消失的村庄(第七章第三节：武斗)

在文化大革命未期，一九七四年左右，浙江的派系斗争非常激烈，最大的两派，“红狮” 与“联总” ，真刀实枪地相互镇压，沿海一带武斗激烈的地方血流成河，胜者把对方的尸体装入麻袋扔海里喂鱼。这场血腥的武斗如同野火般迅速漫延至农村。当时丁夏的老家，这个只有三、四十万人的小县城，也被这场野火所及分为两派，一些村庄为“红狮” ，另一些村庄为“联总”。 红狮与联总的村庄相互包围，武斗用的枪枝弹药由省城各派的总部运来，一场屠杀在浦阳江畔展开了。

在丁宅中学的前方有两村，一村叫上市，为红狮派，另一村叫下店，为联总派，两村非常靠近，中间只隔一个大池塘，乡里乡亲的两村，一眨眼工夫就变成了刀枪相见的敌人。

两村相对的窗户都用泥沙袋堵住，只留下一个个小枪口，看到对方村子里有人影恍动，就开枪射击。晚上怕对方摸黑过来，两边架起探照灯直射对方村庄。双方枪手互射探照灯，只见一盏盏架起，不一会又一盏盏熄灭。值班的人只得用手电筒，过一会照一下池塘边的小道，看有没有人冲过来。刚开始时无经验，握手电筒的手象平时样离身边不远，当象活把子被打死了好几个人后学精了，手电筒离身边远远的，使对方瞄不准握手电筒者的身体。

一天，下店村武装人员在马路上拦截了一辆邮车，上车检查，发现满车的军火要偷运给“红狮” 派，司机当场被打死在车上。两村的农田就隔一条田塍，以往的水稻田就变成了战场，在一次收割水稻的冲突中，双方死了好几个人。下店村抓回了一个被打瞎一只眼的上市村人，杀了不解恨，就叫他天天在高音喇叭里，对着上市村读一封信，列数对方的罪名，辱骂自己村的人。骂完后马上又换上一人，感慨激昂地宣读一封战书，读一句扫一排子弹，上市村人也不示弱，双方对射，在深夜里，只听子弹尖利地在上空呼啸。丁夏紧紧被窝，在黑夜里提心吊胆地睁着双眼不敢睡觉。

在武斗中打死的村民，被当作英雄般下葬在最好的墓地。在官岩山下，有几个坐北朝南的坟墓，四周种着松柏，潺潺的浦阳江水就在坡下流过，硕大的花岗岩墓碑上刻着一对对怨恨不消的碑文，如：“沐清风雨露，雪深仇大恨”等。 以往同饮一江水，同耕一块地，子女就读于同一所学校的乡亲乡邻，在一个不知为何、为谁战斗的运动里，互相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不能不说是历史上一个莫大的悲哀。

在武斗期间，学校暂时关闭。丁夏与同学们一起游荡在校外。半年后，武斗平息了，曾参于其中的村人都不知道武斗为何兴，为何息。平息后武器上缴，砂袋与高音喇叭撤掉，原本拿锄头的还是去拿锄头，种田的还是种田。敌对的村庄开始相互往来。事后想想，大家都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出血腥的闹剧，死的人也就毫无意义地死了。官岩山下的那排坟墓，凄凉地见证了这出历史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