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二）

我以前一直想当然地认为，所谓佳人，必然是绝世独立的、飘然出尘的、清冷幽静的。
后来我才明白，佳人之佳，有多种方式。有冰美人，也有火凤凰。有清雅的幽兰，也有馥郁的玫瑰。
 
我女儿的幼儿园老师，是一位我看不出年龄的女士。她看上去非常年轻，所以当我第一次听说她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妈妈时，大大吃了一惊。她的大女儿已经上中学，发育成熟的一个大姑娘。站在妈妈身边，只像个妹妹而已。

这位老师每天跟二十个拖着鼻涕的小娃儿打交道，回到家还要管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换了我，早就疯掉了。可是她不仅没有疯掉，每天还活得乐滋滋的。她每天在教室门口迎接学生们，一个个亲吻他们。与每个家长都聊两句天。她的笑容温暖灿烂，画了精致眼线的大眼睛幽深美丽。

有一天，因为小朋友们要去看电影。于是她问我：“托小猫以前去电影院看过电影了么？”我说：“没有。她连电视都没看过。我们家里根本就没电视。”她说：“真好啊。我家里有一台小电视，不过我也从来没时间开它。我回到家，做完饭吃完饭、辅导我的孩子们做完作业，都九点十点了。哪里还有时间看电视。我也不让孩子们看。他们颇有微言，尤其是因为他们爸爸家里有一台大电视……”

这最后一句话让我暗暗吃了一惊。莫非这位太太竟然是分了居或者离了婚的？但是她自自然然地说出来，毫无掩饰或者抱怨之意。

原来佳人的生活也会很辛苦，充满了劳累和琐碎。
原来劳累和琐碎的生活，并不能阻碍某些人成为佳人。
也许佳人不过是一个姿态。在人前风姿万千，背着人憔悴阴郁。但是，能在光天化日下一直维持这种姿态，又何尝不是一种毅力？

我们小城的图书馆里，有一位工作人员，很漂亮，纤细苗条。虽然戴眼镜，但是不减风姿。
我跟她平时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突然有一天，发现她肚腹隆起，竟然像是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
于是我鼓起勇气八卦了一下。我说：“呀，我之前一直没注意到您快要做妈妈了。”
她身边的一个胖大妈说：“主要是因为她太苗条了，您看不出来。”
的确，那个女人就算是怀了孕，仍然是纤细苗条的。
她笑盈盈地说：“是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
我真心诚意地恭喜了她。她笑得如此灿烂，似乎令整个图书馆里的明亮灯光都黯然失色。

之后图书馆因为安全隐患问题，被关闭了九个月。
九个月之后，图书馆重新开放。我又见到了这个刚休产假回来的女人。她还是那样苗条。就像从来没怀过孕一样。
 
我问：“您的两个宝宝好么？”
她笑逐颜开，说：“很好，谢谢牵挂。她们都已经能够站起来了。我开始休产假时，图书馆就关了。等我休产假回来，图书馆重新开放。所以我都根本没感觉到图书馆曾经关闭了那么长时间呢。啊呀，托小猫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她刚来时在童车里呼呼大睡的样子。”
 
我们只是在借书还书的时候这么聊两句。聊的话题全是这种琐碎的客套寒暄。这个女人也许永远没有机会和兴趣跟我聊古希腊罗马神话或者追忆似水年华或者罗兰巴特，但是她多么风姿绰约、多么亲切美丽啊，她的从未隐去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花，并且因为闪耀着母性的光辉而更加明艳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