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村庄(第七章第二节: 理发)
因物质条件的限制,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某些方面保持了原始习俗。如洗澡,等晚春天气热时,男人们下村边池塘洗一年里的第一个澡,女人们则拎来井水在桶里洗,洗掉整个冬天所积起的厚厚的一层脏物。
由于整个冬天不洗澡,被子一般也只在春节时洗一次,所以床上很容易生跳蚤。晚上睡下不久,被窝刚暖,饿了一天的蚤子们开始活动,疯狂地向人身上叮咬。如主妇勤快点,多洗洗晒晒被子,蚤就少些。丁夏晚上常常给跳蚤咬,有时实在忍不过,就起来拍拍抖抖被子再睡,经这样几次折腾,天也亮了。
经一个漫长的冬天,丁夏的膝盖部份总会积起黑黑厚厚的一层脏东西,如同水牛屁股上的屎痂,要泡在还冰冷的春水里好长一会,这层脏东西才会去掉。头发也是整个冬天不洗,到春天时如同一蓬乱草,也象猪身上的鬃毛,又干又硬且已结块,蚤子在上面爬进爬出。
有次去镇上一家理发店理发,理发店师傅是丁夏同村人,也认识丁夏的外婆。这位师傅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先用水把丁夏的头发泡软,再用梳子梳,剪刀剪。丁夏坐在理发椅上,舒服得昏昏欲睡,如同进了天堂。
生理学与心理学里说,每个人身上与身俱来的都有一种皮肤的饥渴,需要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需要爱的抚摸,这种渴望小孩更甚。缺少爱的抚摸,这小孩就没有安全感,以至长大后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会发生困难。丁夏的记忆里,除了被欧打才有皮肤接触外,再也没有什么人来触下他的头,摸过他的额,问声冷暖。现在坐在理发椅上,静静地享受理发师傅的抚摸,如置身于梦境。尤其在洗头时,理发师傅十个手指插于丁夏头发中在头皮上抓搔,痒痒酸酸麻麻的感觉传来,舒服感直入身体每个细胞。在替丁夏冲水去肥皂沫时,软软的手掌心在丁夏额头上轻轻掠过,一阵阵温柔的感觉就象春风轻轻拂过冰冻的湖面,丁夏心中的块垒在缓缓融化。
从头至尾,丁夏都是闭着眼,恍惚中,觉得抚摸他的人是亲人,这亲人由几个模糊的人影组成,这些人影飘忽而至,重叠显现,最后隐隐幻化出妈妈的身影,她正用细致又温柔的双手轻轻抚摸儿子的头。
不知过了多久,理发师傅轻轻的“好了”声, 把丁夏从迷幻的远处唤醒,丁夏睁开眼,重回现实,顿觉无限失落,他希望在梦幻里,一直都不要醒来。
丁夏恋恋不舍地离开理发店。不久后,理发师傅把丁夏头上长蚤子的事告诉了丁夏的外婆。外婆非常心痛,经常偷偷地立在路口等丁夏,希望看一看外孙。
自从贝仙霞死后,已有八、九年了,在这些年里,丁夏只远远地见过几次外婆。外婆站在镇边的路口等他,丁夏远远看到就逃。在丁根茂一直不停地对外婆家的丑化下,在“打断腿赶出门”的严厉警告声里,丁夏见到外婆如同见到魔鬼般惧怕。
舅舅贝钢铁被分配到四川乐山水电工地后,被立入了黑名册,女朋友也一直找不到,经外婆的多方努力,终于在老家说动一户人家,愿把独生女嫁给贝钢铁,只是要入赘,孩子都随娘家姓。贝钢铁回老家相亲结婚时,曾到信华小学来看过丁鹰丁夏这对外甥子女,当时正是早操时间,任舅舅怎样叫唤,丁鹰丁夏立在队列里就是低头不敢吭一声。朱老师过来对舅舅说不关他的事,叫他今后不要再来打扰,舅舅失望地走了,之后再也没有来找过丁鹰丁夏他们俩。
原本是没有妈妈的照顾,还可有外公外婆与舅舅的疼,但大人的恩怨涉及到无辜的小孩。近在咫尺的外公外婆,只可偷偷地看却不能有任何关心的举动,当知道丁夏丁鹰生活得如此潦倒辛苦,是如何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