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大侠（10）
2011-11-10
长安在哪里？
长安在天边。
长安在少年人的心里。
梓墟县的小家碧玉李小花姑娘年幼的时候，在唱“One little two little three little flowers”的间歇，也时不时会以清脆明亮的童声，愉快地歌唱：
我爱长安朱雀门
朱雀门上明月生
大红灯笼高高挂
指引我们摘星星
这一首流传了八百年、脍炙人口的《我爱长安朱雀门》，据说是汉时有名的音乐人李延年所作。李延年最为人们所知的作品是他在空档乐队当琴手兼主唱时唱过的一首《我们去长安吧》，这首歌大家很熟悉，我这里就不用多说了。其中那几句“我们去长安吧，我们去长安吧/长安的云多么轻啊/我们去长安吧，我们去长安吧/长安的风多么柔啊” 两千多年后还常常被咖啡馆和酒吧拿来做调情，啊不，情调背景音乐。有时候也有歌手唱一唱，不过视情况会把长安改为巴黎或者纽约或者开普敦或者上海。《我爱长安朱雀门》是李延年没事时写的儿歌，其独特之处在于歌词的超前预见性。李延年的时代，长安并没有朱雀门，但是这个天才音乐人竟然预见到了几百年后长安会有个朱雀门。当然，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正是这首儿歌给了几百年后的城市设计者们灵感，在长安造出了一座朱雀门。不管怎么说，这首歌就这样被几百年的少年儿童们传唱着流传下来了。
梳着羊角辫的李小花姑娘唱到“指引我们摘星星”一句，双眼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说：爹，长大后我也要去长安！爹，你去过长安么？
李老子皱了皱眉。他不是太乐意回答这个问题。作为一个老举人，他参加过的最高级别的考试只是府试而已，所以长安他是没有去过的。读书人的诚实让他不好对“去过长安么”这样直白的问题撒谎，所以他宁愿女儿和学生们改一改提问的方式，问自己“长安是什么样的”。李老子虽然没有去过长安，长安的地理特点历史典故风俗故事却背得滚瓜烂熟，用来糊弄一群孩子可谓绰绰有余。李小花在课堂上听父亲口若悬河，对长安的仰慕与日俱增。可作为一个女孩子，不能上京赶考，也不能独自出门，怎么样才能去长安呢？李小花很发愁。想学祝英台吧，又下不了束胸放脚的狠心。
李小花对酒大侠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在多年后的这个深夜，向酒大侠直截了当地表明去长安的愿望。酒大侠听了这个愿望，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觉得李小花是个好姑娘，各方面素质都很高，两人又是发小，做个伴到长安去散散心倒也不错。另一方面，长安他去过多次，已经毫不希罕。而且过大侠是在乌油县离开他的，酒大侠认为终有一天过大侠还会回到乌油县来。如果过大侠回到了乌油县，而酒大侠不在乌油县等他，情何以堪啊。
虽然有这个顾虑，酒大侠最终还是答应了李小花的请求。原因是李老子和李夫人架不住李小花的软硬兼施，而酒大侠架不住李老子和李夫人的软硬兼施。另外，酒大侠答应陪李小花去长安，也是因为存了私心：第一，他可以趁机辞去乌油县县衙广场早夜市执法管理大队队长的职务；第二，他始终记得，过大侠当年是在长安把他从一辆马车里像收获烤白薯一样收获出来的，所以他想：也许过大侠云游四方，又跑到了长安去也不一定。实在不行，酒大侠想，我就在长安的环城官道上再自焚一次，没准会把小过引出来。小过啊小过，你到底在哪里啊？
于是，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早上，酒大侠和李小花辞别了乌油县的父老乡亲，踏上了进京之旅。临行前，李夫人千叮万嘱：去了长安，好好玩儿几天。玩厌了就回来。小花，我在你那条大红色的内裤上缝了个口袋，里面装着一千两银票，小心别被人偷去了。要按时吃饭，晚上睡觉记得要盖被子。有啥事别自己拿主张，要跟你酒哥商量……小酒，小花就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帮我照顾她，出啥事我可饶不了你。
这句“小花就交给你了”让酒大侠脊背上一阵发凉。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师娘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花。 这句话一出口，他心里一沉，觉得自己好像许下了什么很重要的承诺，把很多幸福或者不幸福的未来都凭空给搭进去了。小花怎么就交给我了呢，他想，我自己还不知道交给谁呢。
在马车里，李小花像一只飞出笼门的小鸟，快乐地唱着李延年的《我们去长安吧》，唱完一段，就停下来，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酒大侠。
酒大侠一声不响地喝完了半坛酒，鼓起勇气说：小花，你到了长安，打算到哪里去玩？
李小花高兴地说：小酒，我去长安才不是去玩的。我是去长安体验生活的。我要在长安住下来，暂时不回乌油县了。
酒大侠大吃一惊，说那怎么行，你爹娘让你玩几天就回去的。
李小花不高兴了，说小酒你到底是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我爹娘一边？我好不容易去趟长安，哪能待几天就走呢。我要在长安长住，直到熟悉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直到我的官话里不掺一点梓墟口音。没准还能见到皇上出巡呢，皇上也姓李，怎么说也是我们李家的人呀。
酒大侠被李小花浪漫主义的想法震得一时说不话来。他喝了一大口酒，试图以经济理由来吓倒李小花。可是他还没开口，李小花就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抢着说：我娘给了我一千两银票呢。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坐吃山空的。这一千两银票，我要留着关键时用。到了长安，我就去找个活干。小酒，要不我们一起创业吧。
酒大侠连忙说：我可不会拉胡琴。
李小花说：谁说我要卖唱了？你有没有什么特长？有没有什么工作是你想干而没干过的？
酒大侠心想我的特长不是行侠仗义么，不是整理观乎笔记么，不是嗖来嗖去拯救苍蝇么。问题是这些，你李小花干得了么。但是酒大侠是个善良的人，不忍心打击李小花旺盛的积极性，所以这些话都没说出口。他只是谦虚地说：我好像也没什么特长，本来在乌油县是想驾驶消防马车的，可惜职位没有空缺。
李小花发愁地说：在长安，估计更没有空缺了……
可是李小花的眼睛突然亮了，一拍大腿，说：有了！小酒，你既然喜欢赶车，我们就到长安去赶车吧。长安那么大，公共马车肯定再多都不嫌多。我娘给我的一千两银票，买辆八人座的油壁车大概还绰绰有余。咱们把车装潢得漂亮点，车资也不要定得很高，一定有人坐。你赶车，我就来收钱。咱们每天有钱拿，还可以在长安的大街上兜风，多美啊！
酒大侠是个善良的人，酒大侠身负师傅和师娘的重托，酒大侠怎么能对一个姑娘说“不”呢。于是半个月之后，酒大侠李小花和他们挂着“长二九一二九”牌照的八人座油壁车就行驶在长安的街上了。
李小花通过对长安地图的研究，本来定的行车路线是明德门——朱雀门往返。她认为走这条路，遇上皇上出巡的机会大些。可是工部以这条路线公共马车已经超额、交通负担太重为由，拒绝了他们的申请。于是李小花只好委屈求全地接受了光化门——金光门——开远门这一条靠近西北角环城官道的线路。好在这条路，遇见皇上的机率虽然小，但沿途经过长安大学堂、义宁书城等著名文化单位。作为一个文化人的后代，李小花觉得自己的车能沾点书香，也还是满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