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15)
二 关于季米特洛夫支持毛泽东为中共领袖的「口信」
毛泽东在为争取中共最高领袖而进行的持续斗争中,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凭着他个人的政见主张,娴熟运用各种谋略,吸引、争取了许多昔日属于对立营垒的党内高层人物,使他们成为自己的同盟者。王稼祥就是较早被毛泽东争取过来的原王明集团的重要成员。1938年8月,王稼祥从莫斯科返回延安,带回共产国际总书记季米特洛夫关于「承认」毛泽东为中共领袖的重要口信:「在(中共)领导机关中要在毛泽东为首的领导下解决,领导机关要有亲密团结的空气」。[1]王稼祥传达的莫斯科这一重要口信,在1938年充满强烈亲苏气氛的中共党内所发生的巨大效力,非局外人所能想象,它简直就是一封莫斯科对毛泽东中共领袖地位的承认书。从此尘埃落定,毛泽东虽未立即成为中共中央总书记,但已成为事实上的中共最高领导人。至于王明,一旦遭莫斯科冷遇,则完全丧失了政治上的回旋馀地,开始迅速走下坡路,最终被毛泽东一脚踢进「历史的垃圾堆」。
毛泽东之所以能够获得季米特洛夫的支持,是与王稼祥在莫斯科开展的积极活动分不开的。王稼祥是为医治内战期间所受的枪伤,于1937年6月下旬在上海秘密搭乘苏联轮船前往苏联的。 [2]王稼祥在治病之外,是否另有特殊使命于事隔五十年后才真相大白。1985年,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在纪念王稼祥的文章中称,王稼祥赴苏系受「中央派遣」,「向共产国际领导人介绍中国革命情况,包括他个人对中国党的领导的看法」。[3]三十年代曾在共产国际工作的师哲也说,王稼祥是「身负重任」来到莫斯科的。 [4] 这里涉及到一个关键问题,王稼祥赴苏向共产国际陈述他「个人」对中国党领导的意见,究竟是谁授权的?在王稼祥启程赴苏的1936年12月初,在中共中央所在地保安的政治局委员,有毛泽东、张闻天、张国焘、周恩来和博古。张国焘甫抵保安,因「另立中央」享受到批评,已心灰意冷, [5]周恩来、博古等正忙于和西北军、东北军交涉。在毛泽东和张闻天两人中,张闻天授意王稼祥去莫斯科陈述王个人对中国党领导的看法,可能性极小。答案只能是一个,是毛泽东授意王稼祥去共产国际开展要求改变中共领导的活动,也唯有毛泽东才会这样做。
王稼祥这次在苏联居留有一年时间。王稼祥抵苏后,王明已准备返国,从1937年11月起,王稼祥就接替了原由王明担任的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的职务,直至1938年3月任弼时抵莫斯科,才转由任弼时接任该职。据王稼祥自述,1938年7月,在王稼祥返回延安的前夕,共产国际总书记季米特洛夫曾与他及任弼时进行了一次重要谈话。这次谈话并没有任何文字记录,因此无从考证季氏与王稼祥、任弼时会谈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据王稼祥说,季米特洛夫谈了以下一段话:
「应该支持毛泽东为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他是实际斗争锻炼出来的领袖」,「其它人如王明,不要再争当领导人了」。 [6]
关于季米特洛夫对王稼祥请的这段话,前苏联中国问题专家季托夫对它的真实性予以了否定。季托夫在〈抗日战争初期中共领导内部的两条路线斗争(1937—1939)〉一文中声称,王稼祥传达的季米特洛夫的「指示」,是毛泽东和王稼祥联手搞的「阴谋诡计」。季托夫说:
共产国际根本没有(决定毛泽东为中共领袖)那个意思。王稼祥是在1937年初作为毛泽东密使被派往莫斯科的。为了完成毛泽东的委托,王稼祥本人同共产国际个别工作人员(指季米特洛夫──引者注)进行了交谈。曾谈到似乎中共中央认为必须选毛泽东当党的总书记。但是共产国际执委会并没有提出什么建议,认为这个问题应由中共第七次代表大会决定。[7]
在没有进一步史料证实季托夫的「伪造说」以前,笔者倾向于接受「季米特洛夫曾向王稼祥表示支持毛泽东为中共领袖」这一说法。虽然「口信」一事确实存有不少疑点,例如,在共产国际6月11日通过的〈关于中共代表团报告的决议案〉中并没有涉及对中共领导人个别评价的内容,为什么到了7月,季米特洛夫竟会在如此敏感的重大问题上,向王稼祥个人作出明确的表态?为什么共产国际竟会没有这次会见的正式文字记录?种种迹象表明,季米特洛夫向王稼祥讲述的这番话,在很大程度上是他个人的看法,而季氏的意见似乎得到斯大林的默认。因为,如果不经斯大林,季氏似无胆量在如此重大问题上自作主张。1938年,苏联正处于「肃反」大风暴中,王明的后台与恩师米夫已被加之以「人民公敌」的罪名遭到处决。季氏利用这一机会,或为显示其「革命的原则性」,有意对王明表示轻慢;或受「阶级斗争」之习惯思维之影响,对王明表示某种政治上的不信任,都是十分可能的。季氏虽与王明私交其笃,王明唯一女儿在其返延安前即托付给季氏抚养,但在1938年大恐怖的血雨腥风中,饱受寄人篱下之苦、且常遭斯大林轻侮的季氏于惊恐中钦羡毛泽东所创造的革命功业,亦在情理之中。斯大林在1938年属意毛泽东也不奇怪。斯大林知道毛是中共实际的最高领导人,一年前派王明回中国只是为了「帮助」毛,而无赶毛下台的意思。斯大林因米夫而对王明表示冷淡,但他却无惩治王明的念头,因为从各方面资料看,斯大林对王明关怀备至几十年可谓不变。
王稼祥带回延安的是季米特洛夫的「口信」,但是,北京大学研究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关系的向青教授,在未提供任何历史资料的情况下却断言,王稼祥回国带来了「共产国际从组织上支持毛泽东同志为中共领袖的重要文件」。 [8]向青教授的上述叙述是完全错误的。王稼祥本人及其遗孀朱仲丽也只是说,王从莫斯科带回的是季米特洛夫的「口信」或「意见」。如果共产国际果真有这份「从组织上支持毛泽东同志为中共领袖的重要文件」,毛泽东在其最需要莫斯科支持的1938年,难道会将其束之高阁?事实是,当王稼祥于1938年8月返回延安后,毛泽东就立即决定召开中央会议,让王稼祥向政治局委员郑重传达共产国际指示(季氏为共产国际总书记,即是共产国际的化身)。毛泽东如此急不可待,如果确有共产国际的书面意见,毛一定会在一定的范围内正式公布,绝不会秘而不宣。至今,在中国出版的各种文件集中,都没有这份「文件」。可见,1938年7月,共产国际没有颁布过承认毛泽东为中共领袖的正式文件。1938年8月,王稼祥返回延安时确实带回了一份共产国际文件,这份文件不是向青教授所说的那个子虚乌有的东西,而是1938年6月11日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通过的〈关于中共代表团报告的决议案〉。
[1]王稼祥:〈国际指示报告〉(1938年9月),载《文献和研究》(1986年汇编本),页70-71。
[2]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已故向青教授提出的王稼祥是由新疆赴苏,于1937年春抵达的说法是错误的。参见向青:《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关系论文集》,页389;另参见郑育之:〈王稼祥在上海养伤的日子里〉,载《回忆王稼祥》,页78-81。郑育之系作家周文之妻,夫妇均为中共地下党员,1937年3至6月,王稼祥在沪等候苏联轮船的三个月里,一直秘密住在周家。
[3]胡耀邦:〈深切地纪念王稼祥同志〉,载《回忆王稼祥》,页2。
[4]师哲:〈忠心耿耿,光明磊落——回忆王稼祥同志〉,载《回忆王稼祥》,页83。
[5]张国焘:《我的回忆》,第3册,页329。
[6]王稼祥(遗作):〈回忆毛泽东同志与王明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载《人民日报》,1979年12月27日。
[7] A·季托夫:〈抗日战争初期中共领导内部的两条路线斗争(1937—1939)〉,原载苏联《远东问题》1981年第3期,转引自《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苏联学者论文选译》,页356-57。
[8]参见向青:《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关系论文集》,页39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