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送大礼

托小猫的左下门牙为她兢兢业业地服务了近五年之后，终于在位子上坐不住了。摇摇晃晃了两星期，于昨天傍晚光荣退休。退休时洁白无瑕，姿态严整，一个污点也没有。

托小猫是在吃草莓的时候报告牙齿掉了的，现场播报的是面向爸爸的法语版简讯：Ma dent est tombée ! （我的牙掉了！）事后给我的中文版具体情况说明是：我正在吃草莓，觉得嘴里突然有一个硬硬的东西，还好没有咽下去，原来是我的牙齿掉了。

根据我家乡风俗，这颗掉了的牙扔了就完事。下牙往屋顶上扔，上牙往床底下扔，据说这是为了给新的牙齿指明方向，让它往上或者往下顺利长出。根据法兰西风俗，掉了的牙要放在枕头下，半夜会有一只小老鼠来拿走，并在原地放一颗糖果或者一枚硬币。

托小猫说：今天晚上小老鼠就会来了吗？

老鼐想了想，说：明天才会来。

刷牙时托小猫问我：为什么老鼠今天不来呢？

我也不知道老鼐有什么阴谋啊，只好嗫嚅说：可能是老鼠太忙了吧。这段时间掉牙的小朋友太多，它忙不过来了。

托小猫却另有煽情解释，说：可能是因为它知道我很爱我的牙，就让我多留着一晚上。

说完她含情脉脉地从小碟子里拿起那颗牙，做愁肠百转状去亲它，一边亲一边呼唤：哦，我的小牙。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老鼐安的是什么心：他不想随大流放颗糖果了事，想别出心裁放一枚马卡龙小甜饼，投托小猫所好。但是这枚马卡龙要等第二天白天才能买，所以小老鼠只能第二天半夜才来。

今天中午托小猫又提到这只忙碌的老鼠，说：如果它们是几只老鼠一起工作就好了，就不会那么忙。

我说：如果在同一个时间，中国、美国和法国都有一个小朋友掉了牙，老鼠们怎么办啊？

托小猫说：我觉得在中国有中国的老鼠管，在美国有美国的老鼠管。

不错，有基本的经济头脑，知道利用当地劳动力资源这个道理。

把托小猫送进学校，我转身就去面包店，兴高采烈地大声要“一枚漂亮的草莓味马卡龙”。草莓味是我的主意，因为托小猫是在吃草莓的时候掉牙的。

面包店的姑娘大概被我志得意满的豪迈语气吓了一跳，犹豫地请求确认：“只要一枚吗？”我的气吞山河状可能让她以为我要买下整个面包店。

当然只要一枚。这个小东西那么贵，比纽扣大不了多少，价钱还超过全家吃的一根棍子面包。我是抠门老娘们，又不是败家老娘们。

我说：是的，这是小老鼠给我女儿换牙的礼物。我们觉得这比一颗糖果独特些。
 
姑娘作恍然大悟状，说：我多送您一枚，这样您女儿就有两枚了。

面对姑娘的慷慨大方，我尽量故作淡定地说：哦哟，那谢谢您。我女儿一定会谢谢小老鼠的。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也许我的讲述让她想起了十几年前等待小老鼠的那些又怅然若失又温情脉脉的夜晚。她有没有对自己的牙依依不舍过呢？我不知道。托小猫更爱自己的牙还是更爱马卡龙呢？我也不知道。

同一件事物，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意义。老鼐偷偷对我说他小时候掉的最后一颗牙，被他连续几个晚上在所有家庭成员的枕头下轮流放了一遍，就为了多得几颗糖果。

我愕然问：理论上来说，你这颗牙不是过一夜就应该消失了吗？你的意思是你把它回收、重复使用多次？那老鼠岂不是渎职？难道你自己不觉得奇怪吗？

老鼐诚实地说：当时只想着糖，已经完全不考虑老鼠了。

为现实利益而置神话情怀于不顾，真是令人发指。不过托小猫如果变成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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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 update：托小猫刚刚入睡。睡前把牙齿用纸包好，郑重地放在枕头下。
“我好喜欢我的小牙齿啊，”她揉揉眼睛说，“我都想哭呢。”
我说：“不用哭。如果这颗小牙齿不掉，新的牙齿就长不出来。”
她纠结地说：“我真想留着我的牙，我不想小老鼠来。”
我：“小心，你这样说，小老鼠听见了，就不会来了。”
她连忙说：“小老鼠，请你来吧。”
然后她又说：“对了，这是法国老鼠，要说法语它才听得懂。……可是小老鼠把牙齿拿走，拿到哪儿去呢？”
我：“……我猜它可能把牙齿运回家，然后像种玉米或者种豆子一样把牙种到地里去。因为如果它不种下去，新的牙齿就长得不好。”
她沉默了好长时间，突然担忧地说：“如果别的动物把牙齿偷走了、丢在垃圾桶里怎么办？”
我：“牙藏在小老鼠的家里，不会被偷走。”
她：“蚂蚁进得去的。”
我：“蚂蚁就算进得去，怎么会偷呢？它们是小老鼠的朋友，而且知道这是小老鼠工作用的东西，怎么会丢到垃圾桶呢？你看到邻居有用的东西，你会丢到垃圾桶吗？”
她如释重负地摇摇头，说：“不会。”
……
跟她道了晚安，我出来跟老鼐窃窃私语，托小猫突然大声用法语说：“你们俩别说话了，不然小老鼠说这家人太罗嗦，它就不来了！”
于是我们乖乖收声，等着夜深人静之时，那只神通广大的小老鼠百忙之中拨冗光临，从通风口爬进来，用粉红色的新出炉马卡龙甜饼换走托小猫枕头下的白色退休小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