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你人生的真相”—— 读小说《光辉岁月》

      《收获》2010年第10期
         [青年作家小说专辑]


                                 
“她就是你人生的真相”

—— 读小说《光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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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本以时政为主的综合性文摘上，看到了这部小说。立即就被吸引，并被震撼的故事结局惊讶得无以言表，无法平静。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和事。待回过神儿来之后，又不能不惊叹人生多舛，有多少个平凡琐碎，却又精心动魄的故事是我们所能一一都知道的呢？然而它们确实存在，时时都在发生。

故事的主人公是位名叫谷棋的女子，年约三十，已婚。这个年龄不老也不年轻，在人生中，还算是一个正逢其时的阶段。可是她的人生并没有貌似的华丽与璀璨。因为她就是一个小人物，在银行里当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白领，她日复一日的的工作，就是在柜台上为顾客兑换外币。 

她的丈夫志强是个个体业者，谈不上有本事，更谈不上富有。他能做成这个小本生意，还是仰仗了妻子的姑妈的资助，就连她能娶上谷棋做老婆，也都全靠了这位姑妈的撑腰，否则谷棋的父母是不会答应的，因为他挣钱太少。

尽管谷棋的人生乏善可陈，可是她还是快乐着地，她享受新婚的愉悦和生活着的快乐。除了因为没有文凭，在职场上升迁遇到困难，其它也没有什么让她不满意的事情。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淡淡地，不紧不慢，还挺充实。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人叫陈浩南，是由外省来到这个城市出差的一名工程师。三个星期前，他到银行买外汇见到并认识了谷棋。一个星期后，他们在餐厅偶然相遇，之后，关系才渐渐有了发展。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由于陈浩南的有意安排，使得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关系也变得越来越亲密。到了陈浩男要离开的那个晚上，谷棋终于不能自制，不顾一切地向陈浩南表示了她的感情和对他离去的不舍。

陈浩南坐上火车离开了，谷棋坐在公共汽车站的长凳上一动不动。最后一班公车来了，看她没有任何反应，又开走了。直到夜已深，终于有了知觉的谷棋，上了一辆主动停在她面前的出租车，回家去了。其实，当时她最想做的事，是给正在火车上的陈浩南发个短信，把她此时的心情和她的祝愿告诉他。可是她找不到她的手机了。

没想到的是，她早上出门上班时，忘记带上而被留在家里的手机，早已经把一切秘密都泄露给了她的老公志强。所以她一进家门，就遭受志强忿怒的质问，并指着手机问她，给你留言的这个人是谁？这两个礼拜你都做了些什么？那手机上无可辩驳的写着：我不会忘记你。并且在今晚这个留言的前面，还有他的很多短信，都是在这两个星期里才有的。

正在她不置可否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左脸一阵剧痛，接着她“就像一堆衣服一样地倒在了墙角。”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她的已经肿起来的嘴唇，看到鲜红的血迹沾在自己的手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面对着吓坏了的志强，作者竟为她安排了这样一句令人震撼无比的画外音；

我就像瞧不起这个仗势欺人的世界一样，瞧不起你。这个世界把我搞得狼狈不堪，可是我心里总有一个柔软的地方，心疼着它的短处。所以我还是爱这个让我失望透顶的世界的，正如，我爱你。

小说在这个定格中戛然而止。留给读者的是巨大震动与震惊。这部小说写的是凡人小事，可是却能在平静中见波澜，在无风中骤起三尺浪。更没有想到，波澜不惊的后面，竟是巨浪滔天，惊涛拍岸。更好比于无声处听惊雷，令震撼在瞬间产生，具有突如其来的爆发力。

小说结尾处的这段话外音，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否应该是这样的：面对着你（志强）的气势汹汹，我鄙视你，就像是我鄙视这个仗势欺人的世界一样。可是我心里总有一个柔软之处，让我心疼着你。就像我依然爱着这个令我失望透顶的世界一样，我还是爱着你。

老实说，这是一段很令人费解的表达。作者之所以把它组织得如此深奥，大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有关这个场景的潜台词已经很清楚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谷棋被志强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随即跌倒在地的她，在错愕中愣愣地盯着不知所措的志强，心中发出了这样的愤懑：可怜的志强，为什么要打我？你知道吗？我还是爱着你的！

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场景啊！一个一秒钟之前，还在为一个另外的男人的离去而痛心之极的女人，但她还是按着习惯，不得不回到家之时，被暴怒的丈夫痛打了之后，还能这么想，还能这么得隐忍无怨、从容大度！这到底是她的悲哀还是什么人的悲哀？这是她的无望无奈，还是什么人的无望无奈呢？发人深思啊！

我仔细看了作者的名字，以我的孤陋寡闻，我当然不知道迪安是谁！可是能创作出这样一部作品的人，我相信是极具文学天赋与功力的。后来才知道首发这部小说的《收获》2010年第六期，是一个青年作家的小说专辑。我没有查阅这期的《收获》，可是在网上看到该小说版本的后面，还有作者附上的一句话，即这部小说是个生日礼物，是送给他的女友某某的。

为女友的生日送上这么厚重的一份礼物，做为素昧平生的人都不能不为迪安的真诚与心意所感动，想必他的女友会有多么得感动与激动！如果他的女友恰好就是故事中的人物原型，这也没有什么好叫人惊讶的。这只能说这个故事更具真实性与可信性。当然这都是我的遐想，根本没有事实根据，对理解这部小说，但愿不产生直接关系。

言归正传回到这部小说，我们清楚地看见，谷棋之所以能对陈浩南心生情愫，作者在小说里是有过详细的铺垫与交待的。也就是说，谷棋的“越轨”是有原因的，是一种顺其自然的水到渠成，从过程和人情之谊上说，均属正常、无可厚非。

这要从谷棋的人生第一份工说起。那时刚中专毕业的她，走进了传呼台，做了一名传呼小姐。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无线传呼技术被引进国内，从深圳和珠三角的城市开始，向北方迅速蔓延。这个技术的应用与普及大大方便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交流，也令国内通讯业的水平，一下子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在这个大背景下，谷棋参加了工作，经过培训很快就适应工作并成为业务能手。在这份工作中，最让谷棋感到快乐的是，她接转的每一个短信的后面，在她看来都有一个故事，有的还是很浪漫很动人的。每天谷棋在勤奋地为客人服务的同时，自己也充分享受了这份工作带来的愉快。

可是突然有一天，传呼技术被更先进的手机短信技术所取代了。已经升为传呼台大领班的谷棋，不得不失去了这份自己甚为喜欢的工作。尽管她在姑妈的帮助下，又在银行找了份工，然而同在传呼台比，她还是不十分满意这份工作，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谷棋清楚的发现，陈浩南的出现，让她很愿意怀旧了，让她常常想起那些在传呼台的经历与故事。就连那时候与客人在电话里交往的一些细节突然也都想了起来，并能饶有兴致地回忆着，回味着。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线索。陈浩南何许人也，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谷棋有这样的变化？ 

以谷棋的眼光看，陈浩南貌不出众，甚至有点儿其貌不扬。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谷棋在最初的一个礼拜里，都想不起他长的是什么样子。可是他身上却有一种东西能让谷棋心动。

直到他的手机响起，传来了黄家驹那首著名的光辉岁月的旋律与歌声，谷棋才惊喜地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竟有着如此相似的兴趣，追求以及经历，这是她与陈浩南似曾相识，并又被他吸引的主要原因。很明显他们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们都钟情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与九十年代初的粤语流行音乐。对beyond，对黄家驹以及陈百强、张国荣等歌手都有着特殊的感情。

他们有共同的话题，有共同的怀旧，有对往昔的同样评价。他们谈论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都能放出光泽，兴致勃勃地可以忘记时间。他们怀念那个时代，因为那个时代正逢他们的青春时光。那时他们刚刚上了初中或高中，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对于平生第一次听到的粤语歌曲，他们心中充满了惊奇与欢欣。于是收集并被陶醉在这些歌曲中，这变成了他们最难忘的人生经历，这段经历可以说是他们一生中的光辉岁月。

谷棋在怀念过去的激动之中，不知不觉地就接受了陈浩南。这是感情上的微妙变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谷棋还不知其所以然的时候，很久不见的虹姐一针见血地提醒她要小心。虹姐知道，以谷棋的性格，她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可是谷棋听不进去了。要她在感情上与陈浩南决裂，她死都不愿意。谷棋的性格，她的坚定与决心，从她在十五岁半时坚持改名这件事上就已经可见一斑了。

所以当她知道，当晚陈浩南要坐九点钟的火车离去时，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感到失去了陈浩南就是失去了她的过去，失去了她所有的对往事的怀念，也就是失去了她自己，失去了她唯一可以留恋的光辉岁月。一个矜持的谷棋，一个并不想越雷池半步的良家妇女，这时却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紧紧地，仿佛这样就不会失去他，也不会失去自我。

无疑，谷棋为自己的勇敢追求付出了无法估量的代价。尽管在小说的结尾，她说我还深爱着你。可是她与志强的关系一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曾经桑海难为水，看见了大海的水手，还会在沟渠里扬帆吗！与陈浩南的邂逅，谷棋知道了自己要的是什么？在乎的是什么？心仪的是什么？她的心一旦放飞，就再也回不来了！谷棋一定会离开与志强的婚姻，这是必然的！

小说之所以感人，是因为那每一个生动都是由细节在说话，那每一个必然都是由情节在使然。人物的心理变化有据可循，毫不突兀。谷棋从认识陈浩南到与之有了感情，是一步步走过来的，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是经过充分铺垫与积累的。 她对自己的“越轨 ”，从毫无兴趣到有所忐忑，再到不再顾虑，勇敢地表示，以至到最后无法掩饰的难舍，都说明谷棋这个人是一个有思想，敢追求，不甘沉沦的人。

谷棋的“越轨”，严格地说只是一次精神上的出墙。因为她追求的毕竟还是精神层面上的东西。所以说这个越轨实在不是个奢望，很朴实，很自然。生活中的两个并都不是那么出类拔萃的人遇到了，擦出了火花，这本身就不容易。又因为都有理智，还有陈浩南一直的克制，所以，火花就是火花，并没有成为熊熊大火。可悲的是，即使这样，还是不容于志强。以至于竟然以暴力相见，对谷棋大打出手。

如果志强是一个真正体贴妻子的丈夫，面对无助的谷棋，就会多给她一些关爱与尊重了。就会告诉她，不要难过，关心地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不是很好吗！即使谷棋当晚不说，那就先让她好好休息，不要逼她，以后再说。这样做，他们的婚姻还是可救的。可惜志强缺少的正是这个胸襟与情怀。否则谷棋也不会与陈浩南越走越近，以至难舍难分了。

这都是命。志强有幸娶了个好老婆，可是他自己不知道，更不了解她，也就不知道她好在哪里了！所以，老婆是自己的，但老婆的心却不是他自己的。娶来了她的人，却没有娶来她的心，最终还要失去这个人。这是志强的悲哀，也是婚姻的悲哀。婚姻这个怪物保护所保护的，更是那些个没有资格做丈夫的男人，水一样的女人一定是最大的受害者。

在新世纪的今天，像志强这样的老公依然不在少数，这种悲哀，令人不能不反思，婚姻这个形式是不是也应该与时俱进了！随着人性越来越被重视，婚姻的不足也就越来越明显了。一个人嫁给了一个人，或是娶了一个人，他（她）就永远只能爱这一个人？能做到吗？做不到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呢！粉饰和睦，貌合神离地过下去呢？

失去爱意的婚姻是个桎梏，它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帮凶，是许多家庭不睦，人生不幸的始作俑者。这部小说让我们再次看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虚伪性。谷棋被志强的暴打，让我们心里流血。精神上的喜好，武力是解决不了的。这一点志强显然不懂，很多人也不见得都比志强懂。这正是时代的悲哀！

小说中有个重要的情节，说到谷棋在不知道陈浩南传呼号的情况下，还幻想着要传呼台的小姐一定要把今宵多珍重这句话传给陈浩南。谷棋联想到自己的经历，猜想午餐时，传呼台的小姐们一定边吃饭边调侃这件事，说不定还会笑话谷棋的痴情，可是谷棋心里说，可爱的小姐妹们，你们可曾知道，“她就是你们人生的真相。”

这句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又精彩之极，深刻之至！这惊人的一句话，更像是这部小说的点睛之笔！笔者看到这里，不禁拍案叫绝，心中豁然开朗。其实，谷棋并不糊涂，反而比很多人都清醒。   她的这句话就像是点豆腐的卤水，点醒了读者，点醒了围观者，也点醒了当局者迷的那些个当局者们。

谷棋确实是一些人的人生真相！谷棋的困惑与屈辱，进取与勇敢，也被今天的许多人经历着，谷棋就是她们的一面镜子！谷棋和谷棋们拥有这样的人生，也是拥有一种真实可敬的光辉岁月！ 她们无悔，“死都不愿”放弃！

作者用黄家驹当年红极一时的歌名做小说的名字，展现了小说的力度与深度，同时也表示了作者对流行音乐天才的礼敬！黄家驹因感动于南非黑人民权斗士曼德拉的事迹而写词作曲的这首歌，经Beyond的演唱一举成名，成为那个时代年轻人勇敢进取的励志歌曲。

小说中的人物陈浩南就是其中的代表，他曾跟谷棋说，这首歌是当年最好的一首歌。今天九泉之下的黄家驹，如果知道了与光辉岁月同名，同立意的这部小说，并且知道了这首歌至今仍被人念念不忘的话，一定要额首称庆，欣慰不已了！

                              

音乐：世上美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