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猫的中文（二）

今天托小猫要出门前，主动要求：“阿澜穿洞鞋。”
洞鞋？什么是洞鞋？
她连比带划，越急越说不清楚，只是重复：“洞鞋”。
我只好把她抱到鞋柜前让她自己挑。她毫不犹豫地指着一双凉鞋说：“这个。”
我大笑，说：为什么把这个叫做“洞鞋”？洞在哪里？
她指着凉鞋前面露趾的地方说：这里。

托小猫和我一起读书，看到小熊的蜜罐，指着说：“马桶。”
我心念一转，明白了。
整个过程很复杂，还是双语闹的：法文儿语里，儿童马桶叫做“pot”。托小猫学会了说“pot”，同时也学会了中文“马桶”。但pot一词本身是“罐子”的意思。所以老鼐给她读书，看到小熊的蜜罐，自然要说“pot”。托小猫跟我一起读书时，自动翻译成中文，就成了“马桶”。

托小猫看到一个盆上有蚂蚁的图像，突然说“玉米”。
我心念一转，明白了。又是双语闹的：法文的玉米是maïs（发音“蚂蚁死”），所以……

托小猫看爸爸煮咖啡。看着爸爸往咖啡机里加水，她说：咖啡喝水。
等咖啡开始滤下来了，她又看着那些一滴滴流下来的黑棕色液体，说：咖啡尿尿。

托小猫臂弯里挎着一个塑料袋，在屋里急匆匆地走来走去，每走到一个角落就停顿一下，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我凑近了仔细听，才听到她说的是：“你好，买菜，多少钱？”

吃完饭，我把剩菜盖好，放进冰箱。托小猫跟剩菜热情洋溢地挥手，说：菜睡觉冰箱，再见！

我对托小猫说：这个为什么叫西红柿呢？因为它是红的。
托小猫不明则问，指着西红柿顶端剩余的那点柄和叶子，说：这里有绿！

好几个月以前，有一天，我剥开一只香蕉给托小猫，她出神地看着香蕉稍微有点弯的尖头，说：鹦鹉。
说完，她又试图把四面八方垂下来的香蕉皮往回拢，盖回这个尖头上去，一边盖一边说：鹦鹉冷。

法文里的“enlever”是“拿走，拿开”的意思，可以用来表示“脱衣服”的“脱”，自反用法时还可以表示“走开”（也就是“把你自己拿开”）。
长期经受双语考验的托小猫，对这个词的意思就记住了“脱”。有一天一边从面前推开我，一边说：“妈妈脱妈妈！”

她最近开始使用人称代词，但是常常出错。比如当我问：妈妈为什么带你出来玩啊？她回答：妈妈爱你。（她想说的是“妈妈爱我”，但是迄今为止还不会用“我”字）。

托小猫对其他小孩的称呼，视情况常常变化，大约有：小宝宝，小朋友，小男孩。她见了十几岁的孩子，也叫人家“小宝宝”。最近常常用的是“小男孩”，借以指代所有性别和年龄的孩子。
一天，她站在桥上，见到下面的河里有一艘赛艇经过，划船的是四五个中老年，她竟然指着那些人，说：“小男孩。”我思考了半天，终于明白，她大概还不清楚“看着个头小的未必真是小，有时候只是因为隔得远”这个基本的视觉效果。

有一天，在街边遇到两个年轻人当众亲昵，男生把女生横抱在怀里。托小猫经过，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家，然后对我说：“妈妈，叔叔抱宝宝，大宝宝。”我赶快拉着她离开。幸好她说的是中文。

托小猫吃饭时把勺倒过来，用勺尾往嘴里送饭，同时得意地说：阿澜勺屁股吃饭！（她的意思是：阿澜用勺屁股吃饭。）

托小猫坐在马桶上，皱着眉憋气使劲，等大功告成，终于眉头舒展，说：“臭臭来！”（好好好，来了就好）

托小猫经常做的一件事，是“描述未成的可能”。比如我用红椒炒肉，她会说：“妈妈不做绿辣椒，不做黄辣椒”；她在火车站前面的工地上见过一架蓝色的手推车之后，每次经过工地，都主动说：“没有小蓝车车。”典型的没话找话。

托小猫最近开始认汉字，表现出狂热的兴趣。有一天我没空，她硬要让爸爸给她写字。老鼐没办法，勉强写了个“小”字，托小猫竟然认不出来。后来我重写一遍，她立刻认出来了，皱着眉头把旁边爸爸写的那个字用笔涂掉，嘴里说：“不漂亮！”

托小猫现在说中文，用自己的名字指称自己，不用“的地得”等语气助词，基本不用量词，句法简洁，词序还常常很古怪，颇有文言文之风。我听她说话，常常忍不住想：以前的文言，大概只是儿语的记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