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的爱

今天是梅表哥走后的三十周年，每年今天我都会想起他。

我对梅表哥的真正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那年的暑假，外婆的家里来了一个小客人，而我因为父母都下干校，被父母寄养在外婆这里。那一年，我有了一个玩伴，就是长我一岁的梅继男梅表哥，从那时起，我和梅表哥每年的夏天都能够见面。他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永远让着我。在我的记忆里面他从没有哭过，他的脸上总是盈满了笑。由於他的懂事，他赢得了家中所有长辈们的喜爱。为此，每当我看到外婆和父母及其他大人夸梅表哥时，我心中常常起醋意。再大些时，我就背着大人们难为着梅表哥，成心在小朋友面前不理他，更当着小朋友的面讲，他根本不是我的亲表哥。每当他听我说这句话时，他自己转身走开，而我本来得意的心情，看着梅表哥那落寂的背影，才感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我心里知道说错了话，但我又是一个很要面子的女孩子，嘴巴上死硬。我不会给梅表哥道歉，那一次是发生在我十二岁的事情，我们几个朋友一起玩打三家，我的组输了。梅表哥那组赢了，按规定我们输的钻桌子，我们几个女孩子不钻，他们就嘲笑我们。有个男孩子就道：你们不能够赖，盈雪，你表哥都说了，你不能够赖的。

我生气道：他又不是我亲表哥，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我正在生气梅表哥在打牌时一点情面不给我。总是压着我，听了那个男孩子的话，就什么都没有想，就顶了上去。我的话音刚落，就见梅表哥收了笑脸，小朋友们也都看着我们，梅表哥说道：不玩了，我们也不用她们钻了。这时，我妈刚好进来给我们拿刚从葡萄架上剪下来的葡萄，看到那几个孩子都要离开，妈忙让着他们吃葡萄。但他们还是走了，梅表哥也要离开了。妈知道又是她的宝贝女儿搞得事情，她忙拉住梅表哥道：继男，你告诉姑姑，是不是你妹妹又让朋友们不高兴了。

姑姑，没有什么事情。我们打完了，不想再玩了。梅表哥道。

那一定是盈雪她们输了对不对啊？继男，你知道你妹妹是最输不起的人。妈妈说完，爱抚着拍了拍我的头道：输不起，就不要玩。好了，准备吃饭了。你们去帮忙吧。妈出去了，房间里面只有我和梅表哥了，我还是很任性地不理他。我以为他会像过去那样来哄我，但这次我错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身出去了。我这大小姐的脾气上来了，也不理他。两天过去了，是妈看出来问题，她问梅表哥，梅表哥说是妹妹不要理他。晚上，和妈妈睡觉时，妈妈问我：盈雪，和你表哥闹矛盾了，你看还有两个星期，他就要回南方了，你们不愿意做好朋友了。妈妈过两天也要回干校去了，我可不希望你们两个人闹矛盾让外婆心烦。

妈，我只说了一句他不是我亲表哥。他这几天都不理我。我躺在妈妈身边撒娇地道。

你说什么？妈一下子坐了起来，妈也一把将我揪了起来。从她的眼神里面我感到妈真生气了，我有些害怕了。就听妈道：难怪外婆今天说道，你表哥想早点回去。原来是你在多嘴，你知道你这样说，你表哥他心里会很难过的。

他本来就不是我亲表哥啊？我回道。

你浑。这句话不是我们家人的嘴巴里面能够说出来的。你懂点事情好不好。我现在认真告诉你，你表哥为什么到咱们家的，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这句话。还有你明天和他道歉。接下来妈妈告诉了我梅表哥的真正来历。

原来，梅表哥的父亲是和我舅舅一个部队的同事，他年长舅舅四岁。舅舅在部队当兵一直到提干后，都和梅表哥的父亲有着了交集，特别是梅表哥的父亲后来到舅舅连队当指导员，两人有了很好的工作关系。在一次部队实弹演习时，一个战士的手榴弹没有投出去，滑手就投到附近的地方。那时，舅舅就在附近，是梅表哥的父亲一把将舅舅拉倒，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舅舅。舅舅没有一点受伤，梅指导员则被碎片伤了头部和大腿。所以，两人结下生死兄弟。那年梅指导员结婚来北京，妈妈特地请假陪了他们夫妻两天，去了长城和故宫。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梅指导员被上调军区后，在一次帮助抗洪抢险时牺牲了。留下了才半岁的儿子和年轻的妻子。而我的舅舅在失去自己的生死弟兄后，他有时间就常去看望她们孤儿寡母。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舅舅已经下决心要照顾她们了，他本来有一个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就因为舅舅说，今后，如果有可能他想收养梅表哥，让孩子还成长在一个军人的家里后。舅舅的女朋友不同意了，这样两个人分手了。两年后，舅舅娶了梅表哥的母亲，虽然外婆和外公当时极力反对，但舅舅主意已定，更有那生死之交。当舅舅真的娶梅表哥的母亲后。外公外婆也就视梅表哥如亲孙子一样，一到暑假，就北上来爷爷奶奶家小住。更有梅表哥的懂事和温和，让大家喜欢和疼爱。

听了母亲说完，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伤了梅表哥的心，我只知道他是舅妈带来的孩子。那一夜，我真的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就跑到他的房间，把他推醒道：梅表哥，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他揉着眼睛看着我笑了，我们合好了。从此后，我再也没有将他看做不是我的亲表哥。但当我十六岁的时候，那年的夏天，当梅表哥在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们都发现两人的眼睛里面多了少男少女的情愫。梅表哥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他长的很高，瘦瘦的，身上带着书卷气，皮肤也很白净。而我已经变成一个婷婷玉立的美少女，那时的我已经有了对异性的蒙动，看到英俊的梅表哥时，我突然感到脸红了，而梅表哥看到我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大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表情，反而互相夸着我们两个人。当我和梅表哥坐下来聊天时，才感到两个人之间突然有了一道坎，我们都意识到什么是男女有别了。年长我一岁的他，现在和我上同一年级，聊到毕业时，我和他都心中有很多惆怅，梅表哥去当兵是一定的，而我还不知道能否留下来。那时高中生的命运还是去农村去，妈妈在请已经在部队有一定官职的舅舅想办法将我招为文艺兵。

这次，梅表哥给我的礼物是一大包糖果，和一本厚厚的夹满糖纸的书。因为，在部队里面，梅表哥能够得到不少糖果纸，而我那时是糖纸迷。那时的女孩子多是有一个小本子，里面夹着各种好看的糖纸，糖纸多的人，说明是很有本事的人。因为，她总是有好东西吃。那是大家羡慕的人，而我则有不少糖纸来自梅表哥。这一年，我们的暑期一直是两个人骑车去在北京的胡同和去故宫，我们俩之间情感就这样的微妙传递着。当暑假结束前，我和他骑车到了颐和园，在昆明湖上，梅表哥告诉我，他喜欢我。以前他不懂那是不是爱，但当他接到一个同班很优秀的女同学的情书时，他突然意识到他心里面早已经认定我是他要爱的人。他不知道我是怎么想他的，我被梅表哥突然的表白着实吓到了。我对梅表哥的感情在这个暑假中已经从对待兄长的心情转为将梅表哥当成自己爱恋的对象，那些日子里面，我们两个白天在一起出去玩，晚上则坐在一起说天谈地。我们那时还没有感到什么未来，就感到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听梅表哥这样大胆地问我是否喜欢他时，我想那时我的脸一定是通红，我知道我喜欢梅表哥，但让我说出口，真的很难。我对着梅表哥只有傻笑着点头，他看着我笑着，然后用手胡撸我的头发道：可爱的傻丫头。那天，我们两人靠的很近，我才明白男女之间是可以这样亲近的。

我们成天跑出去玩，当舅妈过来接梅表哥时，全家人一起吃饭时，妈妈和舅妈说着话，就听舅妈道：这两个孩子还真很合的来呢，看来我们干脆亲上加亲好了。妈妈道：那自然是好了，继男这孩子真让人喜欢。我们都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听她们这样讲，我把头埋的更低了，心想要是她们真的知道我和表哥真的是互相已经喜欢了，她们还会这样笑吗。这样想着，我的头更低，使劲儿往嘴巴里面放着饭。就听妈妈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要把米饭吃到鼻子里面去了。这时，我才知道梅表哥和我一样的不好意思。妈妈她们自然没有想到我们两人会相爱了，我和梅表哥好后，我才感到我的生活有了牵挂，我会等待着他的信，我也很及时地回他的信。幸运的是恢复了高考，我和梅表哥的信里面多提的是考大学的事情。还记得临考大学的前一年，梅表哥过来度假，也希望在北京找些复习材料。我们之间又有一年没有见面，但心里早就装满了对方。我和他现在谈得最多的是学习，我们对我们的未来都有着憧憬。那时，爸爸刚公派去美国学习，读到父亲的来信。我和梅表哥都希望将来一定一起去国外看看，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次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

有一天，家中没有人，外婆在午休，表弟和我弟弟两个人出去玩了。我和梅表哥做在一起讨论着数学题，梅表哥离我很近，他说话时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很喜欢听他说话，我静静地听着。不知道是我太专注地听他的话，他突然伸出手来，把我拉入他的怀里，他的嘴巴很笨重地压在我的嘴唇上面。我心里很惊，但却迎合着表哥的吻。现在想来我们当时真的很纯，我们都不知道舌吻，我们就用嘴唇如鸡啄米似地亲着。直到无意之中遇到我微微张开的嘴巴，梅表哥才将他的嘴巴对着我的嘴巴，两人才真的碰到了一起。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第一次接吻的感觉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面。我们这样大胆地一步，让我们两人更加坚定地要在将来进同一所大学读书。我们私自订下了目标，就是十八岁后，我们两个人要天天在一起。

最后一年对我们准备考大学的人来说，真的是很紧张。我和表哥之间的通信都少了，我们知道就一年的时间。以后，我们可以天天见面了。然而，当梅表哥回南方的时间不久，他总是发低烧，他身体不舒服，他没有告诉舅舅和舅妈，而是自己抗着。当时，舅妈看到梅表哥脸色不对，以为是复习功课累的。但后来梅表哥变成高烧，早晨没有起来，才知道梅表哥病了，而且一直在低烧。去了医院后，已经是白血病了。

舅妈知道这个病后，伤心欲绝。她已经没有办法找到梅家的亲人，那年她嫁给舅舅后，梅家就不再和舅妈联系。更因为梅表哥的亲生爷爷和奶奶已经去世了，舅妈这个改了嫁的人，早就没有资格进入梅家。医院给的通知就是半年的存活期，家中所有人都知道了，但就是我不知道。是妈妈知道我和梅表哥很近，告诉我后，我对学习就不专心了。而梅表哥的信只中断了几个星期，后来，他继续来信鼓励我。

当考试越来越近时，我写信告诉他，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怎么样。梅表哥那时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他的信里面一直称我为丫头，他告诉我解题时不要着急，慢慢看等等。当我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时，那信上只有几行字，而且写得不是很工整。我当时还以为是他故意这样的做，他信中夹了一张糖纸，那上面是一只大红虾。他道：小丫头，知道你现在已经不集糖纸了，但这只大虾和你给我的名字是一样的。你看我是红通通的，多么健康啊。快考试了，一定要好好考啊。做一个好好学习的好孩子。

但当我考完后，把给他的信发出去后，却得到他已经走了的消息。我当时哭得很伤心，家里的人都以为是我们的从小在一起感情很好的缘故。谁也不知道我们相爱了，也就是在高考头三天的时候，梅表哥走了。待我知道他的离开后，他已经变成一坛骨灰。初恋的感情就这样嘎然而止，我们没有离别的话语，有的是梅表哥那个红虾的糖纸成了他给我的最后的留念。

以后的大学生活过的好暗淡，心中没有了任何的企盼，不期待任何感动的爱情。因为，我曾经拥有了最让我难忘的爱情。所以，身边过去了多少追求者，没有一个让我能够忘掉心中的梅表哥。这样的我大学毕业后，参加了工作又三年。还是一人独守闺中。母亲不知道我的真实心情，她为我一直没有男朋友而感到担心，说我一定是挑花了眼。

直到陈小龙的出现，才将我从过去的情伤中拉回到现实。陈小龙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他当时曾经追求过我，但后来因我的冷漠而改追外系的一个女孩子。两个人好像也爱的很轰轰烈烈，但还是因为性格的不合，而最后分手。我和他在一次工作会议上再见面，当他知道我还是洁然一身时，他重新开始追求我。

梅表哥，你知道吗？我心里驻着你，我容不下任何人。但陈小龙最终打动我的是，他知道我为你而守，他说，他能够理解这样深的爱。他愿意为我心中的那份爱，来好好爱我。小龙说他并不希望我和他结婚后，就忘却了你。他容许我心里面装着一个你，小龙说我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和我在一起，他才有家的感觉。他感动了我，我嫁了他。我和小龙一晃就结婚二十年了，我过的很幸福。

梅表哥，而你离开我也三十年了。今天是你的三十年的冥寿，小龙特意提醒我为你做一个三十周年祭，他出去买花和酒。梅表哥，其实，每年的今天，我都在心里面祭奠着你，从没有忘记。你看这张小小的糖纸伴了我三十年，它现在已经很脆，不能够碰。那红红大虾的颜色已经蜕去，但它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面。我心中的长手长脚的你，今生今世怎能忘记啊。

我愿意相信小龙是表哥派来的，这么多年来的夫妻一起走过，有苦有乐，但他真的很爱我和包容我。我和小龙的孩子如今已是十八岁了。看到孩子，我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我们。梅表哥，我真的是一个很幸福女人，我知道你在天上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梅表哥，我要跟你轻轻地说：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从没有当着你的面说出口过。但在你走后三十年的今天，我要说出来，这萦绕我心中多年的这三个字，你能够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