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缘 之 马里奥教练

  4. 马里奥教练

某天练球回家的路上，小T兴奋地问我：“妈咪你知道Coach Mario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么？”“不知道。”“Coach今天告诉我们了，说他叫Luigi！”“哦对呀!”

要是有人看到这里以为，马里奥教练是个很有幽默感的家伙，那您可就大错特错喽。

他不仅不苟言笑，而且非常严格，甚至相当乏味，除了足球，几乎没有话说。

刚组好队就先开个家长会。一堆人电线杆子一样杵在大太阳底下，听他讲纪律。他也不看着我们，自顾自低头朗读他事先备好的单子：

每周三次训练，两场球赛，或者可能更多；
每次训练两个钟头，不许迟到。如果有任何球员迟到，就要全体延长训练时间。每迟到五分钟，延长半个钟头；
不许喝冰水不许吃垃圾食品，以免消耗体力；
无法参加训练或者比赛者必须提前通知教练；
没有特殊原因不许请假；
家长不许插手教练的工作；
。。。，。。。，。。。

跟过约翰教练的人，一下子还真适应不了马里奥。突然之间，从每周一次训练，变成差不多天天都要在场上奔跑。而且每回训练都拖堂，一踢就是两个半钟头甚至三个钟头，训练以及比赛完了还要长篇训话，冷风里等待的家长如果稍有催促就会惨遭教练质问：难道有什么比足球更重要么？

马里奥穿着教练服，上面写着：I coach, they play, you cheer。家长乖乖坐在一边，不敢乱说话。孩子受训严格，如果两次三次还不得要领，便会挨罚甚至挨骂。

有几天，小T的脚上磨了个水泡，我们怕影响周末的比赛，让他中断一次训练。带去请假，教练问小T：“怎么样儿子，光脚疼不疼？”小T傻乎乎摇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教练忽悠上场，光脚训练。

比赛头几场，输比赢多。我私下里跟大侠叨咕，严格训练的效果看来也不过如此嘛，没觉得咱们这个赛季比上一个强出多少。

然而后来的比赛很快就证明，我的这个结论下得太仓促。起初几场球赛，球员之间的配合还在磨合阶段，教练边观战边部署，不断调整战术。等到位置固定下来，球员各就其位发挥最大优势，我们开始赢球。

比赛一场比一场好看起来，尤其当碰上强队，旗鼓相当，那份紧张那份兴奋，让我这没有运动细胞的人都上了瘾。这才知道，高强度的运动，反倒可能从另外一个角度舒缓人的神经，在全神贯注的投入中，忘记了其余的烦恼。

只是在比赛的时候，教练比平时更凶了。

“嘿你，想睡觉回家睡去，别在球场上梦游！”

“你傻了还是怎么的？连带球都不会了？”

“你小子再不快跑就不要再踢球了！”

“你站错位置了都不知道，回自己的位置去，立刻，马上！”

有的孩子或者家长不喜欢这种方式，愤然离队。我们家这俩小子被他们老妈吼惯了，根本不介意，照样嘻皮笑脸调皮捣蛋。我呢，假装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大概这也算是一种默契吧，就像教练从开始就教育过我们家长的：I coach, they play, you cheer。作为教练，需要这样的权威，才能带好队伍。而且送孩子去踢球，就已做好让他们吃苦、挨骂、受伤的准备。Play rough, play tough。男孩子肯定要有点这样的品性，否则长大以后的江湖怎么去混？

咬牙坚持的同时，预感这帮孩子会有长进。不过后来发现，他们的进步之大，远远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赛季开始，有过一场赛区联赛，我们队踢了最后一名。一个赛季下来，临到结束，又是联赛，过关斩将，杀入四强。

四强赛第一场的对手，是本季最强的球队。他们当中高手如云，整个赛季所向披靡。我们跟他们踢过几次对手，场场惨败，甚至有一场被打了个9比1！

偏偏半决赛跟他们分在一组，运气差强人意。那一场球，真是艰苦，也真是精彩。上半场最后一分钟，我队进了一球，爸爸妈妈们喊声雷动，孩子们也斗志高昂。然而下半场开赛不足一分钟，对方追进一球。接下来，他们又连进三球，把比分拉出巨大悬殊。我们的孩子很受打击，有两个小球员脸拉得老长，对自己的失误耿耿于怀。

教练当然也很着急。可是竟然没有骂人，只在场外给孩子们施压。眼看着比赛就要结束，还剩不足五分钟，几乎所有人都泄了气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场，他还在顽强地鼓励球员：“五分钟，孩子们，我们还有5分钟，需要3个球，你们能做到！”

听了这话的孩子，真就拼了小命，拿出了惊人的速度与技术，奋勇杀敌。在最后这几分钟里，硬是又追了两个球。最后一脚，其实是进了的，可惜发生在裁判吹哨之后，晚了几秒而已！

输了，输了，跟冠亚军说bye-bye。小球员们都蔫了，很不开心。我心里暗想，希望教练不要责怪他们，果然，马里奥一反平日强悍的作风，异常温柔地蹲下来，挨个安慰孩子，对他们说，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奋勇的球队，你们做到了你们所能够的最好，我以你们为骄傲。

当天下午的第三名第四名争夺赛，我们五比一稳胜那支在赛季最初根本没希望能赢的球队，拿到了季军的奖杯。

到这个时候，任何一支其它球队，都已经不能再轻看我们了。

我们球队的队服，是很难看的黄色，我曾经说它是屎黄色，自来旧，孩子们穿上，个个都显得那么不精神。那就是赛季开始时候在大家眼中的他们——不起眼，差劲，没戏。

可是随着他们赛场表现的飞跃，孩子们穿着这身球衣在赛场上的模样越来越帅，顺带得屎黄色球衣都好看了起来。正如马里奥教练在一封Email里头感慨的：Man, those boys look good.

说是不在乎输赢，说是为了玩儿得高兴，可毕竟这是竞技性质的运动，谁能不想赢球？几个月来，烈日下踢，大雨下踢，哪一回不是清清爽爽出门，满身泥汗地回来？这么多的辛苦，不仅带来了乐趣，不仅锻炼了体魄，也给这帮为了全队捆绑在一起的孩子带来了胜利的欢乐。为了赢球，优秀的球员愿意牺牲进球的机会去为全队防卫；为了赢球，教练场外吼哑了嗓子，孩子被劈头盖脸骂过，哭花了脸，默默回到场上继续拼抢；为了赢球，孩子们屡屡受伤，家长担着一颗颗心为他们呐喊加油。

这份胜利的含金量有多高，马里奥教练最清楚。

颁奖礼上，当宣布我们荣获季军，他竟然哽咽了！一个高大黝黑的壮汉，一个每天至少有四个小时在球场上带队的资深教练，一个以强硬著称的铁腕，竟然捧着一尊区区第三名的赛区奖杯，露出了他温柔的一面。他说，这是他带过的队伍里头，给他最大惊喜的球队。在他眼里，这是一群能够不断创造奇迹的明星。

而马里奥教练，我不得不说，是他挖掘了这些孩子创造奇迹的潜质。他跟这群孩子之间，有着某种和谐与平衡，使得奇迹成为可能。看过其它球队的教练，有的比马里奥温和，也有的比他暴躁，遇有输球摔东西骂人，指使队员耍花招，鼓励孩子以肢体冲撞赢球。马里奥却从来没有丧失过作为优秀教练的威信和尊严，火候掌握得当。他的严格程度，还有他统筹安排的智慧，恰恰是我们球队正好需要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这份精妙，不是我们任何人可以计算。我把它，归结为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