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坨离开了巴黎却没离开大雅之堂的屎

我相信，你们当中的许多人，是因为这个标题，所以才进来读我这篇文章的。一想到这个，我真是开心极了。

写字是非常有趣的消遣。写不以论战为目的、而以怡情为目的的好文章，更是有趣之极。写这样的文章，讲究一个“格调”。假如文章里已经有些香艳、暧昧、引人想入非非的成分，那标题就不能太俗，否则文章的格调就低了。比如我那篇《蛮女理疗记》，其实完全可以起名为《一个女人被一个陌生男人按摩的故事》，仍然很切题，而且点击率保证瞬间过万。但是因为那篇文章里面已经有半裸、铁链皮鞭、蜡烛油、Bra等等敏感词，如果再起个这样的香艳标题，就会把文章往低俗的方向引，容易被人诟病。相反，假如文章本身非常正经，那么完全可以在标题上做些游戏。当你们读到我的《夫妇俩与第三者的愉快同游》，发现里面完全没有第三者；或者当你们读到我的《啥也不说了，上床上床！》，发现这只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买床垫的故事。这样的暧昧标题，并不会让文章变得格调低下，反而增添了一种幽默和洒脱之气。

之所以说上面这一堆废话，是因为我偶然间发现，我的旧帖子里，被读的最多的，往往是这些标题暧昧、内容正经的文章。这一方面说明了人们常有猎奇和窥私的心理，另一方面，让我更加坚信文字的魅力无穷无尽，可以做出无限的游戏来。

引子结束，言归正传。

今天的这一篇文章，破天荒地不会让只因为标题而进来的人们失望。因为，再没有比这个标题更切题的了。我这里要说的，就是一坨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屎。

话说巴黎的蓬皮杜中心，是一个汇集了众多现当代艺术作品的博物馆。我自己因为偏爱古典艺术，多年来只去过一两次。最近，蓬皮杜中心因为展品众多，决定在外省建一个“蓬皮杜中心第二”，把展品分流，也让没有机会去巴黎的人们开开眼。很多城市都知道这是发展旅游业的契机，激烈争夺这个新博物馆的建立权。最后，东北部城市、洛林地区首府梅斯（Metz）在众多竞争者之中脱颖而出，取得了这个光荣的权利。2010年5月，蓬皮杜中心梅斯分馆落成，一年来，接待的参观者已达八十万人次。

Metz离我们不远，可以轻松当天来回。于是，上个月，我和老鼐就把女儿丢给公婆，两人乘火车去参观蓬皮杜中心梅斯分馆了。

我说过，我是偏爱古典艺术的。但是正如老鼐所说：“很多东西，不管你喜不喜欢，如果有机会还是要看一看，就当是为了丰富见识。”老鼐的话，我并不是都同意。但是这句话，我很同意。

博物馆建得很漂亮，典型的现代风格。里面人多得要命，但是因为空间大，倒是也不挤。我们大约花了三——四个小时参观。 一般情况下，应该用不了这么多时间，但我们俩在博物馆里花的时间一向是比较长的。作品琳琅满目，不乏大师作品，这里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单表参观中的某一时刻，已经走到我前面老远去的老鼐突然转回来，神情诡秘地对我说：“闭上眼睛，跟我来！我让你睁眼才睁眼！”

我看他得意的样子，不禁动了好奇之心，于是依言闭上眼。他牵着我的手走了几步，说：睁眼吧。
我一看，明白了，大笑。

我面前的一个封闭的玻璃展柜里，赫然是皮耶罗·曼佐尼那个惊世骇俗的黄色罐头。
 
皮耶罗·曼佐尼（1933——1963），意大利人，当代概念艺术的先锋之一。他父亲开了一个肉类罐头加工厂，对这个不务正业、瞎搞艺术的儿子很头疼。有一天，父子俩吵架时，父亲脱口而出：“你是个屎艺术家！”皮耶罗立刻把这句话付诸实施，把自己的大便按每罐30克的标准，分装在90个编了号、签了名的密封罐头里，起名为《艺术家之屎》，并声称售价与等量黄金同价。他在世时，这些罐头一听也没买出。但他去世后50年的今天，这些屎罐头，除了少数几听发生技术故障（比如泄漏，爆炸！@_@ 我的天啊……）以外，全都卖出了，被各大当代美术馆和私人收藏，现在的市价大概是每听30500 欧元。

这些臭名昭著的罐头（臭名昭著几个字，用在这里实在是恰如其分），我久闻其名（是闻，不是闻哈），见过了很多图片，前不久在《这一把风花雪月的伞》一文里也提到过它，但是从来没见过实物。现在想想，我当年去巴黎蓬皮杜中心的时候，它应该是在那里的，只是我当年还没有听说过皮耶罗·曼佐尼的大名，所以不在意罢了。这次来梅斯之前，偏偏机缘凑巧，常常提起这个《艺术家之屎》，没想到现在果然得见。

我面前展柜里这个黄色的罐头外观与我见过的图片没有差别，让我惊奇的是，它比我想象中要小得多。我本来以为是个四季豆罐头那么大，没想到实物只有金枪鱼罐头那么大而已。它的样子是这样的（贴照片太麻烦了，wiki上随便找了一张）：

它放在展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旁边的作品介绍讳莫如深、语焉不详。很多人走过来看一眼，茫然地走开，也许压根儿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其实里面是什么东西，罐头上已经用多种语言写得明明白白。问题是，对这个罐头的来龙去脉一无所知的人，就算看了罐头上的字，大概也以为只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而不敢相信那里面真的是“shit”吧。

这个东西到底能不能算是艺术，当然是萝卜白菜，见仁见智，大家有不同的评价标准。但是我觉得，了解这个东西背后的故事，观察它对观众审美心理的冲击，不失为一件很有趣的事。皮耶罗·曼佐尼如果知道自己的这一坨屎现在卖得比黄金还贵，而且赫然登上了大雅之堂，在柔和的灯光下受万人瞩目，他大概会举起一个罐头起子，对他父亲扬起下巴，得意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