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城日记 3

3/18/2020

今天第一次在家上课，一切顺利。远程教学就得远，身边没有其它人，互不干扰。妻子也是今天开始在家上班。她以前曾远程工作过，她们IT工作，本来就可以在家干。我们的书房各在房子一头，相隔很远，说话听不见，毫无影响。唯一的害处是，坐在家里，太舒服了。不似在教室，可以来回走动。长此以往，若不加强运动，会坐成大胖子。以后，每天中午一定要出去走走。

朋友询问美国的“封城”和“自行隔离”是什么意思？怎么执行的？这还真与我在网络上看到的中国的方法不同。这里没有人戴红袖标执勤，我也没见到警察阻挡车辆。我们接到的行政命令是Shelter in Place。这是出自防恐的短语，意思原本是“就地躲避”，即有人开枪时，就近找掩蔽所或掩蔽物藏身。用在防疫上，意思是“就地隔离”，也可以翻译成“住处隔离”。昨天提到旧金山封城了。其实并非不许出入。只是要求人们尽量少出门，看病、护理他人，购买食品等必要活动除外。不许十人以上聚会，否则按轻罪论处。美国本来就地广人稀，命令下来，街上人更稀少了。前两天上班，开车已经一路畅通。今天中午我出去了一趟，去拿预定的100个口罩。路上车更少了，在市中心主街上见到的人不超过十个，但仍然没人戴口罩。这里的习惯是病人戴口罩。我们学院每人发了两个口罩，我还没戴过，买100个是为了有备无患。

房子东侧第一朵茶花开了。茶花的花期很短，开不了几天即将锈蚀凋谢。小仲马的主角之所以叫“茶花女”也许正是寓意她很快就会香消玉殒。艺术长存。我拿手机拍的照片虽算不上艺术，也会留得久长些。

3/19/2020

今天在家上课感觉已经习惯了。但掉了一次线，好在只是一分钟。现在说起来好像没什么，当时还是有点慌，心想要是连不上怎么办？好在是说话课，学生在相互问答。我们在中国有位亲戚也是现任教师，网上授课时，出了故障，手足无措，急得直掉眼泪。这说明她责任心强，生怕耽误了学生。在屏幕上只能同时看见四个人，需要经常叫看不见的学生参与活动，以免他们打瞌睡，或做其它事情。我们上课都是小班，通常是六个学生，最多12个，有时三个，基本上没人走神。要是看见谁打哈欠了，就立刻叫他回答问题。

在说话课上，学生们互问家中有几口人，多大了，做什么，等等。有一个学生说起她的大家庭，很多成员。另一个学生问她舅舅多大岁数了。她说舅舅不在了，在二战中牺牲了，让我大为感动。二战过去75年了，她仍然记得早已逝世的舅舅，说起来好像他仍然活着一样。这让我想到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一首歌谣体短诗“We Are Seven”《我们七个》。诗中说他在乡下见到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问她兄弟姐妹几个，她说七个。问她兄弟姐妹在哪里，她说这里、那里，还有两个在坟墓里躺着。诗人说，他们都死了，你们只剩下五个了，你为啥说是七个？小姑娘说我们就是七个嘛，那两个的坟离家门只有十几步，我常坐在那里织袜子，缝手绢，给他们唱歌。

人的肉体离开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人怀念他们，他们就虽死犹生，就如同亲朋去了外地，我们想着他们一样。所以我们有清明节，有国殇日。所以我们要扫墓，要烧纸钱。那不是给逝者在阴间使用的，而是一张张烧，花些时间，怀念故去之人。短短三个月，新冠病毒在全世界已经夺走了上万人的生命。亲朋不会忘记他们的。在疫情过后，国家也应该公祭他们。

我们更要记住教训，其中一条就是绝不能再隐瞒真相。十七年前萨斯出现时，当局就隐瞒，并对暴露真相的蒋彦永医生实施封口、软禁、训斥。扑灭萨斯后，非但没有表彰蒋彦永医生，还继续管制他，不许他出国，不许他接受采访。这就清楚地告诉国人，不要多嘴，不要讲真话。要顺着领导说，有什么大事都要等政府来处理。虽然我们古老的文化早有“曲突徙薪”的教训，但直到今天还是不准许个人吹哨告警。李文亮医生仅仅在内部告知同行当心类似萨斯的病毒又出现了，就遭到训诫，还被迫在认错书上签字。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受到无知有权的人如此侮辱，其后果是大家为之付出巨大代价，是死亡、封城、疫情泛滥，经济滑坡……动物看到危险都会立即报警，即便报错了，也不会受到首领的打击。而人把权威看得重于生命，终于把生命砍倒在权威脚下。若这次再不接受教训，不表彰蒋彦永和李文亮医生，悲剧就必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

东墙外很多茶花开了，昨天那朵已经开始生锈。园子里的“多汁地毯”在阳光下鲜花怒放，由于我新垒了红砖花边，比去年更好看了。中午我们出去散了半小时步，只见到七个人，四个骑自行车锻炼身体的，三位行人，其中一个是推着儿童车散步的。我们还是互相问候，但都自觉地保持两、三米的距离。车辆虽少些，仍然有。晚饭后散步一小时，只见到十几个人，七、八辆车。在我们这小城里，陌生人相见也会打招呼，笑一笑，让人感到温馨。

3/20/2020

一位开餐馆的朋友需要口罩，我们说送她一些。昨晚她来取时，带来两道菜，都是我们常点的。刚才有人敲门，开门只见地上放着一筐蔬菜，抬头见到她上车前的背影。我们招招手，感激尽在不言之中。如果明算账，虽然公道，却没了人情。送来送去，则送出了友谊。

3/21/2020

隔离这个中文词是个空间概念，“隔开、分离”嘛。而英文quarantine是时间概念，其词源是意大利语，原文quarantena的意思是40天。中世纪闹鼠疫的年代，欧洲人认识到要把外来人和疑似患者关40天，才能确保不传染。大多数美国人并不知道这个英文字的来源，我问过学生，他们在使用这个字时，脑子里出现的是空间概念。我纳闷说意大利语或其它罗曼语者，如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等，他们脑子里的概念是空间还是时间？空间是具体的，可见的，动物都能体验到的。而时间是抽象的，无形的，人为感知并规定的。物理学家告诉我们，时空是一体的。隔离就是个很好的例证：要分开，并且要分开一定时间，否则没有意义。这次新冠病毒的潜伏期通常是14天。我们学校远程工作的初始计划也是14天。会不会延长到40天？

今天去Costco购物，一切如常，只是门口有张告示，提醒大家保持社交间距。多数人没戴口罩，似乎也不必要。人们都自觉保持一、两米距离。我只见到两位亚洲人模样的顾客戴着口罩，别人离他们好像更远一些。瓶装水来货了，价格依旧是$2.99一箱，限制一人一箱40瓶。尽管我上周买的气泡水还有20多瓶，我还是买了一箱。胶皮手套脱销了。不急，家里还有几十双。店员告诉我下周会来货。

3/22/2020

刚才看了一下，新冠病毒致死的人数在意大利已经是5476人，远超中国的3270人，如果公布的统计数字准确。意大利国小人少，按比例看，疫情比中国更严重多了。所以他们不得已采取了类选医治(triage)的方法。类选医治是法国医生拉赫(Dominique Jean Larrey, 1766-1842)发明的，首先应用于拿破仑战争，后来又在一次大战中应用，最大可能地救护了伤员，因而各国都学用。许多人以为那就是简单地根据受伤或病害程度先后医治。其实不是那么简单。首先，用此方法，不分病人身份，无论是将军或士兵，无论是什么民族，均一视同仁。其次而且更重要的是，先把伤员或病人分类：1）治与不治均可能存活的，2）治与不治均可能死亡的，3）急救便可能存活的。然后，先救治第三类，再救治第二类、第一类。在今天的大数据时代，各种病症不同，类选可能有细微差别，但基本思想仍然相同，即根据病情分类，以救活最多的生命为目标。不用说，这是在战争或疫情突发，伤病人数超过医护人员和设备的情况下才需要采取的措施。美国是受到新冠病毒袭击第三严重的国家，患病总人数是33546，死亡419人。美国大、国力强，希望不必像意大利那样非得采取类选医治不可。

今天报了税。必不可免的，早做完，早清爽。

3/23/2020

我们的母鸡五岁了，居然还在下蛋，平均每天两个。虽然她们看上去没有老态，但不如以前那么活泼了，食欲也差多了。现在她们最爱吃的是草，每天最欢乐的时候是放她们出来到前院吃草。她们只吃野草，不刨花，绝了。由于疫情，人们不放狗了，出来遛时，总是拴着拉着，我们不必担心狗会扑鸡，不用像以前那样用笼子罩着了。吃一阵子，就让她们回去，很听话。唉，别处的疫情严重，我们这里静好，让我觉得既庆幸，又内疚。

疫情继续在世界泛滥。意大利病逝的人数已经接近中国的一倍。美国的患者现有46145人，超过中国的一半，死亡582人，略多于中国的六分之一。当然，这是官方公布的数字，很可能不准确。但美国疫情发展之迅速，还可见于新增病例人数——2411。听说华盛顿州可能要实行类选医治了。

沈阳有家粥店打出横幅标语“热烈祝贺美国疫情 祝小日本疫帆风顺……”令很多海外华人痛心、寒心。他们在疫情爆发时买空美国的口罩，寄回国内。美国和日本的各种组织和个人捐献了那么多财物，却得到这种回报。我也见到微信上一些幸灾乐祸的言论，还有一些谣言说美国人看不起病什么的。但我相信这些都是个别现象。中国人的本质是善良的，被扭曲的心灵肯定是极少数人。国人即便仇美，也不会把气撒在美国人身上。

但我也感到，国人的仇美情绪还是比较普遍。这与朝鲜战争、越南战争、炸中国使馆有关。任何两个大国之间都发生过冲突和不愉快的事件。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们就记得中美之间的交恶，却对中俄之间的交恶格外宽容。历史上，最欺压我们的毫无疑问是俄国。《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以及十九世纪下半叶俄国与中国签订的多个不平等边界条约令中国失去了14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相当于今天两个法国和一个波兰面积的总和。列宁说过要归还，但随后无人提及，至今仍然霸占着。我们“三年困难”时期，苏联撤走他们的援助，逼迫中国还债。更近些，还有珍宝岛冲突。但一些国内的朋友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一心只把美国当作敌人。中国政府还跟俄国政府特别友好，两国领导人互相授予大勋章。而美国没有占领中国一寸土地；庚子赔款后、二次大战期间、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美国对中国的帮助最大。我们的顶级科学家多数都是在美国学成的。中国与俄国交往总是吃亏，中国与美国交好总是发展。为什么中美关系却不好？我不是学国际关系的，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习近平2017年4月访问美国时，在川普住处佛罗里达州海湖庄园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说：“中美两国关系好，不仅对两国和两国人民有利，对世界也有利。我们有一千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好，没有一条理由把中美关系搞坏。”但不久之后，就见到两国关系越来越差。贸易战不是根本原因，美国跟其它国家，包括日本，也进行过贸易战。贸易本质上是互通有无，双方互惠的活动。逆差、知识产权等问题都可以通过谈判解决，而且中美已经达成协议了。新冠病毒爆发以来，中美关系迅速恶化，令人痛心。我们就不能和平相处，共同繁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