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散记：岁大皆空

这回下了狠心清理昆明的书。其实我本来也没有多少书，这回翻出来一看，从前的教材、课本就占了很大一部分。以前朋友送的各种法语书，良莠不齐，大部分都是从来没读过也永远不会读的法语地摊文学。地摊文学就是地摊文学，加上“法语”两个字还是地摊文学。

于是一下子丢了百十来本书。刚学法语时的启蒙课本，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这么多年珍而重之地千山万水搬来搬去，这回终于全数丢弃了。托小猫抱着一本课本大哭，说：“不要丢！丢了以后你就更不会说法语了！”老鼐安慰她，说：“这些书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妈妈的脑袋里了。”托小猫还是大哭，说：“妈妈以后如果忘记了法语怎么办呢？”我说：“如果忘记了，你可以教我嘛。”老鼐又安慰她：“妈妈已经不需要这些书了。现在放到垃圾箱旁边去，会被一个小女孩捡走，她就可以学习法语，这样多好啊。”

我们自然知道这只是童话。这些书很可能只是被附近的老太太们捡走，当废纸论斤卖掉而已。

除了书之外，还丢弃了无数其余杂物。旧笔记、无关紧要的照片、衣服、各种礼物、饰物、瓶瓶罐罐。我躲在厨房不闻不问，老鼐全权负责清理。每隔半个小时他就抱着一堆东西下楼去丢弃，丢完之后进厨房来跟我搭两句话，以示安慰。

其实我已经不需要安慰了，基本是麻木状态，也下了狠心。丢那几本课本的时候有些恻然，片刻后就好了。

老鼐说：“物品如果注定不能永留，就宁愿早扔、不要晚扔。扔得越晚就越是不舍。”

金玉良言啊。

我是一个很惜物的人，而且惜物的程度不被物的金钱价值所决定，一把跟了我二十多年的塑料梳子，当金梳子一样珍惜。惜物如此，清理东西就是一件很难的事。这也是我全权委托老鼐清理的原因之一。一闭眼，扔吧扔吧随便你怎么扔。

然而我发觉扔着扔着也就习惯了。一个下午过去之后，老鼐拿东西来问我去留意见，我已经毫不犹豫地说“扔掉”。

在形势所迫、必须抉择的当儿，我终于悟了：种种身外之物，都是虚幻。必须要到这个年纪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岁不大，就不知一切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