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熏香好调情
哦,错了,是调琴。我南方人,分不清前鼻音后鼻音。
我已经近七八年没弹过《湘江怨》了。这首曲子是我学会的最初几首之一,算是古琴的入门曲。当初学弹的时候,我很快学会,然后一直不太喜欢。那时好高骛远,一心只想着赶快学复杂宏伟的大曲子,所以对这些入门的小曲子很是看不上。没想到多年过去,我不但没学会大曲子,连小曲子们也给忘得一干二净。我的琴丢在床底下蒙尘,都快结上蜘蛛网了。
我当初不太喜欢《湘江怨》的另一个原因是里面有非常多的泛音。泛音在大部分曲子中都有,但往往只占很小的比例。就算在《梅花三弄》这样泛音特别多的曲子里,因为曲子长,所以泛音并没有喧宾夺主的感觉。而《湘江怨》是首短曲,于是密集的泛音显得分外突出。我那时见识浅,觉得泛音应该只是点缀用的花边。一件充满了花边的衣服怎么能是好衣服呢?我这样想。
两天前我随手翻着曲谱,翻到《湘江怨》那一页,突然想弹它。
一下手我才发现我把它忘光了。忘得那样彻底,一句都弹不出来。
岂止湘江怨,我忘记了几乎所有的曲子。
我盯着曲谱看了很久,决定先把湘江怨给学回来。
然后我发现我对它的感觉跟七八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我原来很看不上的那些泛音,现在听起来是如此悲伤,柔婉的程度丝毫不下于中间夹杂的按音。尤其是十徽和十二徽之间的那几个小泛音,凄冷清寒。我弹着弹着,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这一首小曲子,正调,旋律反复简单。也没有很多猱、吟。一连串一连串的泛音空空的,好像敲在人的心上。
这首曲子细致而小气,实在是适合女子弹奏的。不像《秋夜读易》那样的端正严明,也不像《洞庭秋思》那样的开阔清远。我想了一下,这里面的泛音,有可能是意指敲打竹节的崆崆声。这么一来,非常点题啊。
前段时间跟风看《甄嬛传》,里面甄嬛有一次就在落寞地弹这曲子。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猫,琴声是泛音的地方,甄嬛的左手却在琴弦上装模作样地抚来抚去。假得也太明显了。这些编剧导演是不是听惯了“抚琴”的说法,以为琴非抚不能奏也?
这曲子里该抚的地方当然也是有的。我的手指许久没有抚琴,老茧早就荡然无存。现在重抚,拇指疼痛无比。我想起当年学琴时的狂热,拇指指甲侧面磨得见肉,疼得钻心,缠了几层胶布还是要坚持弹。种种痴状如在眼前。
我弹琴时,老鼐隔屋听琴,托小猫乖乖在我脚边画画。我弹多久她就画多久,从不吵闹。我弹完一曲,休息的功夫,托小猫站到我旁边,敬畏地看着琴(她知道只能看,不能摸的),问我:妈妈,你会不会弹“床前明月光”呢?
不,我不会弹“床前明月光”。我只会弹前人谱好的旧曲。我现在弹的这一首叫《湘江怨》,还有歌词,你听我唱:
落花落叶落纷纷,尽日思君不见君。肠欲断兮肠欲断,泪珠痕上更添痕……
这直白的歌词也就罢了。琴音泠泠却实在是摄人心魄。再这样弹下去,真是肠也要弹断了。只得赶快推琴起身,系上围裙,为精神奔波不如为生活奔波,改变一下抚摸对象:忍把瑶琴,换了油盐醋酱。
“今夜调琴忽有情,欲弹惆怅忆崔卿。何人解爱中徽上,秋思头边八九声。”白居易这样写的时候,大概真的不是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