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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宝非宝:轻易靠近

墨宝非宝:轻易靠近

博客

  楔子
  今天是许家老爷子大寿,还是老规矩,家里吃,没外人。
  她到了许家的小院门外,略定了心神,才伸手去按门铃。门是被老阿姨打开的,意外的,竟没有热闹的气氛,反倒是安静的有些吓人。
  她征询地看了眼老阿姨:“怎么这么安静?”
  “老爷子气头上呢。”
  进了一楼,玄关的鞋柜旁已经摆了不少双鞋,她略扫一眼就知道许南征已经来了。估摸又是他冲了老爷子的脾气,这种日子口,竟还招惹个近百岁的老头子大发雷霆:“是不是在书房?”
  阿姨仔细把她的鞋放好:“嗯,在二楼书房,就爷孙两个人,已经半个小时了。”
  单独谈话已经很严重了。
  好像上一次还是在自己高中时,他放弃读博的机会,要去上海开公司。
  那时候也是这样,爷孙两个独自在书房一个下午,最后他出来时只拍着自己的肩说,小丫头,我要去上海了。也因为他一句话,她放弃了清华志愿,一门心思考到了上海。
  上了二楼,从沙发到独椅,再到露台外都站着的,足足聚了二十几口人。
  气氛格外严重,有人低声不咸不淡交谈着,也大多不苟言笑。其实她早就习惯了,许家历代军人,这一辈除了许南征和还在念高中的堂弟妹,也无一例外均是军装裹身。这样家庭出来的人,说话都是一个调子,就连还在军校的堂弟也是这样。
  直到跟着许妈妈进了厨房,她才低声问:“这次又是为什么?惹爷爷这么生气?”
  许妈妈亲自洗了手,去泡了茶:“外边很多闲言闲语,传进院儿里很难听,老爷子本来听着就心情不好,正好今天有不少人来祝寿,私下里多少都问了句,要不要帮南南什么的。其实老部下都是好心,可老爷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肯定是要面子,哪儿受得了这种话。”
  萧余颔首,示意自己明吧。这几天的报道是太凶了。
  许南征的3GR网站财报出来没几天,网上就传遍了。下半年整整亏损了十七个亿,几乎是去年的□倍,更有传闻说3GR马上就要纳斯达克退市,自然有很多难听的话。
  就连自己助理都在茶水间八卦得兴奋,说什么估计3GR一倒闭,互联网界要震荡了。
  她端着茶盘走到书房门口,凝神听里边的动静,似乎没声音,敲了几下门,依旧没反应。到最后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爷爷,是笑笑啊,给您祝寿来了。”
  话说完,里边依旧没动静。
  她真没了主意,回头想要征询意见,才看到客厅里阳台上的人都有些沉默,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办。萧余捏着茶盘,正是进退为难时,里边终于回了话:“进来吧。”
  听见这话,她才算是松了口气,小心推开了门。
  老爷子因为眼神不好,平时都喜欢开大灯。今天却独开了一盏壁灯,黄色光线渗入每个角落,莫名就让人紧张。铮亮的红木椅上,端坐着老人家,一手很用力地握着拐杖,一手还在不停翻着桌上的报纸。
  许南征只用一种很恭敬的姿势立在老人身前,从肩到脚侧几乎垂成了一条直线。每次都是这样,自己几岁时就看见近十岁的他拔这种规整的军姿,到三十过了还是如此。
  直到她放下茶盘,老人家才忽然问:“笑笑啊,看过南南的新闻没有?”
  “看过,”她轻描淡写道:“都是胡说的,您可不能都信。”
  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他堂弟许远航就事先提过这件事。
  那时她还在新疆拍汽车广告,呼喇喇的风将脸刮的生疼,脸上的丝巾被吹得扬起来。许远航在电话那头说的绘声绘色,她都忘了去伸手拉住遮脸的丝巾,直到电话挂断,愣了很久。
  听到这种消息,她不是不害怕的。
  当天晚上就和老板请假,定了最早的航班回了北京,可一到首都机场又犹豫了。自己什么也帮不到,什么也做不了,去他公司也只是添麻烦而已。
  也就是这样,足足徘徊了一星期,也没去他公司看一眼。
  老人家淡淡地说了句:“不能尽信,也不能不信。”
  长辈开口,从来没有小辈说话争辩的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自小许南征被罚,都是她出来缓解气氛,也不过是仗着她不是许家人:“爷爷,今天可是您大寿,屋外头叔叔阿姨都等着呢。当初我刚工作时,您还特地叮嘱我不能做骗人的广告,其实广告和新闻报道差不多,您别看都写的正经,没多少能真信的。”
  她说完,蹲在了矮桌前,端了杯茶递给爷爷:“前几年我大学一个师兄结婚,当天就有报纸整版写‘北京初降瑞雪,新人冒雪结婚。’其实就是他们家安排的,找个了新闻点,让两人结婚照登了报,讨个彩头而已。”
  老人家深叹口气,接过茶杯,“我那些儿子媳妇怎么不敢进来?每次都让你进来劝?”
  萧余暗自腹诽,什么叫炮灰命?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三言两语说什么自己也是舍不得爷爷生气,又打着哈哈,说千里迢迢从祖国宝岛赶回来祝寿,可不想就这么饿着肚子回去了之类的话。
  绞尽脑汁,哄了足足十分钟,才算换了老人家的笑。
  也因为这个插曲,整顿饭大家都是吃的食不知味。
  规矩是自小就有的,食不言寝不语。除了许爷爷偶尔抬头说:“笑笑多吃些,还是这么瘦。”一大桌子人,好几十盘菜,明明是难得的家庭聚餐,却没人敢出声说话。除了两个老阿姨不停换着热菜,都不过是筷子碰碗的声响。
  直到晚饭过后,许家那两个还读高中的孙子辈才吵闹了些,不停祝寿着,萧余又趁机拿出爷爷的寿礼,赢了一片刻意的夸赞。如此热闹了好一会儿,老爷子才笑着进屋睡了。
  她这才算是真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接下里就看许南征的了。
  下楼时,正有两辆车从楼前开走。灯光交错着,在夜色中划过几道刺眼的光,她用手臂挡着眼睛,扫了眼四周,才看到许南征的车还在。
  车门边站着他堂弟,似乎在探头和里边儿说什么。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问候下他公司的状况。可又觉得那些报道已经很详细了,再问什么也不过是虚话,就在徘徊时,许远航已经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吹了声口哨:“我走了啊,我哥说要送你。”
  视线落到车里,能看到许南征在接电话,食指很慢地叩着方向盘,听了很久,才很慢地说了句:“没有退路了。”
  男性的低沉声音,带了些疲惫。这还是今晚他头次开口说话。
  她小心看了眼许远航,用口型问了句:没大事吧?
  许远航耸肩,也无声回了句:自己问他。
  她蹙眉:我怵他。
  许远航摊手:一辈子的冤家。
  她郁闷看他,狠狠踢了他一脚。
  许远航疼得龇牙咧嘴地,扬起拳头对她晃了晃:死丫头。
  车里人还在接电话,却忽然敲了下车窗,示意萧余上车。
  她没敢耽搁,又狠狠补了一脚,立刻绕到副驾驶座那边上了车。刚才关上车门,许南征就已经挂了电话,对许远航说:“家里人问你什么都注意点儿,别什么都说,听见没有?”
  许远航嘿嘿一笑:“老哥,有些事儿我懂,可有些事儿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许南征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衔了一支在嘴里,含糊道:“什么事?”
  “那天你妈偷偷问过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从网上看你爆贴,直接有人问3GR的老总有几个老婆,据说有人言之凿凿说背景这么深,早有好几个了。你看看,你妈都急了,管它领没领证,怎么也要带回来一个过过场吧?”
  还真是找死呵。
  萧余装作没听见,随手调着电台。
  “我倒也想呢,”许南征嗤地笑了一声:“这一年都住在公司,连家都没时间回,还有空养好几个老婆?”
  “问我时我还真说了,估摸着金屋藏娇总有几个,”许远航说得绘声绘色,“长发的,短发的,我倒都见过,可都没笑笑好看。”
  她手顿了下,立刻扬起拳头,对他狠狠挥舞着:死小子。
  许远航笑得隐晦,刚想再添油加醋两句,他已经随手把领带解到了胸口,慢悠悠地说了句:“够了啊,”那墨色沉沉的眼底,没有任何笑,“下次再拿笑笑说事儿,把你拎到护城河沉了。”
  车外的人依旧嬉皮笑脸,趴在车窗上还想再逗贫,他已经踩下油门,嗡地一声开了出去。许远航险些被他带的摔在地上,趔趄了下,吼得三分带笑:“全北京城就属护城河最脏,老哥你也太够意思了!”
  直到开出院门口,两个人依旧没有说话。
  车内空调被打的极冷,这是他十几年的习惯,永远保持清醒的备战状态。
  萧余只觉得冷,将包抱在怀里,稍许让自己暖和了一些。许南征不说话,她也只好随手调着电台,正是晚间时段,大多数点歌娱乐节目,转了一圈回来依旧停在了点歌的调频。
  不知是谁点了首莫文蔚的老歌。
  那个黑发黑眼的慵懒女子,总用淡淡的鼻音来演绎,略带温馨,却又多是些莫名的心酸。
  她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很严重吗?”
  他没说话,只摇下了自己那一侧的车窗。
  风就这么灌进来,干燥热气渗入到车内每个角落,吹得她头发乱飞,他却已经点了根烟,深吸了口,像是要一丝不剩地强压入肺里,才算是过瘾。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笑着回看她:“很严重。”
  一贯如此的语气,仿佛不大在意,也不太上心。她甚至怀疑有天塌下来,他也是这句话。
  他很快转了话题:“刚才看你胃口不好,怎么?阿姨做的不合胃口了?”
  她摇头:“没什么,估计下午吃的太晚,刚才还不觉得饿。”
  其实晚饭时他也是这样,只迅速吃完自己碗里的米饭,却没吃一口菜。
  忽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两人难得的交谈。
  前面正好是绿灯,他边开动车边用右手在身侧摸着蓝牙耳机。其实他的手已经离得很近了,却频频错过。萧余扫了眼驾驶座缝隙处的耳机,拿起来替他戴上。
  他接电话时大多是沉默的,不喜欢多说话,如果真有重要的事,就会直接把下属都叫到公司开会。眼下也是这样的状态,他始终在听着,手指不停敲着方向盘,像是在审视,或是在思考权衡。
  她只这么看着,就觉得整个心被他的手指牵动着,跳的很慢很慢。
  几近窒息的慢。
  等许南征说完,她才继续未完的话题:“要不要先去吃东西?我有点儿饿了。”
  他抬手看表:“没有时间了,今晚要开会,他们都在等我。”
  她哦了声:“可我不想自己吃东西,你陪我吃完再去,也不会晚多少时间的。”
  这话听着是在耍赖,其实她也不过是想让他休息一下。
  走前许妈妈悄声嘱咐过她,许南征已经连着几天没睡了,让自己想个办法缓解下他的情绪。睡觉是没可能了,可总要神经放松才好,哪怕吃点儿东西,听自己闲扯两句台北风情也好。
  许南征把胳膊伸出窗外,弹掉了很长一截的烟灰,笑着说:“笑笑,别胡闹。所有人都被召回公司了,明天再陪你吃宵夜。”
  最后下车时,他扔给她一张门卡,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大厦里走。如此的架势,连门口值班的保安都被唬住了,犹犹豫豫着没敢上去拦,倒是一伸手把跟在他身后的萧余挡了下来。
  “哪家的?这么没规矩?”保安很不耐地抱怨。
  “3GR。”她亮出门卡,深蓝的绳子上浅浅地印着无数个3GR。
  “不是我为难你,”保安一听是这家公司,立刻算是软了声音,“这样不登记进去,丢了东西我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她苦笑接过笔,草草签了名字。
  等她上楼时,许南征已经进了会议室。纵然自己和他关系再好,也不是3GR的人,就跟着秘书进了许南征的办公室。
  这么多年,无论在上海还是北京,他的办公室始终一个样子。
  四层书架几近堆满,大多是外文原版,还有土木工程的专业书。当初他在清华读的是土木,要不是因为那场席卷全球的互联网高峰,他也不会放弃了继续读博的机会。
  桌上很干净,只摆着个相框,是早期创业员工的合照。照片里的他就如此坐在众人之间,撑着下巴看镜头,简单的牛仔裤体恤衫,一张脸却年轻的吓人。
  她坐在办公桌后翻了会儿书,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被空调冻醒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腿被冻了一夜,根本伸不直,只能用手不停揉着,缓解关节的疼痛。
  “笑笑。”
  门忽然被推开,刘秘书探头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
  她想了想:“现在这时间,附近应该没什么点餐的地方了吧?”
  刘秘书虚叹口气:“跟了许总五年,他的脾气我还不清楚?早准备好速冻水饺了。”
  又是速冻水饺呵。
  当初在上海借住在许南征家,她自主自发地学了几个菜系,吃的宿舍那几个小妞都眼睛冒光,以蹭饭为最大乐趣。可到最后她才发现,这种手艺根本毫无用武之地,他永远是凌晨才到家。哪还有胃口吃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到最后她的手艺全都便宜了那几个小妞,在家里却只能做最简单的东西。
  熬粥,或是煮速冻食品。
  没想到回来北京了,还是这样的需求。
  结果为了喂饱会议室的人,两人足足拆了八袋水饺。
  到最后她一个堂堂客户总监已彻底沦为煮饭的阿姨,看着锅底涌起的水泡,又一次将带冰的饺子扔下去,拿筷子拨弄了两下。
  她正调火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便随口问了句:“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要不要再去便利店多买些?”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筷子:“估计不够,你面对的是群狼。”
  本以为是刘秘书,却没料到是他这个工作狂。
  她没回头,随手叩上锅盖,笑说:“如果是狼,也是你逼的。跟着你这样的老板,就是不破产跳楼,也一定会过劳死。”
  他已经脱了西服外衣,只穿着件黑色的衬衫,脖子上还挂着公司的门卡,俨然一副IT好青年的架势:“好几年没吃你煮的饺子了,本想好好吃几个,全让他们抢了个干净。”
  她哭笑不得:“人家为你卖命,连饺子都舍不得给人吃?”
  “舍得,”他嘴里含着一支烟,把锅直接端起来,就这么凑在炉子上吸了口,直到彻底点燃,才笑说,“就是不舍得,也要做出老板的姿态,所以只能偷跑来抢占先机了。”
  萧余被他逗得笑起来。
  看着他一会儿揭开锅盖,一会儿又拿筷子扒拉着饺子,终于忍不住去抢筷子:“我说许总,你又不给我薪水又捣乱的,我可不管你了啊,”
  许南征有意抬高了手臂,萧余伸手去抢,却因为穿着高跟鞋险些摔倒。他伸手先一步扶住她,萧余只是恨恨收回手,“我不管了,你自己煮吧。”
  她在女人里不算是矮的,踩着高跟鞋已经逼近175,在上海念书时几乎可以平视任何男人。可不知怎地,面对着他却总要抬头说话,从小到大都像是被压迫一样。
  岂料本该是很好的气氛,他却忽然收敛了笑意:“没想到这最后的晚餐,还是吃你煮的饺子。当初我在上海时,好像你也给我煮了次水饺,速冻的,那时候的饺子挺难吃的。”
  那过分专注的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浮光。
  她想看清时,许南征已经用筷子夹起一个,囫囵吞到了嘴里:“好久没吃你煮的东西了,你多久没去看我了?”
  萧余有意避开这问题:“还没熟吧?”
  “当年在上海天天住在一起,现在回了北京,反倒难见一面了,”他又夹起个饺子,递到她嘴边,“熟了,味道不错。”
  她愣了下,才小心咬住水饺,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
  他看她:“如何?”
  这表情,坦荡的像是自己煮的一样。
  萧余有些想笑,有意说:“还少一道水呢,半生不熟的。”
  结果陪着他们整晚,当她走出公司电梯时,已是黎明破晓。
  整个大厅空旷安静,还没有人走动。侧门边,昨晚进来时遇见的保安正在打瞌睡,头一顿一顿地,似是在清醒与睡梦中做着挣扎。
  她在登记册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字迹潦草得吓人,像是在急着赶上什么,匆匆而就。
  其实,她的确一直在追着他的脚步,不止是昨夜。
  黑墨似乎是用完了,写下的字深深浅浅,看不分明。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重描一次,保安已经醒过来:“呆了一夜啊?你们老板可真不人道,今天不用再上班了吧?”
  她笑了下,随口道:“是啊,资本主义压榨人。”
  上班也倒轻松了,她是今天上午的航班飞西藏,外景拍片。前几天制片还叮嘱自己一定要好好休息,以免高原反应太厉害,可谁又能料到上飞机前一天还是彻夜通宵?

  第一章/第二章 西藏的偶遇
  那时,北京到西藏的航线,每天只有一班飞机。
  到成都转机时,萧余才去买了杯咖啡和蛋糕,坐下迅速连上网,翻看今天早上进来的邮件。网速不太好,邮件足足收了四分钟,服务员正好把咖啡和蛋糕端上来。
  乳白色的泡沫,上面还用糖浆勾出了半个心形,刚放在桌上时,晃动了一下。
  她有些不耐烦地敲着键盘,只因为这么个心形,有了些莫名的烦躁。
  “我可以坐这里吗?”忽然有人在问她。
  萧余抬头,正对上个男人的笑脸,澄清的眼,像是收纳了整个夏日的光。
  她愣了下,才去扫了眼四周,果真都已经坐满了:“坐吧,反正我就一个人。”
  那人坐下来,很快就拿出台电脑。
  因为是双人座位,桌子很小,完全被她占满了,反倒没了他放电脑的空间。
  可他似乎不大在意,只把电脑放在自己腿上,低头打字,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迅速喝完咖啡招呼服务员收拾桌子,就在合上电脑,才说:“我要走了,你可以把电脑放在桌上用。”
  岂料,他也顺手合上电脑:“我也要上飞机了。”
  转机后,机舱大半都空了下来。
  萧余将行李扔上去时,才看到另一侧坐着的就是刚才那人,两个人中间隔着七个空位。就在她坐下来时,那人也恰好抬头,她只好礼貌笑了下。
  直到快到西藏时,才叮地响起提示音,空姐开始温柔地提醒着大家却看窗外,所有人都拿出大小相机趴在窗户边,看连绵雪山。
  她也打开遮光板,从窗口向下看。
  连绵的雪山,没有尽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国内看到这种风景。
  阳光扯开云层,给一些吝啬的回眸,白金无边。
  她内心很文艺了一把,端出相机按下几个快门。由于制作公司的导演和制片要提前准备,昨天就先到了西藏,他们公司内部制片和创意又要开会,定的是明天的行程,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架航班上,看起来更像是个公费旅游者。
  同一飞机上还有个旅行团,她挤在人群中走到候机大厅,张望了下四周。很小的机场,几乎是一望到底,还没有自己的名牌,看来接待的人还没到。
  四周很吵闹,旅行车的全陪导游和地陪导游在交接着,清点人数。她正想着让开时,就已经被个面容黝黑的人挂上了一条哈达。直到旅行团哗啦啦走了个干净,她才看到自己身边还站着个人,脖子上也挂着条雪白哈达。
  那个男人亦注意到她,友善一笑,说了句话。她的耳朵还尚在恢复之中,只觉得那话非常之遥远飘渺,似乎是“你也在等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弯了一双眼。
  “对啊,一天就一班飞机,竟然还迟到。”萧余报以苦笑,看外边的骄阳暴晒,丝毫不像是秋天的光景,倒更像是方才过去的盛夏。
  还好,来之前她特地上网做足了功课,备好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的衣服,如今就都塞在身侧这个大行李箱里。
  寒暄过后,继续等待。
  十分钟后,一辆车停在贡嘎机场外。贡嘎绝对是她在中国见过最小的机场,下了飞机是电梯,下了电梯就是鸟大的大厅……厅外就是停车坪,寥寥几辆车几乎全是旅行社的大巴,这辆车倒是特殊。
  车上下来的是个小伙子,估摸着有二十出头,直向着这边走来,到了面前先是向萧余点头,道:“是萧小姐吗?”她点头,那人立刻接过箱子的拉杆,紧接着向身侧人道:“是韩先生吗?”那个眉眼漂亮的男人点头,也随即接过他的行李箱。
  原来,是一路的。
  按理说,这人应该不算在他们行程的范围内,制作公司承接了一单生意,怎么会顺路捎带上外人?她坐上车,就摸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制片:我说制片同学,怎么还有个外人和我们一起拍广告?这可是商业机密,别怪我没提醒你。
  过了两分钟,回信进来:问过了,就是顺路招待。是那个公司老板的朋友,正好去西藏旅游。听说是个颇有身家的。怎么?不借机认识下?和你倒是门当户对。
  萧余撇了下嘴角,合上了滑盖。
  这年头有身家已经不值钱了,关键是有多少身家才够震撼。
  接待的人极热情,不断介绍路途经过的景点。
  简短交谈中,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叫韩宁。
  因为拍摄日是次日,酒店登记后,她就拿上相机蹿出酒店直奔大昭寺而去。说实话,她没有什么小资文人基调,但是既然来了西藏不去八角街不瞻仰大昭寺,那就真浪费这附赠的高原反应了。
  所谓‘大’昭寺,也不过是个两层的土木建筑。可也就是这么个小寺,却自门口绵延到远处,排上了望不到头的长队。
  买票口却是很鲜明的对比,队伍很短,寥寥几人,偏还就有他。
  “真巧,”萧余跑过去,拍了下他的肩,“那么多人排队,改天再来吧。”
  “那些排队的是藏民,他们进寺是不会买票的,都是长途跋涉步行,有时候等上一天一夜才能进去,”韩宁伸手递出一张钞票,对里边道:“两张。”里边迅速撕下两张,旋即关上了窗口。他把票递给萧余,接着道:“算你来的及时,这里是每日限量进入的。”
  萧余连连道谢,忙要拿钱包,他却伸手拦住,笑道:“算了,不贵。”
  她也没坚持,笑着说了句谢谢,两人一路进了寺院,直奔低矮入口。不过一条狭窄低矮的走道,进进出出挤满了人,韩宁就站在她身侧,几乎将她隔在了人群外。
  四周墙壁佛龛内,均是佛祖,所有人都是缓步顺时针前行,虔诚得撼人。
  灯油香,四周游客身上汗气,闻得她头胀。她脚步有些虚,又因为人群的拥挤,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自助游就是这点不好,我们就蹭在别人旅行团后边听吧。”
  萧余点了点头:“看你还真有经验,不是第一次来?”
  “去年来过一次,是自驾游,今年凑不齐人就懒了。”自驾游?她脑中迸出的全是艳遇的同义词,不禁挑眉,很暧昧地看了他一眼。
  韩宁啼笑皆非,立刻转移了话题:“要不要去瞻仰下那尊小金佛?”
  萧余抬头,正见一行人恭敬地排在墙边,半人高的佛像纯金而制。
  在这拥挤的佛堂里,位置并不显眼,却是众人的焦点。
  她想了下才压低声音:“我不是藏传佛教信徒,随便拜了,怕菩萨嫌我不诚心。”
  韩宁低头看她:“被你这么说,我都不敢拜了。”
  萧余笑了笑,只觉有些轻喘,估计真的是高原反应了。
  她跟着人流走到寺顶上,很朴实无华的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大昭寺门前满是虔诚的藏民,很简单的毯子铺在身下,每个人都是旁若无人,不停重复着五体投地全身叩拜。
  执着而又平静,她手撑在土墙边,看得有些出神。
  韩宁举着相机,几乎拍遍了每个角落,才将镜头转向她:“这里光线很好,要不要照一张?”萧余回过头,也没扭捏,随口说:“随便照一张吧,谢谢。”
  他依言按了快门,拿来给她看效果,萧余凑近了去看时,却闻到他身上不易察觉的香味,笑着抬头说:“北方男人用香水,少见。”
  韩宁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我不是北方人。”
  她恍然一笑:“听你说话真像北方人,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都被魔都同化过。”
  “上海?”
  萧余点头:“我在那儿读过大学,交大。”
  他倒有些意外:“如果能考上交大,在北京也有好学校了。像你这么大的小孩,考不上清华北大也会出国了,难得听到肯去上海的。”
  萧余半真半假地叹着气:“为了追一个人,追到了上海,然后又跟着他回了北京。”
  他一时沉默,不知道该怎么顺着说下去。
  最后,倒是萧余先转了话题:“我们公司人特意介绍你,说是颇有身家,不自我介绍一下?”
  他举起相机继续拍照:“电信技术人员,月光族,父母是军人,家室没有。”
  萧余看他腕间的表,竟和许南征的一样:“你以前在哪儿住?直属的,还是军区?”
  韩宁放了相机,认真打量她:“别告诉我,你我曾擦肩而过,我会很遗憾没早认识你。”她笑了几声:“我也很遗憾,可惜我以前小学同班的只有9个人,读了六年都熟透了,应该不会有你吧?”
  其实只是因为这只表,让她对他有了莫名的亲切感。
  韩宁半笑不笑的,继续拿起相机拍照,却是对着她一直在按快门。萧余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去看八角街:“玛吉阿妈酒馆在哪里?据说六世□在那里写过一首情诗?公司里人都说要我一定去看。”
  “带你去,有什么好处?”他收起相机,带她走下楼,“你知道在这里一个导游多贵吗?”萧余被他这话噎的,半天没缓过来。
  顺着大昭寺走,八角街两侧的露天商铺,游客云集,商人舌灿如花。完全是成熟的商业市场,倒让她起了些购物的兴致。每走几步,都停下来低头看首饰,不过两三句,就能驾轻就熟地杀价扯皮,一点都不怕那些时而不耐烦的商人。
  韩宁饶有兴致看着,她是个美女,毋庸置疑。刚才的对话,也能听出她应该是衣食无忧的,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孩通常都是宠养着,很自乐自足。可从第一眼开始,他觉得她似乎很没安全感,反而像是很忧虑的女人。
  大部分时间都是眼神飘忽,像是在犹豫在徘徊。不论是不耐烦地敲着电脑,还是在飞机上怔怔看着前座发呆,只要是独自一个人就像是在想着什么,心底沉着很重的东西。
  热得有些燥人,萧余拿出纸巾,递给他一张,才去自行擦汗。
  谈好价格后,她才对着镜子直接戴上了夸张的耳坠,撩起的长发下,依稀能看到耳朵上有很多细小的钻钉,从耳廓到耳垂,甚至是小巧的耳屏上都有装饰。
  “这里会影响听力,”他碰了下她耳屏上的纯黑圆环,“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穿在这里。”
  她对着镜子笑了下,又把头发捋顺,在长发中只能若有似无看到新买的耳坠,其余的都像是刻意要藏起来一样。
  “穿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人看?为什么要遮起来?”他忽然问。
  “年轻的时候,”她说完又觉得不妥,“应该是念大学的时候,总觉得有很多情绪要宣泄,有种少年不识愁滋味,却硬要强说愁的感觉。可又不喜欢病病歪歪的,只能每次控不住了就去穿个耳洞,久而久之就穿满了。其实不是为了彰显自己有多特别,”她摸出钱递给摊主,半开玩笑说,“只是在祸害社会和祸害自己之间,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直到走到两条街的交汇处,她才见身前的黄色二层小楼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两人进门时,俄罗斯女招待一见韩宁立刻就笑起来,和他低声交谈着,一副老相识的样子,萧余听不懂半句,直到坐下才悄声问:“技术员,你是俄语专业?”除了专门的语种专业,这个年代去学俄语的人真的是凤毛麟角了。
  韩宁替她倒了碗酥油茶:“小时候我爸和人说时候,我就在旁边学舌,没想到歪打正着就学会了,说得其实不好,也就勉强能交流。”
  学舌也能学出一门外语,这也是天分。
  建国时哪儿有什么英文,自然那一辈人响应中苏友好号召,学的都是俄语,自己还半强迫被爷爷爸爸逼着学,可惜啊可惜,舌头就是卷不过来。许南征倒和他一样,有时候出去和俄罗斯人谈生意,反倒是要给俄语翻译提点一二……
  她又想起自己惨淡的英语,叹了口气:“我从幼儿园就和老师学舌英语,到大学偏还被调剂到了外院,漫漫人生路,英语就学了二十年。”
  “你学前教育挺到位的,”韩宁笑看她:“酥油茶能缓解高原反应,试试。”
  她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暖意融融的:“所以我一直认为笨鸟先飞是假的,那时候为了让我学英语,特地转了幼儿园,没想到学了二十年,还是掉尾巴的。”
  韩宁笑了一声,说:“你是八十年代的孩子吧?那个时候连老师都说的不好,又怎么会教的好。”萧余想了想,顿时心里舒服了些,又喝了口茶:“你倒很会宽慰人。”
  两个人就这样随口聊着,萧余从5分钱的冰棍,说到不用花钱的游泳池,竟意外地将儿时的事说了个遍,韩宁始终笑着听她说,不时宽慰两句,却句句到位。两个人直说到了日落才离开酒馆,夜色澄清的吓人,萧余啊啊了很久,才指着天说:“这位帅哥,请帮我拍一张西藏的夜空。”
  韩宁无奈仰头,站在人群中替她拍星空。其实他想说她过几天拍片的地方才是夜空最美,可就没法拒绝难得兴奋的她。四周乱糟糟的,偏他还很认真,一定要挑个好角度,萧余看着他被人挤着,倒先觉出了自己的过分。
  终于拍好了,他才拿过来,微笑着给她看:“想拿走,可要收费的。”
  干净的星空,如此纯净。她看得开心,很认真点头:“好,今晚我请吃饭。”
  就这样,几乎像是和老朋友一样,两个人同游一日,又共进晚餐后才回了酒店。
  在拉萨订的是度假村的酒店,她回到房间时,藏族小姑娘特地来提醒早上可能没有热水,要她如果洗澡就在晚上。因为这句话,她才关上门就进了洗手间洗澡,因为热,不过裹着个浴巾走出来,发梢滴着水,却懒得去擦。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有高原反应,还特地上飞机前吃了红景天胶囊。可洗完澡才觉得喘不过气,趴在床上犹豫着要不要找跟组的医生。手机就放在电话机旁,一整天除了工作电话,没有许南征任何消息,最后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先拨了他的电话。
  很久的等待,许南征才接了电话,很低沉,略显沙哑却仍是很好听:“笑笑?”
  她嗯了声:“打电话看看你吃饭没有。”
  “空了一些,要不要开车去接你?”
  她看着玻璃上倒影的台灯,默了下:“我在西藏。”他那边没出声,似乎是喝了口水,才接着问:“怎么忽然去西藏了。”她语气轻松:“拍片子呗,客户怕危险不肯来,我就全权代表了。”他笑,仿似是真要给她出头:“是哪家这么使唤人?下次我去给他们上上课。”
  她觉得有些头昏,似乎呼出的气都有些烫,刚想继续和他玩笑,就听到有人在那边儿问许总,要不要定晚饭?是向蓝的声音。
  莫名就没了说话的兴致,她匆匆说有人敲门,就挂了电话。
  安安静静的房间,哪里会有人来?
  繁华喧嚣,也不过是他那头的景象。萧余靠着床头看了会儿电视,越发觉得头疼,终是钻到被子里迷糊睡了会儿。因为太过缺觉,反而有种一睡要死过去的感觉。嗓子干的发疼,可怎么挣扎着都醒不过来,好在手机拼命响着,不知道是谁那么执着,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才算是把她从梦里拽出来。
  胳膊伸出去,已经都是汗。
  接起来是制片,嘀嘀咕咕地说着明天的工作行程安排,她昏昏糊糊听着,觉得自己快要去见阎王了,足足四五分钟后,电话那头的工作狂才觉得有些不对:“你该不是高原反应了吧?”她很轻地嗯了声,嗓子疼得要渗血一样:“估计是,在发烧。”
  疼痛像是刻入皮肤里,寸寸灼热。
  “靠,”那边儿吓了一跳,“高原你敢发烧?不怕肺水肿直接见上帝?”
  她咳了两声,幽幽地说了句:“我信佛,估计不会见到上帝。”
  那边真是气急了,骂了句,说打电话给医生来看她。
  她才把电话放到桌上,就听见敲门声,还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还真效率,她暗叹了句,从床上晃悠悠下来,才想起自己只裹着浴巾,不过来的是医生,面对这种职业本身就没什么忌讳。方正也没力气穿衣服,索性走过去开了门。
  没想到的是,门口不光站着跟组的医生,还有韩宁。
  这下真是意料之外了,虽然睡了一觉,头发却还没彻底晾干,仍旧是半湿着状态。就这样裹着一条浴巾,没有穿外衣,堂而皇之地被他看了干净。
  直到针扎进手背,她才幽幽看着他:“倒杯水给我。”
  就一天,中午在成都双流机场认识的人,相处了整整一个白天,她还很大度地附赠了一顿晚饭。没想到竟然半夜十分还要裹着浴巾,坐在他身边吊盐水。
  相比她的幽怨,韩宁倒是坦然,接了杯热水递给她:“刚才我去和医生开药,听见你同事的电话,说的像马上要牺牲了一样,就好奇跟来看看。”
  没见过人生病?有什么好奇的……
  于是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好在西藏的医生都有经验,用的都是特效药。一袋盐水就彻底退了烧,她看着医生换上第二袋,很轻地问了句,这次死不了了吧?医生被她百无忌口吓了一跳,一脸正色地告诫下次别再洗完澡不穿衣服了,最好在这里八天都别洗头。
  萧余被医生唬得发傻,暗自腹诽这还不臭了?
  韩宁不知道哪里弄来了梨,用随身带的瑞士军刀很细心地削着皮,薄薄的一圈下来,竟没有断,直接拖到了地上。最后才用两指扯断,递给她:“吃吧。”
  她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咬了口,水分太足,很快就有梨汁顺着她手心滑下来。正是懊恼时,他又递来了一张纸巾,她有些愣,没接。
  “进藏前也不看看注意事项,”他塞到她手心里,“怎么不穿衣服?”
  萧余看了他一眼,你这么问,想让我说什么?
  她趴在沙发扶手上睡了会儿,醒来看到他抱着电脑,就坐在自己身侧上网。因为同组人也有发烧的,医生并没有一直在这间房里,反倒是剩了他们两个独对着。
  萧余看着他,忽然问:“你结婚了吗?”
  他瞥了萧余一眼,举起左手给她看。很干净的手指,没有任何装饰物。
  她哦了声,从床上扯下被子,把自己整个都裹住:“有女朋友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她,饱含暧昧:“萧余同志,在这种空间时间,你还是这样的状态下,就不要讨论这种话题了吧?”
  萧余把腿也蜷起来,缩在沙发上笑:“我的意思是,你我相识不到二十四小时,在这种空间时间,你竟然还呆在这里陪我,难道不怕家中美娇娘有异议?”他摇头合上电脑:“医生不在,我是怕你有什么问题没人搭理,既然这么说,我回去睡了。”
  萧余挥手告别:“晚安。”
  次日制片和创意总监都按时抵达,因为要驱车数个小时拍西藏圣湖,就早早回房各自睡觉,只有那些刚到的人兴奋的在酒店大厅里聊天。清晨起床驱车前往时,一个个都没了精神。好在因为高原的威胁,随车的有藏族导游和医生,不怕路上发生意外。
  萧余上车时,前排都已堆满了器材,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在低声闲聊着,只有最后一排看起来没人。她走过去时,韩宁正低头翻着本书,随手将座旁的衣服拿起来,示意她坐。昨夜的私下接触没有任何异样,眼下青天白日的,反倒有了些尴尬。
  她一路盯着窗外发呆,两人都没说话。
  车绕着山路行了两个小时,眼看着从骄阳烈日走到了漫天大雪。直到雪山之巅反倒是停下来,前方的车都在排队过山道,看起来要等上一会儿。
  从炎炎夏日,到了飘雪的山顶,车上人都有些按耐不住,纷纷下车拍照。
  韩宁忽然拍了下她:“下去看看。”
  萧余点头,从包里拿出冲锋衣套上,随他下了车。
  导游坐在最前排,只拉下车窗嘱咐他们不要随意蹦跳,以免缺氧昏倒。因为昨日的教训,她已经深刻体会了高原反应的厉害,只很安静地走到一个小雪坡上,看远处的风景。
  远近白雪,山峦起伏。
  飞机上匆匆一眼尚且感叹,如今身处其间,更显得不真切。
  韩宁走到她身侧,将自己身上的冲锋衣脱了下来:“套上吧,你穿得太少了。”上山时她就穿了半袖衬衫,此时套着冲锋衣也是冷,直到披上他的衣服才觉得暖和过来。
  入鼻的是一股淡淡的烟味,却杂了些陌生的体温。
  “还是不舒服?”他低头点了根烟,轻吐出淡淡的白雾,“看你闷闷不乐的。”
  她摇头,看着雪中的绸布经幡。
  蓝、白、红、黄、绿色,交杂在一起,被山顶的风吹得几乎要撕裂一样。
  “你暗恋过别人吗?”她忽然问。
  他认真想了想:“没试过。”
  她笑:“也对,你应该是招桃花的命,肯定只有别人暗恋你吧?”
  他不置可否,叼着烟,轻挑了挑下巴。
  “我很小的时候,应该说从记事起就开始暗恋一个人,”在这雪山之巅,她忽然有种倾诉欲,“他很好,真的很好,所以他有很多女朋友,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她说完,又若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换得他啼笑皆非的一句话:“怕了你,不要什么都往我身上套,”看着她不信的神情,他才轻咳了声,半认真地说,“你可以这么理解,在没结婚之前,我们还是很崇尚恋爱自由的。”
  “也对,”她笑,“他始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或许是看得太多,反而没有感觉了,”她比了个手势,“我婴儿大小的时候,他已经六岁了,就是这么看着我长大的。”
  他颔首:“世交,我也有不少世交的妹妹,不过早都结婚了。”
  她嗯了声:“他的女朋友很多我没见过,但也有认识的。有我爷爷的学生,或许,以后也会有我曾资助过的学生。”
  他沉默了会儿,才想要安慰她,就被她抢了先:“不用安慰我,我只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估计是在高原人都有些头脑发热,难怪旅行容易艳遇,估计也是这道理。”
  他哈哈一笑,在大雪中竟有那么点儿夺目的感觉,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澄透彻,这个角度很是明亮。
  过了会儿,他回头看萧余,轻松道:“你是在暗示我吗?。”
  她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艳遇”,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裹紧衣服上了车。
  直到车快开了,韩宁才出现,导游一惊一乍地看着他单薄的外衣,埋怨着年轻人不注意身体,萧余听在耳朵里,才发现自己还披着他的衣服。
  这一天拍摄颇为顺利,自那木错返回他们一行人就住在了当地。
  自从晚上到这里,就在下着小雨。
  一整天从酷暑到暴雪,最后又是阴雨绵绵,整个剧组病倒了大半儿,北京来的除了她和身经百战的制片,差不多都在吊盐水。
  两个人缩在屋子里看了很久电视,才觉得很饿,索性出门觅食。岂料刚才走到酒店大堂,透过玻璃看到个瘦高的身影靠在酒店墙外,依然穿着白天那件冲锋衣,叼着烟在打电话,看到她出来,笑着点了下头。
  还真是巧。她也轻点头,算是招呼。
  门口恰好停了辆出租车,两人刚才拉开车门,就听见身后人叫了声萧余。
  她回过头时,韩宁已扔掉烟,捂住了电话:“这么晚最好不要出去,这里的治安和北京没的比,你们两个女人很危险。”说完,立刻对电话匆匆交待了句,迅速挂断,几步走到她们面前:“我正要去买包烟,大家一起挤挤打一辆车就够了。”
  萧余看他认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胳膊被制片扯了下:“你们去好了,我在酒店等着。”说完,还递了她一个加油的眼色。
  不等她说话,制片就又跑了回去。
  赶鸭子上架,也只能这样了。
  她刚坐进车里,就看见副驾驶座已经坐了一个男人,被吓了一跳。韩宁钻进车里,低声和她解释:“西藏一天黑就这样,一人开车一人押车,以防出事。”
  她嗯了声,才发现他离自己很近,只好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距离。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昨晚的事儿,挣扎了很久,才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给向蓝发了个短信:昨晚许南征有没有好好吃饭?
  很快短信就发了回来:我陪许总去吃的云南菜,他胃口很好,放心吧。
  云南菜。
  她侧头看窗上不停流下的雨水。他自来都不大上心如何哄女人,竟也特意陪她去吃了家乡菜,原来真不是自己想多了,或许,他们早到了自己不知道的地步。
  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晚的画面,挥不去,打不散:
  会议桌的尽头,许南征用一种最舒服的姿势靠着椅背,脚随意搭在桌子边沿休息。西服外套披在身上,垂着眼看着腿上的文件。
  实习秘书向蓝半俯下身,低声解释着文件内容。因为声音很轻,自己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只看到她食指很轻地点着他腿上的文件夹,似乎在告诉他把名字签在哪里。
  因为这个姿势,向蓝本就低垂的衣领,又更深地垂了下来。
  微妙□,显而易见。
  许南征静看了会儿文件,不停将钢笔在手指间轻转着,直到签下了字才合上文件夹递给她。却在抬头的一瞬笑了笑,飘忽的视线很快移开,低声说了句话。
  小姑娘立刻低头抓住领口,悄然红了脸。
  像是被拉慢的镜头,他的不经意,她的含羞带笑,被无限放大在眼前。
  向蓝是自己多年资助的学生,萧余记得很清楚,当初知道向蓝考上中央民族大学时,自己有多替她开心。甚至在她四年后毕业,还游说许南征收她进公司实习。
  没想到,素来对女人不大上心的许南征,竟对向蓝有如此好感。
  萧余忽然有些烦躁,索性按下关机,拿下了电池板。
  韩宁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车拐进了一条小路,两侧几乎布满了粉红房子,隐隐香艳身影,毫不逊色于红灯区。
  “我一直以为这高原不一样,但某些地方还蛮相通的,”萧余伸手抹去车窗上的水雾,半笑道,“原来无论在哪里,先发展起来的,永远是最贴近大众需求的□行业——”
  她话说的隐晦,身侧的人却立刻明白过来:“很有观察力,别的女同志来西藏都是感叹雪域高原,什么脱离世俗之类的,你却很关注西藏的民生事业。”他说的有模有样,双眼晶亮亮的,夹带着细碎的笑意。
  她嗯了声,忽然问:“这里有酒吧吗?”
  他笑:“这里什么都有,完全和内陆没差别。KTV大厅的秋千上都坐着露大腿的美女,酒吧啤酒妹的裙子,也绝对会短到让你瞠目。”
  她被他逗笑:“好,去看看。”
  到下车时,她才想起他出来的借口:“你不是要买烟吗?”韩宁微笑着摸出一整盒烟,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样的烟,我在酒店里还有一条。刚才看你一副嫌弃的脸色,总需要些借口才能下台。”
  她抿嘴笑:“好意收下了,调侃自动忽视。”
  进了酒吧,果真如他所说,该有的一样不少,如果不是仍有些高原反应,她都快忘了自己在西藏。两人足足喝了两瓶红酒,她才觉得吵得慌,大声问他还有没有安静的酒吧,还是换个地方吧?韩宁想了会儿,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给她打了个ok的手势。
  两个人出了大门,已经是大雨瓢泼。他脱下冲锋衣,挡在两人头上,站在路边拦车,她在嘈杂纷乱的雨声中,很大声说:“还好我只比你矮了半个头,否则还这件衣服还遮不住两个人。”他笑着看她,没说话。
  两个人站了很久,才算是拦到车。
  最后也不过开了七八分钟,就到了一个很小的二层楼前。果真如自己要求的一样,很清静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他要了两瓶330的百威,背靠着镂空雕刻的墙面上,喝了口啤酒:“今晚雨太大,老板也懒了,要是往常,还有人会弹钢琴。”
  这要是在北京上海,没什么稀奇的,可一碰上“西藏”两个字,总让她感觉很玄妙。“你来了西藏几次?竟然有求必应,这种地方也找的到。”
  他笑,在昏暗的灯光中,恍惚的计算着:“其实没有几次,上一趟来还丢了女朋友。”萧余没料到他这么说,只能沉默着,等着他结束这话题,或是继续去倾诉。

  第四章 意外的辞职
  “我和她才刚开始就跟着一帮人来了西藏,路上吵架不断,最后她竟就独自开车离开了大部队。那天晚上,同行的一个男人去找她,最后就重组了。”
  萧余看了他一眼。
  他忽然笑了:“你别这么郑重看我,老实说,才刚开始不会有多深的感情。再说我和你的那个也是一样的,如果有美女暗许芳心,感觉又不错,自然不会拒绝。不过你的‘来者不拒’有些严重了,谁年轻时没风花雪月过?该收心时收住,就够了,”他又喝了口酒,做了总结,“今年一月,我还去吃了他们儿子的满月酒。”
  “缘分。”萧余也拿起酒瓶,很浅地喝了口。
  他轻扬眉看她,似笑非笑的,偏还掺了些无可奈何:“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安慰人的。”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轻扬起眉:“你都不在意了,何不成全别人的缘分?”
  听着很有道理,可偏就有些怪异。
  到最后,还是他先认了输:“也对,”很快就喝完了一瓶,他又开了新酒,才忽然问她:“你的那个,是什么样的。”
  她咬着瓶口,看着墙角的钢琴,很简单的说了三个字:“许南征。”
  他怔了下,重复道:“许南征?”
  她嗯了声:“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见过,”他晃着手中的啤酒瓶,“将门虎子,很有名。”
  萧余唔了声,继续喝啤酒。邻桌最后一对儿小情侣也走了,只剩了他们两个,老板娘用精细的竹编小篮装了爆米花来:“就剩你们了,韩先生,特地给你准备的。”韩宁捏起一个,扔到嘴里:“多谢老板娘。”老板娘把篮子推到萧余面前:“是女朋友吧?你好漂亮。”
  萧余笑了下,没说话,指了指钢琴:“那个,我能弹吗?”
  “可以啊,反正现在空着。”
  “谢谢。”她放下手中的啤酒,走到钢琴前坐下,很轻快地试了几个音。然后很慢地弹了首曲子,很舒缓,也很简单。韩宁也学过钢琴,只不过父母不是很紧张考级什么的,到最后也只是弹些自己喜欢的曲子,现在的这个,却很少有人会去可以练。
  萧余回来坐下时,才问他:“听过吗?”
  “First love。”
  “不是吧?”这下倒是换做她意外了,“你竟然看日剧?”
  《魔女の条件》主题曲,十年前红的不能再红,她弹得的时候,许南征听了很久也没感觉,到最后竟然问了句,考级的曲子怎么这么简单?看韩宁的样子应该和他差不了几岁,没想到竟然知道这首歌。
  “那时候很多师妹,还有女同学都喜欢看。”韩宁解释的言简意赅,萧余立刻心领神会,一个“哦”拐了三个音,才笑着总结:“你很会哄女人。”
  他拿起桌角的骰杯,摇了两下,瑟瑟作响:“这首曲子对你很重要?”她把骰子拿出来,合在手心里晃来晃去:“是啊,我少女时代的表白曲,可惜他根本不会看日剧,”说完,才扣在桌上,“赌大小?”
  结果那晚直到过了两点,他们才回了酒店。
  电梯门刚才滑上,萧余就说:“绕了一圈,竟然什么吃的也没买回来。”也不知道制片饿死没?身后没有声响,反倒是直接按下了最高层。
  “不是四层吗?”她有些诧异,回过头看他,却忽然感觉脖子后被他的手掌托住,眼前的灯光轻易就被遮去了大半。一切都太快,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被他堵住了嘴。
  电梯上升的感觉,夹带着很轻的噪音,填补着每一个角落。
  电梯门叮地一声滑开,他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倒是搂紧了,几乎要揉到怀里的力道。太过陌生的感觉,像是又一次的严重高原反应,氧气不够,心跳越来越快,直到他的舌尖试探地深入,她眼前才闪过一道白光,彻底拽回了理智。
  萧余猛地推开了他:“好了,够了,”她喘着气按住电梯门,只是下意识不想和他再呆在狭小的空间里,“我对你没有这个意思。”
  他靠在电梯边,没说话,只抱歉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时间,韩宁似乎很识相,特地和制作公司老板借了一辆车,大多时间都是独自出游,也免去了两人相对的尴尬。
  到片子顺利拍完时,萧余手腕上已晒出了明显的手表印记。
  整个组在贡嘎机场分开,有去西安转机到上海开会的,也有和她一起去成都转机回北京的。候机厅中,整个制作组的人都在纷纷告别着,唯有她低头看登机牌回避。
  余光不经意扫到远处的包围圈,韩宁正被几个女演员、制作公司的人围着,互换着手机号。他倒是很有耐心,不停记着每个人的手机号,然后……似乎是看了她这里一眼。
  只这么一眼,她已经递出登机牌,先一步上了飞机。
  到了成都,队伍自行少了大半儿人。天已经黑下来,到北京的航班还在延误,她拖着行李在徘徊着是去吃些东西垫垫,到了北京再正经吃饭,还是索性在机场解决了,就远远看见韩宁坐在一间开放的餐厅,对自己招手。
  她装作没看见,拉着行李往前走,反正不是很饿,索性上飞机吃些点心就好了。
  夜色中的停机坪,廊桥,还有很远高空那一闪闪的飞机信号灯,都是那么安静。在高原硬被托高的情绪一点点沉淀下来,她开始要在脑中不停运转着各个客户的年度计划,项目,广告制作排期,媒体投放排期。
  还有,许南征这次的事业危机。
  她想了很久,还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面对着停机坪坐下来,给他打了个电话。
  叮地一声轻响,电话刚才接通,就看到了手机没电的提示。
  “笑笑?”
  永恒不变的开场白,只不过有时候语气很倦,有时候吐字不清,若碰上有时候在开会,则是刚硬的吓人。可是现在,却有了些轻松。
  这么两个字,她已经没来由的心情变好了些:“扎西德勒,我回来了。”
  他笑了声:“西藏好玩吗?”
  “好玩,我先说一句,我手机没电了,很可能会随时挂断,”她靠在椅子上,看着外边的飞机缓缓驶向廊桥,“西藏有很多粉红房子,也有酒吧和KTV,美女都很正点。”她说完,有意停了下,然后就听见他嗯了声:“继续。”
  “布达拉宫的厕所,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你知道整个布达拉宫都建在山上,我累死累活爬上去,进了厕所才觉得害怕。很原始的坑,从上边能以一眼看到山底下,如果有小孩子来肯定会顺着掉下去。”
  许南征忽然咳嗽了两下,像是被烟呛到的感觉,然后才说:“笑笑,你的观察力一直很好。”
  萧余看着箱子上的托运标签,密密麻麻几乎要贴满了,这几年一直是这样,总去做需要频繁拍片的客户,想要到处走走,试着会不会走到一个地方豁然开朗,不再纠结于他了。
  观察力如果不好,又怎么打发那些辛苦的跟片过程?
  他嗯了声:“我马上到首都机场,要不要在这里等你?”
  萧余随口道:“我还没起飞呢,你去机场送人?”
  “向蓝家里有点儿事,急着回云南,我来送她。”
  很平静的话,可每个字都烫着她的心,很长的静默后,许南征才叫了声笑笑。她没有说话,就听见电话旁有熟悉的声音问是不是信号不好?她果断挂了电话。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每一下呼吸都是生疼地扯着心,不管是轻是重,最后只能屏住了气,狠命攥着手机。
  手指不停用力,用到发酸,还是控不住情绪,最终还是狠狠地把手机扔到了远处。
  砰地一声闷响,机壳电池四分五裂,顺着反光的地面滑的更远。她低着头,盯着行李箱的锁,拼命告诉自己冷静。
  登机的提示,蔓延在候机厅的每个角落,前往北京的CA1415将要起飞,远处登机口已经排起了队,她仍旧坐在角落里,努力压抑着鼻酸。然后就看到一双登山鞋停在面前:“还好你用的是诺基亚,适合发泄,摔完继续服务。”
  已经装好的手机被递到她眼前,萧余盯着看了半天,才接过来,抬头看他:“谢谢。”
  他的眼睛就这么直看着她,笑着问:“是因为他辞职了吗?”
  辞职?
  萧余不解看他。
  “看来你还不知道,”韩宁晃了晃手机,“今天早上3GR对外宣布,许南征已经辞去集团亚太区行政总裁,3GR的CEO从今天开始换人了。”
  辞职?脑子里一瞬都是他的脸,还有刚才电话里的轻松语气。他竟然放弃了?从运营经理到现在,虽总被人说父荫如何的话,可3GR真的是他的心血,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了?她下意识开机上网,可手机屏幕刚才闪了下,就彻底没电了。无奈下,只能去看韩宁:“还有后续的新闻吗?”
  登机口已经开始叫着她和韩宁的名字,韩宁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上飞机再说。”
  这样的状态,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先跟着他上了飞机。
  很巧的是,两个人又是在一排,依旧是整排都仅有他们两个。萧余坐在窗口,看了眼表,这个时间到北京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她不喜欢坐夜航,太过安静,每个人都闭着眼在休息,让她有种莫名的背井离乡感。
  纵然是回北京,这种感觉依旧很强烈,就像是在寂静中被送到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与自己有牵扯的人,也没有任何与自己有瓜葛的事,一切都会真正结束。
  但她怕结束,纵然看不到希望,可她怕真正离开许南征。
  韩宁接过空姐递来的冰水,喝了一口。
  “除了这个消息,基本没有其它报道,就连谁会接任3GR这个空缺职位,也没有官方消息,”他很简单地说完,要了杯橙汁递给她,半真半假道,“我怎么这么自虐?非要注意许南征的消息。”
  萧余接过橙汁,静了会儿才说:“算了吧你,别说的这么一往情深,算起来我们只认识十几天而已。”
  他仰着靠在座椅上,很慢地说:“我对你是真的有感觉。”
  萧余看着飞机外的城市缩影,说:“做朋友可以,千万别在我身上认真。”他轻叹口气,微扬着嘴角说:“有这么个女孩我又有感觉,又是门当户对,一样的环境里长大,完全不会被父母排斥,多难找啊。”
  她终于被他的语气逗笑了,回头看他:“你知道有多少和你门当户对的大龄女子还没嫁出去吗?要不然我给你去搞个内部征婚?”
  他好笑看她:“你真以为我找女朋友,需要征婚?”
  萧余没再接话,主动结束了如此直白的对话。
  为了再和他保持距离,她伸手关了阅读灯,闭上眼休息。刚才你来我往的逗贫都不过是条件反射,只要一静下来,就不停是他辞职的事情。到飞机要落地时,她的耳朵开始疼起来,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只要是状态不好就会这样。
  她摸出口香糖,放在嘴里,看到他也闭上眼在睡觉。
  闭上眼的韩宁像是一下子变得平淡起来,很柔和的五官线条,丝毫不像是北方人的长相。很薄的唇,微抿着,就像是在和谁较劲一样,有点儿好玩。她看到他嘴角有些上扬,才发现他已经睁开眼,看着自己。
  这样被捉到还真是尴尬,她只能递给他口香糖:“要吃吗?”
  他接过来,倒了一粒:“你耳朵疼?”
  “嗯,休息不好就这样。”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直到走出廊桥他才问:“有人接机吗?”萧余想起许南征的话,估计自己就这么挂了,他也不会一直等在机场:“没有,我直接打车。”
  他很自然地接过萧余手中的箱子:“那我送你一程。”
  也许是因为已经到了北京,也许真的是刚才降落的疼痛刺激,萧余莫名有了些烦躁,尤其是看他这么理所当然,正想着怎么说再见摆脱他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因为听力还没恢复,她不大确定地四处看了一下。
  在往来的人群中,许南征就站在远处给她打了一个手势。因为身高的优势,那个手势就如此清晰直接地落入她的眼中,这么个停不下,永远领着所有人往前走的人,就如此站在原地,只看着她,对她招手。
  这样的画面,似乎被封藏了很久。
  他难得不穿西装,只穿了件黑半袖,随意弄了条迷彩裤和军靴。
  男人一但上身军装总会增色七分,绝不是夸张。萧余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和他去俄罗斯旅游,穿着迷彩服竟比当地人还显气势,身形气度都狠压住了陪同的人。
  只可惜,天生的军人骨,却偏不念军校。
  他身侧走过了几个日本小姑娘,都不停拿着手机拍照。萧余过去时,看到他正蹙眉听着那几个小姑娘说话,然后侧过头做了迷惑的表情,耸肩说了句sorry。
  她远看就觉得好笑,那几个小姑娘继续叽里呱啦地说着,他终于无奈看迎面走来的萧余:“替我和她们说,我不合影。”
  萧余笑了声:“骗谁呢?你日语比我都好。”
  许南征一个眼神,就让她彻底投降,对那几个小姑娘说了两句话。其实她的二专是西班牙语,日语真不算好,也就仅能应付几句,好在小姑娘们也算是给面子听懂了,只遗憾地又看了两眼许南征,才说了句再见,相拥着走了。
  萧余这才想起韩宁,礼貌性地退后一步,站在韩宁身侧:“这是韩宁,”然后又看示意性指了下许南征,“许南征。”
  深夜的首都机场,依旧是穿行不息的人流。
  许南征带了几分审视看他,韩宁亦是笑而不语。
  过了会儿,还是许南征先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说:“好久不见。”
  韩宁哈哈一笑:“真是好久不见了。”
  萧余怔了下,立刻恍然,这两个人以前真的见过。
  自己竟被韩宁骗了,脑子里一瞬都是她对韩宁说过的话,立刻有了些不自在。这些话除了自己两个根本不认识许南征,又远在上海常住的闺蜜,她从没告诉过别人。
  “比五年前瘦了。”
  “可能到北京后,反倒水土不服了。”
  许南征拍了拍他的肩:“真没想到,你爸肯让你来北京。”
  韩宁眯起眼睛,似真似假地说:“怎么办,军校四年熬坏了,连和女同学说话都要写检查。我爸又不让我出国,怕离得太远见不到,最后只能逃到北京了。”
  “本性没敢,永远是嘴上风流,”许南征把车钥匙扔给萧余,“一起吃宵夜?”
  “上飞机前就早吃了,”韩宁看了萧余一眼,“既然萧余有人接,那我先走了。”
  说完将萧余的行李很自然递给了许南征,就这么挥挥手走了。
  许南征很熟悉萧余的习惯,这几年因为出差太频繁,不管多晚,都会下了飞机再吃饭。所以基本没有任何征询,就把她直接带到北京饭店,随便吃了些东西。
  吃完饭,她就坐在网球场外休息,看他练完几百个大力回扣后,自己也刚巧喝完了第三杯咖啡。
  他走出来时,才忽然问她:“你怎么认识韩宁的?”
  萧余两只腿都搭在沙发一侧扶手上,光着脚晃荡着笑:“西藏的艳遇。”
  许南征站在她身边,沉吟片刻,才笑着拿网球拍敲着她的膝盖:“挑的好,也挑的不好,要看你能不能镇住他了。”萧余没说话,拧开一瓶水递给他:“你真有体力,我已经快站不起来了,只想睡觉。”他接过水,坐下来:“要不要给你开间房?”
  她想了想,才说:“好,反正我也懒得动了。”
  其实她住了那么多天酒店,更想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但是这么晚,她不想让他再费体力送自己。
  很高挑的一个酒店服务小姐,端着两块热的毛巾,弯腰递到他面前。
  他随手拿了一个,扔给萧余。
  不是很烫,恰到好处的温度,她接到手里就有种舒适的倦意升腾开来,拿着擦了擦手,又觉得不过瘾,索性盖在脸上,仰面躺倒在了沙发上。
  深夜三点多,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它人,很安静。
  她迷迷糊糊躺着,只觉得这么睡死过去也好。正是被毛巾闷得有些难过时,却觉温热忽去,脸上凉飕飕地。她困顿地睁开眼,发现他正俯身看着自己。
  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只要望进去,就再也挪不开视线。
  她仰头看他,竟有一瞬想去抱住他的冲动,可是到最后,连手指都没动上分毫,只懒懒地笑了笑:“差点儿睡着。”
  他问她:“怎么了?真这么累?”
  她眯着眼看他,不答反问:“你辞职了?”
  “决策失误,总要有人负责,”他把毛巾扔到桌上,“总不能让我手下那帮兄弟都走人吧?他们即使想负责,不管公司内外也不会有人认的,我走了,反倒都会给个面子留住他们的位子。”
  萧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沙发扶手上连声附和:“是啊,都盯着你呢,所以我就说凡是做事的人,大多吃力不讨好。许叔叔怎么说?”
  他似乎不大在意:“应该知道了,不会说什么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
  其实,他在父辈那里得到的关爱总是很少。这种感觉她亦是感同身受,估计是军人家庭的缘故,骨子里继承的就是独立,要为自己负责。当初念大学,每个学期她也就能接到父亲三个电话,都是几分钟挂断,内容也大多是叮嘱不要犯错误什么的……
  况且他有痛苦都是自己扛着。
  连最亲近的人,也找不到突破口安慰他。
  许南征很快开了间房给她,直到刚才那服务生拿来门卡,他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边把卡扔给她,边很慢地说了句话:“我很快就会到下一家公司,有没有兴趣去做公关经理?”
  萧余愣了下:“下一家?这么快?”
  他不置可否:“做这行不能停下来,也只是帮朋友个忙,临时牵头。”
  萧余看他神情似乎不是玩笑,笑着嘲了句:“怎么,摇身一变,成职业经理人了?”
  “过渡而已,“他站起身:“不用急着告诉我,先想清楚。”
  她嗯了声,站起身跟着他上楼。
  两个人的房间是一层,他帮她放好箱子,萧余才忽然想起向蓝的问题,装作不大在意地问了句:“你辞职了,向蓝呢?她不是还没转正吗?”
  许南征替她拉上窗帘,随口道:“你不过资助了一个学生,难道还让我负责她一辈子工作?”不过一句话,已放松了她所有的情绪。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用在许南征身上再合适不过。
  对于许南征的邀请,她徘徊了很久。
  再加上格外难搞的客户折磨,让她简直焦头烂额。
  拍摄那天,代言明星足足嚼了一上午的口香糖,她看得都想吐了,客户竟还嫌弃明星嘴型不够完美,吃的表情不够享受……
  眼看着明星都要翻脸不干了,她才有了主意,立刻低声对小执行说:“你去联系个按摩师,直接到片场来。半个小时客户吃完饭,一定要到这里。”小执行紧张的都要死过去了:“半个小时?我们这里这么偏,怎么可能啊……”
  “是必须,没有商量的余地。”
  到最后按摩师来了,萧余哄着客户去了休息室,才算是稍微灭了火。
  没想到晚上累死累活到了公司,小执行竟站到她面前说辞职。
  萧余有些愣:“怎么忽然辞职?有更好的工作了?”
  小执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不想做了,在这里天天什么也做不了,就是给组里人订盒饭,订出租,订会议室,复印打印做跟班,今天竟然还要去找什么按摩师。我觉得我大学里学的,都没用。”
  她笑,拆开一罐鸡精:“所以,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小女孩几乎是涨红了脸,憋着不说话。
  “都是从小杂工做起的,”萧余轻叹口气,推过去一个椅子让她坐下:“记得当年刚工作时,我正好碰上了FENDI的一场秀,为了复印第二天给所有媒体的公关稿,前一天晚上就整夜守着复印机,到天亮才整理好一切。最后的结局,还是被老板骂的狗血喷头,就因为我用订书器装订文件,影响了美观,”她晃着手心的小瓶子,“委屈吧?整个晚上没睡,最后还是被骂。”
  小执行嗯了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笑,“做错了就是公司的损失,在损失面前没人会计算谁吃了苦,只会计算谁犯了错,谁立了功。这就是我从复印中学到的。”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她忽然想起了许南征。
  “我有个很好的朋友,他算是家里什么都能摆平的一个人,可偏就很犟,什么都要靠自己。当初在上海创业,他一个人为了谈生意天天陪着整整一桌人喝酒,那时候我怕他出事,晚上开车去门外接他,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喝的不省人事,好几次都直接进了医院。”
  最吓人的有次那些所谓客户喝醉了,和另一帮人闹了起来,正不可开交时她开车到了,还要给他们处理后续。那时自己才刚上大学,根本就没去过那种场合,至今想起从他西服里摸出钱包赔钱,身边还站着坐着很多上身全|裸的小姐,就觉得可笑。
  别人的风花雪月何其浪漫,他倒是血雨腥风的。
  萧余有些沉默,直到小姑娘问了句然后呢,她才笑了笑:“没有然后了。你看,含着金汤匙的人都可以这么拼,你为什么不可以?既然选择了,那就做到最好,谁都想成功,可连几十块钱的出租车都安排不好,怎么可能去安排几千万的项目?”
  小执行听了这么多悲催事,估计也平衡了。刚要出办公室,却像忽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回头看她:“老板,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3GR的许南征啊?我看过他的创业史,好像就有这么一段哦。”
  萧余被她问的哭笑不得,但无奈这小执行早知道自己认识许南征,也只能嗯了声。
  “他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小执行眼睛直放光,“你当初不是说只在上海念过大学,一毕业就回来了吗?还念着大学,就能半夜开车去接他,别说没关系,我可不信。”
  萧余咬着瓶口笑:“真不是。”
  小姑娘一副我明白的神情:“老板你放心,都是自己人,我绝不会在贴吧里乱说的。”
  萧余失笑:“他还有百度贴吧?”
  “当然,现在谁没有贴吧?尤其他这种不到三十就做了CEO,又有那样的背景,早就晋升偶像级人物了,”她叹了口气,“虽然已经辞职了,但我相信他还会东山再起的。你不知道贴吧里天天有多少人爆他的情史,自称知道□,我看着就想笑。”
  萧余沉默着,倒被她一句话牵起了许南征的事,随口敷衍了两句:“情史这种事,也多是用来炒作的。他能在二十八岁做到CEO,多少也和这个行业有关。前十年是互联网爆发时代,当初百度一上市连前台都身价百万,你是没赶上好时候。”
  小姑娘啊啊了两声,很是感叹了句生不逢时。
  直到她关上玻璃门,她才觉得嘴唇有些疼,对镜子看了一眼,竟莫名破了个口子,隐隐有些疼。
  出公司时天已经黑下来。
  她开着车上了北三环,正琢磨去哪里打发晚饭的时候,徐南征就来了电话。接起来那边儿声音很空旷,还很吵,许南征先是叫了声‘注意回防’,才对着电话问:“下班了吗?”
  估计是剧烈运动过,声音有些低缓,稍带了沙哑的感觉。
  她嗯了声:“刚从公司出来。”
  “我在清华,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她看了眼表,默算了下时间:“我开过去最快也要半个小时,你那边儿像有很多人在等着,来的急吗?”
  “没关系,我等你。”
  他报了具体位置,就挂了电话。
  萧余把车停在清华附近,就从校门一路走进去。正是晚饭时间,有很多来往的学生,偏她还因为今天见客户,穿得很正式,搞得路上频频有人回头看。直到走到篮球场,看到许南征就站在场外,才算是松了口气。
  隔得很远,只能看到他把上衣搭在肩膀上,低头在讲电话。
  因为背对着自己,除却轮廓,看不清任何细节。
  她刚才走了两步,就看到许南征挂了电话,不觉起了些玩心,索性拿手机拨了他的号码,就这么站在身后看他。四周很快响起熟悉的铃音,许南征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很快接了起来。
  “到了?”
  萧余嗯了声:“在校园里,但是我迷路了,找不到篮球场。”
  许南征抬手看了眼表:“报出你身边的建筑物,我现在过去接你。”他边说着,还边对坐在篮球场边的助理说了句话,依稀是准备车走,在东门外汇合什么的话。
  她只这么看着他说话,却忽然想起了过去。
  那时自己还在清华附中,就这么穿着校服翘课来这里晃荡,也是频频迷路频频求救,却又在他找到自己的时候,不停感叹不愧是清华,竟然大到可以让自己迷路。而他总会扬眉笑说:“等你考来,我正好读博士。”
  其实高考时自己的分数早超了这里的分数线,却因为他,放弃了这个梦。
  他放弃了出国读博的机会,而自己也因为他去上海开公司,跟着考到了上海。
  这件事连爷爷都觉得遗憾,她却坚持在所有同学都紧张兮兮研究分数线和学校时,只在志愿表和机读卡上填了一个学校名字。
  那时只想着,什么学校不重要,只要能和他在一个城市。
  大概说完,助理已经摸出手机开始安排行程。他这才摸出了烟盒,叫了声笑笑:“怎么不说话?”她本想继续骗下去,可终是忍不住笑出来:“许南征同学,在母校当众抽烟可不是好榜样。”
  许南征略顿了下手,开始抬头慢悠悠地打量着四周,直到转过身看到她时,才摇头一笑,继续对着手机问:“来了多久了?”
  萧余边走过去,边说:“没多久。”
  他挂了电话,笑着对她打了个手势:“给你介绍新同事。”
  这话一说完,无论是场边偷懒,还是在场中打球的人都停下来,兴趣满满地盯着萧余。
  她有些无奈走过去,许南征这才对着那帮人说:“未来的公关经理,萧余,”说完又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这都是刚才签下来的毕业生。”
  互联网行业全是年轻人,也没什么强烈上下级观念,听见这消息立刻嗷嗷大叫,不停起哄说要详细背景介绍,一定要具体到个人问题。萧余对着那一张张热情的脸,只哭笑不得地说了两句,最后用一直很仰慕清华之类的场面话打发了过去。
  直到比赛继续时,她才边看球场中的热闹,边对他说:“我还没想好,也还没辞职。”
  “我知道,”他只微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从烟盒中抖出一根烟,低头用牙咬住,“差不多一星期了,做个决定吧。”
  萧余斜看他:“你根本没开出令人心动的条件。”
  他点了烟,才半是无奈说:“我。对你来说,我算是个好条件吗?”
  萧余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心跳的快了些。
  他活动了下肩膀,似乎预备着上场:“如何?”
  他说完,场中正有人投了个漂亮的三分,四周立刻起哄爆好。
  萧余无奈,伸手指着球场,笑说,“三分球中的话,我就跟你走了。”
  本是句玩笑话,她说的很自然,可出乎意料的是,许南征竟没立刻回话。
  他抽了两口,才轻吐出很淡的烟雾:“韩宁那小子真是走运,我费尽力气,也才得了你这么句话,”他忽然把烟倒转,递给她:“帮我拿一分钟。”
  她刚接过烟,许南征就已经把衣服扔给了身侧助理,对场中叫了句:“把球扔过来。”
  直到许南征说完,萧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艳遇,他倒当真了,其实从西藏回来后,她连手机号都没留给韩宁。两人就像是偶遇的陌生人,再合理地各奔东西,早没了联系。
  他一句话,场中立刻有人把篮球扔出来,很快的速度砸向地面,伴着很大的声音:“老板!别给我们跌份啊!”
  许南征轻松接过球,远看着篮筐,一下下拍着,身侧很快就围上来两个高管,想要在他没进入状态时抢过球。岂料那两人还没近身,许南征就已经迅速运球甩掉他们,用相当漂亮的姿势投出了手中的篮球。
  一道弧线直向篮筐而去,毫无悬念地入篮,落地。
  在众人的起哄中,他转过身往回走,随脚把蹲在场边的人一个个都踹了起来:“都去洗干净,吃饭了。”说完,才走到萧余身前,接过她指间的烟:“过两天会有人事总监和你谈薪酬分红,有什么底线吗?”
  萧余无所谓耸肩:“你看着给吧。”
  他让助理把车开走,自己陪着萧余去取车,刚才关上车门,又追问了句:“还有什么特别要求么?”萧余摇了摇头,却又像想起什么,忽然点头说:“有个私人要求。”
  他倒没有任何犹豫,只淡淡地说了个‘好’字。
  萧余笑了声,随手从后排拿了两瓶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他:“还没听是什么,就敢说好?”许南征接过来:“但有所求,尽力如愿。”
  “没那么严重,”她有意停了下,喝了口水,“我想换车了,现在这辆开着太累,尤其停车还不方便,改天陪我去买吧。”他倒是有些意外:“当初你买这车的时候,我就说小姑娘不适合开SUV,现在后悔了?”
  萧余和他对视了一眼,才转头去看窗外:“那时候我总要去接你,你又不习惯让我开车带你。你人高,我总不能弄辆玩具车、小跑车给你开吧?
  因为这句话,车内一时有些静。
  她从玻璃上能看到自己很浅的影子,还有许南征的侧脸。他似乎是侧头看了自己一眼,却没再接话,直到开出车位,才提醒了一句:“系好安全带。”
  萧余嗯了声,抽过安全带系好,随手打开音乐,缓解了令人尴尬的安静。
  她和他之间太过熟悉,根本不需要像懵懂初识的陌生人一样,说句我真的爱你,再去心焦地等待着答复。许南征的个性她明白,如果他爱自己,就一定会直接靠近,而非这样理智地划出一条线,保持着似兄似友的关系。
  她一直在等,等他爱上自己。不能进,也不愿退。
  不是没有疏远过,也不是没有努力靠近过,都不过是徒劳无功。或许等到他有天终于头脑发热地爱上了一个人,宣布婚讯时,才算是一切的结束。
  第二天递上辞职信时,刚来的美国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不停问着为什么,是不是有别家给了更好的待遇。她只解释受朋友所托,实在难以拒绝,最后两个人在办公室里遗憾来、遗憾去的说了一个小时,老板才算是大笔一挥,签了字。
  这两年的年假基本没用过,只要她愿意立刻可以走,但终归是老东家,最后还是答应老板再做一星期,交接出手里的东西再撤。
  美国人讲情调,特地在茶水间开了个小party,几瓶香槟下肚后,小执行已经蹭过来,低声问:“老板,是不是有哪家公司要上市,你趁机分股份去了?带上我啊。”
  萧余险些呛到,只暗叹现在的小孩子把成功和财富,都想的太过简单了。
  她正要说什么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上闪现的名字是王西瑶。
  她回来了?没想到出国这么久,竟还留着几年前用的号码。
  王西瑶,这个名字自小就有很多光环,父母都是文协作家,就喜欢将女儿当做古代女子来养,琴棋书画无一不学,而最后就属那手好字最令人称赞,初高中大小比赛从未落败。
  还是九十年代,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的字竟卖了七八万。
  所以很自然的,她是爷爷最喜欢的弟子,常被挂在嘴边教训她的字。
  其实她也练字,只不过仅够应付签文件的名字。
  还记得她第一次拉着许南征,对着王西瑶介绍时,曾说:“这是我哥哥许南征,我的名字就是他起的。据说那时候两家大人拟了一百多个名字,他才六岁,竟然力排众议,非说‘笑有余声’不错。他那时候可是小霸王,谁惹得起他?倒霉的是我,叫了这么个怪名字。”
  所以,她才被叫做笑笑。
  谁又能想到,王西瑶和他的缘分,也因自己被搭了起来。
  萧余一直在猜测,王西瑶到底是不是许南征的初恋女友。可是至今,到他们分手快十年了,却依然没有答案。

  第七章 左右两个人
  没有怀旧没有寒暄,只有很清淡的问候。
  “笑笑?”
  “你回来了?”萧余笑著问。
  “我想找许南征,你知道他的电话吗?”
  忽然一阵欢呼声,萧余回过头,不知道是谁剪了一段Video,从年会到外出拍片的照片,半面墙的投影,一帧帧的画面全是自己。
  许家和自己家是世交,自己和许南征算是从小长大,又怎会不知道他的电话?
  于是,她只能笑着举杯,边对起哄的同事笑,边对电话那边报出了一串号码。
  王西瑶很轻地说了句谢谢,挂了电话。
  她看了眼手机,整个过程只用了53秒。
  一帮煽情的人竟还给视频配了Without you,Mariah Carey翻唱的版本,煽情至极。不停有人上来拥抱,贴面亲吻,到最后搞到她实在吃不消了,正琢磨着有什么借口溜走时,合作很久的马来创意才走过来,努力表演哀伤:“我们会想念你的。”
  “如果你改掉用马来语、粤语、英文交杂开会的习惯,我会更想念你。”
  她抽回手,做了个更夸张的心碎表情。
  太熟悉的工作环境。
  然而为了许南征,自己竟就如此抛弃了一帮几十个小时加班,上高原下片场,名义上周游列国却只在不同国籍的制作公司吃盒饭的,可爱同事。
  直到周末接到许诺电话,她才想起来早定好的小学同学聚会。
  这些年不管大家在哪里,最后都会赶在这日子回来聚一聚,偏巧今年是在她家,她主人反为了辞职交接的事儿,彻底忘了个干净。
  “王西瑶回来了?”许诺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的。
  “这是给我7岁侄子坐的,小心摔下来。”萧余提醒她,坐在了旁边的藤椅上。
  今年的冬天来的早,才不过十月底,她已经套上了羊绒衫。只是坐在外边还觉得冷,在腿上压了毯子,透过阳台玻璃门,看里边的七八个人聊得手舞足蹈。
  “她绝对是倒贴的鼻祖,你竟然还给她我哥的手机?”许诺吁了口气,“如果她再贴上来,我一定不放过你。”萧余收回视线:“你都听谁说的?我记得你没怎么和她说过话。”
  “许远航当初念高中,私下里在家都叫她琼瑶妹,”许诺继续晃着秋千,“光是亲自送来的什么纸鹤小星星的,都有好几十罐了。相传她当年在我哥专业教室外,一徘徊就是十几个小时啊,肝肠寸断,就差唱忧伤小情歌了,”她顺手拿起萧余身上的毯子,盖在自己腿上,“我和许远航一直在打赌,我猜她一定是在某个漆黑深夜,趁我哥在专业教室画图时,主动宽衣解带一步上位的。”
  她随手拔着菊花丛里的杂草,懒得接话。
  这些她多少都知道些,只是没有许远航的本事,把故事说的如此绘声绘色。
  “可惜我哥从不提感情史,赌注开盘无期了,”许诺拿着喷壶,示意性劳动了一下,“不过那个工作狂有什么好贴的,每天在家最多5小时,5小时,还不够睡觉的,估计性生活肯定不幸福。”她随着秋千晃着,手中喷壶乱晃着浇水。
  萧余险些把菊花也揪下来:“他要知道你如此关心这种问题,估计你未来三年出游都泡汤了。”许诺龇牙咧嘴恳求她:“你饶了我吧,笑笑。”
  她轻扬眉,正想说什么,阿姨忽然跑出来说有她的电话。
  自从工作后,她都不大住在总参院里。熟悉的人都是直接打手机,谁会这么费事去拨座机?直到进了书房,她看到挂在一侧的听筒不是外线,而是军线时,更意外了。
  看了眼来电显然,是院门口的警卫室。
  她拿起听筒:“你好。”
  “我今天路过你们院,想进来看看你,”那边声音带着笑意,“替我和你们警卫室的说几句话。”萧余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是谁,可人家都到院门口了,也不好就这样拒绝。
  最后也只能说:“把电话给登记的人。”
  那边很快接过电话,她报了住址和爷爷的名字,核对无误后才挂了电话。
  从书房走出来时,许诺正在倒水喝,很八卦看她:“谁啊?军线电话?”
  “一个不太熟的朋友。”她索性穿上鞋,叮嘱那群人折腾的轻点,自己下楼先接个人上来。她这一句,所有人都有些神色暧昧,萧余只能很淡定地看回去一眼:“南京军区的,说不定你们几个在南京读书的会认识。”
  然后才撞上门,一路迎着走了出去。
  楼的另一侧正是风口,她刚一出门,头发就被风吹的乱了套,正准备把衣服后的帽子戴上时,就看见一辆车开过来。白色车牌,又是南字打头,估计是韩宁的车。
  为怕他看不见自己,萧余立刻走过去,站在了车前不远处,岂料那车直开到很近的地方才猛地刹住,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气的骂人,车上人已经冷着脸走下来,直接站在她面前:“你走路会不会看车?”他穿着黑色的外衣,更显得高,往车前一站倒像是军官训话。
  萧余都是先笑了:“你以为我拿你的车寻死?我是怕你看不到才走过来的。”
  韩宁盯了她几秒,才被气得笑出来,舒展开了眉眼:“下次注意些,车不长眼。”
  萧余被风得脸疼,扫了眼他的车:“你一路从南京开过来的?”
  韩宁不急着答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才说:“原来你喜欢千里追妻?下次我会努力表现的。今天正好我爸来,自己忘了开车,就开他的过来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已经有两个男人在自家阳台上勾肩搭背,看着外边大声叫:“谁啊这是,直接追到家了?”另一个更是怅然感叹:“本就狼多肉少,竟然还要内部调剂给南京。”
  萧余全当没听见,很平静地指着一个空车位,对韩宁说:“停那里。”
  韩宁去停了车,刚才进楼门,就被她伸手拦住:“你怎么找到我家电话的?”
  他拎着车钥匙,微笑着走上前一步,萧余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他立刻又逼上前了一步,眼看着她快要冷脸了,才笑着说:“进去说,你朋友都看着呢。”萧余顺着他的话,看了眼阳台,果真如他所说。
  最后只能妥协,把他让到了门里。
  “你和许南征那么熟,我大概能猜到你住在哪里,你爷爷是谁。这么就简单了,直接打电话到你们总机,让接线员转过来的。其实也只是碰碰运气。”
  他解释的合情合理,好在不是去问了许南征。
  她这才轻松些:“倒很善用军线电话,下次别乱打了,我一般不住这里。”
  “好,”他从裤子口袋拿出手机:“给我你手机。”
  她本就是强势的人,除了许南征外,还真头次碰上让自己束手无策的。
  偏韩宁还很坦然。
  萧余正考虑如何才能巧妙拒绝他,一楼的门却已经被许诺推开,那女人靠在门框上喝着水,很快报了一串数字,最后还问了句:“记住没?”
  韩宁扬着手机,笑说:“谢了。”
  “别谢我,”许诺两手拿着杯子,笑说,“谁让你是我师兄呢。当初一进学院,就能听人念叨过你,不幸还从几个同学手机上看到了你的尊荣,”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韩宁,“笑笑是铜墙铁壁,屋里就有青春年少不知死活时追过她的,全都壮烈了。师兄啊,就看你的了。”
  韩宁绕过萧余,一步跨上三级台阶,微笑着伸出手:“正式介绍下,韩宁。”
  许诺唔了声,握住她的手:“许诺。”
  “又一个姓许的?”韩宁随口叹了句。
  萧余已经走上来,关上外边的铁门:“她是许南征的堂妹。”
  许诺替韩宁拿了双拖鞋:“你也认识我哥啊?”
  他答得言简意赅:“认识,还算熟。”
  许诺若有所思地嗯了声:“不过你即使认识他,也不会听他提过我的。他眼里的亲妹子,就只有笑笑一个人。”
  平时调侃也就算了,可这次偏当着韩宁的面,萧余只能装聋作哑,暗叹自己倒霉。下次再倾诉就索性挖个树坑,千万别再对着真人了。
  把韩宁介绍给众人后,她去厨房拿冰水,许诺亦步亦趋跟着她,看到四下无人,立刻做捧心状:“我一定要全军通报,肯定沸腾了,韩宁啊,那可是韩宁啊,我们指挥学院的韩宁啊。笑笑!你竟然拿下了我们指挥学院十年不出一个的帅哥,笑笑!我嫉妒死你了。”
  萧余有意不搭理她,走出去把水扔给韩宁。
  没想到这一帮子除了许诺,还真有听过韩宁的,又都是一样环境长大,虽然都比他小了几岁,却很快打成了一片。到最后连她都觉得自己多余,只随手翻着大叠的报纸打发时间。
  正是看到社会新闻时,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萧余抬起头,看到韩宁正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凑近自己:“我初次拜访,你想个地方,让我请你老同学们吃顿好的。”
  萧余躲开他凑近的脸:“这是我家,应该我做东吧?”
  他耸肩,回头对那帮子闹腾的人说:“笑笑不让我掏钱,管的太严,没办法。”
  来是玩笑的口气,却惹来一阵起哄,都是第一次看到能接近笑笑的男人,简直比嫁女儿还要兴奋。最后哄得太厉害,她只能一个个都踢出了家门,让他们先去饭店。
  家里只剩了他们两个,反倒是安静的过分了。她站在韩宁面前,忽然有些词穷,该说的都说了,再让她重复那些在飞机上的话,自己都觉得假。
  而他就这么深陷在沙发里,任由她看,过了会儿,才扫了眼一尘不染的烟灰缸,轻叹口气:“这到底是摆设,还是给人用的?”
  好在韩宁很知分寸,没有再点破什么,她也就顺水推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因为刚进新公司,她一直很忙,他的两三次吃饭邀请都被推掉了。
  当然人总是要区别对待的,这两星期佳禾住在她这里,她算是管吃管住,连宵夜陪聊都免费附赠了。她抱着一堆文件,拎着盒榴莲酥进家门时,意外没看到佳禾出来:“人呢?”
  一句话后,书房里不知道踢倒了什么,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的热闹响声。
  佳禾出来时竟是红着两只眼睛,沉默着接过她手里的一半东西:“打电话呢。”
  她看了佳禾一眼,约莫能猜到什么:“又是你哪个八卦的前同事,和你说你那糟糕的前男友了?”
  佳禾拆开盒子,一口一个,吃了三个才觉得噎住,拿了瓶可乐,嗤地一声打开:“你是神婆吗?”萧余和个半熟不熟的人寒暄了整个晚上,早就精疲力竭,直接趴在沙发上说:“请直奔主题。”佳禾又咬了半个,才说:“他升职了,主编,听说也快订婚了。”
  果真。
  萧余翻过身,拿过文件,翻看助理提报的各个财经杂志主题。“千万别再为贱男哭,为这么个人哭过,日后记起来,100%归为人生污点。”
  佳禾吸了吸鼻子,很以为然,过了很久才忽然看她:“笑笑,和许南征说清楚吧,一了百了,死个痛快。”
  萧余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佳禾喝了口可乐:“不行的话,也可以继续做朋友。”
  “做不了,”她继续看文件,翻的速度很慢,像起来像是在专心思考,其实不过是看着那一排排规整的文字,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我可以有很多朋友,但爱过的人不能做朋友。如果真的是错过了,最好永不见面,没有任何消息,老死不相往来。”
  佳禾噤声,她的性格从来不走极端,自然不知如何开导她这种言论:“和别人就算了,你们两个怎么可能不见面,除非是远走他乡。那不是和我也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萧余笑了笑,听着倒像是在安抚她:“其实选项挺丰富的,A,他爱上我,B,我脑子一热爱别人了,C,”她换了个文件夹,继续看,“他结婚了,凭我的道德洁癖,只能彻底死心。”
  她习惯做别人的顾问,不习惯倾诉,就此结束了话题。
  许南征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下午。
  因为萧余是提前预约的时间,他再忙也要迁就,只能趁着她去卧室挑西装领带时,电话了几个主管来,交待晚上开会要准备的内容。
  没想到才开始三四分钟,就进来了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一干部门主管,外加她一个潜伏在卧室的公关经理,都只能等着他打完电话。外边儿的人倒是不急,都捧着茶杯静候着,可她这里安排的采访却是在十分钟后,眼看着许南征走来走去听着电话,却又不能推门出去催。
  新公司新同事,她本就是突然空降,更不想刚来就有所谓的□。
  最后,她只能趁着许南征转身时,在玻璃门后指了指自己的腕表。
  意思很明显,再不挂电话,专访就要迟到了。
  许南征本是靠在办公桌边,看到她的手势才漫不经心地走了两步,刚好站在玻璃门边,看起来像是在找书,却恰好挡住了身后几个人的视线。
  萧余松了口气,没想到,他却如此站在玻璃门边继续听电话,丝毫没有要挂断的打算。
  权衡了半天,她只好翻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个短信:如果记者来了,带到十二楼的会议室等一下。手包里放着半透明的化妆包,横七竖八的倒是装了满满一袋,她放手机时匆匆看了一眼,倒是找到了提醒他的灵感。
  以前在专业教室外等他吃饭,她就经常用随身带的黑板笔写反字,提醒他自己要饿死了。
  没想到当年的玩笑,如今倒有了用武之地。
  在外边隐约的电话声中,她拿出口红,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上仓促写了两个单词:Hurry up。直到写完,才发现自己拿的是淡粉的口红,印在这样的玻璃上,莫名有些暧昧。
  许南征微微眯起眼睛,隔着磨砂玻璃和字去看她,表情模糊。
  只是片刻的凝视,却像是看了很久。没说话,也没动。
  到最后他终于挂了电话,几个部门主管先后起身离开时,才发现了门上粉红文字,立刻玩笑了几句,大意都不过是老板好情调之类的暧昧话。
  萧余在里面听得是面红心跳的,等到彻底没人时,马上拿湿巾擦干净了字。
  “低一下头,”她把打好的领带拿过来,“你就在办公室等着,我会带记者上来,到时候记住按照我给你的提纲说,千万千万别说什么不该说的。”
  他微含胸,低头看她。
  萧余立刻给他套上领带,左右调整了两下,还似乎不满意,又退后两步看了两眼:“你觉得这种纯蓝灰色的好,还是斜条纹的好?”
  “就这个,”他眼中带笑,反问她,“不是很急吗?”
  “记者在十二楼,上来的话也要两三分钟,还来得及换领带……算了,就这个吧。”她想再调整下领带,却忽然察觉这个动作暧昧至极,马上不动声色地收了手。
  采访很顺利,她坐在沙发上看着许南征在办公桌后,侃侃而谈。两个财经杂志的记者本是一本正经的,被他的放松感染,也是频频笑场。
  然而,问题再如何回避,却还是要落到两个月前的辞职新闻。
  由于气氛太好,那个记者倒是问的很小心,半是玩笑地问他对离开3GR,忽然空降到这家港资公司,有什么□可爆?
  萧余暗骂了句,生怕许南征排斥这个问题。
  毕竟3GR是他多年心血。
  许南征只是拿着打火机轻敲桌面,在很有节奏的声响中,笑了笑:“互联网在中国才十几年,有上有下很正常,当年网易不过是丁磊的个人社区,新浪就是一个体育聊天室,腾讯起步也只有几个人而已。3GR从十几个人的公司做到最后上市,虽有教训,但没有失败,对我个人来说就是一个已过去的成功。”
  萧余抿嘴笑,看着他仍旧这么骄傲,只觉得心暖。
  记者倒是被挑起了兴趣:“同为互联网公司,这里有什么特别资源吗?”问完,又很礼貌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为难,可以跳过这个问题。”
  他笑:“本来是没什么,”说完停下来,视线落在了落地窗边,轻叹口气,“可惜,采访前我们的公关经理很严肃的警告过我,千万千万别说什么不该说的。”
  所有人都回头,看萧余。
  她只得无奈耸肩,轻叹口气:“请理解一个公关经理的无奈,事前防火,总好过事后灭火。”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都笑起来。
  完美的采访,萧余连吃晚饭时都心情极好。
  到最后许远航打来电话,说早和许南征约了游泳,却一直打不通他的电话。萧余看着始终在听电话的许南征,用口型问他:小航问你,还游泳不了?
  许南征点着头,继续那边儿的四线电话会议。
  岂料一个电话,他一直打了三个小时,从饭店到游泳池都没有挂断。他坐在躺椅上打电话,萧余就坐在跳台上和许远航闲聊。远处有许远航新带的女朋友,他自然很想显示一下自己的跳水功力,活动了半天才笑眯眯看萧余:“笑笑同学,比一比如何?”
  萧余点点头,趁着他还在笑,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直听到很重的一声落水,过了几秒才听到许远航在下边大叫着萧余你够意思,她坐在跳台上笑,活动了四肢,用最惯用的姿势跳了下去。
  入水那一瞬,巨大的压力封闭了所有的感官。
  畅快淋漓,只有水的触感,她一口气潜到了岸边,刚才要钻出水面就看到水波荡漾中,许南征下了水,而她就猝不及防的,如此碰到了他手臂。
  只这么一个碰触,就让刚还入水自如的她,在岸边很丢人地呛了一大口水。
  她正是冒头拼命咳嗽时,就感觉腰被一双手臂抱住,紧拉到了胸前。从喉咙到鼻子的酸涩,太过难受的感觉,可更强烈的却是两人的接触。
  “要不要上岸?”他的声音很低,模糊的听不清。
  萧余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脑中竟空白一片,没有任何反应地,就这么看着他。
  四周除了划水声,就只剩了水拍打泳池边沿的细微声响。过了会儿,许远航似乎才发现这里的异样,在远处高声问怎么了,却没有人去回答。
  明明很大的游泳馆,却像是独立而狭小的空间,只剩了他和自己的呼吸。
  她游泳技术很好,可被他这么抱着,倒像是初学者。
  直到许远航从远处游过来,她才被许南征托上了岸。
  “报应了吧?”许远航随手拿过来浴巾,扔到她身上,“你说你好好的跳下来,怎么也能呛水?”萧余没说话,白了他一眼。
  许远航又叽歪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笑笑,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许诺提到你们那天同学聚会,和我足足说了两个小时她那个伟大的师兄。”
  萧余用浴巾擦着头发,很直接地打断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在不停擦拭的动作中,她瞥了一眼许南征。他本是要下水游泳的,却因为自己呛水而上了岸,此时正背对着两个人,擦着身上的水。
  “这么多年,我见过等在你公司楼下,你家楼下的,可从没见过能进院儿里,亲自登门拜访你爷爷的。”许远航的女朋友在远处叫着他的名字,不轻不重,刚好让人软到心里的声音,他却还镇定自若地看着萧余。
  很清脆的响声,许南征已经点了根烟。
  从这里只能看到他的小半的侧面,轮廓没那么清晰,倒突显了他夹烟的手。萧余看着那微弯曲的手指,脑中闪过的是刚才被他抱住、托上岸的片段,太过直接的肌肤接触,太过真实的触感。一瞬间的失神后,才立刻收回了视线。
  许远航又接着逼问了两句,她始终是不发一言。
  怎么说?就是在西藏认识了,被莫名抱住亲了,然后呢?她都不知道为什么韩宁那天会出现,接下来会做什么。到最后许远航女朋友都游过来了,他还是蹲在池边,做着完美的总结发言:“笑笑,你都老大不小了,难道一直都是在等我,才守身如玉的吗?”
  萧余努嘴,示意他身后有人。
  他嘻嘻笑着,仍旧不知死活地说了句:“如果你爱我,私下里告诉我,我也是和你光屁股长大的,算是把你看干净了,该负责的时候一定义不容辞。”
  萧余很温柔地笑了笑,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飞溅的水花又一次把她弄得湿透,看着下边翻了个身,几乎被呛死的人,她刚想说一句杀人不见血的话,就听见许南征的手机响起来。他很快接起来电话,静了会儿,才问了句:什么时候回国的?
  只这么一句,许远航的笑骂就已经远了,好像只有他的声音,清晰入心。
  她回头看了眼,许南征竟也正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眉头轻蹙。
  萧余坐下来,喝水,看着许远航走向远处跳台。
  电话一直在继续着,他始终听着,却没怎么说话。
  远处的人已经站上跳台,对着这个方向比了个中指,然后就用了自认为最帅的姿势,跳了下去。萧余哭笑不得地看着,有时候真怀疑,许远航是怎么做上心内科医生的,这么个性格,说他在手术台上因为讲笑话开错了地方,都绝对有人信。
  “现在有时间,稍后要开会,”许南征忽然说,“你过来应该不远,小航和笑笑也在。”
  说完就报出地址,很快挂了电话。
  萧余没想到他直接把王西瑶叫到这里,索性装傻:“谁啊?”
  “王西瑶。”许南征按灭烟,继续又点了一根。
  萧余哦了声:“你能缓缓再抽吗?”
  连曾经的刘秘书都小声和她说过,有时间要劝劝许总抽烟的问题。从早到晚,始终维持这样的频率,真挺吓人的。
  “你把我电话给她的?”他忽然问。
  “她问我,我总不能说没有吧?”
  许南征没说话,掐灭刚才抽了两口烟,站起身走到泳池边沿。对外人他是骄傲的,自信的,甚至有时候总有压不住的张狂,可现在她只看着那挺直的背脊,看不到面孔,感觉到的却是安心。于十几岁悄然生出的感情,究竟扎的多深,连她都不知道。
  王西瑶来的时候,他还在游泳,似乎没有急着上岸的打算。
  她走到泳池的另一端,趁着他碰壁翻身时,叫了他一声,然后就在他迅速划远时,静立在泳池边沿看着他。萧余在远处看着这样的画面,忽然想起许诺说的话来,不知怎地就想笑。
  不咸不淡的笑容就这么挂在脸上,忽然觉得累了,索性转身趴在躺椅上休息。
  闭眼趴着,脑子里却不停过着所有的工作。
  直到身上一重,她才微睁开眼,看见许南征在身边坐下来,自己身上已被他盖上了浴巾:“要是累了,就早点儿回去睡觉。”
  他应该是已经冲过水,头发半擦干了,挡住眼睛,正拧开一瓶水在喝。
  萧余喃喃了句还好,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一双高跟鞋的影子,索性沉默着,又闭了眼。
  “你游了一千米?”王西瑶的声音带笑。
  “一千五。”
  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王西瑶不时会笑两声,很好听。可她根本找不出话里有什么可引人发笑的地方,迷迷糊糊地听着,在一排排的时间表中,恍惚看到了周公的背影。
  正是半梦半醒时,耳朵却突然剧痛,吓得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许远航那臭小子就蹲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晶亮的耳钉:“早就和你说过,耳朵上的穴道多。你竟然还打了这么多,不怕聋了啊?”萧余被他气的直想骂人,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只能瞪着他说:“许远航,你是属驴的吗?差点儿把我耳朵揪下来。”
  他龇牙一笑,凑近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笑笑,我要疯了,那个女人太嗲了。我女朋友闪了,你再不陪我,我就直接吐白沫死在这儿了。”
  萧余轻哼了声,拿过他指间捏着的耳钉,边戴边坐起身,笑着问许南征:“要不你们先聊着,我和小航喝酒去了。”
  她本想用许远航为借口,躲开这个旧爱的相逢场面。
  可最后却成了棒打鸳鸯,连带被剥夺了下班时间。许南征竟直接起身,说差不多到了开会时间,让许远航开车送王西瑶,自己则带着萧余直接去了暂住的酒店,继续下午那个会议。
  于是,就在一众部门主管的注视下,她很快发现自己和许南征都是半湿着头发。
  好在他也有所察觉,十分钟内就结束了会议。
  “先吹干头发,我开车送你回家。”他把矿泉水倒在水壶里,烧热水。
  萧余倒也没拒绝,这么冷的天气,不吹干头发到处走真的会生病。
  病了,接下来的日程就彻底打乱了。
  烘了三四分钟后,头发差不多只剩了些湿气。她放下吹风机,对着镜子理顺头发,随口说:“你竟然就这么走了,不怕唐突佳人?”
  什么叫鬼使神差,现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明明介意,却还要装作是玩笑。
  他笑起来:“这不就是你和小航希望的吗?”他把外衣脱下,随手扔到床上。
  萧余对着镜子看已经发肿的耳朵,龇牙咧嘴地抱怨:“是他希望的才对,把我耳朵都扯坏了。”
  右耳上一排七个,虽然只被他扯掉了中间的一个,却连带了肿了一片。
  她发誓,绝对会让那小子付出代价。
  正想着家里还有没有百多邦时,镜子里已经多了个人影。萧余还没看清他拿的是什么,就觉得耳朵忽地刺痛起来,下意识躲开,才看到他左手捏着个酒精棉球,右手还拿着很小的简易包装。
  是纸袋,蓝白色的设计,便利店常卖的款式。
  她愕然,看着镜子里的他:“酒店什么时候送这个了?”
  “让方言带上来的。”他蹙眉看着,似乎在考虑如何下手,料理这肿成一片的耳朵。
  方言是技术部的主管,天生羞涩的三十岁大男生,应该不会乱说话。
  她松口气,可又觉得好笑,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怕什么?
  他低头料理着自己弟弟的杰作,她就肆无忌惮地从镜子里看他。因为要迁就她的位置,许南征只有大半的身子在门内,从手臂到脸,再到倚靠在门边的姿势,偏就是个完美的构图。
  永远波澜不惊的人,难得眼中有了稍许愠怒:“怎么打这么多耳洞?”
  这是当年在上海打的,他早见过,却是头次这么问。
  她静看着镜子里的他:“以前不懂事,没吃过苦,偏要自己找苦吃。”
  被他手指碰到,她才发现自己的耳朵烫的吓人。
  他没再说什么,因为低着头,短发很快滑落额前,萧余看着他半遮住的眼睛,像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诱惑着,侧过头,很慢地伸出手,替他轻拨开了头发。
  他几乎是同时停下来,只是看着她,眼光深不见底。
  水开始有烧开的迹象,嘈杂吵闹着。
  这样的接触,这样的环境,毫无疑问,对她都是致命的蛊惑。
  啪嗒一声轻响,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一空,仓促结束了这样的对视。
  “我在想,要侧重哪方面来写你,”萧余回过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轻松,“这样擦不行,太多耳钉,根本碰不到伤口,”说完立刻伸出手,开始一个个摘下来,“王石喜欢探险运动,潘石屹喜欢讲自己的老婆。还有一些企业家,喜欢航拍办摄影展,你好像有很多爱好,或者你最想说什么?”
  她很快搞定一切,拧开水洗手。
  不知是手心太烫,还是水太凉,冰的吓人。
  就在试着调水温的时候,许南征已经拿出新的酒精棉,擦净她耳上的血迹说:“这么晚还在想工作,你是想暗示我,请你是最明智的决定吗?”

  第十章 马来的盛夏
  到十一月中,北京已经下了第一场大雪。
  许南征很长时间都不在公司,大部分人要找他,无论多重要的工作,都是电话解决。因为来得久了,许远航也会时不时来一起吃饭,公司里人都大多知道了萧余和许南征两家的关系,多少也会探问几句。
  “萧经理,”人事总监在楼下碰到他,随口闲聊,“许总最近在忙什么啊?周会都不见人。”
  “估计在香港吧?”萧余很快补了一句,“或许要开发新业务,正在香港和大股东开会。”
  她说的煞有介事,财务总监立刻表示理解:“我也觉得公司要有决策层的变化。”
  这下倒是她没话说了,只好敷衍:“是吗?”
  “这次公司Outing,本来是安排去三亚,许总特地多批了钱,去马来西亚六日五夜。”
  “马来西亚也不贵,又加不了多少钱,”萧余摇头笑,“不过这么一改,倒是彻底从国内游变成出国游,钱没多花多少,却买了不少员工心,真是好决定。”
  尤其这么冷的天,统统送到海边晒太阳,听着就让人不想工作了。
  许南征对收买人心这方面,倒是一向很有天赋。
  “不是普通游……是Club Med度假村,人均高出了6000多,”财务总监双眼无神,“每个人多了这么多,我光是想想就肉疼。”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预算之类的话,有的没的,足足说了十几分钟。到最后萧余进了办公室,助理都有些好奇:“老板,你什么时候转财务了?”
  她笑:“关上门。”
  助理依言关上,她才说:“这次许总出血了,人均9000的预算,全公司去马来珍拉丁湾。”小助理刚毕业两年,还没享受过真正的公费Outing,立刻啊啊两声:“好玩吗?!”萧余点头:“挺好玩的,关键是放松,是彻底的放松,把你扔到那里你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就行。”
  小助理心花怒放的出去了,她才去拨许南征的电话。
  很久没有人接,她只能留了言,继续看文件。
  上次采访的杂志出来,封面就是他的照片,不得不承认人家抓拍的很好,从眉眼到手,都是恰到好处。她翻开来看着两个跨页的采访,正是细读时,许南征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笑笑?”
  她嗯了声,听着那边儿海浪的声音:“听说你定了珍拉丁湾,怎么忽然想去那儿了?”
  他喝着水,很久没说话,只有海风吹着话筒的声音,刺啦啦地听得她直撇嘴。
  她随手翻着杂志,草草看了三四页,他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去年答应你去度假,3GR那里的事耽搁了,估计未来三年都不会有私人度假的时间,趁这次公司出游,全了你的心愿。”
  他说的轻浅,可落在她这里,却让她半天也没接上话。
  两个人握着电话静了会儿,萧余才有意嘲了句:“我想度假,你就带我去马来啊?之前在广告公司,我去的最多的就是新马泰,一年跑二十几次,没想到给你打工了,还是新马泰。”
  其实许南征的第一句话,已经让她有些意外。
  这样的嘲讽玩笑,不过是掩饰自己的无措。她只是随口提起公司旅行,却没想到他这样的决定,竟还和自己有关。
  许南征在那边笑了声,混着风声,模糊不清:“财务总监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下午就解了皮带上吊了。”萧余想起财务总监刚才的脸色,也笑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透的口风,三天后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许南征回来时,竟连司机都笑着赞老板好,刚一接任就把三亚变成了出国。他晚饭时提起这件事,萧余忙摆手绝对不是自己传出去的,其实早心虚的要死了。
  他拿筷子敲了敲她的汤碗,示意她快喝:“人心难收,只能把时间提前了。”
  “提前?”萧余吓了一跳,“只留守3%的人,每个部门都要做前期准备的,我手里还有很多明年的计划……”
  许南征靠在椅背上看她,身侧招待小姐立刻上前添了茶,萧余被他看的有些莫名:“我说错了吗?”
  包房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中国小妞用日语说着你好,因为门是半开着的,很清晰有人在说话,提到了‘韩宁’两个字。萧余手顿了下,许南征已经微侧过头,对门外说了句话:“这么晚吃饭?”
  “年底了,事情多,加了一会儿班。”
  韩宁站在门边,说完才看到背对着自己的萧余,略怔了下,笑着又道:“同事都在,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吃饭。”
  萧余一直没回头,听到脚步声渐远了,才拿着勺去喝汤。
  许南征喝着烧酒,也没说话。
  她正想找些话题,来打断这莫名的尴尬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上一闪一闪的竟然是韩宁的名字,她愣着没接,直到许南征看了她一眼,才放到耳边,接通了电话:“你好。”
  “很久没见你了,”韩宁的声音带着笑,轻松地问她,“告诉我,你和许南征在一起了吗?”
  她被问的有些哑然,默了会儿才说:“没有。”
  “在西藏的时候,你问我有没有暗恋过一个人,”韩宁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其实,那天在成都双流机场,我就开始留心你,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有时候挺让人难过的。都说在高原人会飘在天上,感情也不真实,可是过了四个月,我看到你和他一起,依旧很难过。”
  他说的很慢,坦白的让人无言以对。
  她只握着电话,没说话,她本就不擅于拒绝别人,更何况许南征在面前,电话那边儿又是韩宁……直到他挂断了,她才继续拿勺去搅着汤。
  墨绿的海带结,咬在嘴里很软,她一口口吃了很久。
  到最后,公司的旅游的计划,果然因为群众期盼太热烈而提前了。
  不长不短的飞行,大半架飞机的同事,自然成了个高空party。萧余和几个高管闲聊着,几个男人开了红酒,越聊越是欢快,旁边一众少女熟女听得更是认真。她这么看着,就觉还没开始度假,艳遇的气氛就悄然弥漫了。
  回到头等舱时,许南征正在看杂志,她坐下,趴在身侧的扶手上,笑着看他:“你有没有定过什么内部不能恋爱的规矩?”
  许南征翻了一页杂志:“不提倡,不抵制。”
  她立刻笑了:“通常这样的老板,都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他好笑看她,因为她是趴着的,自然要仰起头来和他说话。这样的姿势,更突显了那双眼睛,连微翘起来的睫毛都很清晰,他忽然放下书,凑近她想要说什么。
  太近了,近的让她心跳的太快,猛地直起了身。
  认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可为什么自从在3GR的那晚,就觉得有强烈的欲望,想要靠近他,不是那种远看着就已满足的感觉。
  “那天我给你电话,你是不是趁着开会空隙,在练潜水?”她招来空姐,要了饮料,可是握着杯子的手还是有些软,“求你了,可别再像当初染上‘绿色鸦片’的状态,天天在球场锄地,打到半夜还要回公司加班,我真担心你过劳死。”
  他真像是有无穷精力。
  当初忽然和谁较劲一样,不舍昼夜的,很快就破了80杆,快逼近高尔夫职业选手了。若是每天闲着没事也就算了,问题在于他是个工作狂,工作量本来就比一般人大,这样占用时间精力后,工作却丝毫没有懈怠。
  一天工作近二十小时不难,日日如此,任谁也吃不消。
  许南征倒是不在意:“下次我教你,你不是也喜欢海吗?”
  萧余对他这种四两拨千斤,有意打哈哈的态度,表示很无力。
  到了度假村,直接就被村长迎进了常用的表演会场。
  欢迎仪式很精彩,各国的服务人员汇聚一堂,绘声绘色煽情备至。可落在她眼睛里,分明已经有些帅的在有意暗示,这里是艳遇天堂。小助理跑到萧余身侧低声交待了两句,许南征听着就无奈:“到这里了还说工作,当心你下边人闹革命。”
  “还不是你提前了行程,我这周约了媒体,现在还没有料理完呢。”
  正好村长介绍完毕,许南征才笑着走上去,一脚踩着台阶,危险地眯起了眼:“为了你们的浪漫之旅,财务总监可是扣了我的奖金。我出血了,你们开心了?”
  底下哄堂大笑,起哄说老板仗义。
  他敲了敲麦克,示意还有话说,整个会场稀稀拉拉仍有人说着话,直到他轻咳了声,才彻底安静下来:“为了让你们更相亲相爱一些,大出血的某人,特意安排了拉练节目。”
  萧余正低声交待工作,听到这儿傻了。
  小助理直接哀看她:“咱老板这是变相军训吗?还弄到海外来了。”
  不止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瞠目结舌,‘惊喜’备至。
  “路程不远,十五公里,”他眼中带笑,从口袋里摸出烟,在一片寂静中继续道,“虽然这里有免费酒吧,有篝火舞会,想彻夜狂欢的还是都掂量些,别玩儿过头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谁来海滩会带运动鞋?萧余在脑中拼命想了半天,只有一双夹趾凉鞋可以穿。估计明天拉练回来可以直接升天了。
  拉练。
  骄阳烈日,数百人的拉练。
  开始还有人说说笑笑,两小时后就只剩了一个话题:还有多少公里?
  到最后前边一个个传话,说还有两公里,原地休息时,稀稀拉拉绵延数百米的队伍全都瘫到了地上。
  萧余刚才坐下,就踢掉了夹趾拖鞋。
  正要和小助理说话,忽然有手搭在肩上,下意识掀起帽檐时,才发现这个始终走在最前面的人,正弯腰看自己:“累吗?”
  她气的翻白眼,回头问小助理:“告诉许总,咱们累吗?”
  小助理看看她,又看看许南征,最后还是折腰在了权势之下:“不累!”
  ……
  她彻底无语,许南征只笑着,单膝蹲下,盯着她脚细看了眼:“还有两公里,能走吗?”说完就要伸手去碰她的伤口,萧余被吓了一跳,忙躲开:“脏。”许南征倒不觉什么:“真不怕死,敢穿着拖鞋拉练。”他边说着,边拧开矿泉水,倒在她脚上。
  水是随车跟队的,冰镇的很到位。
  这么大的水流,不止冲干净了血和泥,也缓解了疼痛。
  可问题是,路两侧都坐满了同事,她被如此招待,颇有些不自在。到最后,连凑在一边儿的小助理也有些不好意思,起身,努力仰头,细看着鸟窝。
  直到一瓶水倒完,她才装作轻松说:“许总,你这算是心怀愧疚,亡羊补牢吗?”
  许南征轻扬眉:“我是怕你这么脏的脚,踩脏了我的裤子。”
  什么意思?
  她还没消化过来,他已经站起身拍了拍手,引得一干人直胆颤,连不爱说话的方言都受不住,虚着声问了句:“老板,您该不是走的高兴了,又想加长公里数了吧?”
  许南征还没说话,众人已是一阵哀嚎。
  待众人嚎够了,他才清了清喉咙,:“鉴于公司男女3:1的现状,我们需要一些特惠政策,来体恤广大女同胞,”言罢,一指方言,“方言,把你身边的小麦背起来。”
  方言啊了声,彻底傻了。
  许南征给了他一个‘便宜你了’的眼神:“凡是身边有女士的男人,都背她们走完两公里,给你们一个做英雄的机会,”他眯起眼,扫了眼一地坐着的颓败人士,“都是革命战友,别搞什么授受不亲的。”
  一句话落地,一帮男人都像是摸了电门,全蹿起来,唯恐身边有雌性。
  “凡是跑的,都原路返回,多加十三公里。”他不紧不慢地补了句。
  萧余仰头看他,正是惊疑不定时,他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半蹲在了自己面前:“离我最近的这位女士,你可以上来了。”萧余哭笑不得看他,却碍于他一脸正色,只能配合地扶上他的肩,被他两手勾住腿,背了起来。
  大热天的,两个人都是一身汗。
  萧余心虚地抽了抽鼻子,轻声说:“这绝对不是享受,臭死了。”
  许南征声音掺了些调笑:“你见过香男人吗?”
  她没说话。
  远近的男人一看老板身先士卒,立刻认命地看了眼四周。
  不知谁先嚎句:“老板,我已婚啊。”
  许南征直起身,将她背的稳了些:“已婚的去和人事总监报备,说假话的原路返回。”
  又有小姑娘嘻嘻笑着喊了句:“老板,我们可以自己挑人吗?”
  “没问题,你选谁就是谁,不想被人背的,也可以走回去。”
  “老板,”小助理忽然举起手,“我们想看男人背男人!”
  许南征刚才走出两步,听到这句话,倒真是被逗笑了:“好主意,凡是没背女人的,都去背男人,至于谁背谁我就不管了,拳头解决吧。”
  他本来是玩笑,却逼得所有男人都嚎起来,立刻从四蹿着躲女人,改为了到处央求,唯恐都被抢走了,要轮得背男人的下场。
  两公里,不算很长的距离。
  许南征步子又大,很快就落下了身后的大部队。萧余看着不远处的度假村,鬼使神差地松了些力气,下巴抵着他的肩说:“走的太快了,身后还没人跟上来。”
  刚才还有冲回去洗澡的念头,可现在却觉得这样很好,如果是五公里该多好。
  他略顿了脚步,转身看了眼,身后早已为分配任务闹成了一片,从漫天哀嚎转为频频起哄,却没有几个人敢真去做。他笑着看了会儿,才侧过头说:“下个注吧。”
  忽然的动作,他的脸,就已是近在咫尺。
  她看着他,像是在思考,静了很久才说:“赌什么?”
  “猜猜看,真正背人回来的有几个。”
  “具体数量不好猜,”她大概估算了下,“最少也有70多个。”
  35对儿总是有的,尤其是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玩闹惯了的。
  “好,我押70以下。”
  “你有意让我吗?公司都是年轻人,不会那么拘谨的。”
  他不置可否:“找个借口送你礼物,不好吗?”
  “当然好,赌注是什么?”
  他笑起来:“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行?”她回头看了眼,已有人追上来了,“我先好好想想。”
  其实她想要的,就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只要凑近些就能碰到。可这奢侈品太昂贵,只怕是开得起价,也没人肯卖。
  许南征笑着说了声好:“抱紧些,我要拿烟。”
  说完,就腾出了一只手,弯腰从腿侧口袋里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直到抽了大半根,第一个被点名的方言才别扭地背着个小姑娘,哭丧着脸走上来:“许总,您可真有体力,都原地站着了,还不放下萧经理,您老这是练负重呢啊?”
  他这么一说,身后几个被压迫的高管也是大叫:“许总,您把我们的梦中情人背走了,还不快闪,竟然还站在这儿炫耀——”
  萧余听这话才反应过来,他竟就如此站了半天。
  许南征却只叼着烟,含糊地笑骂:“体力不行啊都,明天再来一圈儿怎么样?”
  说完才慢悠悠地转身,毫无悬念地把所有人都甩到了身后。
  因为今天的拉练,本该是昨晚的开场party被挪到了今夜。
  萧余晃悠到露天酒吧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是羊入狼口。除了她迟到以外,所有高层都被围到了游泳池边沿,众人一看她露面,立刻鬼哭狼嚎了一阵,把她也推到了包围圈之内。
  “各位老板?”客串的男主持拿着话筒,很夸张地到处张望,“你们慌不慌啊?”
  那眼神,那阴笑,分明是要生啖其肉的感觉。
  身侧财务总监立刻识相地脱了鞋、衬衫,更是在众目睽睽下,开始解皮带。萧余惊异看他:“老金,你是要献身给谁啊?”老金嘿嘿一笑,脱了裤子,露出了里边的泳裤:“萧经理,您还真实诚,我一看party在游泳池边,就知道逃不掉了。”
  萧余哭笑不得,边脱凉鞋,边狠狠看了眼许南征:“被你害惨了。”
  另外几个没准备的,也是手忙脚乱地脱鞋和上衣,裤子就自然不敢脱了。
  许南征只耸肩,草草挽起衬衫袖子,解开了两粒钮扣,表示随意。
  这么个姿势,自然挑起了群愤。
  女主持拿着话筒,十分惋惜地说:“许总,你知道我们公司有多少女同胞应征来,都是为了能认识你吗?”
  他踢掉鞋,很欠揍地做了两下准备活动:“荣幸备至。”
  女主持神色又凄婉了些:“可是今天,你伤透了我们的心,竟然背着一个女人跑了,当着我们的面,背着一个女人跑了——”
  许南征状似沉思地沉默了会儿,才去看萧余:“我与萧经理是历史遗留问题,拒绝挖掘,谢绝采访。”
  这种暧昧的话题,自然是哄声一片。
  到最后男主持终于忍不住了,振臂一挥:“报仇的时候到了,兄弟们,有许总一日在,我们就只能打光棍!”话没说完,一帮人就起哄上前,架起许南征先扔到了深水区。
  巨大的落水声后,萧余就觉身子一轻,也被落井下石地扔了下去。
  什么叫落汤鸡?活生生的例子。
  这么一落水,她连衣裙尽湿,连游上岸都不行。好在岸上早闹成了一片,不停有人被扔下泳池,喝酒的吵闹的,倒忘了这几个最先被扔下去的可怜人。
  因为是晚上,只有酒吧那一侧的灯火晃目,其余三侧都是很暗的照明灯。
  她在水里权衡了下,决定从林荫那侧游上去,回房换衣服。岂料刚才摸到岸边,就感觉被人托住腰,吓得她手一滑,又摔倒了水里。
  回头看,许南征正一只手臂搭在岸边,一只手再次扶住了她。
  衬衫也是湿透的,贴在身上,狼狈情况和她倒是不相上下。
  一水之隔,五十米外音乐奢靡,这里却有了些安静。
  “今天回来了80多个人,你输了。”她听见自己在说话,掺杂着心跳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心跳。
  “想要什么?”他问。
  很近的距离,只有一臂的距离,她静了很久才靠近他,贴近他的脸,感觉着彼此交错的呼吸。他慢慢松开扶着她的手,看着她,气息交融混乱。
  就在远处一阵欢呼时,她终于搂住他的脖子,凑了上去。紧闭着眼,压住那太过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嘴唇。就这一次,一次后就彻底离开,这个念头不停折磨着她,可却仍怀着微薄的希望,忐忑着等他的回应。
  很久后,她才睁开眼,用很低的声音说张嘴……
  气息、触感,一切都那么陌生,急速冰冻着心脏,一下下地,越来越慢。
  水很凉,浮在上面的空气却是燥热。
  到最后他仍旧没有动。
  她的心跳的快要停止一样,却只强迫自己退开了几寸,勉强挤出笑说:“我……”
  下一秒,已被他拽到身前,用嘴直接堵住了声音。
  隔着湿透的衣衫,肌肤在水下相贴。他的舌直接滑到她嘴里,带着很浓的伏特加香气。水的浮力,让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鼻尖蹭过她的鼻尖,侧过头,扶住她的后颈,不断加深这个吻,到最后两个人已经彻底沉到了水面之下,耗尽了氧气。
  屏息到极限,肺已有些发疼,她才被托上了水面。
  “够了吗?”他的声音很轻,竟然,也有些喘息。
  “让,让我缓缓。”
  五个字,说的断断续续,不止氧气,更需要的是心跳。
  话没说完,他已经贴紧上来,再次低头,吻住了还在拼命喘息的她。
  身后是冰凉的池壁,身前却是滚烫的皮肤。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后的结束,她放任自己不去想明天,甚至不去想下一秒会如何。只是专心致志地回应着他的热情,每次以为他会离开,却不过是更深的缠绵,到最后她终于咬住他的下唇,低声喃喃:“不行了。”
  “要不要上岸?”
  “好……”
  简短的对话后,他又一次食了言。
  对岸的舞曲从超嗨到慢摇,欲擒故纵的节奏,最是诱人。
  不知是曲子推着情绪,还是他的吻太深入,尽管他紧贴着自己,压在池壁一侧,她却还是悄然往下滑着,几乎又要沉到水里,却仍在不断回应着他。
  直到被抓住手,放在了他的脖后。
  到最后他终于放开了她。池水中,她的连衣裙肩带早已松开,整条裙子落下大半,只能用手拉住前襟,才算勉强遮住了胸前。
  许南征却是视而不见,直接把她抱上了岸。
  因为这个意外,她只是埋头背对他,迅速系好肩带,没敢多说半句话,就从树林一路跑回了房间。明明不远的距离,却像是很长的路,关上房门时,仍旧是止不住的心跳。
  危险的地点,把一切都变得更不真实。
  如果不是裙子脱落的狼狈,她甚至猜不到他会说什么,而自己会答什么。
  不一会儿,外边就有人走动的声音,听上去是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在说话。整个度假村分部了数十幢小楼,所有的公司的高层都住在这栋,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么大半夜的,几个小姑娘的声音自然很令人遐想。
  她拿起衣服进了浴室,调着水温,隐约听几个小姑娘笑着说着萧经理和方言在,其它老板屋里的灯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去哪里猎艳了。刚调到合适温度,就听见她们叫了声许总,手一抖,反倒是拧过头,立刻被烫了手。
  “许总,您怎么还是这一身啊,都一个小时了还没换干衣服。”
  “这话能问吗?能问吗?”
  小女生们叽叽喳喳的,许南征却半天没说话,最后才问了句:“哪个总把你们叫来的?这么晚还谈工作?”
  “是我们想和许总谈心。”
  “今晚不谈工作,”许南征笑着道,“更不谈私事。”
  小姑娘们遗憾备至,许南征却忽然叫了声方言,马上就有方言的声音问许总有什么指示。许南征很是落井下石,把谈心的任务扔给了他。方言的哀叫,还有一帮小姑娘的笑声,混着杂乱的脚步声,最后终于都消失殆尽,恢复了安静。
  萧余把水温调回去,迅速倒了洗发乳揉搓着头发。
  原先每逢旅游,那几个创意总监总是香馍馍,每每有小姑娘们崇拜地谈心。当时自己还笑言真是好福气,怎么没见有刚进公司的小男生和自己谈理想谈未来?现在看来,任何一个公司的未婚高层,都绝对是个危险的存在。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叠起的泡沫很快迷了眼睛,有些刺痛。仰起头去冲水时,一帧帧的画面才涌上来,如潮汹涌,压抑不住。
  他抱自己上岸时,没说一句话,自己连一眼都不敢多看。
  那个几乎分不开的吻,倒像是最后的结局。
  洗完澡,她裹着浴巾走出来时,竟然想起在西藏的尴尬一夜,忙又去换了舒适的半袖沙滩裤,对着阳台开始吹头发。
  许南征,三个字堵在心口,挥不去,吹不散。
  她坐在阳台上,拿着电话,最后拨了许远航的电话。那边儿过了很久才接起来,吵得要死,一听就是在‘轰趴’。
  “大小姐,你不是在马来吗?”许远航声音有些醉意,估计正是玩的high,“怎么有时间给我电话?”萧余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想起来了什么,忽然大笑一声,“想起来了,你们今天拉练,你不会是想要私逃回来,找我偷渡你吧?”
  他的笑,倒是让她也轻松了一些:“你怎么知道今天拉练?”
  许远航憋了半天,才说了句:“告诉你,别告诉我哥。我新女朋友是你们公司的,刚才给我电话抱怨,我刚才挂了那个电话,你就来了。”
  她看着夜幕中的海岸,静了会儿,才说:“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许远航唔了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挺喜欢你的,你会是什么反应?”
  一句话说完才发现,对着不相干的人竟能说的如此轻松,像是玩笑。
  其实她只想知道,同样是一起长大的人,遇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那边意外沉默了很久。
  “说实话?”
  萧余嗯了声:“说实话。”
  “就我和你的感情,如果你哪天真的嫁不出去了,或许我真愿意娶你。你知道对大多数男人来说,爱情不是全部,结婚只是找个合适的,舒服的人,”许远航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太正经,咳嗽了两声,添了些玩笑的感觉,“你看,你我这么熟,缺点优点早全摸透了,家境合适,你又肯定会孝顺我爸妈,退一万步来说,我即使花心外边找人,估计你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不行了,再说下去,我快当真了。”
  她笑,这就是区别。
  如果在一起的是许远航,估计他找了第三者自己还要祝他幸福。可要是许南征,她忽然有点想不下去,这个设想太尖锐。
  “不过,我想到个实际问题。”许远航倒真像是在认真思考。
  “说。”
  “我要和你结婚,估计让我和你亲热,我会当场笑场的。你想想看,我要抱住你吻你,还要解开你的衣服……”
  萧余顺着他的话,脑中勾画着如此画面,立刻窘然:“别说你了,我也肯定笑场。”
  “好了,酒喝多了吧你,”那边儿的人已经绷不住了,“大半夜问我这种问题,你真怕你自己嫁不出去?上次我一哥们还问过你——”
  “没事儿了,你继续。”
  她果断挂了电话,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这幢楼正对着南岸,水深浪大,这一侧虽然风景好,却不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
  睡到半夜她终于坐起来,太大的海浪声,这几小时都梦见自己被大浪卷走,楼宇坍塌。
  正是在黑暗中徘徊是不是要继续睡时,隔壁方言的房门正巧打开。那几个小姑娘竟然谈人生谈理想,足足谈了四五个小时。小姑娘们极有精神,笑着告别,方言已是精疲力竭,不断告饶,她听着几个人下楼的脚步声,再也睡不着,只能爬起来。
  接下来的四天都是自由活动,无需早起打卡上班,也无所谓睡眠时间。
  在房内睡不着,索性就开门下了楼,沿着石子路走到了沙滩上。
  深水大浪,在夜色下并没有那么美,反倒有了些危险。
  她把鞋脱在岸边,踩着走下去,五步就已经淹到了膝盖,最后只能走回来,找了个能半遮住夜空的巨石下,坐着发呆。
  不一会儿衣服就被溅起的海浪打湿,正犹豫要不要回去上网,免得明天感冒时,就看见一个人影走到海岸边,弯下腰,捡起了自己的拖鞋。
  这个人影再熟悉不过,她却没出声叫,直到他转过身发现了自己,才随意挥了下手。
  “怎么坐这里了?”许南征在她身侧坐下来。
  是有意,或是无意?
  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没有碰到。
  “睡不着,浪声太大了。”她看着漆黑的海面。
  像是没有几个小时前的亲密,两个人只随意聊着。
  到最后天色泛白,他才说了句衣服都湿了,萧余便接着说天亮了,也该回去补觉了。
  他先站起来,萧余想起身,却发现腿麻的厉害,龇牙咧嘴地揉着腿,疏通血脉。
  许南征看她这样,又蹲在她面前。
  “千万别碰我腿,”最是酸麻难耐时,轻微碰触都是酷刑,“马上就好。”
  他蹲着看她:“笑笑。”
  她抬头看他,那双眼睛,竟比他身后的海面还要深。
  夜色星空,都被他遮了去。
  过了会儿,她才像是明白了什么,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耳边是海浪的声音,唇上却是温柔的碰触,引导着她陷入了更深的迷失。
  不同于泳池的忐忑急切。
  这个吻很安静,在惊涛骇浪声中,安静的让人想要抱住他。
  两个人都穿着沙滩短裤,腿很自然地缠在一起,亲密的像是要融为一体,可自始至终,只是不停地亲吻,她昏昏糊糊地几次有逃开的感觉,却又舍不得这样无休止的缠绵。他绝对是最好的接吻对象,只是这样的接触,就已经让自己上了瘾。
  可脑中仅剩的残念却在不停追问。
  这算是什么?当真是恋恋不舍,亦或是这次度假的放纵?
  沙子还有白天的温热,摩挲着腿间、腰上的皮肤。
  他撑起手臂,很近地看着她:“饿吗?”
  “饿,”她下意识舔着嘴唇,轻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他似乎在笑。
  她扭头去看海,只觉得脸烫,却偏要装得轻松:“嘴疼。”

  第十三章 我最爱的你
  回去梳洗时,萧余一直保持很慢的动作,说不清自己想做什么。直到开门,才看到许南征和方言就站在楼梯口闲聊,方言眼底发青,倒是比他们两个还要睡眠不足。
  “等我呢?”财务总监从三楼走下来,神色疲倦。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倒是笑了。
  “老板,”方言总结性说了句,“被你害惨了,睡在这楼里,就是没事儿找罪。”
  所有人都被海浪声骚扰了一夜,他两个的困顿倒被掩盖了下来。
  她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公关部的两个实习生就坐在身侧,闲聊着昨夜IT部门小妹妹如何如何与酒吧最帅的调酒师搭讪,一夜未归。因为下边的普通员工都是两人一间,自然会悄然传开,她就这么听着,忽然庆幸自己是单间。
  不过做了亏心事,总会是忐忑的。
  “萧经理,”方言在她身侧坐下,“昨晚我被蚊子咬死了,想找你借蚊不叮,敲了半天,也没见你回话。这么大浪还睡得这么香,羡慕啊羡慕。”
  萧余拿着手机,默默按着:“前半夜被你们吵死了,后半夜当然睡的香。”
  方言啊了声:“那帮小姑娘太能说了……”
  她笑,说的半真半假:“度假就是公费的吃喝嫖赌,方总,您别太委屈自己。”
  话刚说完,正有三四个年轻女同事走过来,推搡出了一个皮肤雪白的走来,轻声问方言,是不是能在她们游泳时看着衣物。方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远处几个凑在一处笑了半天,他才装作很淡定地问了句:“游泳还带贵重东西干什么?”
  小姑娘笑嘻嘻:“不是啊,就是看着外衣,这里人不是特地说过,猴子会趁着人不在偷东西,一定要有人看着。”
  方言看了眼萧余,她早就识相的合眼装睡,四周又都没人,张望了半天也只好支吾着应了下来。到几个人跳下水时,萧余才慢悠悠地拿起衣服,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香馍馍,我回去睡了,你继续看衣服。”
  她回到房间草草洗了澡睡了个极舒服的午觉。
  刚才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两只不大的猴子坐在阳台上,很卖力地扯着自己晾着的裙子。
  “喂,够了啊,”她半拉开门,一把抓住了裙子的下摆,“乖,放手,姐姐给你们拿香蕉。”
  猴子继续蹲在那里,盯着她。
  硬扯又不行,万一把猴子扯进来就热闹了,到最后只能用小半的力气,只维持着不被抢走的状态。
  “你看,拖地长裙,不适合你们,”她从衣架上扯下一件度假村的半袖,“这个比较拉风,拿去拿去。”
  她不停絮叨着,一对儿小猴依旧淡定地看着她,眼睛黑亮黑亮的。
  度假村的猴子就是横,比动物园的大气多了……
  她正是僵持不下,就听见楼上有很低的笑声。
  一只小猴仰起头,开始盯着楼上的人,甚是戒备。
  许南征的声音在说:“我扔根儿火柴下来,吓吓他们就走了。”
  “不行,小心被告虐待动物。”
  两个人商讨了几个方法,却终是无效作废。最终还是他嘘了声,直接从三楼阳台翻了下来,动作干净利索,不止吓坏了猴子,也吓傻了她。两只猴子是跑了,可她却只光着脚,穿着件很大的T恤,险险遮住该遮的地方。
  让猴子看了也就算了,偏就还是他。
  “你就不能先说一声吗?”事已至此,也只能破罐破摔,她看了眼大门,又阳台:“翻下来容易,翻上去难,一会儿我可不帮你。”
  他示意她进屋,随手合上了阳台门:“光明正大的,为什么不能从大门走?”
  也对,晴天朗日的,从大门走又如何?
  她努力放松,把裙子扔到床上,走到吧台边,拿冰镇矿泉水:“身手一如当年,是想证明自己还年轻吗?”回过身时,许南征已经拿了果盘,放在吧台另一侧:“刚睡醒,别喝太冰的水。”她拧开瓶子:“很热,让我先喝两口缓缓。”
  睡了两个小时,没开空调,又逗了半天猴子,身上自然是汗涔涔的。
  一口冰水下去才算缓解,可最大的火源却在面前。连独处一室都会不安,再这样下去,就只剩一个结果,辞职彻底消失了。
  她连着喝了两口水,看着许南征拿起芒果。
  “许南征。”
  他随意应了声,用水果刀剥开芒果,切成十二块放在盘子里,很大的果核仍在了垃圾桶里。刀口漂亮,看的她有些出神。
  可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事是自己先做出来的,打破了平衡,就要面对后果。
  直到看着他切完第二个芒果,她才逼着自己走过去,看着他:“我想和你说些话。”
  他把瓷盘推给她:“说。”
  “我一直喜欢你,喜欢了很久。”
  她看着他,努力想看出什么反应,却徒劳无功。
  他拿起一块芒果,很慢地吃着,两个人静了很久,她才强迫着自己再次开口。
  “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是从很久以前,我就只喜欢过你,”曾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告白,就连说话的表情、语气都演练过无数次,可现在却像是在演一出蹩脚的都市剧,局促十足,“昨天是我的错,我只想给自己一个交待,可再和你这么下去,我肯定会先受不了的。”
  所有说完,她才捏起一块芒果,整块吃了下去。
  不就是离开,最坏的结果,也只是离开。
  许南征看她,等她心不在焉地吃完,才握住她的手腕,直接搂在了身前。
  或轻或重,只是耐心地亲吻着她的脸,从眼睛,一路吻到鼻尖,最后却停在了耳边。很长的一段沉默,她等得几近窒息,刚想要挣开这尴尬时,他才低声说:“笑笑,我心里一直只有你。”
  只有声音,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是声音是真实的,拥抱也是真实的。
  他说完就再没说话。她这辈子只和许南征这样过,嘴还有昨夜的伤口,混着芒果的味道。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去深吻住对方,越是痛,越不放过自己,这样的答案,明明是最好的结局,可偏要从身体上不停应证。
  直到一声碎响,她才发现自己沾了一手芒果,连带打碎了果盘。
  他却连停顿都没有。
  很专注的亲吻,隔着薄而服帖的衣料,一点点地移到她的腰上。直到他的手伸到她后背,很轻地解开搭扣,她才挣扎着往后躲着。
  他的手,抚在她后背上,停下来:“怎么了?”
  “这里很硌人。”
  他笑,用鼻尖蹭着她的脸:“好,换地方。”
  她迷乱,却还维持着理智:“你不做准备吗?”
  “不是做了吗?”
  ……
  “我特地削了芒果,刚吃完就忘了?”
  墨色沉沉的眼底,都是笑,很明显的笑。
  ……
  如此的混乱不堪,却在一阵敲门声中静止下来。
  “萧经理,蚊不叮,本人急需蚊不叮。”
  是方言,竟然又锲而不舍地来要蚊不叮了。
  许南征把她抱到吧台上坐着,示意她应付。
  萧余忽然觉得好笑,有意哎呀了声,许南征明白她在胡闹,狠狠把她翻过来,作势要揍她屁股。
  她努嘴,无声道:小心我暴露你。
  门外方言倒是吓得不轻:“怎么了?触电了?摔了?”
  触电……搞IT的果真视角独特。
  “没有,削芒果差点割到手,”她从吧台上滑下来,“你等会儿,我给你找。”
  蚊不叮就在柜子里,她拿起来刚要走,就被许南征一把拉住,往下看了看。
  光溜溜两条腿,□无边。
  她抿嘴笑:把你裤子脱下来。
  许南征扬眉:现在就要?
  她本是开玩笑,被他这么激将,倒是把心一横:我就一条裤子,洗了,还在阳台上。你要不想让我光着出去,就把裤子脱下来给我穿。
  说完,对门外叫了句:“稍等,不小心掉到柜子后边了。”
  许南征半笑不笑地,就直接把裤腰的绳子一解,径直脱了下来。萧余本想看他如何纠结,倒是被他将了一军,捂住眼睛,忍不住靠了一声。
  门外方言倒是很有耐心,紧跟着问了句:“又怎么了……”
  身上一重,沙滩裤被扔了过来,她鼓足勇气松开手,埋头穿上,悄无声息地扫了他一眼。好在好在,还穿着里边儿的……
  一场午后缠绵,就如此被蚊不叮搅合了。
  香港追来一个电话,所有部门的头都聚在许南征屋里开会,连晚饭都是让助理送来的。萧余一直自诩工作狂,可碰上徐南征,追忆过往的日子那就是插科打诨。
  她吃了一桌子的贝壳,又喝了口芒果汁。正在自我劝服继续吃饱些,免得直接搞到后半夜顶不住时,许南征忽然叫了她一声:“给我喝口芒果汁。”
  下意识递过去,才察觉出他话音里的味道,立刻脸烫着,继续吃贝壳。
  “方总。”他吸了口芒果汁,把目标转向了方言。
  在这里,除了许南征理所当然被叫做“总”,其余人一旦冠上这后缀,下一句绝对是被玩笑对象。
  方言背脊挺直,草木皆兵:“老板,我不想再和人谈理想了,您找别人吧。”
  他放下杯子,极快速度消灭了一小盘贝壳:“你屋里蚊子很多吗?”
  方言啊了声,立刻脸红了:“我天生招蚊子,估计有我在,你们屋里都不会有蚊子了。”
  萧余看了许南征一眼,他吃的专心:“老金,以后专拨预算给方总买蚊不叮。昨天半夜我就被你敲醒了,今天想补个午觉,又被你弄醒了,这笔账怎么算?”
  他一句话说完,屋中其余人都笑起来。
  老金很是配合地补了句:“你小子,老实交待,公司内部BBS评选什么花的,是不是你小子弄的?终于给你小子逮到机会住萧经理隔壁了,要培养感情也找点儿好借口,怎么每次都是蚊不叮啊?”
  方言又啊了声:“老金你也听到了?”
  众人又是笑。
  方言一个劲儿解释自己真没那个意思,是真被蚊子咬死了……最后还是许南征敲了敲桌子,示意继续开会。
  因为母亲生日,萧余和他提前两天从马来回国。
  回国的是夜航,两个人整个下午就泡在了吉隆坡,用足足三个小时的时间,从阿罗街一头吃到另一头。以前度假也是这样的,相比许诺的血拼,她更爱吃,还非常热衷于人来人往的小吃街。
  不大的桌子,被她叫的满满当当。
  很热的天气,两人都出了很多汗,偏最后上来的还是热腾腾的肉骨茶。
  “说了半天上海话,我都快不会说话了。”萧余拿着勺子,尝了一口。
  由于商人太热情,不停用中文日文韩文来试探国籍,她只好故意对许南征拼命说上海话,他虽不会说,却也在上海住了两三年,听总是可以的。
  于是他就沉默着,任由她搞得那些凑上来的人分不清国籍,无从下手推销。
  “说实话我们最吃亏,上大学时别人打电话回家,家乡话谁都听不懂,充分保护了隐私。那时候全班只有我和佳禾是北京人,想说什么悄悄话也没戏,一张口谁都懂……”
  其实她只是羡慕,羡慕别人给男朋友、家里人电话,说着家乡话,就像是很私密的低语。
  被刺激了太久,她在寝室给许南征电话时,也曾试着说法语。本以为两人小时候跟着阿姨在法国住过三年,基本用语还是可以的,可毕竟是很小的时候学的,她很多话都说的不标准,许南征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他用筷子替她剥魔鬼鱼的肉,满满堆了一盘子:“还有三个小时,还想吃什么?”
  “饱了。”她做了个满足的表情。
  “我第一次带你来马来,就吃的这家肉骨茶。”许南征放了筷子。
  她笑:“你对我的好吃,是不是早深恶痛绝了?”
  他把整盘烤鱼肉推到她手边:“习惯了。”
  她笑着,又低头去喝汤。很香浓的肉骨茶,融化了很多香料、药材,还有整瓣的大蒜。
  苦中有甜。
  这是她曾对他的心情。
  第一次来马来,还是十几年前,是那年旅行的最后一站。或许是一路上西餐吃的太多,到了这里反倒很是惊喜,相似的饮食习惯,终于缓解了她饱受摧残的胃。许远航和自己都是十几岁,正是最爱吃的年纪,几乎把整条街来来回回吃了三遍。
  记得当时的地陪导游,起初还是很兴致勃勃的,到最后却被自己气的黑脸。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得罪导游?”
  他看了她一眼:“马来双塔?”
  她咬着勺子笑:“每次想起这件事,都觉得你不继续读土木,太可惜了。”
  那时候刚一下飞机,地陪就开始介绍吉隆坡的景点,首推马来双子大厦。
  她随口问了句多高,答曰88层。她立刻摇头,扯着许南征的胳膊说,上海就有这么高的楼,干什么跑来这儿还要看?导游立刻明白她说的是金茂,格外强调了一句,双子比金茂高了一百多米。一句话,彻底激起了她的爱国情,回说高并不一定好。
  于是两个爱国人,就为此争了起来。
  那时的她才十几岁,根本说不过导游。
  最后只能攥着许南征的胳膊生气,本以为他的性子,肯定不屑帮自己。没想到,到自己词穷时,他很淡定地从建筑角度深入剖析,历数金茂的好处,把导游说的哑口无人。
  十分钟的话,她一分钟也没听懂,却是崇拜的不行。
  “说实话,那时候你是不是骗人的?”
  他低头点烟,笑得很浅:“当然是骗人的,那时候才大一,能懂什么?就是学了一堆专业术语,用来忽悠忽悠行外人。看你都快气哭了,总不能不管。”
  遥远的回忆,从她记事起,大多数回忆都与他有关。
  如同一坛被深埋地下的女儿红,陈年佳酿,一旦揭开泥封的盖子,单是酒香,就已醉人。
  她笑,舀起一勺汤,递到他嘴边:“很香,十年如一日。”
  他凑着勺,喝了半口。
  勺子收回来,她喝完了另外半勺:“买单吧,我想去超市买点儿调料。”
  他笑,一副你放过我的神情:“上次你也买过,阿姨只记得你说要放整瓣的大蒜,结果放了满满一锅蒜,你爸吃完很是‘赞扬’了一番,全忘了?”
  她笑:“这次我来做,只做给你吃。”
  难得好吃又有药效。
  去湿、旺血、补气、润肺,样样都对他身体好。
  一时的兴起,两个人真去逛了超市。
  她在货架间穿走着,很快就找到了卖烹饪调料的架子,单是肉骨茶的调料就有四五种。她努力分辨了很久,可惜说明看不懂,包装又看不出区别。
  “买哪种?”
  “随你。”
  她郁闷着,实在看不出区别,转过头想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可问。服务员没见到,却撞上他的视线。他也笑着看她,离的很近,近到危险的地步。
  她想说什么,却听见货架另一头,明显有人在摆放东西。这么个细微礼貌的提醒,让她一瞬就红了脸,还不忘厚脸皮去问对面的服务员,这些调料的区别在哪里。
  那中年女人绕过货架,边细细讲解着区别用法,边看他们,眼神颇有些告诫。
  她心虚地拿了二十几包,许南征才低声问:“买这么多?”
  “在人家超市为非作歹,当然要补偿补偿,” 她也压低了声音,“别忘了这里的宗教信仰,你可是犯了大忌。”
  坐上飞机时,她已经累得不行。
  等空姐拉上帘子,她才发现只有自己和许南征,还有一个从头裹到脚的女人。小时候被爷爷教育的太多,她对别人的宗教信仰有种保护癖,以至于一再眼神示意许南征别太亲近。
  到最后迷迷糊糊睡着时,隐约听见许南征对空姐说,给我就可以了。
  她偷睁眼,看着他接过毯子,很轻地盖好。
  直到收回手,他才慢悠悠地说了句:“你还可以把眼睛睁得再大些。”
  她调整了姿势,侧脸靠着椅背看他。手在毯子下摩挲着,从他的指尖,一路滑到了手心里。于是两个人的手,就如此自然地在毯子下,握在了一起。
  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倒像是年少的早恋心情。
  她笑,轻声问:“说实话,你和我在一起,有没有乱伦的感觉?”
  他蹙眉:“有一些,以前我还很认真的钻研过,怎么给你换尿布、喂奶。”
  她哭笑不得:“那我们柏拉图好了。”
  他笑,似乎真在认真思考,然后才说:“我爸就我一个儿子,似乎不太好交代。”
  很慢的话,暗喻明显。
  她默不作声,却感觉由内到外,一层层烧起来,连被他握着的手都有些发烫。
  选餐的时候,她有意不说话。
  看着他挑自己最爱的食物,有种格外的满足感。其实,以前也是他做这些,可落在眼里心里更是折磨,总是想,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却不能再近一步。
  而现在,却只是满足。
  她喝了口红酒,低声问:“如果我全身遮住,只留一双眼睛,你会喜欢我吗?”
  他倒是很满意这个假设:“其实我挺喜欢这种规矩的,女人只能给丈夫看。”
  “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和你爸一样。”
  “我和小航充当你多少次挡箭牌了?”他笑,“你小时候没发现有多好看,没想到长大了麻烦倒不少。”
  她扬眉:“想夸我好看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其实,那时候拜托他帮自己打发小男生,只是想让他暂时做自己的男朋友,哪怕只是假装。
  他终于笑起来,凑近她耳边:“人多耳杂,留点面子。”
  她侧过头,声音很轻:“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好看,小时候总照镜子想,为什么我眼睛没你深,鼻梁没你高……”
  细若耳语,两个人对视着,闻得到彼此的呼吸。
  她轻抿起嘴角,摇头,示意他不要逾越。
  过了很久,他才轻吁了一口气:“下次,去法国。”
  “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法国吗?”
  他笑了笑:“现在喜欢了。”
  不长的旅途,却足够安眠。
  她再醒来时,稍许动了下身子,看了他一眼。很深的眼窝,闭上眼更是明显,明明是在熟睡着,双臂却还是交叉环抱在胸前,一副标准的开会姿势。她看着就想笑,轻声问空姐要了杯橙汁,就这么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很久。
  他的睫毛始终没有动过,像是睡得很沉。
  最后把玻璃杯还给空姐时,她才拉起他腿上的毯子,往上盖了些。
  “醒了?”他很快睁了眼。
  “醒了,”她收回手,轻声道,“还有一个小时,忽然就睡不着了。”
  “你不是喜欢睡懒觉吗?”他侧过头,看她,“凌晨五点,应该怎么叫都醒不来。”
  “做了噩梦,就醒了,”她有意说,“梦见你在上海的女朋友找我,说了好多话。”
  他笑:“我在上海没女朋友。”
  她倒真没想到,他能答得这么痛快:“如果都是风花雪月,那就更过分了。”
  “以前都是为了和人谈生意,没办法,他们进小黑屋的时候,我都在喝酒,你哪次见我不都喝的烂醉?”他要了杯冰水,继续道,“太不合群不好,只能喝。”
  她心里在笑着,可脸上还是装着无所谓的神情,刻意去看窗外,随口说了句天亮了。
  然后听见他在耳边说:“或者你这么想,真要找小姐,算起来是我比较吃亏,她们应该给我钱才对。”空姐正把端了杯子过来,隐约听到这句,险些把水洒出来。
  她用手肘轻碰他,示意他注意影响。
  他只接过杯子,继续说了些别的话,格外坦然。
  清晨到了机场,他开车把她送到爷爷家,约了个时间,就回了公司。
  因为一夜没怎么睡,她很奢侈地在房里睡到了下午。隐约中真就做了梦,一个套一个,却醒不过来,到最后已是大汗淋淋,才从床上爬了起来。
  没想到,打开门看见的第一个人,却是王西瑶。
  她有些恍惚,反应了几秒,才笑着说了句:“来了?”
  “醒了?”妈妈看到她出来,才笑着起身,“你陪瑶瑶说会儿话吧,她来很久了,我说叫你起来,她还说让你再多睡会儿。”
  来者是客,她纵是不情愿,也只能和她闲聊了两句。
  王西瑶很快就听出她说话有鼻音,问了句是不是感冒了?要不要让阿姨给切些柠檬片泡水?只这么一句问话,倒像是把这里当作了自家。
  萧余笑着摇头,说自己只是刚睡醒,一会儿就好。
  到最后,她还是站起身,去厨房找柠檬。
  萧余正想怎么打发这过分的热情时,门已经被人敲了两下。
  平时在院儿里比较安全,家里客人又多,大门没有上锁的习惯。
  两三下的响声后,门就被一只手推开,许南征提着几个盒子走进来,身后跟着许远航,还没有露脸就叫了句:“阿姨,生日快乐。”
  “你用喊到全楼都听见吗?”她走过去,“我妈在书房,自己进去拍马屁吧。”
  等到身边都没人了,她才轻声问他:“刚从公司回来?”
  “上午就回来了,”他仔细看她睡肿的脸:“睡了多久?”
  她靠在玄关的走廊上,轻声说:“刚起。”
  他笑了声,刚想再说什么话,王西瑶已经出现在了走廊另一端。
  她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趁现在没事情,陪我出去买柠檬吧?”
  “买柠檬?”他看萧余。
  “笑笑感冒了,”王西瑶立刻解释,“你们刚从马来回来,北京又这么冷,温差太大了。”
  “没那么严重,”萧余有些难招架如此场面,随口打断,“先进来吧。”
  自己和王西瑶,算起来,只是自小性子不合。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实际矛盾,可也不会到知心的地步。她这么多年来对许南征如何,萧余并不清楚,或者说当初她和许南征如何开始、如何分手,自己和许远航也大多是猜测。
  再见面,她如何想?许南征如何想?
  萧余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猜测,在介意。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
  岂料到最后吃饭时,王西瑶还记得这件事,特地要了柠檬水给她,搞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感冒。她正是有苦难言时,许远航悄然发来一条短信:贤良淑德,恭顺友爱,除了那个臭皮囊稍逊于你,她已经成功把你比下去了。
  萧余隔着两张桌子,瞪了许远航一眼。
  然后就碰到了许南征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目光。
  很快手机进来了另一条短信,是许南征的:多喝几口水。
  她看了眼面前的杯子,男人果真不理解女人,这样的一杯水摆在面前,根本碰都不想碰。
  “瑶瑶准备什么回去?”桌上有人问了句。
  王西瑶笑了:“我准备在家多呆一年,陪陪我妈。”
  手机又震了下,许远航很亢奋地回了句:得了吧,肯定是为我哥。
  她本就有些心神不宁,被他连番短信弄得更是心情欠佳,很快回了一条:你再不闭嘴,我就告诉你哥,你把咸猪手伸进了他公司。
  刚才发送出去,就听妈妈也跟着问了句:“在瑞士这么多年,一直没男朋友吗?”
  “有过,分手了。”
  这里大多是自己家里人,熟知许南征和王西瑶的过去。听到这里都会有长辈的善心,想要再撮合这段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姻缘。王西瑶只是笑着看了眼远处的许南征,说了句:“这种事要随缘的。”
  直到吃了蛋糕,这个话题仍旧没有结束,渐渐转变为对他们几个幼时的回忆。
  萧余听着有些烦躁,只好走出包房,盲目在大厅里逛着。因为都是包房,大厅自然没有客人,只有幽蓝的灯光下那绵延十几米的透明水缸,大大小小漂亮的鱼游荡着,很是安逸。她站的地方,正有三尾鱼凑在一处亲昵的蹭来蹭去。
  你看,明明该是一对的,偏还要添上一个。
  她看的有些出神。为什么和他的关系变了,却还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
  “萧小姐,”许南征经常来这里吃,服务员自然也早认识了她,“有什么需要吗?还是要加什么菜?”她愣了下,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徘徊了很久,估计这个小姑娘跟着自己也有很久了。
  “不用了。”身后忽然有人代她说了话。
  她没回头,然后就听见他接着说:“我说公司还有事,和你先走了。”
  她调整个表情,无奈回头:“同学,今天可是我亲妈的生日……”
  那双眼有笑,也有些和她一样的无奈。
  “改天给你妈赔罪,你以为你这一张脸坐在那儿,算是给你亲妈过生日了?先回家再说。”
  算了,反正吃完生日蛋糕了。
  既然是给许南征的公司“加班”,最后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一路上他都没说什么,到了楼下才熄了火,忽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的有些尴尬。
  萧余看他:“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我送你上去。”他拔了钥匙。
  “不用了,这一个月我朋友都在我家住。”
  她迅速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时,他也下了车,从车前绕过来:“陪我再待会儿,好不好?”
  很冷的冬天。
  真是感冒了,鼻子堵得厉害。
  她没答话,也没动,只把双手插在了羽绒服里,看着他点烟。
  刚才抽了一口,他就忽然伸手过来,替自己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楼下风很大,帽沿上的貂毛不停抖动着,正巧被他手指间的烟火燎到,迅速焦化了一层。
  她下意识躲开,却被他拉住,用手一点点理顺被烧坏的地方。
  “还生气吗?”
  他忽然问,她这才如梦初醒,抬头时他的脸已是近在咫尺,然后,就这样直接迅速地吻住了她。
  很大的风声,还有他舌尖的烟草气息,一瞬占满了所有意识。
  很深的吻,不留任何余地,击碎了整晚的不快。
  其实她知道自己只是吃醋了,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呢?是谁说过聪明的男人从来不争辩,只用行动安抚女人的?适时带自己避开尴尬,用亲密的行为让自己安心。
  可即使做到了一百分,不安却弥漫不散。
  直到有车开过来,她才推了下。
  他抵着她的唇,继续问:“还生气吗?”
  “生气谈不上,”她被问得束手无措,只好坦白:“是吃醋,懂吗?”
  “说实话,不全懂,”他默了片刻,才又浅显地吻了下,“知道怎么处理就行了。”

  第十六章 隐隐的不安
  没想到不过一个感冒,她倒是愈演愈烈。
  两天后全公司都从马来回返,却被要求下午就全员到岗上班。因为是夜航,大多数人都有些撑不住,困顿地敲着电脑,很快就睡着了很多人。
  “老板,”小助理给她倒热水,“让我在你办公室睡会儿吧?”
  她抬头:“工作都做完了?”
  “全部做完了,”小助理轻叹口气,“许总下午在公司走了一圈,把二十几个睡着的人拉到了会议室……可我控制不住啊,不停打瞌睡,怎么掐大腿都没用。”
  她笑:“在我沙发上睡吧。”
  得到了她的首肯,小助理立刻躺倒在了沙发上,很快就睡熟了。
  她看时间才三点多,又看了看玻璃墙外的十几个兔子眼,索性打开门,面色严肃地吩咐着:“今天天气不错,你们都出去和媒体吃吃饭,联络联络感情,别总在办公室坐着。”
  暗喻明显,该趁早溜的都给我回家睡觉去,有事我扛着。
  十几个人本是困得不行,听到这句话马上就是一阵欢呼,倒是把她吓了一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别吵到别的部门。
  她看着下边人收拾的差不多了,才想要去找许南征请假。
  刚才走了两步,就看见前台的墨色玻璃墙后,很快走出来几个人。都是穿着很笔挺的西装,为首的那个正在和许南征笑着说话,却在看见她时顿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她走过去,握住了韩宁的手,“我该怎么称呼你?”
  当初在西藏时,他只含糊着介绍过自己是技术员。可只看眼下这样的情形,再看身后跟着的这些人,她就明白肯定不会如他所说,真的是个普通的“技术员”。
  韩宁笑了笑:“叫我韩宁就可以。”
  四周跟着这么多人,她也不方便再追问,只笑着说快请进吧。十分钟之后,许南征在会议室向市场部和技术部介绍韩宁时,她才知道他的确如当初所说,是个‘技术员’。
  只不过任职最大的移动公司,刚好还是个技术高层。
  因为是跟着他们进来的,她也多少坐陪了会儿,到中场休息时连方言都看不下去了,低声问她要不要先走?萧余苦笑了下,哑着声音寒暄了两句,才算是退出了这场会议。
  回到办公室放走小助理,正收拾包时,许南征忽然推门进来:“我给小航打了电话,他会等你。”她本想回家睡一觉,可想想最近禽流感这么严重,去看看也好,就点点头说:“你去开会吧,我自己开车去。”
  其实她的车早借给佳禾,根本没有开车来。
  只是怕他再分神安排这种小事,随口说了个小谎。
  可没想到天公偏不作美,下楼时已飘起了雪花。这样的天气自然难拦出租,直到雪越来越大,眼看着路都堵成了车海,更是断了打车的念想。手机就在包里,许南征就在楼上,可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拨他的电话,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去挤正是下班□的地铁。
  刚才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在按喇叭,回头看,是韩宁。
  “上车,”他的脸很平静,可是嘴角却是紧绷着的,“我带你一段。”
  她犹豫着,想拒绝时,韩宁的车后已有两三辆在拼命按着喇叭。最后也只好上了他的车,然后就听见他说:“我在大厅看了你十分钟,打不到车,怎么不让许南征送你?”
  她指了指喉咙,没说话。
  “去哪儿?”他把车靠在不碍事的地方,解下领带,扔到了后座。
  回家,还是去医院?
  许南征给那个小祖宗打了电话,估计不去反倒是麻烦。
  她犹豫着,报了个医院名字,想要告诉他地址时,韩宁已经说:“不用报地址了,我爸朋友也在那家,我很熟。”
  雪越下越大,路上也越来越堵。
  雨刷不停扫下前挡风玻璃上的雪,不停落下来,再不停扫干净。
  交通台一直在说哪里哪里堵车,哪里哪里事故,倒像是全北京的路都瘫痪了一样。车快开到医院时,又碰上了前面的追尾事故。平时半个小时的路程,却足足在路上开了两个小时。
  到医院时,许远航已等的抓了狂,看到她就满口抱怨:“大小姐,你要了我命了,你手机是废铁吗?关键时刻永远关机。”
  她看了眼手机,果真关机了。难怪一直没电话进来。
  两个人在许远航的指挥下折腾了大半天,验血检查出来,都没大什么问题,就直接叫来护士长,在许远航的办公室挂起了盐水。她看着足足两大袋盐水,很是咽了口口水,问了句,能不能调快些?护士长笑着说行啊,你受的了就可以。
  说完,给她调的快了些。
  许远航还在当值,早就被小护士叫了出去,留了他们两个在办公室坐着。直到护士出去,韩宁才倒了杯热水给她。
  她说了句谢谢,把热水放在手心里捂着。因为点滴的速度很快,手早就冰凉了,此时捂着杯热水,才算暖了一些。
  他半蹲下来看她,默了会儿才说:“真是有缘,每次都看着你吊盐水。”
  萧余看了他一眼:“你是想说,你是福星,还想说,你是灾星。”
  真疼啊,嗓子。
  他很慢地笑了:“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她笑着,指了指喉咙:“嗓子疼,不和你,逗贫了,你走吧,谢谢。”
  她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刚才虽然有许远航带着,可排队验血什么的都是韩宁在跑上跑下。连许远航都凑在自己耳边说,这个真的是好货色了,要抓紧。以前那么多围在身边的人,许远航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好。
  她这么听着,倒是很想问一句,你哥算不算好男人?
  但终归是咽了下去。
  韩宁站起身,看了眼窗外:“这条路最堵,现在又是下班时间,我等会儿再走。”
  说完,也就没再出声,摸出烟想要抽,却又收了回去。
  就这么尴尬着,安静着。
  她不停看着水袋,悄悄把速度又调的快了些。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很快就没了声音,许远航的手机又紧接着响起来,像是永不会中断。一遍又一遍,很久后她才说:“帮我看下是谁好吗?”他侧头看了眼:“许南征。”
  果真。
  这么三个字,就让她一直低落的心情好了些,她刚想说帮我拿下电话,韩宁已经先拿起手机,递给她:“我走了。”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开门走了出去。
  许南征拿起电话,很快说自己堵在路上,问她如何了。她看了眼盐水袋,说还有一袋半。因为嗓子哑着,也就没说几句话,很快就挂了电话。可是挂了电话又觉得很无聊,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手机也没有电,除了坐着发呆竟然无事可做。
  护士长来看了几次,还陪她吃了晚饭,直到换了另一袋,许南征才到了医院。
  他鞋上还沾着雪,走进屋里,很快就弄了一地的水:“小航呢?”她看着他身上的雪:“停车场到这里,很快啊,怎么搞得像个,雪人?”
  他走过来,拧了下她发红的鼻尖:“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用说话了,打手势就行。”
  她笑,吐了下舌头。
  其实她很想知道自己手机关机了,他有没有打过电话来。可是这种问题估计只有电信业务才能解答,而偏巧自己没办这种业务,也只能在心里意淫,怎么也打过一两个吧?
  护士长再进来时,看到许南征明显愣了下,估计是猜想为什么前半场和后半场,完全换了个男人。萧余只是装傻,问她大概还有多久,能不能再快些。护士长看了眼速度,立刻伸手调慢了些说,急也不急在这一时,男人总要有耐心陪女朋友的。
  她笑,视线越过护士长,看了眼许南征。
  到最后挂完,许远航带着他们两个一边下楼,一边不住打趣着,说许诺那个师兄真不错。萧余看了许南征一眼,他也看她:“韩宁送你来的?”
  她点了点头,还是硬挤出了三个字:“碰巧的。”
  估计是最近天寒,医院的生意格外的好,再加上堵车,大厅人满为患。不是在等着看病的,就是在等着别人来接走的。在吵闹中,三人走到门外,他才对许远航说,“你送笑笑回去,我车停的远,不用等我了。”
  她没说话,看着他离开。
  失落一层层在心底蔓延开来,我生病时最想见的是你,而你呢?
  坐上许远航的车,听着那小阎王不停说医院趣事,她懒得搭理,只是很想给他发个短信,说我其实很想你陪我吃饭,可惜手机没电。回到家充上电,坐在窗台上看着外边白茫茫的一片,终于打开手机时,就已经先进来了一条短信。
  “嗓子还疼吗?”
  心有那么一瞬的暖意,看到名字时,却愣了。
  是韩宁。
  她拿着手机看了很久,选了删除。
  然后很慢地写了一条短信,明明四个字,却是拼错了好几次。到最后那句“我很想你”还是没发出去,存进了草稿箱。
  她以为会睡不着,结果是一夜无梦,直到中午才醒过来。
  地毯上扔着衣服,乱七八糟的,拿起来闻,还有一股医院的味道。她抱起衣服,才看到门底下塞进来了一张纸:我去横店了,房费以吻替代,炖盅里有燕窝,记得在早晨八点拔了电源,吃掉它。
  若不是如此隽秀的一行小字,倒真像是男人留下来的。
  八点?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昨天回来的晚,佳禾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生病,肯定还以为自己早上会去上班。
  她下楼,把衣服扔进了洗衣袋,看了眼炖盅里的燕窝,果真已经完完全全化成了水。
  “小钟,”她按下免提,拨了助理的电话,“今天上午好像早定了开会,怎么不电话叫我?”
  边说着,边从柜子下舀出了些白米,准备煮粥喝。
  一锅燕窝炖成了水,唯一的用处也只能接着炖白粥了……
  小助理很是哀怨,说是许总秘书说的,已经批了她三天的病假。
  很凉的水,一粒粒白米从指缝中来来回回,一遍遍冲洗着。小助理汇报着这周的工作,那边儿的声音已临近崩溃状态,她却想着昨天他匆匆离去,有些分神。
  “老板?”那边请示了一大堆问题,萧余却没有半句话,立刻有了些忐忑,“我是不是漏了什么?”
  “嗯,好像漏了些,”她答得理所当然,其实根本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这样吧,把这几个项目负责人,都叫到我家来,我请你们吃下午茶,顺便对对工作。”
  电话那头立刻兴奋了,很快挂了电话。
  她本以为只有三两个人,最后竟把整个公关部搬到了家里。
  因接近年底,不少媒体都在做年度人物的专题,正是公关部最忙的时候,于是说好的下午茶,变成了宅急送。她想起炖盅里的白粥时,已经彻底炖过了头,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别人吃鸡腿,自己则用毛巾包着瓷碗,吃米糊糊。
  小助理很是诧异看她吃着的东西,她只能解释了这碗粥的由来,是怎么经由两个女人的手,从燕窝变成了米糊糊的惨痛经历。
  岂料一帮人却听得眼睛放光,口径一致要吃补品。
  萧余咬牙启齿,骂了句不体恤病人,就到厨房里,拿出十几个燕盏泡着。
  就在擦干手时,座机忽然响起来。接起来,就听见很大的风声。
  “嗓子好了吗?”许南征的声音也有些哑。
  她嗯了声,现在估计是回光返照,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估计这么一下午高强度工作过去,明天就彻底会哑掉了。
  “我现在过来,你要带什么晚饭吗?要不要去买些潮粥。”
  “别了,”她刚吃了一锅状似潮粥的东西,正是倒胃口,“帮我去买三个炖盅来……还是四个吧,就是那种插电的炖盅,专门用来隔水炖东西的,我这里的不够用。”
  他明显怔了下:“要去哪里买?”
  “我记得新天地有。”离得不远,应该也方便。
  萧余把电话挂断了,总觉得他旁边有什么人的样子。直到许南征来了,才明白原来许远航也跟着,两个大男人一个手里拎着挂盐水的瓶瓶罐罐,一个拎着四个炖盅……倒真把客厅十几个在中场休息的人吓傻了。
  所有人都猛地站起来,不停叫着许总,连互使眼色都不敢。
  萧余本是很坦然的,看到他驾轻就熟地脱衣服换鞋,一副你们随便玩的神情,就进了厨房,许远航则打了个哈欠,直接指了指楼上:“我先去睡一觉,你好了叫我,我给你扎针。”
  众人面面相觑,她只好说:“需要许总签字的文件,你们现在都理好,一会儿签掉。”
  说完,就直接奔进厨房,拉上了门。
  外边似是看到大老板来了,为了显示公关部的繁忙,开始非常有节奏、有力度地讨论起了问题。门外是男男女女争执不下,门里,许南征却挽起衬衫袖子,给她烧开水,去烫那些新买回来的东西。
  她手撑在台子上,侧头看他劳动。
  当初装修时,她特地在厨房、洗手间和卧室用了暖光灯,此时看着他的侧脸,才发现这决定有多明智。橙黄的光,把人也照的温和了些。
  没想到最后他洗完,竟然还拿出一个大号的拖线板,萧余看着他摆弄完,才感叹了句:“我都忘了,这么多炖盅,却没那么多插座。”
  说完,就捞出泡发的燕盏,加了些温水。
  “我昨天想给你短信,”她顺着纹理,一条一条撕开,“怕吵到你睡觉,就没发。”
  没有声音,可气息却在,影子也落在身前。
  她实在绷不住,回头看了眼,许南征一只手插在兜里,靠在石台边沿,等到目光相撞时,才摸了下她的头发:“以后想发就发,我肯定睡得比你晚。”
  她皱了下鼻子,主动一下会死吗?
  到最后哄走了那堆祖宗,她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许远航抱着抱枕,睡在她床上别提多随意了。许南征把他拎起来的时候,他还是睡眼惺忪的,直到对上许南征那灿烂无比的笑,立刻一个激灵,冲进洗手间拿凉水冲完脸,很快给萧余扎完针,滚进了客房。
  她靠在床上,翻了会儿书,实在无聊想和他说话时,竟被他先一步塞了纸笔:“如果不想三天说不了话,就用这个和我聊。”
  她张了张嘴,放弃抗辩:你是不是被我传染了?
  从进来他就不大说话,难得几句,嗓子也是哑哑的。
  “估计是,”他随手打开窗户,尽量贴在窗边上抽了两口烟,又迅速掐灭,走回来,若有所思道,“昨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和你没说几句话,也没干什么,怎么就被传染了?”
  她想了想,继续写:厨房里还剩一碗燕窝,帮我端来吧。
  他依言端来,没想到她搅了一会儿,却舀起一勺示意他吃,用口型说:燕窝是润肺的。
  她手上还插着针,被白色的胶带黏着,手心却捧着碗。
  就是在如此状态下,她想到的,依旧是他。
  这么多年,她要他做的选择,只是接受或是不接受。
  而对他而言,却是更艰难的抉择,完全拥有,还是彻底失去?他这辈子从没让自己做过选择题,任何事只凭直觉,可对她,却连自己的直觉都会质疑……
  许南征看着她,终于半蹲下来,让她可以平视自己,不用仰头那么累。
  他握住那只手,尽量避开了针口:“冷吗?”
  那双眼睛里,悄然涌起了太多的情绪,陌生,却是温暖。
  只有一个动作,两个字。
  却是落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险些让她答不上话。
  她无声道:还好,在家吊盐水会好很多。
  其实她早就明白,在马来时,是自己一步步逼他做的决定。
  自幼的感情就是最大的筹码,推开或是接受,他选择了后者,却仿佛置身事外。不论多亲密,不论做的多稳妥,多像是一对真实的情侣,他都始终置身事外。
  可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外边已因为两日夜的雪降到了零下十度,在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天寒地冻却都被隔绝在了一扇玻璃窗外,在她面前的是如此的许南征。
  一豆灯光下,目光温柔,眷顾着自己的许南征。
  勺子虚握在手心里,刚才舀起的燕窝很快就滑了下去,只剩了些水。
  她有些尴尬,忙又舀了一勺,刚想要递出去,就被他另一只手握住,连手带勺子都被他攥在了掌心里。
  她忽然紧张的不行,只僵着胳膊,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凑到嘴边,尽数吃下去。
  好好的东西,却是如食砒霜。吃的很慢,吞下去更是慢。
  她知道他从小就不吃燕窝,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很是好笑:“什么感觉?”
  “要克服严重的心理障碍,”他压低声音,“简单来说,就是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动物口水,需要想象成别的东西。”她哦了声,埋头自己也吃了一口。
  可怎么觉得他的话,还有他的眼神都那么……诡异?
  “很甜,放了很多方糖?”他忽然问。
  她嗯了声,看着他靠近自己,鼻尖已渐渐贴在了一起……
  门口忽然有很大的响声,萧余抬头,看到许远航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们。
  “那什么,我只是来查房的,你们继续,继续。”
  暮然出现的人,又飞一般地蹿走了。她脸有些烫,低头又吃了口,才问他:“你没听见?”他听力和反应力可是一等一的,不可能任何动静都没察觉吧?他坐到了床边,接过她手里的瓷碗,舀了一勺喂她:“听见了,他刚才敲了门。”
  萧余目瞪口呆,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听见?
  他听见了,竟然不告诉自己?
  两个问题蹦出来,很快又被另一个更严重的疑问压了下去。刚才可算是清清白白,少儿皆宜的场面……那小子跑什么啊?
  结果就在脑子搅成一锅粥的状态下,成功被他喂完了一整碗,才把许远航又叫了过来。他正好有个国际长途进来,许远航瞥了眼门外,才边拔针头,边狠命按着她的手背,低声问:“想灭口吗?”
  萧余被他暗的生疼,抽回了手:“你有点儿医德好不好。”
  “我的世界观已经在刚才错乱了,医德什么的早报废了,”他长叹口气,“你在马来给我电话那晚,我还很春心萌动地畅想到天亮,连带你去哪儿度蜜月都想好了,没想到啊没想到,第三者竟然就在身边……你们要瞒多久?”
  她被气得笑起来:“你不要回家乱说,明白吗?”
  许远航很以为然:“放心,早知道没什么好,万一分手了……”
  啪地一声,他正是眉飞色舞,后半句却成功被打火机吓了回去,他避的快,倒是很重地砸到了萧余腿上,疼得她脱口叫了声:“许南征,你想谋杀亲妻吗……”
  落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彻底没了声音,窘的想一头撞死算了。
  许远航瞪大眼睛,面对着她,想笑不敢笑,憋得都快不行了。
  站在门口的人却很坦然,只走进来,把他直接拎了出去:“睡觉去。”
  闹钟响时,还没天亮。
  很低的音量,还是把她吵醒了。感觉床沉了下,她在震动中迷糊着睁开眼,看到许南征在黑暗中坐起来,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放到一侧,似乎是想要下床。但很快又回过头,伸手想给她盖好被子,看到她睁开眼,才又俯下身,轻声说:“我今天要出差,你再睡会儿。”
  她微皱眉:“下次别这么睡了,很容易感冒。”
  昨天睡着的时候,还以为他会去睡客房,没想到就这样在身边盖着衣服睡了一夜。
  他伸手把棉被边沿压好:“好,等回来你帮我收拾些衣服,免得下次想洗澡都没衣服换。”她哦了声,不知是生病的回光返照,还是被他的话震了,有点昏昏糊糊的,竟低声追问了句:“内衣外衣都要吗?”
  这样的场景,如此的姿势,她说完,才觉得此话很有暗示的感觉……
  “你觉得呢?”他问,笑的很有深意。
  “要不……我给你买新的吧?”
  要她去整理他穿过的内衣,想起来就有些心虚,还不如去直接买新的。
  “好。”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乱了,明明是想要凑近,却仍僵持着……她挨不住,撑着胳膊坐起来:“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给你弄点早饭吃。”刚才靠上床头,想要摸外衣披上时,已经听到他说:“我是踩着时间上的闹钟,还要回家换衣服,来不及了。”
  他说完,起身下了床。
  “洗手池右边第二个柜子,有新的牙刷和毛巾。”
  主卧的洗手间是全透明的玻璃,她靠着床头,看着他在里边洗漱,所有的画面都像是慢动作,一帧帧地叠放着。
  自从昨晚起,两人之间像有了什么变化。太过突然,措手不及。
  直到他走出来,她才拧开了床头灯。
  “我知道在马来,你是被我逼的,”她抱着棉被,看着他停下脚步,“勉强你,我也不好受。”许南征看了眼表,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认真听。
  她知道他要走了,只能一鼓作气说完所有的话:“如果我没有逼你做决定,你会怎么办?一直拖下去,还是其实和谁在一起都可以。”
  断断续续,词不达意。
  她说完,只觉得眼眶发酸,再这样下去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患得患失的像个傻子,只因为他一分钟的冷落,就会心酸的不行,却又因为他一句关心,就能飞上天。她只想着抱住他,却没想过之后怎么维持关系。
  她跟着他这么多年,从北京到上海,再回到北京。
  她很希望他能爱上自己,如同自己对他的感情,可如果他只是妥协……
  门外忽然有了响声,许远航的声音依稀说着我在我妹家,你别乱想。很快,所有的话都被关在了洗手间的门内,正常的男女朋友,正常的查岗电话,即使在凌晨五点依旧显得温馨有趣,可她听着却更是视线模糊。
  她闭了下眼睛,努力维持常态:“慢点儿开车,实在不行换下一班。”
  说完,侧身躺下,把被子抱在胸前,深埋住了脸。
  心底压着的,这么多天幸福的不安的画面,尽数从眼前掠过。她只想这么睡死过去算了,可却没听到关门声,感觉着他还在屋里,悄无声息的存在着。
  “问完了?”他贴在耳边问。
  “嗯。”这么多话已经是极限了,说爱说算了都是她一个人的决定,这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了。他的气息,就在四周,很近的距离,只是这样的安静,就让她有些承受不住,拼命祈祷着他千万别说任何话,就这么走掉最好,给自己留些余地,不要让自己哭的那么惨。
  “对不起,笑笑。”
  他很轻地说着,最深的歉意,还有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她耳边的温热慢慢地移到脸上,很怕他给一个认真的解释,又想要他一个认真的解释。或许每个主动过的人,都会有这种不安:是不是因为我的主动,你才会接受这段感情?
  他略微停顿了下,接着说:“对不起,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犹豫,但从马来开始,我就是认真的,我心里一直有你。”
  很长的安静。
  她几乎不能呼吸了,直到感觉到他掀开棉被,躺到了身后:“一晚上没睡,快冻死了。”他的手,抚平她紧抓着被子的拳头,手指从她指缝中插入,握住了她的手。
  果然是很冷,手都是冰冷的。
  她靠在他的怀里,一直没说话,他的脉搏细微,却很明显。
  “笑笑?”他边叫她,边把她扳过来,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对视着。
  脸离的很近,鼻尖快要碰上他的嘴唇,她不知道他是想睡觉,还是想要再说什么。看了他一会儿,才恍惚觉出他的冲动,一触即燃。
  “我帮你给秘书打电话,改签下一班好不好?”她轻声问,紧张的身体都僵起来。
  她的睡衣不厚,他也只穿着衬衫和西裤,如此单薄的衣料根本遮不住任何的欲望。她轻吸了一口气,感觉他用舌尖扫过自己的嘴唇,轻声问流血了?她很轻地嗯了声,你不是很急吗?他低声笑,你怎么知道我急?
  其实她想问的是出差的事……可他却故意曲解到了这里。
  没有深吻,却连呼出的气也是滚烫着。
  他的指腹却只是很慢地,反复、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耳根。她掌心渐发热,细细蒙上了一层汗,意识迷乱着,终于把手探入他的衬衫,手指很轻的,从他后背一路滑下来:“在练坐怀不乱吗?”
  只隔着一层衬衫,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在这样的早晨。
  她的玩心历来强大。只可惜,挑错了时间。
  他呼出来的热烫鼻息,就在耳朵边上:“我在算黄道吉日,直接结婚好不好?”
  她闭上眼,心像要跳出胸腔一样:“有你这么求婚的吗……”
  他哑然失笑,伸手,直接按灭了光源。
  “你生日怎么样?”
  你想吓死我爸妈吗?她紧闭着眼睛,躲不开,也不敢动。自己生日是大年初一,只剩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么快,估计两家人都要心脏病发了。
  他终于笑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很慢地用法语说了句‘我爱你’。
  四周一片漆黑,她不敢喘气,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几乎要窒息了,他才又出了声:“那年你在学校寝室给我电话时,故意说错过这句话。”
  “你不是说听不懂我说的法语吗?”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却被他嘲笑说听不懂,自此再也没在他面前说过法语。
  “那晚,我也像昨天一样,一夜没睡。”他的声音沙哑,滑入耳中。
  这是他彻底睡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个人都睡得很沉,似乎都太累了。
  等她再醒来,许南征还在睡着。她悄声去浴室洗了澡,出来时拿着浴巾边擦头发,边隔着落地窗,看天边初升的太阳,
  下了两日夜的雪已经停了,整个城市却还在银白中,迎接着新的忙碌交通。
  许南征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浴巾,边给她擦头发,边给秘书打电话,改签晚上的航班。她只把下巴搁在他肩上问:“下午没航班了?”
  “想多陪陪你,”他伸手捋顺她的长发,又拨了个电话出去:“沈柯,我们公司婚假是多久?”她的脸又红起来,寸寸灼烧。
  电话那头的人事总监更是震惊,战战兢兢地讲解完,立刻问老板有何指示,他有意叹了口气,笑着看萧余:“没什么,准备结婚了,提前做些安排。”
  ……
  直到挂了电话,沈柯也没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萧余犹豫着抗议:“我还没考虑好……”
  他半笑不笑的看着她:“好,我回来了,先和你爸妈谈。”
  很慵懒的声调,用的是法语,好像从昨夜起这个语言,就成了两个人之间的密语。
  她皱了皱鼻子,有意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不好意思,我大学学的是德语,法语真的是不好,很不好,基本什么都听不懂。”
  “笑笑,”他只是笑着,把她放倒在床上,俯身看着她,“你大学时每天都会在十二点给我电话,其实你说的再不标准,我也都听得懂。那时不让你说,是怕你刚上大学就用法语打电话回家,会让人以为你是在炫耀家境,被同学排斥。现在我想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他有意说的很慢,带着日耳曼语特有的味道,好听的醉人。
  她只盯着他,再说不出任何话。
  上大学时她曾说德语好听,比阴柔的法语更适合他。当时他仅是一笑置之,这么多年,她竟不知道他真的学了德语,而且,已说的如此流利……

  第十九章 没那么简单
  整个白天都腻在一起,连许远航走时,也只是敲了下门,轻咳了声说我走了啊。答话的是许南征,门外明显沉默了,很快有下楼的声音。下一秒,就有短信进来,她翻了个身,勉强从被子里伸出手,看了眼,立刻笑了。
  “怎么了?”他靠床头坐着。
  她把手机放在他面前:“小航的短信。”
  一句话:你房里的是我哥吗?这个时间……工作狂转性了?
  他看完,扬起嘴角,笑了笑,没说话。
  她倒是想起了许诺的一句评语,趴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妹妹说你每天最多只在家五个小时,她对你的性生活非常质疑。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两声,然后就被他悄然搂住腰,整个抱在了身前。
  “好像有些道理,”他笑的弧度很浅,“我不走,你再多睡会儿。”
  只有刚洗完澡,头发才是凌乱的,柔软的。
  因为大病初癒,她仍旧是嗜睡,再醒来他还在身边,翻看着她的床头的书。
  或许是怕阳光太亮,窗帘已经彻底被拉上,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还被他遮去了大部分光,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用脸蹭着枕头:“几点了?”
  “五点,”他合上书,“看你这些书,我怎么觉得自己和你差了不止六年?”
  她困顿地闭上眼:“那是我朋友写的,她是编剧,每次拍完电视剧都会做一本书。她很少女心,编出来的故事爱情都很美好,可惜碰到个贱男,被第三者了。”
  在最慵懒最舒服的时候,睁开眼看到他穿着随便,就在自己不远处。安安静静的房间,他能看着自己睡这么久……这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他走过来:“你继续睡会儿?我该走了。”
  “我去送你。”她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走进衣帽间。
  “不用了。”他说。
  她侧过头,看跟着自己的人:“你和我客气什么?”
  两个人站的位置正是休闲和正装区相通的走廊里,两侧都是鞋架,一排排的高跟鞋。他弯腰从最下层拿了双平底鞋:“穿这双。”
  她摇头,穿过走廊去挑了套裙子,迅速穿好走回来,从鞋柜上层拿了双高跟鞋。
  刚才想穿上,就被他抱住,开始解她的衣服,刚才穿好的又一层层脱下来,然后亲自给她挑套休闲装,到最后套上衣的时候她终于绷不住,笑了:“你再这么硬套,衣服就坏了。”
  衣服的拉链是隐形的,也难怪他看不到。
  她把衣服夺过来,刚才拉开拉链,就听见他终于认输地说了话:“我喜欢你穿的很随便,就像小时候,总跟在我身后的样子。”
  她转过身,看他。
  他的衬衫还没完全系上,这样看着,倒真有些纨绔的感觉。她也才穿好上衣,光着两条腿,脚踩在地板上,明明是香艳十分的场景,却说着这么平实的话,平实的煽情……她凑上去,捧着他的脸,很深地吻住他,像是要把所有十几年的感情都放在这一吻上。
  “其实,”在他有了反应后,她反倒错开了,红着脸说,“我那时候已经在想,天天跟着你,不让你有机会找女朋友。”
  “我知道,我智商不低,这些还是看得出来的,”他轻吁口气,“我怎么觉得刚才在陪你演港台剧?还是从来不看的那种?”
  结果两个人是一路飙车到了机场,她看着他进了安检口,才把手机的静音取消,开始一个个回电话。十分钟的时间,安排了接下来两星期的事情,许南征一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边,其实她早就习惯了,可这次却很不同。
  她手握着方向盘,思考去哪里解决晚饭时,忽然就进来了电话。
  屏幕上闪烁的,是他的名字。
  她心跳了下,才拿起来,压在耳边:“怎么了?候机室的小姑娘不好看,无聊了?”
  “好好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倦,自然低沉了些。
  她哦了声,侧头趴在方向盘上:“那你说吧。”
  这话刚说完,那边儿就有人低声和许南征说话,声音像是蒙着层水雾,估计是被他捂住了电话。她只朦朦胧胧听着他的声音,虽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却就莫名安心,过了很久,他才结束了寒暄,对着电话说:“是刑言。”
  她嗯了声,3GR时跟着许南征的副总,多年兄弟。
  去西藏前自己还见过邢言送老婆上飞机,估计许南征见他,总会想起3GR。两个沉默了会儿,她才笑着问:“刚才还有女人的声音,他老婆?”
  “很年轻的小姑娘,”他很淡地说了句,“不是原配。”
  她蹙眉,刑言也算是娶了个主播,算是大美人,怎么还搞这套。这世界真是崩坏了,男人有钱没钱,都以女人的数量为成功标签……“年轻真好,”可终归是他的朋友,她只能避重就轻地感叹了句,“如果永远十五岁,多好。”
  十五岁的年纪,是她发现自己爱上他的年纪,总对她有特殊的含义。
  两个人随便聊着,像是都有什么想说,说了半天,却又没有什么重点。
  到最后,有人提醒他要登机了,两个人才都沉默了下来。
  “挂了吧,”她说,“我约了人吃晚饭,要迟到了。”
  他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婚礼,你想要西式还是中式?”
  如此坦然,却又如此直白。
  她看着窗外,心软的一触即融。过了会儿,才反问他:“不能都办吗?像我很多同学,男女不在一个城市多好,可以名正言顺办两场。”
  他终于笑了两声:“只要你不怕累,我们可以在所有亲戚朋友的地方,都办一场,世界巡游。”
  她把钥匙□去,开始暖车。
  很轻的音乐,是她最爱的《You're Beautiful》,略沙哑的男人唱着如何爱着一个女孩,却不能拥有的伤感。或许是曾感同身受,她开车时,总会不经意换到这张盘这首歌。可现在听着,却莫名觉得伤感尽去,只有旋律的美感。
  曾以为是心随声动,今天才懂得,任何时候听到的声音,都不过是自己心情的折射。
  她把手放在空调出风口,低声问:“会太快吗?”
  “还好,”他说,“如果当初你不是吵着回来,或许早就结婚了。”
  她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法国的15岁法定婚龄,一时哭笑不得:“是我错,谁让我爱国呢,响应祖国号召,晚婚晚育。”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悄无声息地红了脸。
  到病假休完,已经进入了年底前的疯狂期。
  今年的春节早,就在一月底。基本是放完元旦假,所有人就开始盼着春节的归家长假,她看着桌上一叠请假单,有些头疼,边衡量签了谁驳回谁时,助理小钟已经抱着一叠杂志进来,很是兴奋都放在桌上:“老板,年前最后一期,都在这儿了。”
  她笑:“怎么这么兴奋?”
  小钟抽出三四本:“封面人物哦,”然后又抽了两本,翻到贴着便签的页数,“‘十大明日领袖’、‘全球20位数字英雄’……”她一个个报着名头,最后真是把萧余笑的不行:“这些你不是发刊前就知道了吗?”
  “还是激动啊,”她一本本收好,“这可是我们的成绩。”
  她笑了笑,还有三天,还有三天他就回来了。
  “老板,八卦,”小钟忽然关上门,“我要听八卦。”
  萧余愣了下,一时啼笑皆非:“想听什么?我可不一定都知道。”
  “公司里,人事部有人说,我们老大要结婚,”小钟神秘兮兮看她,“老板,你肯定知道是谁吧?起码见过吧?”
  她笑,对着电脑打字,却连着打错好几个,只能暗叹口气合上了电脑:“老大的八卦都敢问?你们不怕我直接转达?”
  小钟嘻嘻笑:“老板最仗义了,怎么可能。人事部的人说那天,他们部门都听到了两句,你不知道公司心碎了多少人。也就我们部门的人,敢让我来探探口风,老板,女的是什么样的?好看吗?”
  萧余被她问的有些没话说,只撑着下巴看她,一语双关:“这个,在公司是绝对要保密的,否则我的饭碗该保不住了。”
  “我有同学在3GR做过,据说当年老大在那里时,就常常有痴情人在公司里加班,在他出现的地方不断创造偶遇,很多人为了和老大面谈,都是玩命的工作创业绩,”小钟眼睛亮晶晶,“老大刚来,暗恋的不少,这么勇的倒没几个。大家还都等着混熟了,能有什么偶像剧的爱情呢,这下都夭折了。”
  难怪3GR曾经业绩那么猛,原来是钻石王老五的效应……
  萧余唔了声,想起许南征说陪自己演港台剧,忽然笑了声:“好了,出去吧,这八卦太严重,说不得。”
  办公室安静下来,她才拿手机,给许南征发了个短信:刚才听到你在3GR的八卦,本人表示压力很大。
  手机还没放下,他就发了回来:我刚进办公室,过来汇报工作。
  她怔了下,正是悄然笑着时,忽然有人在敲门。
  方言探出头,问她:“一起去吗?老大提前回来了,要大家开会。”
  她这才回过神,抱着刚才助理整理的杂志,跟着一起去了会议室。推门进去时,窗帘都是拉上的,所有人坐着,只有一面墙壁打着幻灯。她和方言是最慢进来的,坐下时许南征已经讲了项目背景,她低声问市场部的人:“什么项目?”
  “就是上次开会的项目,和T移动的那个。”
  她愣了下,想起了韩宁。
  许南征侧对着她这里,幻灯的光打在他脸上,明灭转换着。
  没想到过了快十天,他的嗓子反倒更严重了,几乎每说两句话,就要拿起杯子喝一口水。萧余有些担心,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会议,却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许南征也看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他在和自己说话,匆匆扫了眼墙上的内容,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有机会约他们的负责人和市场部的人一起开会吧,启动仪式的主题,我再回去想想。”
  听着很有内容,其实什么也没说。
  一旁市场部的人很佩服她浑水摸鱼的能力,悄然在桌下竖起大拇指。
  许南征看了她一眼,眼中带了些闪烁的笑。
  结果开完会跟着他回了办公室,她坐在沙发上,低头假装翻着项目资料,有些不敢碰他的视线。刚才有一堆不相干的人在,没觉得什么,现在他坐在不远处,却有了些紧张,看到他拿着笔的手指,想到的却是他走前的那一整天……
  他签完所有文件,放下笔,走过来。
  直到他站在面前了,萧余才用笔无目的地在纸上划了两下,似是在勾着重点,其实只是留意着他的动作。他半蹲在下来,扫了眼她划的重点:“没想到你对方言的部门,这么感兴趣?”
  褐色的直线,勾出的都是她看不懂的技术名词。
  她暗叹口气,扣上笔帽,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累吗?”
  “还好,”他伸手,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嘴唇,“想我吗?”
  很暖的手指,只这么摩擦着,两个人的眼神就有了些暖意。
  她渐放松下来:“你想我吗?”
  “想,”他收回手,靠近她耳边说,“很想。”
  她闭上眼,蹭了蹭他的脸:“你忽然这么好。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每次都只考及格的学生,忽然递上来100分的考卷。如果我是老师,肯定会怀疑的,时刻都想捉你作弊的现行。”
  他似乎在笑着,声音压了下来:“我呢,除了高考想试试手气,从小都是一路保送直升,这么个好学生,怎么可能作弊。”
  因为他提前回来,倒是空下了几天的时间,她索性陪他先去收拾了衣服。
  到了家,她本想着给他腾出半间更衣室,却鬼使神差地两人的衣服混在了一起。黑白灰,配上蓝绿粉,在三面镜子里,层层叠叠地混在一起,看着心情就大好。
  他倒了杯冰水,只是笑着任她摆弄。
  直到一切理好,她才走过去,凑着他手里的杯子,也喝了一小口。
  他蹙眉,拿开杯子:“你刚好,小心被传染。”
  “收拾好了,”她拿过他的杯子,放到桌子上,“为什么你要搬到我家,不是让我搬过去?”
  “我有勇气把你搬过去,不大有信心把你的更衣室都搬过去。”
  她撇嘴,这理由似乎听着很合理。
  许南征是个念旧的人,无论是住的酒店,还是习惯吃饭的地方,一旦喜欢了就会一直不变。所以她最后还是没有去给他买簇新的洗漱用品,只把他家里的东西都收拾过来,牙刷在镜子前成对儿放在一起,刷头却是分向了两侧。
  她悄然伸出手,把牙刷头靠在了一起。
  不卫生就不卫生吧……
  洗漱间整理好,她就直接开了水洗澡,正是揉了满头泡沫时,就听见门铃响着。凝神听了一会儿,像是有人在和他说话,她忙冲干净头发,裹着浴巾走到楼梯口,竟然是母亲。
  许南征正在替她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
  “妈?”她脱口叫了声,才发现自己头发还滴着水,有些尴尬,“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这样的场景,任谁也看得出来了,又何况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母亲。许南征表情难得有些僵,看了她一眼,很有种当着父母,不幸拨到限制片的尴尬……
  母亲也微蹙眉,说:“刚从机场回来,路过看看你。”
  这里明明和机场不顺路……
  她适时装了哑巴,说了句我去换衣服,冲进换衣间老老实实地穿了圆领的运动服下来,气氛似乎有些怪。两个人面前都已经放了热茶,像是已经说了什么,又像是什么话都没说。
  她走过去,蹲下身,小声撒娇:“您来也不说一声,要我收拾客房吗?”
  可惜,那笑弯的眼睛,闪烁的都是不安。
  母亲终于忍俊不禁:“你先上楼,我要和南南说会儿话。”说完,两手交叠着放在了腿上,习惯性的谈话姿势,她又怎么看不懂。
  许南征只是喝茶,没说话。
  她有些忐忑,可不敢留着,只好一步一哀怨地上了楼。
  这样的等待,实在是最折磨人的酷刑。她随手翻着书,却在凝神听楼下的声音,根本听不清内容,只知道还在谈。正是出神时,忽然身后有了声音:“想和我谈吗?”
  她回头,看了眼门外,只有母亲一个人。这么个念头闪过,她倒是认真看了眼母亲的表情,依旧笑得温柔大方,看不出任何情绪。
  母亲走进来:“笑笑,你不觉得现在结婚,太快了吗?”
  完了,直切入主题,问了和自己一样的疑问。自己尚且还在徘徊,怎么可能说的清楚?
  她想了想,才挪用了许远航的话:“我们这多年早就了解了,家境也合适,他也肯定会孝顺您和我爸,”她看着母亲,又补了句,“我只喜欢过他,早晚都是他……”
  她说着说着,脸先烫了。
  好在自小不和父母常住在一起,反倒说话更像是朋友,要不然估计打死她也说不出来这些话。
  “你说的这么肯定?”母亲的眼睛弯起来,“我听他说了些话,感觉上他不是很肯定你对他的感情,我也是看他从小到大的,还没见过他这么说话。”
  萧余看母亲的表情,想说又不说的样子,心痒难耐,跑过去关上门,又跑回来很是兴奋的问:“他怎么说的?”
  “反正挺有趣的,”母亲看她,“我尊重隐私,不负责传话。”
  “妈~”萧余蹭在她肩膀上,“说啊,说啊,我费尽力气也挖不出他半句话,你悄悄告诉我。”岂料面前人是安稳依旧,丝毫不为所动:“他的想法,你应该最清楚。如果你还在猜、在怀疑,那我更不放心你们结婚。”
  萧余噤了声,紧抿着嘴,没说话。
  “我只说说我的看法。可能你和他从小走的近,很像他,太要强,”母亲沉默了下,“不是不好,但两个这样的人在一起,不太适合结婚。站在我的角度,他不是我想要的人选。”她没想到,母亲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会这么说。
  “他刚才和我说,一定会再回原来的公司,我就知道你们挑了个最差的时间开始。就我所知道的,3GR的辞职是他迄今最大的一次挫折,压力不是你说理解就真能理解的。你看,他现在这里做的这么好,还是想回去,太要强了这孩子。”
  她听得微微泛酸,很认真的说:“这很正常,我可以帮他。”
  “两个人在一起都有磨合期,你们刚在一起不会有感觉,等热恋平缓下来,感情磨合期和事业低潮期碰在一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就一个人,不可能分心顾及你所有细微感受,尤其是现在,”母亲轻撩起她的头发,别在耳后,“还有,他从小想要什么都会有,你和他一样,或许还没学会怎么尊重对方。”
  她愣了下,没做声。
  “当然,你们的事我无权决定,但我不希望你们用婚姻渡过这段磨合期,结婚证不是无坚不摧的,只是一张纸。”
  萧余哀叹:“可你和我爸是军婚,起码要比一张纸结实,好歹是一块铁板。”
  母亲终于被她逗笑了,利落地说出了决定:“既然刚才开始,那就好好谈恋爱,合适的时间,要做合适的事,结婚的事先放一放。”
  萧余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母亲的这一脚急刹车,总是让人有些难过。
  晚上她靠着床头,看许南征坐在书房抽烟,到按灭了才走进来。她放下书,伸手让他抱着自己,从躺椅挪到了床上:“你和我妈说什么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发现还是湿着:“要不要先吹干?”
  她嗯了声,看着他去洗手间,拿出吹风机给自己吹着头发。
  很暖的风,他的手指不停从发根掠到发梢,直到差不多干了,才把她塞到被子里:“你妈问我,为什么忽然就这样开始了。”
  枕头有他的味道,她很满意地嗅了嗅,看着他:“然后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倒说起了另一件事:“你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是3GR的关键时期,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也是几年后亏损的主要原因。”
  她嗯了声。
  “一个公司从我手里壮大、上市,到最后也是我手里退市,这种感觉……”他顿了下,继续说,“记得你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吗,因为怕它不干净会生病,就在冬天给它洗了澡,结果却被冻死了。这种感觉很像,只是自己的一念之差,却是生死迥异。这个决定在开始不久,我就知道有地方出了错,始终在弥补矫正,却没想到一错再错。”
  “这几年我一直想挽回公司的错误。我不想这样和你仓促开始,包括现在,或许也不是个很好的时间。我总会出差、应酬……”
  他的话,又一次和母亲的不谋而合,萧余用脸贴着他的胳膊,没说话。
  最后,他终于恢复了常态,随口道:“当然,我从没假设过,有人会从我身边牵走你。”
  说了很久的话,他声音早已哑的吓人。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在生病,忙跑下床给他倒水,好在还有许远航留下的药。瓶瓶罐罐的都像是他的症状,最后权衡不下,竟是倒了七八粒在手心,递到他面前说:“你以为我是宠物?还‘牵走’?”他看着她掌心的药,很是无奈地叹了句:“笑笑,这不是糖豆。”
  她心软,最终年前的请假单,基本都签了。
  到最后公司年前聚餐时,公关部只剩了几个北京本地人,其余的早早就回家过年了。
  也就因为这样,她这个公关部的老板,被一众人欺负,灌了不少酒。只可惜凡是举杯而来的,不管是三两个,还是五六个,都是败兴而归,她依旧是面色如常,笑吟吟地靠在桌边。
  到最后许南征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叫了暂停。
  其实不是她酒量有多好……而是每次过来,她都以各种借口,成功推掉了大半杯酒。
  “如果是男人我就说,你看我怎么说都是女的,你要和我喝酒,也要先喝三杯,”萧余坐在副驾驶座,开导许南征,“如果是女人呢,我就说,你看我是后进公司的,你不能欺负新人,怎么也要先干为敬吧?所以,”她笑吟吟地用脸蹭了下他的胳膊,“我其实没喝多少。”
  车正开过新光天地,她忽然又补了句:“要不要去买些东西?”
  许南征回头,正对着他的眼睛水朦朦的,明显有了些醉意。他很隐晦地笑了笑,打着方向盘换道:“想买什么?”
  “礼物,”她默默计算了会儿,“春节礼物,好像要买很多。以前我都早准备好的,今年不知怎么就忘了,还剩十天,早买完踏实。”她说完,立刻明白为什么今年忘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哪儿还想得起别的。
  不知道是快春节了,还是因为星期五,今天的人有些多。
  许南征一直在她身边打电话,她也最多是在权衡不下时,举起两个给他看,然后在他一个眼神下就敲定了样子。很快就买好所有小辈的礼物,可到了两个妈妈时,倒是犹豫了。
  “许同学,”她小声在他另一侧问,“给你妈买什么?”
  他捂住电话,低声说:“我妈喜欢什么,你比我清楚。”
  她噢了声,成功被这句话戳中了软肋,喜滋滋甜蜜蜜地继续奋战。
  最后挑好包装款式,留下送货地址时,他也挂了电话,下意识动了下领带。
  她放下笔,笑着嘲他:“许少,我记得你从来不逛商场,真是委屈了。”
  他收好手机,随口说:“好好说话,少什么少。”
  “不好听吗?”她伸出手,替他解下领带,顺便还给他解开了两粒钮扣,“我每次看八卦新闻,说什么京城几少的,就想笑,总想叫叫你许少,你会有什么反应。”
  他也笑了声:“那是娱乐大众的。你回家叫一个试试?立刻把你送军校回炉再造。”她笑着把领带卷好,直接放到了包里,忽然转了话题:“送我瓶香水吧?”
  她问完,只是盯着他,看到他疑惑看自己,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说了句好。
  女人收礼物,最容易收到的就是这种东西。从朋友到家里人,凡是大小节日她不知收了多少瓶,可她念旧,从来只是喜欢用一个味道,以至于雪藏了整整一柜子。
  许南征前几天给她收拾房间,特地问过怎么处理,她还建议做公司年会的抽奖礼品,或是直接做福利,妇女节每人一瓶什么的,权当给他收买人心了。
  可没想到,今天倒是突发奇想,要自己买。
  路过了很多柜台,她停在超俗的一个牌子前,试了最大众的一款味道。
  然后坦然把手腕凑到他面前:“好闻吗?”导购小姐面色带笑,难得碰上如此登对又养眼的情侣,自然态度极好,不停配合着说这款卖的最好,很适合送女朋友。
  他认真闻了下:“好像,有些一般。”
  他说的是实话,这款香水虽然声名在外,却是前味稍呛,中后味勉强清新怡人,绝不特殊,不像她的风格。只是这么句大实话,却让导购噎住了,萧余瞥了他一眼,放下试用装:“帮我拿瓶50毫升的,谢谢。”
  她趁着导购小姐转身时,才忽然压低声音说:“其实,真的挺一般的。”
  她总有很多突发奇想,他早已习惯了照单全收,只是递卡签单:“那为什么还要买?”
  这不是她惯用的那款,他还是很清楚的。
  她笑而不语,直到接过手提袋,才轻声对他说:“上大学时,这款香水刚上市,那时候我经过淮海路看见一个很大的广告牌,那个广告语把我震撼了,当时我就想,一定要让你送我一瓶。”
  “是什么?”他扫了眼专柜,主打款不是这瓶,自然没有广告。
  “天地间,”她有意顿了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就是奇迹。”
  广告的力量就是这么可怕,明明不怎么出彩的产品,因为一句话,就让人有瞬间触动。她还记得那年是个夏天,自己拦不到出租车,汗流浃背地站在百盛门口。十几米高的巨幅广告,渐变的烟粉色,很流畅地书写着这句话:
  天地间,你就是奇迹。
  后来过了很多年,这款香水俗到不行,她却还是想要。
  从小时候在靶场看他玩枪械,从看他在清华校园里的篮球赛,她就习惯只盯着他看。现在依旧是这样,她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小矫情。
  许南征伸手碰了下她的脸,正要说什么,萧余就感觉腿被撞了下,低头看。
  一张可爱到爆的脸,正看自己:“笑笑。”
  没想到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也能碰上这个小魔王。
  她笑着把袋子塞给许南征,想要抱麦麦:“你妈妈呢?”
  没想到他却很认真地躲了开。
  “我很想你,”麦麦用法语絮絮叨叨地嘟囔着,“你很久没和我睡觉了。”
  萧余哭笑不得,拧着他的脸:“你长大了,不能和我一起睡了,知道吗?”
  小孩子很认真看了她一眼,没回答,却忽然侧过头看许南征:“许叔叔。”
  许南征先是嗯了声,随后就在萧余的笑声中反应过来,垂下眼,略看了眼麦麦,低声说:“以后叫哥哥。”麦麦瞪大眼睛,看萧余:“为什么?”
  萧余抿嘴笑,就是不说话。
  这孩子莫名就和自己亲近,只要自己不开口,许南征的话他肯定理都不理。
  “老远就看到你们了,”孩子的亲妈陆予馨也终于走过来,“以前陪你去格拉斯,你都懒得逛香水?怎么忽然开窍了?”她看了眼袋子,摇头笑,“笑笑,lancome不像你用的。”
  萧余从她神色中看到了暧昧的试探,眼神飘向许南征,没说话。
  当初自己和许南征在法国,就是住在她家。那时候虽然论辈分要叫她阿姨,其实,陆予馨也才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刚才到驻法使馆。后来因为和当地人恋爱,自动辞去了敏感工作,没想到生下麦麦后,反倒是分手了。
  后来回国,因为私生子的事情多少和家里闹僵了。
  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他们两个走得最近。至于为什么她儿子叫自己姐姐,反倒叫许南征叔叔……估计只能用气场来解释了。
  几个人难得这么巧碰上,索性去她的茶坊,喝茶闲聊。
  晚上喝下的酒渐上了头,萧余倒在绵软的塌上,拥着抱枕休息。许南征盘膝坐在她身侧,倒了些热茶,摸着不太烫了,才递到她嘴边:“喝两口茶。”
  她嗯了声,喝了小半口,立刻轻吸了口气。
  “烫?”
  “逗你的。”她笑,坐起身,昏沉沉地看着他。
  许南征明白了她的暗示,笑着伸展开腿,萧余立刻把靠垫放在他腿上,心满意足地趴了上去。
  这么个细微的交流,却让陆予馨眉心直跳:“麦麦,你暗恋的人,要被许叔叔抢走了哦。”
  萧余呲牙看她:“为老不尊。”
  “我只比你大十岁。”陆予馨叹了口气。
  “我也只和你差十五岁,”麦麦立刻接话,很快地从软榻上爬过来,拉起萧余的手,凑在唇边碰了碰:“你是我的初恋,人这辈子只有一次初恋,你要珍惜我。”
  很认真的表情,让萧余哭笑不得。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太早熟了。她装模作样抽回手,指了指头顶上的人:“可是麦麦,我的初恋在这里。”麦麦看了许南征一眼,沉吟片刻才说:“我等你。”
  萧余彻底无语了。
  许南征正拿出烟,手也是明显顿了下。倒是那位亲妈很怡然自得,摇头喝水:“我儿子以后绝对是情圣,太感人了。”
  她决定无视这对儿闹心的母子,仰着头,从下到上看着许南征的脸:“我发现,什么80、90的都是浮云,00后绝对是颠覆的一代……”
  因为躺在他腿上,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桌上的星点烛火都映在他眼睛里。那么浓郁的黑,因为有烛火,平添了些许的暖意。
  “你要明白,”许南征把烟盒放到桌上,闲闲回了句,“我们这些70、80后,还是这社会的中坚力量。”萧余笑了声,闭了下眼,缓解头昏。
  可就在一秒的黑暗中,唇上有了些湿润,她睁开眼,近距离看他。麦麦抗议的声音,还有他那个不靠谱老妈的嘘声,忽然都有了些距离……
  到最后离开时,陆予馨已经捂上了麦麦的眼睛:“知道为什么要叫哥哥,不能叫叔叔了吧?你见过叔叔和姐姐亲亲吗?当然是哥哥姐姐才能亲亲。”
  本来就酒劲上头,再来这么一个突然袭击,更是昏了。
  她就这样在他腿上趴了会儿,快要迷糊睡着时,才听见他的声音问:“晚上要见T移动的人,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还是在这里直接睡了?”
  移动?刚才逛街时,他对着电话似乎提到过。
  她想了想,勉强睁开眼:“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第二十二章 有多少的人
  她没想到,时隔多年,又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
  到的时候,房间内十七八个VIP女宾正跪坐着,几个大男人就坐在当中‘斗地主’。两人进门时恰好是韩宁赢了,他身侧几个女孩都低声笑起来。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嘴里咬着一张扑克牌,含糊着对输的人说了句什么,面前人却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许总。”
  所有人都笑着招呼,韩宁也放下牌,回头时难得怔了下:“萧余?”
  从头到尾的寒暄,韩宁也只对她说了这么两个字。
  萧余始终坐在许南征身边,看着他们打牌,大面琉璃背景墙上折着细微光影,照的她昏昏欲睡。因为她在,那些服务的女宾只是半跪着递毛巾倒酒,到最后喝的多了些,才有人开玩笑:“许总,要不要玩儿两局?”
  许南征随手弹掉烟灰,拍了拍萧余的肩,在她头下垫了个软垫。她迷糊挪了下头,睁开眼看了许南征一眼,余光却扫到韩宁站起身,把手里一叠纸牌递过来:“替我两局。”
  许南征接过时,萧余恰看到牌面,手气太好了。
  起初还以为那几个是让着他,看来真是老天眷顾。
  韩宁从桌上摸烟盒,却被个眉目清秀的女宾抢了先,很快递了上来,他用牙咬住,看着人家点完火,轻用食指叩了叩她手里的打火机,很绅士的谢法。她不动声色直起身,扬起嘴角,他却忽然瞧了她一眼:“病好了吗?”声音有些低,却很清晰。
  她笑了笑,将头发挽起来,系好:“都过了二十几天了,难为你还记得?”
  她有意把话说的轻松随意些,韩宁也是笑得漫不经心。
  两个人装的真像刚才认识的朋友,越是回避,越是无话。她就这么干坐着,只能暗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刚才一听许南征要来的地方,就堵着一口气,一定要跟着来。
  来了?
  反倒是尴尬。她自己尴尬,这房里所有人更因为她而尴尬。
  “我洗出来一批照片,寄给你?”他靠在沙发上,看着她蜷着腿倚在那里,目光忽然有些静,“是在西藏的。”
  萧余没想到他提到了西藏,想了想才说,你寄到我公司吧,写公关部萧余收就可以了。韩宁点头,站起身走出了房间。直到三点多,他才回来,萧余正在接乔乔的电话,那边絮絮叨叨说着要拍一个电视剧,问她找有关系的马场,节省经费。
  “我朋友想借马场拍戏,”她凑在许南征身边,“你有资源吗?”
  许南征扔出一对A:“你朋友挺逗的,上次是满世界找桃花林,这次是马场,”他很快想了想,“刑言有,但是这几个月要装修,其它都不是很熟,回去给你问问,看有没有方便的。”
  萧余唔了声,乔乔在那边儿听到了,还追加了一句:“要足够大的。”
  还真是……不客气。
  她只能又补了句:“要大一些的马场。”
  “我有个朋友,”韩宁忽然出了声,“私人开了马场,还没有对外的计划,应该比较方便,我帮你问问。”他说的很随意,倒让萧余难拒绝,只好对着他笑了笑:“谢谢,我等你消息。”
  他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到家时候已经是四点多,折腾了一晚上早就累得不行。
  她边洗澡,边对着浴帘外的许南征说:“不知道谁先起得头,好好的合同不能在会议室签,一定要灯光阴暗香氛暧昧,才觉得该下笔了。你是不是特后悔带我去?”许南征的影子就打在浴帘上:“带你去好处很多,那几个平时不玩到天亮不收工的,今天难得这么老实,很快签完,都吵着回家睡觉去了。”
  萧余笑了声,关上水,裹上浴巾走出来:“快洗澡,我先睡了,好累。”
  因为有地暖,她洗完澡都习惯垫着脚尖,光着脚跑到床上。岂料刚才蹦出两步,就被他一把拽了回来,她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知道我是怎么认识韩宁的吗?”他衣服脱了一半,光着上身,抱着她忽然问。萧余有些回不过神,想了想才说:“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听上去和我没什么关系,”她忽然用手环住他的腰,很慢地笑了,“可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刚才洗完澡,浴室里都是热气,镜子上朦胧倒影着两个人影子。
  “有点。”他倒是直言不讳。
  “他是你的客人,我总不能整晚横眉冷对吧?”
  她用手肘顶开许南征的手臂,想解释在西藏的事。可当时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不过毕竟是在自己和许南征开始之前,说了反倒麻烦。
  她决定避开不谈,迅速跑到了床上,“既往不咎懂吗?许同学,我对你可是很大度的。”
  许南征这么一星半点儿的小醋意,让她足足乐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早起,对着镜子刷牙时还忍不住咧嘴笑,满嘴的白色牙膏沫,看着镜子里的他刮干净脸。“等等,”她咬着牙刷,含糊不清地叫住他,倒了些须后水在掌心,替他轻拍在脸上。凑上去闻了闻,才满意地对他挥挥手:“好了。”
  话没说完,就看到他凑上来,她这才想起自己还含着牙刷,忙推了他一下,却倒霉地吞下了嘴里的泡沫,立刻拧开水狂吐。
  直到接过他递来的毛巾,才边擦嘴边愤恨地看了他一眼:“都怪你。”
  许南征倒是笑了,很近地对她说:“我不过想给老婆一个早安吻。”
  喉咙里还是清凉的牙膏味道,难受的要死。
  她装作不在意地回过头,埋头拼命洗牙刷,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到办公室时,桌上已经放了个信封。
  快递单已经被撕掉,她拆开牛皮纸,里边竟还装着个白色信封,很漂亮的字迹写着‘萧余’。从小到大能让她承认字漂亮的,真没几个,可眼前分明是自己的名字,却显然比她写的好看。
  很大的信封,倒出来在桌上,都是洗好的照片。
  她把照片摊在桌上,不得不感叹韩宁会做人。除了那张大昭寺顶层的人像照,余下都不过是沿途风景。有几张竟是自己感叹过的红灯区粉红房子,还有两个人去过的酒吧。
  她拿起那张照片,是从桌子角度拍的,空置的钢琴。
  她正看着,助理小钟就敲门走了进来,把所有需要她签字的文件都拿到桌边,看到桌上摊着的照片立刻被惊艳了:“太漂亮了,老板你拍的?是哪儿?”
  萧余随手把照片理好:“西藏,”她顿了下,才继续道,“是一个朋友拍的。”
  “男朋友?”小钟视线落到了唯一一张人物照上,“看手,就知道是个大帅哥。”萧余怔了下,也看了眼那照片,果真拍到了他自己的手。
  像是为了构图漂亮些,手只作了前景,清晰的还是自己的影像。
  “老板?”小钟把那张照片推给她,指了指其它的,“我拿出去给大家看看。”反正是风景照,她也没觉得什么,点头同意了。
  没想到下午开会时,方言竟拿着这堆照片,在会议室追着她不停问是谁拍的。他喜欢旅游,一听说这堆照片是公关部传出来的,自然刨根问底地追到了根源。
  萧余暗叹自己倒霉,实在挨不住方言的絮絮叨叨:“是韩宁,你下次见到他直接问好了。”
  不说话的人,一说起来简直比话痨还可怕。
  方言哦了声,继续翻照片:“他是你男朋友?刚才我听下边人说来着。”
  萧余心跳了下,下意识去看许南征。他只是手指轻点着键盘,不停翻着PPT的页数。
  “不是,”她收回视线,“去年我去西藏拍广告片,刚好碰上他去旅游。我没带相机,他就多洗了一些送给我。”
  老金听了两句,也拿过来看:“看着真不错,许总,下次去公司旅游去西藏吧?”
  许南征看了萧余一眼:“这条线路比较危险。”
  “高原反应是吧?”老金也看萧余,“真这么厉害?”这些旅游度假是家常便饭,可毕竟都怕高原反应,全没去过条线路,自然都好奇地盯着她。
  “还好,”她心中把方言骂了十万遍,却还要尽职尽责地答疑,“少洗澡,少剧烈运动,瘦的人反应比较小,胖的人……”她笑着看老金,“可就悬了。”
  这句话一出,大半儿的人都哀嚎了一句。
  “喂喂,”她用笔敲了敲桌子,“该我做汇报了,你们给些面子,别让老板以为我整天就知道到处跑,不干活。”
  其实她真觉得没什么,可到晚上开车回去时,许南征始终不大说话,她才觉得或许真该解释一下。可一堆风景照真什么好解释的……
  “T移动的项目,我不想做了,这两天交接给别人吧?”想了很久,也只能避嫌了。
  “不用,”他戴上蓝牙耳机,笑了笑,“过两天我出差,争取年三十前回来。”
  她看了许南征一眼,他已经开始打电话,让秘书安排行程。
  本来说是过两天,可因为临近春节,航班很紧。
  到最后机票定下来,竟是次日的早班机。九点多的飞机,七点肯定要起床了,萧余刚才定了六点的闹钟,盘算着给他做什么早饭时,就被他从手里抽走手机,扔到了地毯上:“老婆,现在已经三点了。”她嗯了声,腿轻蹭着他的腿,手指都懒得动一下:“要坐十小时的飞机,很累的,快睡吧。”
  很快就被他哄了两句,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只觉得有些冷,她迷糊着伸手摸了下,没人。
  这侧没有台灯,她只能到处摸黑找自己的手机。
  正是找不到时,地毯上忽然有震动的响声,一闪一闪的白光成功指示了方位。她探着身子拿到,接了起来,哑着嗓子说了句你好。
  “还在睡觉?”
  是韩宁?
  她嗯了声:“有什么事吗?”撑着胳膊坐起来,拿起桌上的表看了眼,已经十点多了。许南征肯定是关了闹钟,还想给他做早饭呢,东西都准备好了……
  “马场的事,我这里替你约好了,你朋友要不要先来看看?”
  是这件事……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帮自己的,她只能清了清喉咙,让自己的睡音淡一些:“我估计她肯定要看下,等我给他打个电话,再和你约时间,”她走下床,拉开窗帘,“多谢你这么帮忙,改天请你吃饭。”
  韩宁笑着说好,就挂了电话。
  趁着他出差,晚上萧余就回了次家,把早先买好的礼物都拿了回去。吃晚饭时还不停看手机,算着时间,到法兰克福的话,应该差不多快了。
  到最后连父亲都察觉了,问了句:“在等电话?”
  萧余嗯了声,又扒拉了几口饭,盛了碗汤递过去。
  可惜因为这个小动作,还是成功引起了父亲的教育欲。难得把她叫进书房说了几句话,大意不过是既然住在一起了,那就要开始把结婚的事情商量起来。她嗯嗯啊啊着,看旁边喝茶的母亲,手机刚好震动起来,忙跑出了屋子。
  “笑笑。”
  “我等了你一天的电话,”她走进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早上怎么不让我送你?”
  “太早了,不想吵醒你,”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下来,“几点起的?”
  “十点多,”窗台上有些水,她扯了两张纸巾擦干净,想起韩宁的电话,“韩宁帮我约好马场了,我觉得礼貌一些,应该请他吃顿饭。要不要等你回来一起?”
  “不用,”他笑了声,“我还没那么小气。”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闲话,她才把刚才被教育的事情阐述了一下:“我爸一本正经地和我说,他和我妈意见相左。有句话挺逗的,‘你们年轻人,就是选择太多,到最后反倒不知道怎么选了,十有□就乱了套’。”
  说到最后,她有些不好意思,跳过了重点的催婚主题。
  她学着那语重心长的语气,许南征听完,立刻心领神会:“决策失误,如果先去找你爸谈,你现在已经是许太了。”
  她悄然笑起来:“我妈很不以为然,然后……你电话就进来了。”
  许南征正巧在出关,依稀有熟悉的德语飘进来,她恍惚听着,想起了那晚他说的话。明明已经习惯了他常年飞在外边,可不知为什么,忽然像是难适应了一样,很想他。
  “笑笑?”他出了关,才又叫她。
  她嗯了声,想说要不要先挂了电话,等他到酒店再说时,许南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会尽快回来。”她又嗯了声,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屋里的暖气很热,烤的她有些出了汗,她用手贴住玻璃,冰冰凉凉的刚好降温。
  她把马场的事一告诉乔乔,那小妮子立刻兴奋的不行,决定第二天就飞来看看。于是她只能在京沪航线人流最高峰的时间,开车亲自去接了这位大小姐,和韩宁约了个时间。
  “还有几天就年三十了,你真有精神,”她挂了韩宁电话,才认真嘱咐她,“这人是我朋友,但你别太随便,他和我……有点问题。”
  乔乔挑眉,心领神会:“暗潮汹涌?”
  萧余默看了她一眼,拉下车窗,递出票和钱。
  “不算是,我这里只是清水一汪,对他没有任何感觉和企图,”到彻底开上路,萧余才继续说:“他在和许南征做项目,也是朋友。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我也不会麻烦他。人情这种事,一来二去就算不清了。”
  “笑笑,”乔乔看了她一眼,认认真真地说:“有好的就考虑下,许南征再好,再是举世无双,我就不信上天入地只有他这么一个对你眼。”
  萧余也看了她一眼,颇有深意地笑了:“举世无双不敢说,但我有了他,还真看不上别人。”乔乔下意识切了声,才忽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立刻睁大了眼睛,倒抽口冷气:“靠,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她任由乔乔鬼叫了半天,只是笑着不说话,嘴角却已弯成了很深的弧度。
  到了吃饭的地方,韩宁早就到了,乔乔进了包房看见他,极夸张地倒退了一步,回头看笑笑:“这个真不错。”萧余蹙眉,用口型对她说:不要乱说话。
  乔乔本就是个自来熟,又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对韩宁始终和颜悦色的。
  “你竟然和笑笑一样爱吃鱼生,”乔乔吃的心满意足,喝了口茶壶汤,“下次去上海的话,我带你们去吃个好地方,我老板开的,很好味。”
  韩宁又要来菜单,添了很多:“上次见她吃的很开心,估计她爱吃这个,就带你们来了。”
  上次?自己应该没和他单独吃过饭。
  萧余夹了一大块芥末,忽然想到了上次自己和许南征吃饭,他在包房外给自己打的电话。下意识咬着筷子,立刻被冲透了鼻腔,不停往下流眼泪。乔乔目瞪口呆看她,装模作样拿起手机,却是给她发了条短信:你在做选择题吗?这么不淡定。
  萧余看着手机,边擦眼泪边回:对感情,我从来只做是非题,不做选择题。
  本来是约好看下环境,没想到一进马场,乔乔就彻底玩的忘了正事。很大的风,萧余就站在远处看着马上的人,听见身侧韩宁的朋友杜康赞了句:“这小妞真飒,如果我年轻十岁,肯定追她。”
  她噗地笑了:“没关系,她爱情至上,年龄绝不是问题。”
  她边说着,边压着帽子,却不期然对上了韩宁的视线。
  很快撞上,又都很快错开,莫名有了些尴尬。
  好在杜康很健谈,很快盖住了这稍许的冷场。直到他们进了房间,乔乔已经彻底被震慑住,听他天南海北地说着,完全忽视了真正搭线的两人。
  “你朋友挺逗的,”萧余低声对韩宁说,“你们怎么认识的?”
  “开始是朋友的朋友,”韩宁替她添了热茶,“后来聊过两次,很投契,自然就熟了。”
  她只是笑了笑,继续喝茶。
  正巧那人起身接了个电话,她刚才喝了口,就听见乔乔低声对韩宁说:“你朋友太玄幻了,竟然是《血色浪漫》的原型。”
  她倒是意外了:“真的?我以前超喜欢钟跃民。”
  乔乔也啊了声,回看她:“你不是吧,我刚和他聊的都是这件事儿,说那编剧就是和他一起混大的,都是大院子弟,”她忽然蹙眉,近看她,“你魂游天外了,还是曲径通幽呢?说了十几分钟都没听见一句?”
  萧余眯起眼睛,桌下踩了她一脚。
  意思很明白,你小妮子再胡说话,这件事一定给你搞黄了。
  韩宁只是笑了笑,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他能和你说这个,表示他真挺喜欢你的。”
  “真的?”乔乔立刻捧心状:“你真会说话,我要飘起来了。”
  “好吧,我也做回好人,让你欢快欢快,”她有意放柔了声音,笑吟吟看乔乔,“刚才你骑马的时候,人家还夸你是‘小飒妞’呢,说如果年轻十岁绝对会追你。”
  乔乔立刻美的不行,可下一句就让萧余险些喷茶。“什么是‘飒’?”
  “就是很拉风,很不吝,很惹人瞩目。”
  “什么是‘不吝’……”
  ……好吧,原来还是有所谓北京话的,她认输了。
  到最后,杜康聊得兴起了,温了小酒来。
  乔乔小女子情调起来了,一定要在屋里点上蜡烛。很矮的烛火,三两点放在帐篷中,倒真有了气氛。韩宁酒量当真是好,几个人喝得迷迷登登,他的眼睛依旧是晶亮亮的,却在看萧余时,有了些波澜。
  “我记得,你在西藏时挺能喝的,怎么忽然就不行了?”他低声问她。
  萧余笑了笑,轻声说:“我挺怕你的,真的,我在西藏就和你说过,我和许南征之间的事,”她忽然有些犹豫,可还是觉得说穿了大家都舒服,“现在我们合作做项目,还是避讳些好,这次是为了乔乔,多谢你这么帮忙。”
  韩宁沉默着,过了会儿才抿了口温热的酒:“好,我会尽量避讳。”
  萧余回家时,边抱来干净床单被罩,边叮嘱乔乔以后直接和韩宁的朋友联系,自己尽量不再出面了。乔乔诧异看她:“笑笑你怎么这么封建,许南征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劲儿避什么嫌?”
  萧余不置可否,替她铺好了床。
  可能是白天在马场吹了些风,躺在床上才觉得耳朵有些疼。呆了会儿也睡不着,她便随手拨了他的电话,很有礼貌的关机提示,倒让她有些意外。
  许南征一直说是明天中午到北京,按时间来算,现在应该还没上飞机。她有些不放心,又给他的秘书挂了个电话,才被告知他下午刚换了航班,早上8点半落地。
  电挂挂断时,她想起了上次他提前归来的惊喜,便小心设好了闹钟。第二天一早就开车去了机场,算着时间,8:35拨了他的手机。
  很轻的等待音里,心底悄然涌起了些小期待……
  电话很快接起来,许南征的声音有些意外,笑着问她:“这么早起床?”
  她也笑:“不小心昨夜失眠,发现你手机是关机的,于是你聪慧无比的老婆大人就……”话刚才说到一半,就听见很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在问他有没有开车?要不要一起打车走。
  电话那边忽然有些模糊,像是被手捂住了,依稀能听到他说了句:笑笑来了。
  她只听到这么一句,就挂了电话。
  车里的音乐声很大,心跳声却渐渐盖住了所有杂音。
  她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直接出了停车场。电话一直在响,她却一直在加速,很快就离开了机场高速。直到进了公司,她才看了眼手机,三十几个来电显示,还有两条短信。
  有一条是乔乔的,一条是许南征的。
  关上办公室的门,犹豫了很久,仍旧不想看他的短信。
  乔乔的那条很简单:中午一起吃饭?
  她想打字,可又心烦气躁的,索性回拨了过去:“我把公司地址发给你,你十一点半直接打车过来找我。”乔乔嗯嗯啊啊着,想说什么,她已经先挂了电话。
  公司是九点半上班时间,现在才九点十分,基本还没什么人。
  办公室安安静静的,手机也安安静静地,都没有声响。她盯着那条未阅短信的提示,足足看了两分钟,终于熬不住点开来。
  入眼的,是密密麻麻的一屏字:
  前几天小航告诉我,女人如果生气挂了电话,男人一定要坚持不懈的打下去。但女人也要给男人留些面子,要在十个电话以内接起来。聪慧无比的老婆大人,我已经回拨了三十一个电话,你是不是考虑下上边的建议?
  几行字,她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像是强迫症一样。
  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些话的语气。
  最后还是扔下手机,拿起笔,签着昨天堆积下来的文件。全部都是下财年的预算申请单,每签完自己的名字,都能看到下边的空白位置,是许南征要签的地方……直到所有都弄完,她才又看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才拨回了电话。
  只响了一声,他立刻就接起来。
  “一分钟,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解释。”
  “好。”许南征静了会儿,竟然没说话。
  她听见电话那头有打火机的响声,气的直想笑:“还有三十秒。”不知为什么,他的不慌不忙,就这么消磨着心里的不快。明明前一秒还很生气……
  “法兰克福机场遇上的,相对了近十个小时,但不是孤男寡女,”他很慢地说着,像是要用完她给的时间,“没有下次了,再碰到我会直接改签,如果有重要的事不能耽误,就换经济舱。”
  她唔了声,没说话。
  “老婆,我们公司的咖啡豆在哪儿?”他忽然问。
  她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你到公司了?”
  “刚到,在茶水间,想泡咖啡找不到咖啡豆。”
  她哦了声,听见他真的不停在开柜子翻东西,忽然有了些心软,低声说你等我过去给你找,才挂了手机,去了茶水间。一进门就看到他的行李箱,许南征像是刚才找到咖啡豆,掀开咖啡机的盖子,在往里倒着。
  她走过去,接过他手里剩的半袋,又放回了柜子里。
  大厦的空调很足,萧余只穿了件很薄的上衣,已觉得热。他刚从德国回来,还没来得及脱下厚衣服,有些出了汗,她站在侧面看着他摆弄着咖啡机,实在怕他被热死,便伸手替他解开上衣:“穿这么多也不怕感冒。”
  “奶和糖放在哪儿?”他脱下外衣,把衬衫袖子挽起来。
  嘈杂的搅拌声音停下来,很快有细窄的深棕色水流,倒满了白瓷杯。
  这辈子真是被他吃的死死的。
  萧余暗叹口气,又找出他需要的东西,直到一杯咖啡搞定,他却推到她面前:“喝吧,我聪慧无比的老婆大人。”
  “你别以为一杯咖啡就够了,”她扫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女人最忌讳的就是前女友、前妻,我再大度也会生气的,”她端起杯子,脾气又弱了几分,“更何况我本来就小气。”
  从开始喜欢他起,无论他多看了谁一眼,都会纠结很久。
  更别说知道他和王西瑶在一起后,自己几乎半年都没去他家,避开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东西。本以为只是少女情怀作祟,可今天早上听见王西瑶声音的一瞬,她才明白,这辈子就这样了。
  感情用事。与他有关的,永远逃不开感情用事。
  “别想了,是我的错。”许南征忽然说。
  她怔了下,才悄然笑了下,满意地喝了口咖啡,立刻被烫得吸了口气。然后就在舌尖发麻的时候,听见他说:“下次生气别立刻挂电话,我会担心你出事。”
  “那我生气该干什么?”萧余放下杯子,“大吵大闹,摔杯子砸东西?把你衣服都打包从二十楼扔下去?”她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长途归来的味道,风尘仆仆,真不算好闻。
  安静很久,她才又说,“其实当你的面,我什么都做不出来,可又不能把自己憋屈死,就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让自己冷静。”
  他放松着,让她抱着自己,用手捋顺她的头发:“这样的处理方式,结果通常是你还没冷静下来,我已经不能冷静了。刚才在机场高速超速了,拿了驾照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违规。”
  他的声音很软,有种无可奈何的味道。
  她用脸蹭着他的衬衫,好吧,这句话很受用……
  中午乔乔来吃饭的时候,她直接就定了公司楼下的贵州菜。
  两个人进包房的时候,乔乔正在看菜单,抬头一看是许南征立刻呆住,马上站起来,眼睛水汪汪晶亮亮的。
  萧余和许南征都被吓了一跳,直到坐下来,萧余才低声问她:“你抽什么疯?感觉像看到多年失散亲人,就差热泪盈眶了。”
  乔乔捂着心口,轻声道:“还别说,就这感觉。你懂什么是感同身受吗?我看到他站在你身边,比自己结婚了还激动,”她边说着,边夸张地深吸口气,忽然抽出纸巾,擦了下眼角,“太不容易了。”
  萧余哑口无言,撑着下巴看她,忽然也很感动。
  这就是朋友,谁说没人会与你感同身受?那只能说你没真正的朋友。
  过了会儿,她才看了眼身侧的许南征,忽然偏过头吻了下他的嘴唇,本来很单纯,只想再逗逗面前的傻妞,却在离开的一瞬被他按住,想要说的话都被他直接压在舌尖,咽了回去。
  虽不是大庭广众,可面前却是个大活人。
  她几乎是面红耳赤地推开,低头咬住吸管。
  “不带这样的……”乔乔目瞪口呆,激动地哗啦啦流眼泪,“再来一次,让我照张留念。”萧余横了她一眼:“刚才是彻底满足下你,照相地不许。”
  包房门正被人轻叩了两下,侍应生走进半步,低声询问是不是要点菜。
  “想吃什么?”许南征这才翻开菜单,笑的很浅。
  乔乔瘪嘴,拼命擦着眼泪,恨声道:“来一盘狼心狗肺。”
  他微笑,问侍应生:“有狼心吗?”
  “没有……”
  “狗肺呢?”
  “没有……”
  他满意点头:“那就泡椒鸡杂吧。”
  ……这也太偷梁换柱了,萧余理智地保持沉默。
  “还想吃什么?”他继续看乔乔。
  “随……随便吧。”
  乔乔彻底没气儿了,咬着下唇看萧余,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给她发了条短信:这就是气场啊,彻底压过你的气场,你完了。
  晚上在客房里,萧余听着乔乔叽叽咕咕说了很久,大意都是这半年来的失恋史。
  到两点多她才从床上坐起来:“许南征明天去天津,我要回去睡了。”乔乔哦了声,又立刻回了神:“不是才出差回来,又走了?”萧余拍了拍她的头:“你以为是八点档?商业奇才都没事儿开着跑车满世界溜达泡美眉,每天看两眼电脑,公司股票就一路飘红了?”
  乔乔抱着被子,躲开她的手:“你这话说给佳禾听吧,她的男主角都是这号人。我的意思是天天见不到人,会不会很没安全感?”
  “多少有些,”她坦言,“没办法,现在一个公司已经好很多了,还能常看到。”
  回到房间时,他正在浴室洗澡。
  萧余走过去,悄悄掀开浴帘看他,水流一路从脊梁蜿蜒而下,冲洗着大片白色泡沫。他这么多年坚持运动,身形始终在最好的状态,修长笔直的腿尤其好看……她眨了眨眼,想起今天早上他说的超速的话,觉得浑身升温,又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帘子。
  却在收手时,被一把拽住了腕子。
  回过头,许南征浑身还淌着水,已经裹上了浴巾,安静地看着她。
  因为空气的湿度,纯黑的眼眸蒙了层水光。
  她吐了下舌头:“我错了,我认罪。”手臂已经被他弄湿了,皮肤相触的地方渐蔓延开很高的热度,莫名心尖都有些发麻……
  “所以呢?”他的声音浸在水雾中,暧昧难明。
  叹,反正自家的,不吃白不吃。
  她终于转身搂住他,像是小猫一样贴上去,一下下地亲着他的嘴角。虽然很有氛围,但不得不承认,被水浸湿衣服的感觉,实在不是很舒服……
  直到他把自己抱进浴缸,她反倒是退开来:“我想了你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等你回来,你却让我气了一整天。许南征同学,这么下去我的心脏迟早会出毛病。”
  是谁说女人喜欢翻旧账的?绝对的真理。
  许南征伸手抚过她的额头,将已打湿的前刘海拨开,在灯光下看她袒露的五官:“这几天,我一直很想你。”声调忽然就软下来,温和的不像是他。
  萧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法兰克福水土真不错,许南征变异了……
  他看着她的表情,终于发现女人是彻头彻尾的听觉动物。
  对他这种自幼受老人家革命思想熏陶严重的,总觉得有些话太虚浮,说的太容易,反倒成了客套话。
  没想到,脸皮果真是练出来的。
  难得说这种肉麻的话,他转瞬又恢复了常态:“时差还没倒回来,刚和你说了一句话,就开始飙车追你。萧余同学,这么下去我驾照迟早要重考。”

  第二十五章 人群中错过
  没想到准备了很久,母亲一个诏令,她年三十就飞了香港。
  其实陆家祖籍在江苏,但外曾祖父是住在舅舅家,所以老人家在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农历新年大家聚的地方。
  下午休息时,一帮年纪小就混在清净的二楼闲聊。陆家祖辈从商,只有萧余的妈妈嫁给了军人,她也因此从小在北京,和这些同辈的都不大熟,自然无话可说。
  比如现在,几个老少女又在研究这个学位拿下来,接下来再读什么……都差不多二十□了,比自己还大几年,世界却单纯的只有读书,然后再等着嫁人。
  她实在是插不上话,只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拿着手机出神。
  正是心不在焉时,就被人抽走了手机:“两三年见你一次,竟还摆手机广告的pose,”表姐叹了口气,“你妈说了,让你去找她。”说完,又把手机老老实实递给她。
  萧余如释重负,收起手机,刚才下了楼就看见妈妈在拐角书房门口,对自己招了招手:“廖阿姨来了。”她愣了下,这大过年的,那个女超人还真闲不住……进了房,她看见廖阿姨撑着下巴,正开着免提打电话。
  而电话那头,竟是许南征的声音。
  她抬眼,看见萧余时,才微微一笑:“南南,你老婆来了。”
  廖阿姨是妈妈从小的朋友,自然对她和许南征都很熟悉,可猛地这么说,却还是让她有了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声打了个招呼:“廖阿姨。”母亲就坐在旁边,示意她过去,她这才走到书桌前坐下,继续听他们的电话。
  电话才开始了不久,她大意听到是连锁酒店项目。
  廖阿姨常年在巴西,算是当地商界很有名的女强人。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找到许南征,她看了眼妈妈,忽然有了些明白,虽然嘴上不大同意,却终归是自己的母亲……“怎么样?有兴趣吗?”廖阿姨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说实话,很有兴趣,”许南征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信号似乎不大好,“趁这几天假期,我们可以立刻谈起来。笑笑?”
  萧余两手撑着下巴,无奈道:“许总,春节假期加班,按劳动法是要算三倍工资的。”
  话刚说完,电话就断了……
  “他爷爷家信号一直不好,”她捧着杯子看廖阿姨,无奈道,“我们谈吧。”
  “好,不过我们重点谈私事,”廖阿姨靠在椅子上,看了眼始终安静旁听的人,才又去看萧余,“明明是女孩,还要天天跟着许南征拼死拼活。知道你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吧?看你几个表姐,都是不停读书,天天安逸的不行,再看看你自己,学历最低。”
  萧余咬着杯子,龇牙道:“廖阿姨,你老大不小了,也不结婚,天天做空中飞人。我是太崇拜你了,才落得如此田地。”
  她说完,看了眼母亲:“妈,谈公事了,您可以出去陪外公了。”
  母亲忍不住笑了声,站起身说:“我这才是吃力不讨好,你们说吧。”
  其实廖阿姨说的只是初步投资构想。
  萧余和她简单说了两句,就开始聊起了别的,廖阿姨严重阴奉阳违,不过假意劝了几句就开始猛夸许南征,听得萧余乐得不行,等到送走了她,才跑到空房间给许南征打了个电话。
  信号依旧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
  “等我换个地方,”他说完后,就没再说话,像有关门的声响后,才问了句,“听清了吗?”
  萧余嗯了声:“我觉得连锁酒店有潜力。就像携程的季琦,不是成功把如家和汉庭酒店做出来了吗?都是不到五年就上市了……”许南征笑了声:“笑笑,今天是年三十,我们不说公事。”
  她噢了声:“今天你们家人多吗?”
  “还是老样子。”
  “我这里人很多,可惜和我谈得来的都不在,”她用手指轻划着玻璃,假意叹了口气,“我被鄙视了,被人说是这一辈学历最低,不肯上进的典范。”
  “你喜欢念书吗?”他反问。
  “一般,”她假设了一下自己每天醒来都只有学校,很是窘了一把,“大学生活呢,肯定是怀念的,但要是让我像我几个表姐,读完经济读管理,读完管理再读什么文学,却永远不会学以致用,我一定疯掉。”
  “那就好了,”他清淡地说了句,“我老婆又不是文盲,本科足够了。刚才你不是说携程网那个季琦吗,他是你校友,最多也不过在交大读到硕士。当初在美国混,人家也不认他的中国文凭,回了国,每隔三五年就搞出个上市公司,不是挺好的?”
  她又噢了声,心花小怒放了一把。
  无论再如何成熟自立,许南征的价值观,总能完完整整地影响她。
  “其实,要不是因为你,我肯定会继续读下去的,”她从落地窗这一侧,漫无目的地走到另一侧,“谁让我们差了六岁,稍有停步,就会落得更远。”
  “我知道,”他说完,静了会儿,忽然说,“明天我去接你?”
  “明天?”她默算了下时间,“估计来不及,还有几个舅舅回来,一定要吃晚饭。”
  “好,我去香港接你回来。”
  她悄然停住步:“你要过来?”
  “老婆不回家,我只能亲自去接了。”
  他刚说完,就听见旁边闯进来一个声音,许诺很大声地问:“哥,你干嘛呢,这天寒地冻的,你穿件衬衫得瑟什么呢?”
  许南征笑了声,说了句快进去,许诺又唧唧歪歪地问是谁,一听是萧余,立刻要和她说话。“笑笑,”许诺终于拿下电话,很是长叹口气,“我就说呢,能让我韩宁师兄败北的是谁?哎,只能说既生韩,何生许~”
  萧余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压低声音说:“听好了,以后你再在你哥面前提你那个伟大师兄,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许诺显然也发现自己说多了,立刻把电话交还了回去。
  “你快进去吧,”萧余怕他被冻坏,很快地说,“其实我过两天就回去了,你不用特地过来,难得有假多休息几天。”
  结果自然是无效驳回。
  第二天去接他时,正好廖阿姨也在,索性定了Cova Ristorante & Caffe的下午茶,继续谈公事。廖阿姨是个太有效率的人,许南征又是个行动派。
  两人竟都在前一晚做了准备,足足谈了两个小时。
  萧余在一侧,将脸搭在胳膊上,翻看着资料,到最后是许南征先停了下来:“Cindy,今天先说到这儿,我需要再梳理下。”
  廖阿姨这才看了眼时间:“好,我正好约了人,再不走要迟到了。”
  到剩了他们两个,萧余才合上文件夹:“头次见你主动停下来,还真不适应。”
  “她就算是印钞机,在今天也只是个千瓦灯泡,”他说完,忽然看向她,“生日快乐。”
  她愣了下,像是被他轻触到心尖上,本来很是遗憾生日时他不在身侧,可是这样的午后,他就恰好坐在面前,赶上了自己的生日。
  “我还以为你忘了,”她笑,“今天都过去十六小时了。生日礼物呢?”
  “想要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像极了在马来时,他在吵闹的背景音、冰凉的池水中问自己的语气。她静了会儿,才说:“你不能给点儿惊喜吗?每次都问我。”
  他笑着舀了一勺榛子巧克力,喂到她嘴里,“不好吗?”
  “挺好的,这样你永远也不会送错,”她忽然畅想了一下,“可你多少也让我享受下,被人追啊追,怎么也追不到的快感吧?你拼命献殷勤,我拼命矜持着拒绝着,其实暗爽的不行……”
  许南征慢悠悠地笑着:“就是穷折腾?不好好过日子?”
  她低头喝了口水,喃喃道:“摆不平我妈,谁和你过日子。”
  虽是这么说,却不自觉飘忽着,轻叩了叩桌子,他又舀了一勺甜品,喂给她吃。
  浓郁的味道,牵扯着所有味觉。
  大学时寝室夜话,总拿出佳禾的男友顾宇和许南征比。
  一个是温柔体贴一个是欲拒还迎,一个是每日送饭到楼下,一个是每日让她深夜开车去找。硬件是天生的无法攀比,可软件简直是天堂地狱的差别。
  一晃多年,顾宇已不要脸的劈了腿,许南征却意外开了窍。
  现在想想,哪儿有那么多比较,哪儿有那么多道理。
  给自己讲过道理的人不少,可是能讲出道理的人,大多都不幸福,又或许正在幸福着,却怎么能肯定就保质到最后?
  说到底都是自己选的,自负盈亏。
  “你也该尝尝我曾经的感觉,只是猜,不停猜。每天睁开眼就是想,到底该不该放弃呢?”她的语调压了下来,恍惚想起了当初,玩笑道,“我在你身后追了这么多年,累了,追不动了。以后你要拉着我往前走,我不想走了,我想放弃了,你也要坚持拉着我继续走下去。如果松了手……后果自负。”
  许南征看着她的眼睛说:“好。”
  春节的假期,总是最安逸的。
  回到公司,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工作状态,事情却堆了不少。
  萧余翻着手里的东西,问小钟:“给T移动的东西,都寄了吗?”小钟想了想:“都出去了,但要他们韩副部长亲自签收的,还没送出去。”
  “为什么?”她抬起头。
  “我们送了几次,本人都不在,”小钟老实交待,“位高权重的,又要不到手机。”
  萧余想了想,让小钟出了办公室,拿起手机翻出他的电话,犹豫了会儿,才拨了出去。
  “萧余?”电话里的声音,听得出意外的情绪。
  她嗯了声:“还在休假?”
  “今天是要上班的,有些私事请了假,”他说的言简言赅,“找我有事?许南征的事,还是马场的事?”虽然话音很温和,她还是被问得不自在。
  明明是公事,可到他嘴里就变成了‘许南征的事’……她暗叹口气,早知道把手机号码给小钟,让她去处理了。
  可现在已经拨了电话,只能硬着头皮做到底,她笑了声,有意拉远了距离:“是公事,不是私事。我这里有文件要给你本人,明天你在公司吗?我让人送过去。”
  “明天要出差,大概要半个月,”他略停顿了下,接着说,“这样,晚上你约个地方,我去找你拿。”
  人家既然这么客气,自己也肯定要识相些。
  最后她直接把韩宁家地址要来,约了个时间,决定晚上亲自送过去。
  很快地址就发了过来,她看了眼,离公司不远。
  今晚刚好廖阿姨来,接了飞机后可以顺路送过去。她计划的很好,可是没想到航班延误了几个小时,到真正接到人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许南征在公司,我先把您送过去,”萧余边开车边说,“刚才订了宵夜的位子,我一会儿会先送个东西给客户,再来陪你们吃饭。”
  廖阿姨侧头看她,笑问:“笑笑,十点多了,许总给你加班费吗?”
  她叹了口气:“所以说,不能给自己人打工,什么都没有。”
  结果到了公司楼下,她打许南征的电话,没接,估计他是在开电话会议。
  她回头看了眼廖阿姨的行李箱,这么拿着也不方便,索性带她上了楼。电梯打开时,前台只剩了值班的秘书,玻璃墙后的灯光已经灭掉了。
  “萧经理。”秘书看她大半夜回来,倒是被吓了一跳。
  萧余点头,让秘书带廖阿姨去了会议室,自己则拖着大箱子一路走到他办公室门口。刚想敲门就听见许南征的声音在说话,怕敲门声打断电话会议,她索性拧下扶手,推开了门。
  声音立刻停下来。
  整层楼面都没了人,安静而空旷,她甚至能听到门开的一瞬的声响。
  房间里的画面有些让她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静止在了门前。许南征猛地从书桌后站起来,大步走向她:“笑笑。”她看着他的动作,竟像是很慢的镜头,叠加在眼前,直到被他拉住手腕,才像是找到了魂儿,轻出了一口气:“廖阿姨在会议室。”
  没想到自己还这么冷静,冷静的一塌糊涂。
  许南征的声音在耳边飘过,像是在让屋里人出去。她努力想要聚焦看他,可眼前早模糊着,只觉得那双眼中竟也有着仓皇失措,兵荒马乱的如同自己一样。
  “你给我个面子,”她闭了下眼睛,“会议室里是我妈妈的朋友,你不要大声说话吵到她,也不要让她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她边说着边伸出手,止住许南征的话,“还有,松开我的手,不要和我说话,你只要说再一句话,我肯定崩溃。”
  她忽然手足冰凉,只想摆脱他的手。
  如果臆想的捉奸现场,忽然变成了事实,人在一瞬间会是什么反应?
  以前玩笑时她曾和闺蜜说过,要是自己肯定会不顾一切,狠狠打死这个男人。可是面对他的眼睛,她竟然只想离开,还要偏执地,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笑笑姐。”那个宽衣解带的女孩叫着她,亦是惊恐。
  许南征当真不敢说一句话,直到她扯开自己的手,才又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去哪?”萧余笑了笑:“给你留空间,处理好你的问题。”
  “我没有问题,”许南征的声音竟有些发颤,“她和我没关系。”
  她噢了声,又一次想扯开他的手,可攥的那样紧,几乎每错开一下都是撕扯皮肉的疼。到最后她终于带了哭腔:“你再不放开我,我就撞碎你的玻璃墙。”
  多傻啊,这种钢化玻璃,就是撞得头破血流也撞不碎的。
  她只是多一秒也不想呆。
  “你听我说,”她继续让自己说话,压制着胸口的蔓延开的痛,“许南征,你知道我的性格。你现在不松手我就撞玻璃,你要是跟我下楼,我就撞车,你要是不想逼我就松开手,”她说的如此认真,“我相信你,我听你解释,但先要吃完饭,回到家我就听你解释。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做王子,喜欢拯救灰姑娘,逢场作戏,我懂的,你先放手。你看,廖阿姨还等着呢,我们有什么误会,也不能耽误别人吃饭,对吧?”
  逻辑如此不通,这绝对是她做公关经理以来,说的最失败的话。
  滔滔不绝,不敢停下,说的自己都快信了。看,自己终于不再感情用事了,还懂得去说服他放开自己,免得自己大吵大闹惹了笑话。
  可就在他松开手的一瞬,她像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拼了命的跑出门。在电梯合上的一霎那,用手按下了每一个楼层。
  这是刚才上来时的电梯,幸好这么晚,它还停在这里。可以立刻逃离,避开所有的尴尬。
  电梯不停在各个楼层停下来,她怕他追上来,从电梯钻出来,走进了陌生的楼层,好多办公间,都已经锁上了门。
  她走到走廊深处,靠在玻璃门上,呆站了很久,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滚下来。
  手机不停响着,一遍又一遍,好在这个楼层没有其它人。
  她按了一遍又一遍,手都开始发抖了,许南征还是打个不停,到最后她终于接起来,听见电话那头的他不停喘着气,声音却软的不像话,温柔的不像话:“笑笑,我求你,你别到处跑,你听我好好说几句话行不行?”
  “我快到家了,”她不停往下流泪,头脑却清醒的吓人,“我在家等你。”
  “好,”他立刻回答,“哪儿也别去,我立刻回去。”
  “好。”她对着玻璃,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点头。
  “笑笑?”他的声音很不确定,甚至能读出深切的恐惧。
  “我不会做傻事,我等你回来。”
  直到电话挂断,她才站起来,站在电梯前出神,觉得他差不多离开的时候,独自坐着电梯下了楼。车没有停在大厦里,而是停在了附近饭店的门口,这个时间正是宵夜时候,热热闹闹的停车场,欢声笑语的。
  她刚上了车,手机竟又响了,屏幕被脸上的泪水弄脏了,却还看得出是韩宁的名字。她接起来,韩宁的声音还带着笑:“我在家等了你三个小时,人呢?”
  “我这就过来,”声音不是自己的,她很快又补了一句,“等我十分钟。”
  韩宁的声音忽然有些犹豫,静了下才说:“不要开快车,我在楼下等你。”
  “好。”
  她把车开出了饭店停车场,用印象中最快的路线,开进了他们小区。保安拍了拍她的车窗,说着什么,她隔着玻璃看了那人张牙舞爪很久,也记不起自己该干什么,直到韩宁走过来,拍着车门:“下车。”
  她下了车,任由他坐上驾驶座,把车停到车位上,再回来找她。
  “你怎么了?”韩宁蹙眉看她。
  “给你送文件啊,”萧余缓过神,发现自己手中空空的,才立刻道,“文件在车上,我去给你拿。”说完抢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向着车位走去,可才走出两三步,就被他一把拉住,直接刷卡进了楼门:“先上去再说。”
  直到一杯热水被塞到手里,她才觉得烫,猛地抽回手时,杯子就碎在了地板上。
  一地的碎玻璃,四分五裂,晶莹剔透。
  她连声说着对不起,想要趴在地上捡碎渣,却被他直接攥住手腕:“笑笑?”同样的叫法,只不过他的声音更温和。
  刚才许南征真是怕了,竟然说‘我求你’,他从来都不这么说的……
  萧余只觉得心像是一点点被掏空,怎么想着他的好,都再也填补不上。鼻子酸的吓人,不停流眼泪都冲不淡酸意,她想站起来离开,脚下细细碎碎的都是玻璃渣,不想躲,反倒想直接踩上去,让身体上的痛意缓解心里的痛。
  刚才迈出一步,却身上一轻,竟被韩宁横抱起来,直接绕过了满地的碎玻璃,进了书房。
  很大的双人沙发,他把她放在上边,半蹲下来看着她:“你如果不想说,我把这个房间借给你,摔东西可以,但不要伤害自己,”他说完,把她额前被汗浸湿的刘海拨开,放柔了声音说,“不要让我明天起来,发现自己要被告什么故意伤害罪,或是谋杀罪。”
  她盯着他的眼睛,刚才进来的急,书房还没有开灯,只有客厅的灯光半照进来。阴暗不明中,他努力维持着微笑,像是要安抚着自己,还有刚才的话,都是刻意的轻松。
  “韩宁,”她忽然叫他,声音哑的像是被打磨过,“我是不是很差?”
  韩宁没料到她这么问,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手机像是在响着,在客厅里,永远不会停止一样的响着。
  “要我给你拿进来吗?”他忽然一笑,“换个时间和地点,我会认真回答你的问题。今天就算了,好不好?我不适合说任何话,尤其是现在。”她深陷在沙发里,几乎说不出话:“我是不是很差?”
  他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才说:“不是,你很好,好到我一直忘不掉你。每次看不见你就以为淡了些,可是每次只要一见你,就会更喜欢,其实我挺怕见你的。”
  他长出口气,想要继续劝她时,就被她直接凑上来,深吻了下去。
  两个不投入的人,让所有的纠缠都变得生涩。
  她松开手:“对不起。”
  韩宁笑了笑:“没关系。第一次被人非礼了是听到道歉,而不是表白,”他刻意不在意着,努力化解这场尴尬,“上次好像是同学聚会,暗恋我的一个女人,喝醉了让我送她回家。”
  手机声忽然停下来,安静的空间,尴尬的让他站了起来。
  在碰到的一霎那,她就知道这件事有多错。
  她忽然想到许南征第一次吻自己,闭了下眼睛,太强烈的画面和感觉,迫使她又睁开眼,看清真实景象:“我想到你在西藏说的故事,你的前任。”
  他愣了下,才恍然:“挺像啊,她也是和我大吵一架跑出去一整夜,10个月后就成别人孩子妈了,”他边说着边走到客厅,“我记得,你还说是‘缘分’。”
  手机递给她时,发现已经没电了。
  原来,点评别人的生活,总是如此轻松。
  等到刀子真割到自己身上,才会察觉挺痛的。以前总会指着电视嘲笑某个角色,她从来不理解有人可以在自己伤心时,去找一个始终爱着自己的人,发泄感情。
  或许她来这里是巧合,可刚才,她也做了一样的事。
  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两个自己在无声厮打着。
  安静,她现在只想安静,可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在说万一出了什么事,万一他开快车……
  就在犹豫时,韩宁已经把她手机拿过来,把sim卡换到自己手机上:“以前网上不是流传一个故事,两个人吵架,一个人拼命不接电话,另一个出了车祸却打不通。失之交臂。”
  心猛地跳起来,这种假设太可怕,让她的手又一次不住发抖。
  可按到一半的号码,又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说什么,也怕听见他说话。
  忽然电话又响起来,韩宁看她不接电话,又蹲下来,安静地看着她:“笑笑,你不要挑战我的道德底线。我能放开一次,不保证能放开第二次,今晚你不能留在我这儿,也不能乱跑去别的地方,”他顿了顿,“这么看来,只有你回去,我才能彻底交差。”
  他的滔滔不绝,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仿佛一停住就会引来又一次错误。
  她终于接起电话时,韩宁已经关上门,留给了她封闭的空间。
  电话接通后,很长时间的安静,只是这么安静她就开始眼睛发酸,哭不出来却很难过。许南征终于开了口:“回家好吗?”声音很沉,直压到心里,扯着心一直坠了下去。
  她没说话,捏着电话的手有些发麻。
  “这么晚,有什么话先回家,”他继续说着,“你护照就在我手边,不是免签一百多个国家吗?你随时可以走,想去哪里都行,想去多久都行,我就在北京等你冷静了回来。但你走之前,要先回家。”
  他说的那么冷静,可字字句句却都在软化着她。
  那房子本来是她的,每次心情不好把自己锁在房子里,可以呆上好几天,可现在他就自己最后的避风港,让自己连家都不敢回。
  到最后两个人又对着电话,静了很久。
  “笑笑,回家好吗?”还是他先开了口。
  她攥着手机,努力开口:“好。”
  挂了电话,她就在书房里坐着,直到后半夜了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把手机还给韩宁时,他就坐在电脑边玩游戏,热热闹闹的植物大战僵尸,打的七零八落,连连失手。手机放在桌上,他连头都没回:“走了?”
  很快血红的大字霸占了整个屏幕,这局Game over了。
  她看着他开始新局,问了句:“要不要和我下去拿文件?”
  韩宁手顿了下,回头看她:“萧余,我有时候觉得你挺懂事,有时候又觉得你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是不是只有和许南征有关,你才肯用情绪说话?”
  “感情用事,不是挺吓人的么。”她看了眼还没收拾的碎玻璃。
  “挺好的,小姑娘闹闹情绪,挺正常,”韩宁又回过去看电脑,“感情这东西,要经得起错误,谁没惹过祸犯过错。实在不行就看得开一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说这句话时,忽然看了她一眼,再没说话。
  最后她还是把文件给他拿上来一次,才开车回了家。
  钥匙打开门的时候,整个客厅都没开灯,烟味却呛人,她站在门口徘徊了很久,还是反手关上门走了进去。许南征静靠着沙发,客厅很暗,可是地板上还是有很深的影子。
  萧余走过去,半蹲在他面前,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感觉他握住了自己的手,明明是想给她取暖的动作,可是包裹在外边的手,竟比自己的还要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忽然开了口:“她找了我好几天,今天又是晚上找过来,我知道你看到一定会多想。上次因为王西瑶的一句话,你反应这么大,我不想再让这种事惹你不开心。无论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好,让她彻底消失,可没想到最后还是最坏的结果。笑笑,不是所有男人都想看陌生女人脱衣服,灰姑娘是小姑娘才喜欢的故事,只是童话。”
  他似乎笑了笑,却大半是自嘲:“过去在上海,高校有些小女孩,很喜欢在地下车库靠着高档车认识有钱人,刑言就这么搭上过两个。有意思吗?平心而论,我要觉得这种事有意思,就不会和你开始,二十多年的感情,这种玩笑开不起。”
  “你以前给我弹过钢琴,我回去特地把调子哼给许诺,问她是什么,从那天起,我就没碰过任何女人一次。那么多年我带着你从北京到上海,再回到北京,一直想着再晚一点,到所有都稳定了再开始。不念军校,是因为在和平年代,我不想空拿着军衔就这么一辈子,拼命做公司,是不想别人说许诚的孙子没出息,我承认过去把公司看的更重,可我从来没把任何女人放在你前面。”
  大段大段的话,萧余根本就没有机会说任何一个字。
  很多是她没想到的,很多是她一直想要听到的,可是这样的时间地点,却让她更加难过。
  他的嗓子很哑,明显是抽烟太多后的声音。
  她没有做任何争论和反驳,起身到厨房,打开冰箱想给他拿冰水。可冰箱是空的,从香港回来后没来得及去超市。手搭在冰箱门上,过了很久也没有合上,直到他走过来抱住自己。
  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早已熟悉了的体温,和他皮肤摩擦的感觉,让她一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外边下雪了,”她说,“我开回来用了好久。”
  “下次打电话给我,我开车去接你。”
  她没回答,却忽然问他:“为什么我在楼下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
  “怕你直接挂了电话,找不到人。”
  “我说不过你,从来都说不过你,”这么开着冰箱很冷,可也能让她清醒着,和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可许南征,为什么你永远都是对的?明明事情有很多种处理方法,你却总以为自己选的最正确,你从来没真正认过错,即使道歉,心里却坚持自己是对的。”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和他争论过任何东西,那是因为她也认为他永远都是对的。
  两个人永远站在同一战线上处理问题,她从来都能被他左右。
  她合上冰箱门,转过身,撞进那双眼睛里。
  “每次都在事后,在我误会的时候,你才说笑笑你错了,事情不是这样的。让我觉得自己有多小题大做,有多不相信你,”萧余往后退了一步,背靠着冰箱,和他隔开了一个距离,“可为什么我每次都要相信你,无论事情多夸张,只要你一句解释,我就要相信你?上次信了,这次信了,下次呢?到你懒得解释,或是到你解释后,我根本不信的时候?而且,”她忽然笑了笑,“不到两个月,你不觉得,事情突发频率太高了吗?”
  他就站在面前,却被问得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声音说:“是我错了。”
  “都错了,”她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他的脸,让自己说不下去,“你太自信,我太不自信。你自信到认为你的方式都是对的,我必须要理解,我的不自信让我看到什么都会崩溃。一开始我不是这样的,哪怕是五六年前,我还觉得你一定会爱上我的时候开始,就不会这样。”
  那时候,一直坚信,他是爱自己的。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刻意疏远,让自己开始怀疑,萧余你到底是有多差劲,占尽了天时地利,许南征还是不肯爱你。
  到现在,到今天,他的话是真是假?自己该不该相信?
  ……
  所有话都说完,整个厨房都安静下来。
  今晚的月色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可也能照出彼此的轮廓。
  他看着她,两个人隔着很短的距离,却再没有碰到一下。
  “是我错了,”他最后才伸手,摸了下她的脸,确认她没再哭,“我今天出去住,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她上楼的时候,听见许南征开门离开。
  直到洗完澡趴在床上,才开始不停地流眼泪,像是要把这辈子的都流完。过去那么年无论再怎么失望都没有哭过,可这短短两个月,明明在一起了,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会到这么难过的地步……
  第二天睡醒时眼睛肿的吓人,无论怎么冰敷都没有用。
  她试了很多次,每次隐形眼镜放进眼睛,都会疼的不停往下流眼泪,最后只好放弃,戴了副红色的框架镜。
  T移动的项目会议,开了一天。
  因为韩宁上午都在飞机上,到下午时才开始连线电话会议。整个会议过程,像是商量好的一样,所有和公关有关的,韩宁总是刻意保持安静,避免和萧余说话,最多不过是一句‘我没意见’或‘等回来再说’,萧余也没和他真正说过一句话。
  晚饭是秘书买来的盒饭,萧余去茶水间时,还听见T移动的人说韩部今天好像有点儿不对,是不是要升职了?刻意收敛?
  她拿着杯子,看着水倒满了整个杯子,直到身侧一只手替她关上,才反应过来:“谢谢。”直起身,许南征只是看着她,说:“刚才看你没吃多少,要不要让秘书给你单点?”
  “不用。”她摇头,拿着杯子离开了茶水间。
  会议室人太多,乌烟瘴气的,烟气更让人难过。
  她趁着休息时间回了自己办公室,座机正在不停想着,接起来竟然是许远航:“大小姐,你手机是废铁吗?为什么我每次打都是关机?”她这才想起,竟然从昨天就没充电:“忘了充电了,有事吗?”
  “昨天你去哪儿了?和我哥吵架了?”
  她直觉否认:“没有。”
  许远航立刻息声:“那当我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她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真没事,”许远航犹豫着,还是说了,“算了,我想我哥也不会为了别的女人,告诉你吧。昨天晚上我哥特地去了交通指挥中心,查了监控录像,说是找一辆车去哪儿了,给他查的那人今天问我许南征哪个老婆跑了,这么紧张?我就想肯定是你,不是就算了。”
  萧余怔了下,和他说了句开会了,挂上了电话。
  他昨晚没提过,也没问过,可肯定知道自己去找过韩宁,还在韩宁家呆了大半夜。

  第二十八章 渐行却渐远
  这件事,像是凭空发生,又悄然消退。
  他把一切处理的都很好,除了彼此,完全没有任何第三人知道。到晚上,廖阿姨竟还特意打来电话,问她身体好些没有。她拿着电话,不知道许南征说了什么,只嗯嗯啊啊含糊着,不知怎么就挂了电话:“替我拿下电话。”
  她把手机递给许南征,戴上手套端锅,走出厨房。
  一桌子的菜,足够七八人的量,汤汤水水,色泽亦是诱人。
  “吃多少,我给你盛。”她把手套放在一侧,打开电饭锅给他盛饭,却不小心被热气烫到了手,险些掉了盛饭勺,被他伸手接住,替她做完了该做的事。
  他看着满桌子菜,静默了会儿,才忽然一笑:“你这是要出差?给我做了三天的饭量。”
  萧余抿着筷子头,想了想才说:“我学了很久,一直没机会给你全做出来,今天有心情就做了,你挑自己喜欢的吃,剩下的我明天让阿姨带走。”
  她说完这话没觉得不对,可许南征一拿起筷子,她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看他的样子,很有种要把桌上菜都吃完的打算。到最后她只能又婉转地重申,真的不用都吃完,许南征很淡地嗯了声,继续安静地吃饭。
  她一直不怎么做饭,当初买饭桌时反倒是挑了最不实用的,两个人对着坐才觉得太大了。满桌子菜这么一隔着,更显得人少。
  她吃了半饱就放了筷子,托着腮默默看着他吃。
  他低着头,又有灯光的作用,她从这里看不到他的眼睛。以前在他专业教室外等他,也是这样,她坐在三楼的楼梯上,能透过二楼的玻璃看到他在画图,往往拨通他手机时,是最好的画面。
  他总会斜侧头,准确找到她的位置,靠在桌边了然一笑:“饿了?”
  晚上他洗完澡走出来时,她坐在床上忽然有些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分开了一晚,可就莫名有了些陌生感。她以为吵完架一切都会如常,工作、开会,到回来吃饭睡觉,包括两个人所说的话都没什么不妥。
  “笑笑。”他走到她这侧坐下,打断她的出神。
  她嗯了声,感觉他扶住自己的后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吻住自己,绵长而深切,直到压走她肺里所有的氧气,她却还努力回应着,不想推开他。唇舌不断厮磨着,到最后两个人只是轻用脸想贴着,就已点燃始终压抑的情绪。
  她本来就裹在被子里,穿的极少,只是这么隔着他的衬衫,气息早已乱了套。
  “笑笑?”他忽然低声叫她。
  她睁开眼,看到他的问询。
  这么久来他都停在最后一步,可是今天,似乎他不想再等了。
  她本不想拒绝,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今天不方便。”
  话说完立刻明白过来,生理期这种事情骗得过谁,却也骗过不过和你睡在一起的人。但话已说出口,再改就更显得心虚了,只想好一连串借口,等着他质疑。
  他却是沉默不语。
  过了会儿才抱着她坐起来,替她掩上被子,因为刚才的□波动,声音还有些暗哑:“好像早了些?是不是生病了?”她本来就是信口胡说,这么一问反倒有些哑住,漫无边际扯了个理由:“我一累就这样,下个月就会正常了。”
  他倒没再说什么。
  “我给你念书听吧?”总觉得这样挺尴尬的,她探身打开床头柜,拿出三本书,“你想听什么?”“挑你喜欢的吧,”他闭着眼靠着床头休息,“你说念书,让我想起了一部小说。”
  “什么?”她细看自己拿出来的书,竟然两本都是德语原版,还有一本是字典……
  “《朗读者》。”
  前年的书,她也很喜欢:“你还有时间看小说?”
  他无声微笑起来:“你以前读的书,好像都是我买回来的。”
  萧余想了想,似乎是真的:“可是这几年你这么忙,怎么还有时间看这种闲书?”
  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忘年恋,十五岁少年和三十几岁女人。
  她喜欢看故事的前半部分,少年给女人读书,认真挑选着故事读给她听,安静温馨。后来的后来太残忍情节,明明是精华,她却草草翻过,宁肯让自己记得最开始的美好。
  爱情一开始,总是千篇一律的美好。
  “想好读什么了吗?”他看着她。
  她嗯了声,用手势让他做好睡眠准备,拿起那本英德字典,自己玩起了造句接龙。
  每一个单词都独立造句,再即兴编出完整的故事,颇有些散文的感觉。
  许南征听了几秒,狐疑看她:“原版还是译文?”
  她煞有介事说了句‘是译文’,继续随心所欲编了下去。
  毕竟是读了四年的专业,只要说得慢,基本不会有什么破绽。
  不知道许南征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他睫毛很长,睡着时很安静地服帖着,却连这样都让人有压力,好像随时会睁开,看着你。
  到最后她编的累了,关上台灯躺下,却忽然被他伸手揽在了身前,紧贴着,沉沉睡去。
  从小被教育不能说谎时,母亲总说:说谎最大的坏处,就是要不停用新的盖住旧的,劳心劳神,还不如任何事都坦白,把问题丢给别人。
  可是最受欢迎的杀人游戏,在每一句天黑请闭眼后,就是无休止的谎言。
  难道人都有说谎的潜意识?
  萧余坐在角落里,看着小阿姨欢快地笑著。
  小阿姨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做熟客生意,来得久了都随便了些,每天的固定时间都会凑在一起玩杀人。久而久之,这个时间最是客满,来得晚了只能在局外看一看解解馋,今天她到的时候特地有人让了位子,可偏就没什么心情去玩。
  “笑笑?”麦麦撑住下巴,看着她,“你今天心情不好?”
  “真的?”
  “我感觉的出来。”
  她喔了声。
  很快小阿姨过来,替她换了新饮料:“我儿子的情敌呢?”
  “在开会吧?”
  “你们不是一个公司吗?”
  她沉默着,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开会也在一起,虽然要说很多话做很多事,她却仍觉得中间开始隔着什么东西……所以今天她是刻意按时出了公司,说自己约了人吃饭。其实只是想静一静。
  “吵架了?”
  她没否认:“半个月前吵过一次。”
  小阿姨比了个手势,麦麦立刻放下了包间的帘子。
  “吵架很正常,可我怎么看着你这么不正常?”小阿姨看着她。
  “我一直要求他无限坦白,”萧余靠着镂空的木雕墙壁,“可是有件事我没和他说,他恰好知道了,却从来没问过我。这样是不是错了。”
  “笑笑,感情不是是非题哦,”小阿姨淡淡地笑著,“他不问,很可能就是想忘记。真相如果不那么美好,又影响不到未来,那就忘掉它。”
  她想了想,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太强烈的是非观念。
  可是她知道,真正的问题是,两个人之间的信任感已经完全没有了。因为那两次不小心撞见的‘意外’,即使最后真的没什么,自己却有了心里阴影;而他始终没问过韩宁,没问过那晚自己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手机忽然震动着,许南征发来短信:请问,我老婆行踪不明,可否给个提示?
  她被逗的笑了,回了个短信:我马上回来。
  许南征很快发了个地址:我在和T移动的人吃饭。
  萧余看着那个地址,倒有些举棋不定了。
  去?还是不去?
  而他发地址过来,是想让自己去?还是不去?
  她想了很久,终于给他打了个电话:“我在小阿姨这里,陪麦麦在看书,你吃完饭直接过来接我?”小孩子是最好的借口,自然又有效。
  麦麦蹙眉,看萧余。
  “好,”许南征说了好,又补了句:“要不要我给你带些宵夜?”
  “不用,我吃甜品都饱了。”
  电话挂断了,麦麦才很严肃地问她:“笑笑,你拿我做借口。”
  萧余拿起手边书:“这不是准备开始看了吗?”
  麦麦嘴角抽了下,拿了副新扑克:“比大小吧。你输了三次,就让我亲一下。”
  “……那我赢了三次呢?”
  “我让你亲一下。”
  萧余哭笑不得,不过一个九岁大的男孩,也还好……就当哄小孩了。
  店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包房的帘子忽然被手挑开,许南征单手插在长裤口袋里,斜靠在门边,微微一笑:“可以把我老婆归还了吗?”
  萧余刚才亲了下麦麦的小脸,被他狠吓了一跳,麦麦却比她还镇定:“我被笑笑亲的太多,一定要赢回来。”他本来都想好了,一定要亲嘴巴,没想到萧余手气太好,竟始终赢。
  许南征扬起嘴角,坐在萧余身边,三言两语问清楚赌注是什么,立刻和麦麦达成了协议:“我和你玩三次,赌注还一样,不过我赢了要亲笑笑。”
  麦麦想了想,看着他半笑不笑的神情,彻底燃起了斗志:“好。”
  许南征运气一向好,今晚也不例外。
  于是萧余只能看着他靠近自己,象征性地贴住了嘴唇。她怔了下,以为他要离开时,就已经彻底被深吻住。
  “不许法式吻……”
  麦麦的话晚了半秒,气的自己捂住眼睛,絮絮叨叨着已经第二次了……
  开车回去时,他才说T移动项目基本尘埃落定了。
  萧余嗯了声,忽然看他:“四月项目启动前,我们去个近的地方走走吧?”
  “想去哪里?”
  她随口说:“吴哥窟?”
  他想都不想,只说了个好字。
  签约的新闻发布会,定在了三月中旬。
  这是她到公司后,最大的一次发布会,因为T移动实在来头太大,媒体自然很关注。
  萧余进他办公室时,正好许南征的私人理财顾问在,她听了几句就进了休息室。
  直到顾问走之后,许南征才走进来:“让我看看你写的稿子。”萧余把纸递给他:“这是新闻发布会的,之后还有两家媒体专访,你自由发挥吧。”
  她又草草嘱咐了两句,许南征边听着,边把领带扯到了胸口,斜靠在落地窗边站着。
  “签证好了,”她忽然转了话题,“限期一个月的签证,你想呆多久?”
  他笑:“一个月。”
  她怔了下。
  直到新闻发布会前,她还在想着他的话。
  自从那次争吵后,整整两三个月,他真的做到了但有所求,尽力如愿。无论在做什么,饭局还是加班,都尽量压缩掉时间,陪着自己。
  看起来很好,可却不像他。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的小心翼翼,如今却变成了两个人的如履薄冰。
  太努力维持,本该感觉到的幸福,反倒被稀释了。
  现场的播放设备出了问题,只好临时用电脑代替,她不放心,全程盯在一侧。
  “这种事,放手给下边人就好了,”韩宁走到她身后,“什么都身体力行,谁都吃不消。”
  萧余笑了笑:“我就站在这里看着,怕有什么人走过碰掉了线,放在你口里,反倒是天大的活了。”
  她看着台上的许南征,坐着接受采访,一时有些出神。
  “你们要结婚了?”韩宁忽然问她。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他:“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项目基地在德国,早就安排好的三个月的考察,许南征忽然说要无限期休假,”韩宁笑得轻松,“若非为美人故,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项目具体内容都是技术部负责,她并不知道细则,韩宁这么说倒让她更意外了。想要伸手拿矿泉水瓶时,却摸错了位置,打翻了整瓶水。
  台上正播着宣传片,一瞬间所有声音画面都消失了,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萧余眼看着电脑蓝屏时,韩宁已经立刻拔下了电源。
  台上主持人有些缓不过神,许南征已经接过话筒:“我的公关经理会前只给了我一张纸,笑著对我说全靠你临场发挥了。我当时就想,一张纸也够了,今天又不是我的个人秀,总不会需要我临时救场,”他微微一笑,站起身,“看来墨菲定律说得没错,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他的声音总是很沉,用公司小姑娘的话说,就是男人最性感的声音。
  尤其在这种尴尬时刻,最能吸引注意。
  这条宣传片是介绍公司和整个合作项目的,他竟就现场演说起来,遇到记不起的,只好无辜笑了笑:“原谅我忘了,可不可以继续说下去?”
  送给他的,自然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台前的危机成功化解,可是台后已经乱成了一团。
  萧余让人拿来新电脑时,拼命在包里找备份的移动硬盘,又四处张望着找技术部,韩宁却很镇定地接过电脑,手指迅速敲打着键盘。
  他们站的角度,就在大屏幕的斜侧方,萧余急的出汗时,看了眼台上,许南征恰好将话筒还给了主持人,很快看了眼他们这里……
  到结束后的晚宴,方言听说现场出现问题时,竟然技术不在,立刻脸红了,站起身,不停对韩宁敬酒:“韩部,多亏你,这种小事情还要你出马,我真是无言见江东父老了。”
  韩宁推脱不掉,索性一杯干尽,却引来了一群追杀。
  “是我的错,”萧余轻声说,“不小心打翻了矿泉水瓶子,害你临场救急。”
  “新闻发布会,没有不出问题的,”许南征用手半拢住火点烟,墨色的眼眸中,倒影着黄色的火光,“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就都忘了。”
  他说完,T移动的人忽然来敬酒,半杯白酒,几乎不眨眼就都喝了下去。
  萧余看着他放下酒杯,只觉得被灌下酒的是自己,难受的忽冷忽热。
  最后竟是她喝的更多,到家时正好母亲在,许南征就当着萧余妈妈的面,把她先抱上楼,关上门之后,是很漫长的安静。
  她迷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许南征就站在床边,注意到她睁开眼时,已经递上来了一杯清水。水很凉,稍微缓解了些干渴。
  “我妈和你说什么了?”她问他。
  “没什么,她很心疼你。”
  他把杯子放到桌上,很慢地蹲下来,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很精巧的盒子。
  打开侯,暗红的丝绒上,竟不止一枚戒指。
  “你小时候看港剧,很羡慕刘青云求婚的浪漫,”他自嘲笑了笑,“我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已经买了很多戒指,竟和他做了一样的事,”他拿起一枚粉钻戒指,“这是在吉隆坡,我用去洗手间的借口,瞒着你买的,”他拿起了另一枚,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着戒圈,“后来我想,你或许不喜欢粉色,就在那晚求婚后,又买了个新的。”
  最后一枚戒指,他拿起来:“后来到香港,无意中看到这款,导购说是限量款的,就想你应该会更喜欢一些,”他眼中有太多的情绪,最后只半蹲下来,递到她面前,“我觉得,再不娶你,就来不及了。”
  他说的声音并不大,可却直落入心。
  她看着他,头一阵阵发昏着。这样的突如其来,根本不给任何余地。
  “喜欢哪个?”他的声音很有蛊惑力,就在耳边。
  她看着他的眼睛,食指从三个戒指上滑过,他买这些的心情表情是什么样的?会紧张不安吗?终于,还是停在了最初的那枚。
  吉隆坡是最开始,也是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候。
  他接过来,握住她的右手,戒圈已经套在了无名指尖。她却忽然顿住了手,他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那天晚上,我的确做了错事,”她彻底收回手,“我去了韩宁那里。”
  如果要开始一段婚姻,起码他要有知道的权利。
  她不想去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意或是无心,她只是告诉他,自己做错了这件事。他的手,长久地停顿在那里,近在咫尺的戒指却像永远也不会戴上。
  只是这几秒的停顿,两个人都有了些尴尬和难堪。
  她微笑着抽回手:“好困,睡吧。”
  第二天睡醒时,许南征很早就起了床 。萧余只装作睡得很沉,软着声问他怎么这么早?他低声说要收拾行李,临时要去德国出差。她想起了韩宁的话,这个项目的考察早就定下来了,他却说是‘临时’。
  “要我帮你收拾吗?”她静了会儿,还是没有点破,“大概要多久?”
  两个人都在假装,粉饰太平。
  “还没定,”他在黑暗中,吻了吻她的脸,“醉酒后很容易口渴,我给你倒杯水放在旁边,再多睡会儿。”她嗯了声,翻身抱着被子,听着他关上了卧室门。
  她独自在家呆了一整天。
  到助理小钟打来电话,请示许总的专访安排在什么时候,她才终于开口说了他走后第一句话:“取消吧,许总要三个月才回来。”
  接下来的三天,两个人都没有打过电话,只偶尔发条短信。
  她用三天的时间整理了他的衣服,给他重新送回了家,挂满了整个空置的衣帽间。把钥匙交给母亲时,只说自己想放一个长假,出去走走。
  母亲没有问一句那晚的事,只问了她要去的地方,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去机场前,她一直坐在电脑前打辞职信,反反复复删了很多行,又写了很多行。
  正找不出冠冕堂皇理由时,忽然进来了一个电话,接起来竟然是许久没消息的乔乔:“我请你吃饭吧?刚拍完马场的戏,别告诉许南征,我偷偷请你和韩大帅哥。”
  “我几小时后的飞机,去柬埔寨,等回来再找你。”
  “那韩宁呢?”乔乔没听出她的语气,依旧追问,“我总要谢谢他。”
  “他在德国,我把手机发给你,你自己联系吧。”
  很快挂了电话,她终于敲下了最无厘头的辞职理由:环游世界。
  邮件发给人事经理,抄送给了许南征。
  行李收拾的不多,除了必需品,几乎什么都没带。
  去年从公司辞职之前,法国分公司曾发来邀请,没想到时隔半年发了封邮件过去,总经理依旧热情如初,直接问自己何时到岗。
  她给自己留了三个月长假时间,却不知柬埔寨之后,下一站是哪里。
  快起飞时,她下意识翻开了一眼手机,发现他在三十秒前回复了邮件:感谢萧经理这半年为公司所做的一切,希望未来有再合作的机会。许南征。
  嘀地一声轻响,空姐开始提醒关闭所有电子设备。
  她犹豫着,刚想按下关机键,手机就拼命在手心震动起来,是许南征。
  她接起来,让自己轻松地说着:“刚看到你回复的邮件,我这半年加班率有80%,竟不批些额外奖金。”
  “笑笑。”他叫着她的名字,略微安静了片刻。
  她嗯了声,拼命忍住鼻酸,压住想要涌出来的眼泪。
  许南征,我追着你那么多年,看着你身边的女人走走停停,为什么你不能原谅那晚我找过韩宁。为什么不说:我不在乎,这些都不重要?
  是谁答应我,即使我想放弃了,也要拉着我继续走下去的?
  很长的沉默后,他也只是说了句:“注意安全。”
  “好,”她头抵在前座椅背后,“我要起飞了。”
  “好,落地了给我消息。”
  她没有回答,下了飞机也没给他消息。
  没有说出‘分手’的分手,就像没有说出‘开始’的开始,只是感情结束在最后求婚时,颇有些戏剧。本来是一场浪漫求婚,戒指却终究没有戴上,酝酿多年的感情,韩宁的出现如同催化剂,可也是因为他,让一切都仓促结局。
  两个人像是有了相同的默契,始终没有再联系。
  她本想只在柬埔寨留一个星期,却一直呆到了凤凰花开的季节。
  暹粒的马路很窄,堵起来比北京还过分,司机却一点儿也不着急上火。明明是战火摧残过的城市,明明远不如中国的富足,生活节奏却那么慢,那么让人舒服。
  她每天就在酒店里睡到自然醒,无聊了就去酒吧街吃些东西。
  因为这里曾是法国殖民地,有些年纪大的店主还会说些法语,偶尔闲聊比英语还要流畅。
  到差不多天热的时候,她已经收到了很多封法国公司的邮件,大意是让她先过去见一面。等到一切搞定,却在离开柬埔寨的当天,遇到了一场地震。
  她当时在收拾行李,忽然眼前有些晃动。
  本以为是低血糖,却没想到再次的晃动更剧烈,连小桌子上的杯子都滚到了地上。因为住的是高层,来不及跑下楼,她只能立刻到墙角蹲下来。走廊的吵嚷,窗外的声响,足足维持了四五分钟才静下来。
  以前去日本出差,经常遇到大小地震,早就练出了胆子。
  可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地震。
  因为怕余震,她拿上护照钱包和手机,下了楼。
  酒店外空地上,已经或蹲或站,聚了很多人。隔壁一对小情侣也是中国人,都在给家里人打电话,边说着这里的情况,边对萧余点头示意。她拿起手机看了好几眼,脑子里掠过了他的脸,却还是犹豫着,放了手机。
  因为这场地震,路上几乎堵成了一片。她本以为赶不上航班,却发现所有都已延误,只能无限期地等下去。直到坐下来,她才发现手机早没电了。
  换了电池开机,转瞬收了数十条短信。
  今天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看短信,屏幕就忽然震动起来,不停闪着许南征的名字。从上次飞机的电话,两个人已经有二十几天没有联系,为什么忽然打破了沉默?
  她想不出任何缘由,却还是接了起来。
  “笑笑?”许南征的声音很沉,有些急怒,“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组织的寒暄,都让他问得吞了回去。
  发生什么了?这么生气?
  “我手机没电了,”她想起下午给他打电话的念头,“有急事吗?”
  他听到她语气轻松,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接着问她:“还在柬埔寨?”
  她嗯了声,听见他又说:“四川地震了,我怕你出事。”
  她这才反应过来:“我这里有些反应,但不严重。”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像是忽然没了话。
  “四川,很严重吗?”她想起自己的很多朋友,边打开电脑,边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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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严重,”他顿了下,接着道,“我准备去震区。”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许南征一向如此,认为和平年代大好青年毫无用处,总想满腔报国不想只做铜臭商人……她随手点击刷新,又是一条余震的报道。
  “自己去?”
  “已经让人事安排救援必需品了,”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是习惯性地咬着烟,可是迟迟听不到打火机的声音,“都是自愿报名,以前3GR的,现在公司的,大概有四十几个人。”
  一条条新闻点开,密密麻麻开了一片窗口。
  到底有多少朋友在四川?即便是一百余字的即时报道,也是心惊肉跳。
  她的食指滑动着,盯着显示屏。
  余震不断,移动信号瘫痪。有可能的人都逃离震区,可还有无数的人,等着人救援……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坐回远处,脑子里飞速略过的,都是他或笑或沉默的脸。
  许南征只在电话那头,抽着烟,过了很久,才似乎接了另一个电话,安排着明天的事情。
  “注意安全。”她想了很久,也不过说了四个字。
  后来在当天晚上,她做了不再继续旅行的决定。
  回到小时候住的法国,开始新的生活。生命无常,只有经过天灾人祸,才有了这种感觉。
  那一场地震,远比一开始报道的要严重。
  到法国分公司时,不少曾合作过跨国项目的同事都跑来嘘寒问暖,虽大多搞不清四川距离北京的位置,却仍明白中国在大地震,不停问她家人朋友是否安好?
  她虽是礼貌回应,心却始终浮着的。
  直到一星期后,她才敢和电话簿上的每个好友联系,一一确认是否安好。
  关于他,其实只要时不时浏览下新闻网页,总会有报道,捐钱的企业数千个,捐钱又捐人,还把自己捐过去的毕竟少。
  她最后只是给母亲挂了电话,捐了过去两年的工资和分红。
  一百多万够买多少物资?可终究是远隔万里的一个数字,比起他在现场,算不了什么。
  网页上有他的新闻,她看了眼,关上窗口继续看文件。
  这里远比国内悠闲,没有需要加班的工作,她索性养了只狗。
  在这里没人叫她笑笑,她不习惯,就管它叫笑笑。因为这只狗,她没有住在酒店,房子是小阿姨拜托前男友找的,没想到兜兜转转下来,竟是小时候住的地方。
  在这间房子里,她闭著眼都能摸到所有开关,所有门的位置。
  到笑笑可以断奶的时候,已经迎来了圣诞节假期。
  其实是她太宠着它了,哪里有快周岁的狗,还要每天喝三次奶的?
  今年法国迎来了一个多雪的冬天,上周大雪已经让很多地方的交通陷入混乱。中国分公司的老板恰好这时候来渡假,真挑的不是时候,他一听说萧余已经在法国呆了半年多,死活都要邀她和法国的总经理见面。
  结果因为大雪,午饭变成了下午茶。
  她坐在窗边,听两个高层说话,眼睛却飘忽着看窗外,算计着要买多少储备食物回去,才能在这么长的圣诞假期里,不用出门。
  路上有路人被拦住接受采访,她随便看了眼,却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
  到那人露出脸,才看出来竟然是他。
  明明是大雪天,眼中的笑还是那么温暖。她怕他走远了,忙起身说抱歉,推门叫了声韩宁。韩宁转过身,看到她有些怔住,过了会儿,才忽然一笑:“笑笑?”
  这句话问得,像是满身风雨归来的人,带了些淡淡的沧桑和期盼。
  萧余笑着看他,也静了好一会儿,有意装作惊讶:“韩宁?”
  他失声而笑:“没错,是我,”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到她身边,“今天一早飞机延误,下了飞机就是大雪,被堵在路上几个小时,一切都很糟。唯一好的是,竟又偶遇你。”
  她笑了声:“为什么是‘又’?”
  他无声笑著:“开始还在抱怨圣诞节独自过,老天这就送了我礼物。这么久,你一直在巴黎?”
  她点头:“其实小时候我在这里住了几年,”难得在异域碰到老朋友,话说起来肯定收不住,她看他,“你是公差,还是旅游?是想和我长聊,还是短叙?”
  韩宁立刻笑了:“公差,巴黎只是中转站,不过我现在已经决定打个报告,巴黎大雪,很有圣诞气氛,索性休个年假好了。”

  第三十一章 左岸的重逢
  这一场大雪,延误了很多人的行程。
  “高速公路全部封闭,巴士网络彻底瘫痪,300多条公交线路也仅维持少量运行,”萧余给韩宁翻译着新闻,又凝神听了会儿,做了总结性发言,“戴高乐机场关了一个小时,奥利也关了半个小时,韩同学,连埃菲尔铁塔都关了,恭喜你,碰上了天灾。”
  韩宁本已经退了房,是晚上的航班。
  可一但退了,就再难在这种天气找到合适的地方住了。他们找了很多地方,均是客满,最后两个人只能步行着去她家。
  “我真是有天灾命,”韩宁踩着积雪,随口道,“5月四川地震时,移动网全线瘫痪,只能带着整个技术组进了灾区。没想到刚过几个月好日子,就碰上了这里的交通线路瘫痪,还好,这个不归我管。”
  “你也去震区了?”她想起了许南征。
  他很淡地嗯了声。
  两个人都不想太提及那场灾难,踩着近10厘米的积雪往前走着。
  过了会儿,他才问了句:“几区?”
  “6区,很近。”
  韩宁讶异看她:“好地方。”
  她哭笑不得:“的确好,巴黎左岸,听起来挺小资的吧?”
  他被她的表情逗笑:“看上去,你真挺痛恨这种说法。”
  “这是有原因的,”她笑著解释,“小时候我住过这里,回去时刚才流行小资情节,遍地都是‘左岸’咖啡馆,‘左岸’书店。我就说我以前也是住在左岸,明明说的是地理位置,却还是被无数人鄙视我。”
  韩宁想了想,也是笑:“好像我以前有个女朋友,网名就是叫‘左岸’。那时候年纪小,觉得左岸就代表着文化圣地,卢梭,伏尔泰……”萧余哈哈一笑:“是啊是啊,还有居里夫人,有文化的人都必须在这儿喝咖啡,聊哲学。”
  韩宁眨了下眼睛,睫毛上已有了层雪:“是啊,那时候觉得这姑娘真有文化,后来才觉得她怎么整天不是叹落叶,就是叹岁月,简直一个现代版林黛玉。”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得不行。
  回到家时,笑笑猛地冲上来,萧余蹲下去,低声说笑笑,这是韩宁哥哥。韩宁表情凝滞,想笑又不敢笑,直到很自动自发替她抱起狗,才长叹了句:“大笑笑,小笑笑,多谢收留。”
  “按最贵的房费,日付,”萧余开着玩笑,替他倒了热水,“喝吧。”
  他把狗放下来,接过杯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笑著说:“好像每次都是我给你倒水喝,在西藏,在医院,在我家,终于喝了你一杯水。”
  笑笑在她脚边趴下来。
  她有些安静,过了会儿才笑著说:“好吧,我欠你的,房费免一天。”
  “为什么分手?”他忽然这么问,打破了从刚才开始,一直努力维持的平衡。
  “因为你。”她装着认真。
  他轻扬眉,表示不信。
  “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你是导火索?”她终于苦笑:“我总认为能接受他那么多的前女友,可在一起了,却总是受过去影响,总觉得他又会像以前一样随便就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也一样,你是他的假想情敌。估计是把对方看得太重了,大家都忍受不了对方一点瑕疵,”她蹙眉,“不要这么好笑的表情,你初恋就真是完美的开始,然后再完美的谢幕?”
  韩宁想了想:“现在想想,挺折腾的,够拍电影了。”
  她立刻有了兴趣:“说说看,我可以给我朋友做素材。”
  “她一开始不是很好看,但身材很好,”韩宁努力回忆,“高中分手了,然后回来找我,把我约到大桥上,要和我一起跳桥殉情……写的诀别书,让我爸看了差点把我打死。”
  的确很电影,她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他长叹口气,“后来我说什么都不行,就说是你不够好看,我对你没感情了。她就跑去整容了,还参加了什么达芙妮选美大赛,再后来我就躲到军校,出来见到的就是她铺天盖地的新闻,成了网络红人,当年还没有这么多牛鬼蛇神,她算是红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张了张嘴,表示无言。
  “现在她都有孩子了,老公不比我差,结婚前一起吃过饭,还开玩笑说过,如果不是当年我的那句话,她就不会有今天。后来,我想想挺感慨的,”他看她,“折腾是折腾了些,可都只有这么一次,挺珍贵的,她老公是感受不到了,我算是捡了便宜。所以我和你说,小姑娘折腾折腾挺好的,不成熟,却是真心在乎你。”
  “你醒悟的还真晚,”她听得很是怅然:“为什么和你有关系的,都是孩子妈了?”
  他半笑不笑:“是啊,值得庆幸的是,你还是单身。”
  话题绕了回来。
  “韩宁,你真的挺好的,什么都好,”她轻踩着笑笑的背脊,逗著它玩,“可你总这么和我说话,让我挺难过的。我就是从小被娇惯了,认为自己挺懂事,其实特别任性,”她喝了口热水,“说起来我们不算熟,你努力想想我讨人厌的地方,很容易淡的。”
  她走到厨房,给笑笑拿出狗粮,倒满了,又去接了些水。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他,”她回过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他,“为什么不放弃?”
  尤其像他如此的人。
  韩宁靠在门边,看着很久不见,依旧如初的她:“不知道,”他忽然耸肩,“我真不知道,反正我是男人,不怕浪费时间。”
  她没再说什么。
  替他收拾好客房,准备了些干净的洗漱用品,就回了房。
  很久没有上网了,刚才挂上msn,就看到乔乔的名字换了个:狠狠心,倒光你的杯子,让人生另作他想。
  她愣了下。
  估计这小妞又碰上渣男,失恋了。
  通常你会发现,生活这东西,要不然就平静的一塌糊涂,毫无惊喜,可一旦有事发生,就一定会不断有意外接踵而至……
  第二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被手机吵醒了。
  “笑笑,笑笑,”许诺的声音很抑郁,“我本来想昨天半夜敲门,给你惊喜,可已经堵在路上五个小时了,天亮了,还没到你家。”
  她迷糊着嗯了声:“你挑的真是时候。”
  “我妈一定要来看你,我们今天先到,我哥估计明天会到吧?”
  她心跳了下:“许远航?”
  “你故意的吧?”许诺哈哈笑,“许南征,是许南征哦。”
  她从床上爬起来,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一墙之隔还住着韩宁……
  可真下床开了门,又踌躇了,怎么办,就这么巧他没有地方住,就这么巧许家的人来过圣诞节……才七点多把人敲醒也不好,在门外徘徊了很久,门竟然就忽然从里边拉开了,他穿着一身运动衣,睡眼惺忪看着她:“圣诞老人?似乎太好看了些。”
  萧余真是想哭哭不出来,可又不能让他隐身,或是把他赶到大街上:“我家要来客人了,韩同学,请不要穿的这么令人遐思。”
  “客人?”他想了想,回了房。
  到最后竟然一本正经换了身西装,她给他烤面包,却险些烫到手:“是许诺和她妈妈,明天许南征也会来。”韩宁终于明白了她的失常:“要不要我回避下?”她摇头:“你也没地方好去,只不过不要乱说话。”
  结果她纵然再坦然,还是低估了韩宁的杀伤力。
  许诺几乎不会说话,俨然没有了当初初见力挺他的态度,趁着韩宁主动陪亲妈去闲逛时,很是严肃认真地跟着萧余进了房间:“你是不是为了他,和我哥分手的?”
  萧余摇头:“不是,他刚好路过巴黎,我作为朋友招待的。”
  “那就是你妈的问题了,”许诺站起来,笑笑立刻狂吠,把她吓得又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你说我哥要什么有什么,你妈还偏就看不上。”
  “我妈怎么了?”她被说得更蹊跷了。
  “今年我爷爷过生日,还是你第一次没去祝寿,他老人家就发火了,训了我哥一顿,”许诺很是唏嘘,“大人看不下去了,才说起你来法国前,你妈找我哥谈了很多次,劝你们分手。”
  萧余没想到她这么说,只是看着她,有些不相信。
  “原话大概是这样的,你爸妈给你准备好了一切,没指望你嫁的更好,天天开心最重要,可我哥偏就是这点儿都做不到。说白了,就是试用期没通过。”
  有母亲做事的风范。
  他求婚前的那两个月,是两个人最不对劲的日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难过,每天虽是在一起,却只是表面风平浪静。
  知女莫过母,妈妈这种话虽然很不公平,可却很像是自小护短的她所说的。
  难道他和自己分手,除了韩宁,还有母亲的原因?
  “你不知道?”许诺正襟危坐,生怕笑笑咬上来,面部表情却很是多姿,“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同意分手的?”
  她没说话。
  “爷爷训的时候,我哥什么也不说,就说是他的错。”许诺难得能八卦许南征,毫不放过机会。“是啊,”萧余皱了下鼻尖,答的半真半假,“他拿着婚戒,却不肯给我戴上,我伤心了,只好跑掉了。”
  许诺啊了声:“我替你打死他,求婚还敢犹豫。”
  “我开玩笑的,”她站起身,“千万别提这件事。”
  原定次日抵达巴黎,他却将整个行程压缩,在许诺到的那天中午,到了戴高乐机场。
  将近□个月,除了5月的那通电话,自己和她再没有任何联系。没有随时随地的电话,或清晨或半夜三点,半睡或是清醒的声音,说着我现在在哪里,在和谁做什么。
  没有人说陪我吃饭,其实只是让他停下来休息,也没有人每逢节日就去礼物,其实是为他弥补平时对家里人疏忽……
  许南征坐在出租车里,司机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听了很久才用法语说了句,你可以先接电话。在语言方面,他一向比萧余有天赋,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司机倍感意外,拿起电话说了两句遍匆匆挂断:“女人,就是喜欢过节日。”
  “的确是。”
  大雪初霁,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感觉。
  许南征胳膊搭在车门上,这侧的窗开到了底,冷风从外边吹进来,缓解着四十几个小时未眠的疲倦。
  “圣诞节来巴黎,是为了女人吗?”司机随口闲聊。
  他没回答。
  就在司机有些觉得无话时,他才忽然出了声:“曾经的未婚妻。”
  这句话放在法兰克福,听者一定是一脸遗憾,可眼下却是在巴黎,圣诞节一个男人风尘仆仆从机场出来,去看‘曾经的未婚妻’,多么浪漫的爱情之旅?
  司机很是隐晦的暗示了两句,大意不过是女人很念旧。
  车正巧开过一个熟悉的书店,他看了一眼,明明是空无一人,却叠着很多影子。
  以前为公司太拼命,老部下提起往昔,都笑嘲他起码少活三十年。照老爷子现在九十岁的高龄来算,自己也只有六十年好活,一晃三十年,前半生却都和她有关。
  她十岁,自己十六岁,住在这里三年。
  这个书店她最喜欢,看着书店里的少女对自己说话,在一旁努力听着,却只能懂三两成,气的直咬嘴唇。
  后来她十八岁,自己二十四岁,放弃读博名额。
  清华七年,也曾有过或羞涩,或文艺或是张扬的女朋友,说不清收了多少那种很莫名的礼物,依稀印象中总是草草结局。那年也是在这里,是她的高中毕业旅行,书店里曾经对自己脸红的少女已经有了孩子,这里一成不变,却在角落里添了架钢琴。
  就是那里的钢琴,她弹了首曲子。
  很冷的冬天,她的眼睛像猫儿一样眯起来,暖暖看着自己,十指下的曲子却简单的不行。那时才发现,她早是唯一那个,肯让自己放下手边事的人。
  后来晚上电话哼了两句给许诺,立刻惹来一阵惊呼,感叹老哥忽然就学会浪漫了,在她的大惊小怪下,他才知道这曲子叫First love,调子有些忧伤,名字却这么直接。
  那时候,也是圣诞节。
  车开过了那间书店。
  “为什么分手?”司机似乎真是好奇了,正好打发拥堵的时间。
  “我做的太差,她妈妈不喜欢我,”他笑了笑,咬住烟问:“可以吗?”
  “没关系,圣诞节可以例外。”司机无视了禁烟令,只暗示他小心。
  她永远不知道的谈话,是她妈妈那年来上海开会。他前夜喝的太多,醒来时早是下午,她已经回学校上课,客厅却端坐着那个自小看自己长大,永远神情端庄,目光柔和的人。
  他还记得那天下午谈话的内容。
  大意都不过是,让个小姑娘半夜开车去会所,他做的太让人失望了。从到到大,二十多年里他听到的都是肯定,除了关于她的事。
  一个母亲提出了最诚恳的要求,如果不能认真对待,就不要轻易开始。
  从上海到北京,她的不断靠近,自己却视而不见,有时暗示的太明显,躲不开只能装傻。他记得自己答应的话,那时总觉太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去改变她母亲的态度。
  然后。
  亲手拉起来的公司,从十几个人到最后上市,十大风云人物,无数的追踪报道访谈。可谁都不知道隐患早从四五年前就埋下,直到财务报告出来,短短半年,亏损已经从几千万到了十几个亿……
  他没点烟,只是含了会儿,又放回了烟盒:“以前来的时候,还没有禁烟令,现在回忆起小咖啡馆里的烟雾,还是印象深刻。”
  “是啊,很多报纸都批判,没有烟雾缭绕的咖啡馆是不堪想象的。”
  “左岸不许吸烟,哲学家将无法交谈。”许南征笑著总结,这是萧余说过的话。
  那是个简单的早晨,她咬着牙刷,对着电脑评价巴黎的禁烟令。
  他说完这句话,再没开口,下了车,对司机说了句圣诞快乐。
  这里他再熟悉不过,直到许诺来开门,才透过门的缝隙,看到那个始终压在心里的影子,真实地抱着一只狗,坐在地板上说了句话,
  而她身前半蹲着的韩宁,正拿着个小勺子,在努力往狗的嘴里喂着什么。
  两个人低声交流着什么,她的眉头皱了下。
  “哥,”许诺有意抬高些声音,“圣诞快乐。”
  许南征?
  萧余手有些僵,怀里的狗本就不肯吃药,被这一句惊到,一下子蹿了出去,撞翻了韩宁手里的药。场面有些混乱的不像话,她忙从地上站起来,视线飘向门口:“不好意思,我先要去抓狗。”说完就落荒而逃,留下了尴尬的场面。
  直到她把狗抱住,安抚了半天,才抱着出来。
  许南征刚才把行李放在一边,单手插着裤子口袋,接过许诺手中的杯子:“你从十几岁就说养狗,终于圆了梦。”
  “是啊,还是能听得懂双语的狗。”
  韩宁自主自发地挽起衬衫袖子,把地板擦干净,继续拿起药碗:“笑笑,逃是逃不掉的。”
  韩宁说话的风范,素来是一语双关,不知道说的是狗,还是她。
  萧余也低头,对怀里的狗说:“不吃,你就会不停咳嗽,睡不着觉。”
  身边有些安静,她余光扫到许南征在看着自己,却只能装傻,先把这只咳嗽了整天的狗搞定再说,韩宁喂的很仔细,狗也因为和他混的熟了,最后还舔了舔他的手心。
  圣诞节本来就不是中国人的节日,但无奈在这里气氛太好,所有人都会觉得不配合热闹一下就是大逆不道一样。自己部门很多都是亚洲人,不会为了圣诞节特意回国,都形单影只地过节,她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冷场,将所有人都请到了家里。
  在很热闹的背景中,许南征就坐在远处沙发里,随手翻着书,公司的日裔的实习生,在他身边说着话。他侧头听了两句,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那是你朋友?许南征?互联网几大寡头的创始人之一。”萧余点头,很快补了一句:“老朋友,出差路过就招待了。”许诺的妈妈这次是来看老朋友,顺便将她带过来渡假,许南征为什么来?从没人提过。
  她曾坚持过,如果分了手,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不管用多久,忘记他。
  可是时隔了这么久,竟然在最初的地方,又看到他,连躲开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我以前在国内做财经记者,采访过他。”
  那个新同事还想继续说,她已经喔了声,走到厨房去煮咖啡。
  特地选了最麻烦的方式,用手摇的磨豆机磨着咖啡豆,只是打发夜晚狂欢前的时间。
  渐有咖啡香出来的时候,韩宁已经抱着狗进来,给它喂水喝:“我订好了机票,明天走。”
  她回头看他:“这时候走,航班延误那么多,你不怕被困在机场?”
  他只是笑着说:“下次再来看你。”
  狗一下下舔着盘子里的水,喝饱了才心满意足地在他脚边饶来绕去,似乎想和他亲近。只是短短两天,却莫名和他混的很熟,萧余想到他一勺勺喂它吃药,真有些心软,可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挽留:“好,下次我免费给你做翻译。”
  他立刻笑起来,低声说:“其实我多少都听得懂,就是喜欢看你给我翻译,一板一眼的生怕说错什么,其实发音早偏的一塌糊涂。”
  她把咖啡粉倒出来,想不出什么应对的话,他忽然叫了自己一声,不大确定的声音。
  她抬头,看到他忽然离的很近:“四月好不好?我再来看你。”
  “好啊,”她笑,“提前给我电话或是邮件,我给你早些定酒店。”
  很巧妙的距离,两个人都忽然有了些尴尬,她错后了一步,才看到狗已经退到角落里,直勾勾盯着门口,尽是戒备。
  许南征就在那里,很安静地看着他们两个。
  “有些口渴,”他说,“有什么喝的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像是真有些渴了。
  “咖啡很快就好。”她险些打翻咖啡机,好在韩宁已经不动声色地稳住,把所有东西都接过过去。
  “好,我预定一杯。”
  很轻的声响,他竟碰到了水池边的狗盆,本是缩在角落里的狗猛地蹿上去,大声汪汪起来,那架势像是要随时会咬上去。
  这是两个人曾经住过的房子,可惜事过境迁,此时他已经彻底成为了客人。
  萧余叫了声笑笑,却没想到韩宁和自己同时出了声:“笑笑。”
  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了声音。
  狗委屈地哼唧了两声,回身蹭着韩宁的裤脚,许南征笑了笑:“加奶,不要糖。”说完,直接退出了厨房。
  闹腾的圣诞节,明明是这里隆重如农历新年一样的节日,可这里都是亚裔人,大多当作是长假的一个聚会。不管如何玩闹如何酒醉,第二天都不用担心上班问题,只管蒙头大睡就好,所以最后众人都闹得有些出了格。
  她的运气好,无论是摇筛子还是杀人,最后连比大小都无一例外的操纵全局。太得意忘形了,惩罚时通常就没了善心,几乎把所有人耍了个遍。
  到最后因果循环终于报应在身,让她隔着一张纸kiss韩宁。
  很厚道的方式,比起她让别人去吻肚脐,耳根,要厚道不少。
  可提出这个惩罚的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道为什么,她和韩宁从下午就被嘲是一对,无论她如何解释抵死不认,都没人肯信。
  如今他们拿到机会,自然要她亲自用动作证实才肯罢休。
  “啊,不对喔,这里可是巴黎,应该要法式热吻才对。”日裔实习生眨着眼睛,瞥韩宁。
  一阵起哄声,完全盖过了音乐声。
  许南征已经抽了不少烟,正拿着打火机,连着几声轻响,却始终没有火苗蹿出来。身侧一个中年男人笑著摸出打火机,用手拢着替他点烟:“用了一晚上,不好使了?”能在这样的夜晚,近距离接触财经杂志上的熟脸,自然格外热情。
  “估计是。”他低声说了句多谢,无意交流。
  为了气氛,屋里只有四角示意性点了些蜡烛,中间一圈反倒是极暗,任何人的表情都看不清,再借着酒劲儿,早有了些暧昧不明的气氛。
  萧余被逼的有些僵住。
  许诺一个劲儿瞄着许南征,过了会儿又去看韩宁:“要不,换个惩罚吧?”
  “这样吧,”就在众人说坚决不行的时候,终于有人附和了许诺,“告诉我们初恋的名字?只要名字就行,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巴黎认识的,肯定不会知道他是谁,这个没压力了吧?”
  “这个很仁慈了,萧余同学,二,选,一,喔。”
  本来只是个惩罚性游戏。
  可偏就这么凑巧的问题,还这么凑巧不该在的都在了。
  许南征就坐在对面,她怕他说什么,很快地了接了句:“说好了,要隔着纸。”
  说完,仰着身从后面拿了本书。
  她的自尊心,绝不能允许自己当着众人,说出许南征的名字。若是在还是恋人关系时,这样的答案会是桃色无边,换来阵阵起哄和艳羡的目光,可此时此地,只会尴尬冷场。
  还好,中文总是那么含糊,容易玩文字游戏。
  所有人都哀嚎连连,她一本正经:“只说隔着纸,可没说是几张。”
  她走到韩宁面前,曲着腿半蹲下来,把书往前一挡,狠狠心凑了上去,却在最后一刻手中一空,被他抽走了书。
  杂志撤去,韩宁的脸已经离的很近,眉目,鼻梁,到下巴,忽然都变得很清晰……
  西周尽是惊呼声,艳羡、惊喜,让气氛更有些暧昧不明。
  “他们想看的,其实不是这个。”韩宁的眼中有些笑。
  她有些无措,却只能硬扯出了笑:“你破坏规矩,可不是我没做到。”
  “韩宁,你知道我们想看什么,还不快些,”离的最近的人,不遗余力地大声鼓动着,“看你俩的小眼神都火花四溅了,让我们这些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萧余忽然很怕他做什么,感觉他忽然攥住自己的手,掌心的温度,有些灼人。
  正在犹豫要不要挣开他的手时,就听见私四十几岁的大叔,也会研究星座论。”杜康给几个人添了白酒,一口喝完,笑著说:“听得多了,觉得挺逗,也有些道理。”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越发投机。
  萧余只是一口口吃着苹果,想要和他解释自己没告诉乔乔的原因。
  可为什么呢?没时间?忘记了?
  听起来都像是借口。
  “出去走走?”韩宁忽然俯身后来,轻声问她。
  她点头,跟着他离开房间,下了马场。
  这几天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她走了几步就已经流了汗,看着他忽然停下来,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他。
  “两年在这里,你看着你朋友骑马,我一直看着你,”他笑,“记得吗?”
  “记得,”她终于下了决心,“其实我不是不想公开,她离我远,平时也不太联系,就没刻意提起过。”
  “没关系,”他手搭在木围栏上,看着她,“想骑马吗?我让人牵过来。”
  这么晚,天气又这么热,她想说算了。
  可是又想到今天理亏,还是点头说了好。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挑马。”
  他说完就走远了,只留了她自己,趴在外围栏杆上,看着远处两三个在玩的人。
  这里是杜康私人娱乐用的,来的都不是外人,那几个人刚才还和她打过招呼,此时绕着场骑过来,还有意停下来问了句:“韩宁呢?竟然把女朋友丢在这儿?”
  她笑了笑:“挑马去了。”
  那几个人笑了两声,大意不过也重复着好细心之类的话,又骑着马走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韩宁还没有过来,索性趴在栏杆上,闭目养神。
  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累得头疼,要不是乔乔这莫名其妙的饭局,她应该已经趴在酒店的床上睡了。可也是这莫名其妙的饭局,也点破了两人之间的不和谐,他总是有意带自己见各种朋友,从来不避讳,她却只是保持着两人单独的相处。
  自己和许南征之间,实在有太多的交集。
  可这样,对韩宁太不公平。
  这样零碎的念头,反反复复地在脑中略过。
  直到感觉有人靠近,她才忽然睁开眼,看见他就趴在自己旁边,两个人隔着一个围栏,脸却是相对的。很近的距离,能闻得到细微起伏的呼吸。
  她轻声问:“怎么这么慢?”
  他身上有新鲜的烟味,应该是去抽烟了。
  韩宁没回答,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很慢地笑着说:“我想做件事。”
  声音同样很轻。
  她听得出他的意思。
  在一起这么久,他真做到了答应的话,给足了时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亲近的动作,两个人不像成年人恋爱,始终维持着,紧张着每一步的靠近。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开始热的出汗,到最后只是笑著嗯了声,又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物是人已非
  “最开始是柬埔寨,”萧余纠正她的说法,“之后才去的法国,转眼都一年了。”
  也许她还没做好准备,如何和许南征谈笑自如,但过去的那些事,她早已不再避讳。
  王西瑶没想到她这么坦然,微怔了下,没接话。
  包房的客厅里,或站或坐的,都是自幼的朋友。
  这次吃饭算是为她接风洗尘,自然没有多少场面上的客人。
  许远航看到她,忽然就站起来,伸出双臂:“来,到哥怀里感受下家的温暖。”
  萧余被他说的哭笑不得,走过去狠狠抱住他:“圣诞节竟然不去看我。”
  除了许南征,只有他和自己最是要好,胜过旁人不少。
  许远航一手搂着她,被她的拥抱弄得也是感触良多,一手摸烟,半天才拿出来,点上低声说:“陪我去窗边说会儿话?”声音竟难得温柔。
  她点头,两个人避开热闹,到窗边相对着,半晌竟都笑起来。
  “想说什么?”她侧过头,看他。
  许远航一手拿着烟灰缸,抖着烟灰:“说什么呢?说说今天开刀的那个病人吧……”
  她倒不以为意:“好。”
  “算了,还是说你吧。”许远航绷不住,把话绕了回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都避开了过去的事,谁都没提起许南征。到最后他才算进了正题,笑著问她怎么没找个法国男朋友。
  “我的审美很东方,”萧余认真想了想,“很难看上非华裔。”
  “我呢,不像许诺那傻丫头,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许远航深吸了口烟,“看你说话,看你这样子,这一年还真变了不少,青春啊冲动啊什么的,都让我哥磨平了吧?你说这初恋吧,还真忘不掉,我初恋都生孩子了我还幻想着,哪天重逢街头,她对我说:许远航,我还是忘不掉你。可能吗?不可能。”
  萧余瞥了他一眼,啼笑皆非:“你也变了不少,改读心理科了。”
  “诶,”他一本正经,“你让我说完啊,我酝酿了好几天呢。”
  “好,你说。”她投降。
  “说实话,你要能像王西瑶那样,不管零下几度的脸,都能硬贴上去,许南征的老婆一定是你,”许远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可有意思吗?我哥什么人我不知道吗?咱不追究过去的对错,又不是要定罪判刑,可既然分开这么久,有什么事也该过去了,你说是吧?”
  他反反复复的,想劝又没有中心思想,听的她实在忍不住打断:“还有要说的吗?”
  “没了,我就是看你们两个避而不见,别扭的慌,”他笑,压低声音,“有发展目标没有?”
  她没做声,却也没否认。
  “这么犹豫?”许远航哈哈一笑,“不会是我吧?说实话我还真忐忑,怕你一直惦记着我哥嫁不出去,到最后只能我来善后。”
  她没搭理他的调侃,拿了杯水一口口喝着。
  发生过的忘不掉,但总不会一辈子都这么念念不忘……
  回到北京分公司,老同事已经七七八八的走的干净。仅剩的几个老人见到她都是惊喜万分,感慨着不到两年,早已是物是人非。
  “当初萧余走的时候,公司还特意给她开过欢送会,”总经理给项目组的人介绍,“多少人舍不得,却还是被IT的大佬挖走了,谁想到,终究还是回来了。”
  众人听得一惊一乍的,原来这法国分公司派来的,竟还是中国公司的元老。
  “哪个IT大佬?”
  “许南征,”总经理笑了,“不会没听过吧?”
  有人啊了声,似乎说着绝对的钻石王老五,还是南非血钻。
  萧余只是佯装镇定,清了清喉咙,继续开会。
  当初走得悄无声息,这次回来了曾经的闺蜜自然抱怨不断。恰好隔壁组的人接了个化妆品客户,却找不到合适的明星代言,短短两年,国内这么多女明星竟然脸蛋都卖了出去,代言着各种山寨的国际品牌。
  她想到乔乔的职业,随手拨了个电话:“有没有合适的女明星?脸还没被卖出去的?”
  乔乔的声音穿透云霄:“你回来了?!”
  她耳朵被刺的疼,只笑著嗯了声:“先说正事。”
  可惜那边根本不给机会,用了十分钟,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和佳禾的近况,99%都是感情问题,最后像忽然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问她:“你还记得佳禾的偶像是谁吗?”
  “易文泽。”这种白痴问题……
  不到二十岁就红遍三地的大明星,佳禾大学时贴了他一书桌的照片,想忘还真难。
  “佳禾的前男友,就是那个劈腿的贱男,貌似搭上了我们女一号,不过我们佳禾也很争气,凭借自己编剧的身份,成功勾搭上了易文泽,”乔乔言简意赅,说的绘声绘色,“昨晚噢,我看到易文泽在按摩房,亲自把佳禾抱到床上……”萧余正喝着牛奶,直接一口喷到了显示器上,白花花一片。
  听完乔乔绘声绘色描述,她比自己和金城武一见钟情还激动。
  立刻一刻电话拨过去,让佳禾借着和易文泽的关系,给自己找女明星代言。不过几句话就逗得佳禾支支吾吾,直到当事人挂了电话,她还是笑得不行,嘴角始终上扬着。
  手机忽然响起来。
  她以为是佳禾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自己汇报战果,看都没看就接起来:“怎么了?易文泽帮你找到人了?”
  那边安静着,竟然还是有人先叫了声许总,她才反应过来是谁。
  “怎么这么高兴?”
  她随手敲着键盘:“我一个好朋友,喜欢一个香港明星很多年,现在竟然在给这个人做编剧,似乎还有在一起的机会。”
  “你提过的那个编剧朋友?”
  她嗯了声:“怎么?找我有事?”
  “你家里的钥匙,要我送过来吗?”
  “不用,”秘书拿来文件,她接过笔签下名字,“放我爷爷家吧,我最近在酒店住,准备把那房子卖掉,免得空置着还要找人收拾。”
  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
  少年时代,两人曾无话不谈,在一起时,也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现在难得联系,他来的电话十个才接起一个,却仍有无数的冷场。也许他看得开,想要若无其事,回到最初的朋友关系,可对自己而言,他每一通电话,都需要数倍的时间来淡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再存有希望。
  没过几天,乔乔又兴致勃勃汇报近况,说易文泽拍戏受伤,竟然还当着一屋人,尤其还有前妻、经纪人的面和佳禾电话缠绵……
  “你知道吗?那么多人听着,易文泽竟然和佳禾讨论上海在下雨,问她有没有人接站,我的天,”乔乔感慨万千,“这比中了五百万还让人激动。”
  她咬着三明治,嗯啊着:“你要时刻监控着进度,供我娱乐。”
  乔乔答的痛快,又禁不住感慨了两句后,才敢试探问她:“笑笑,我一直不敢问你……”
  “问我当初为什么分手?”
  电话那边嗯了声,她继续吃着三明治:“为什么谁都好奇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连韩宁都问过。”
  “韩宁挺好的。”乔乔忽然说。
  “是挺好的。”
  “算了,我不问你为什么分手了,我分手三十几次,什么原因都有过,”乔乔果断放弃无意义的问题,“咱们继往开来,重点是要勇于再尝试。”
  她吃完最后一块,喝着水:“我想过。”
  “啊?”
  “想过重新开始,”她很快又补了一句,“我又不是一辈子不准备嫁人了。”
  这句话,她是说给乔乔,却是在重复给自己听。
  电话那头的人立刻兴奋起来,连连追问是否有合适的目标,还非常仗义地说要给她潜规则几个好看的,先谈几场恋爱……她本想要认真聊天的欲望,都被乔乔太过鸡血的表现打碎,只好哭笑不得听她说完,果断结束了这个话题。
  没想到,乔乔还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来北京出差就约了人去唱歌。
  一屋子的人,男男女女还都是适龄青年,乔乔很是自夸地,直说专为她办了一场高档相亲活动。可她却只坐了会儿,就推门出来,正拿出手机要给乔乔电话,说自己先走了的时候,就有一只手臂撑在了身边墙上:“如果我不找你,你就真不打算再找我了?”
  她诧异抬头,盯着那双笑吟吟的眼睛。
  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的办公大厦和自己的公司,徒步距离仅有五分钟,回国两个月却从来没碰到过。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纸醉灯迷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撞上了。
  “为什么总在这种地方碰到你?”她忍不住嘲了一句。
  韩宁摇头,一本正经:“这只是第二次,别说的我夜夜如此。”
  她但笑不语。
  “你来这里?被人服务?”
  萧余沉痛摇头:“我一个不靠谱的朋友,在给我安排相亲相爱的联谊活动。”
  他怔了下,忽然又笑起来:“你有这种需要吗?”
  她故作轻松:“虽然这次被陷害了,但我的确有向往美好爱情的意图。”
  韩宁假意长叹:“我一直以为,我们从去年十二月起,已经在慢慢培养感情了。”
  他的话,倒是让她沉默了。
  一开始她的确让自己放下防线,尝试着,去和他慢慢发展。可他终究清楚自己过去的感情,看到他,和他说话,总会不由自主想起很多事。
  与其这样倒不如找个完全不认识的,彻底完全的,重新开始。
  “笑笑,”他的声音低下来,“这个地方,的确不太适合说这么认真的话。作为男人,我觉得主动些没什么,可是你不要一直躲开,退一万步,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
  她没说话,又听见他说:“我比他,少了和你的十几年感情,可到现在我们也认识快两年了,只要你愿意,日子都会越过越长,总有一天会超过十年、二十年,对吗?”
  有人刚走过身侧,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诶,韩部,太巧了,”那人侧头看了眼萧余,“还真巧大了,继续继续。”
  萧余觉得这人有些眼熟,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认识?”
  乔乔刚才介绍他,好像还重点多说了两句,做什么风投的。
  韩宁只是笑了会儿,看着她猜到什么的眼光,终于轻叹口气:“我承认,这次的偶遇真的有些人为,可兜了个圈子,还是很有缘不是吗?”
  “继续。”萧余示意他说下去。
  “微博,”他努嘴,对着那个人背影,“刚巧你比较抢眼,他照了你,而我看到了你。”
  这缘分还真够周折的。
  他的眼睛,那么专注地看着自己:“你的答案是什么?”
  “你过来用了多久?”她忽然发现自己在被软化,两年的时间,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哪怕是这次他的有意而为,都像是老天的安排。
  她从来不讨厌他,甚至从圣诞节开始,不知不觉已不再排斥。
  就像小航暗示的,分开这么久,无论有什么也该过去了。
  “二十多分钟。”
  她噢了声,笑著看他:“老天帮了你,今天北京的交通还挺顺畅。”
  他也笑:“的确。”
  她的表情,就像要不动声色地,移开他的注意力。
  可就在他想要先找个话题,替她忘记这个问题时,眼前人忽然叫了他一声,他点头,示意她继续说。萧余犹豫着,终于下了决心:“我想试一试,可能要慢慢来,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时间会有些长。”
  她说完,安静了下来。
  韩宁也静了很久,忽然低下头,她睁大眼睛看他,很怕他做什么。韩宁却只用一种亲近的姿势,轻声问她:“那么,你想先喝点儿什么?”
  她暗松口气,笑著说:“要不,先出去再说?”
  慢慢来,重新开始。
  有些道理明白了,可教会你道理的人早已分开。
  她给乔乔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要先走一步,还没说两句话就已经被韩宁拉住手腕,带进了电梯,电梯间的公关经理笑著寒暄,大意不过韩先生这么早就走了?萧余刚才挂了手机,就刻意看了他一眼。
  “在乱想什么?”他侧过头,低声问她。
  “你的混乱过去,”她也压低声音,“该不会一会儿电梯打开,门童也问一句‘韩先生走的好早’吧?”
  他轻噢了声,眯起眼道:“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还真像认真回忆着。
  电梯门轻滑开时,陪他们下楼的女人边扶着电梯,边说:“已经去开车了,”刚说完,车就开了进来,她忙走上去拿过车钥匙,替韩宁拉开了车门,“抱歉韩先生,换了批新人,手脚有些慢。”
  韩宁笑了笑。
  两个人上了车,她才忽然想起什么:“我也是开车来的……”
  “没关系。”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让人把车送回去,报出的是他家的地址。
  等到挂了电话,她才有意看了他一眼。
  “我没别的意思,”韩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住在哪儿?我明天给你开车送过去。”
  “威斯汀,公司安排的。”
  “原来的房子呢?”他问的很自然。
  “过几天空下来,准备卖掉,”她随手拨着空调出风口,让凉风吹在身上,可仍觉得热,“这次回来只有半年,不卖掉还要请人收拾,会很麻烦。”
  况且之前一直是许南征去管这件事,虽然没人说什么,可这样的联系也该断了。
  她正出神着,韩宁就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攥了下她的手。
  很暖的触感,让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笑笑,今晚过后,是不是要重新做安排了?”韩宁的话很轻松,却还掩不住那一丝无可奈何,“现在,我可不想半年后和女朋友两地分居。”
  她心跳了下,嗯了声,玩笑说:“看你表现了。”
  两个人开始的很意外,也因此别扭了很长时间。
  韩宁每天无论多晚,都会约她吃晚饭或宵夜,绝不会有一天见不到人。有一次组里的人开会回来,到公司楼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几个男女看到大厦楼下站着抽烟的韩宁,很是多望了两眼,低声交流着高品质帅哥。
  正是交头接耳时,韩宁已经掐灭烟,走过来。
  身边人小声起哄的声音,让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含糊着让他们先上楼后,才问他:“怎么忽然过来了?”
  韩宁抬手腕看表:“不是忽然,你手机关机三个小时,我找不到你,只好守株待兔了。”
  她拿出手机,果真是关机。
  “走吧?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他替她接过电脑。
  “去哪儿?”她努力回忆,今天没有约人啊。
  “和你朋友吃饭,”他像忽然想到什么,莫名安静着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乔乔十多天前约了我马场的朋友吃饭,也约了我,你不知道?”
  她摇头:“她没和我说。”
  话说完,她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可他却没再问下去。
  两个人到的时候,乔乔正举着杯子,眉飞色舞地和杜康聊天,看到萧余很是吓了一跳,立刻忘了自己在说什么,直到两个人坐下来,她才趁着对面两个不注意,小声问她:“我特地避开你,怎么你还是来了。”
  “他现在是我男朋友,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萧余言简意赅,拿起茶杯喝了口。
  ……
  乔乔成功被震住,直到吃完饭了还是猛瞅韩宁。
  韩宁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军刀,替萧余削苹果,直到细心替她在每一瓣插好牙签,才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小姐,你已经看了我整晚了,作为一个有主的人,我表示女朋友如果吃醋的话,会很可怕。”
  萧余拿起一瓣苹果,狠狠看了乔乔一眼:“有话就说。”
  乔乔也去蹭苹果吃:“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男人真好。”
  她笑了笑,倒是杜康很是附和了句:“认识韩宁的人都知道,他是标准的天蝎,爱上了这辈子就是你了,在男人里很难得。”
  乔乔很是讶异,看着杜康:“没想到四十几岁的大叔,也会研究星座论。”杜康给几个人添了白酒,一口喝完,笑著说:“听得多了,觉得挺逗,也有些道理。”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越发投机。
  萧余只是一口口吃着苹果,想要和他解释自己没告诉乔乔的原因。
  可为什么呢?没时间?忘记了?
  听起来都像是借口。
  “出去走走?”韩宁忽然俯身后来,轻声问她。
  她点头,跟着他离开房间,下了马场。
  这几天正是北京最热的时候,她走了几步就已经流了汗,看着他忽然停下来,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他。
  “两年在这里,你看着你朋友骑马,我一直看着你,”他笑,“记得吗?”
  “记得,”她终于下了决心,“其实我不是不想公开,她离我远,平时也不太联系,就没刻意提起过。”
  “没关系,”他手搭在木围栏上,看着她,“想骑马吗?我让人牵过来。”
  这么晚,天气又这么热,她想说算了。
  可是又想到今天理亏,还是点头说了好。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挑马。”
  他说完就走远了,只留了她自己,趴在外围栏杆上,看着远处两三个在玩的人。
  这里是杜康私人娱乐用的,来的都不是外人,那几个人刚才还和她打过招呼,此时绕着场骑过来,还有意停下来问了句:“韩宁呢?竟然把女朋友丢在这儿?”
  她笑了笑:“挑马去了。”
  那几个人笑了两声,大意不过也重复着好细心之类的话,又骑着马走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韩宁还没有过来,索性趴在栏杆上,闭目养神。
  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累得头疼,要不是乔乔这莫名其妙的饭局,她应该已经趴在酒店的床上睡了。可也是这莫名其妙的饭局,也点破了两人之间的不和谐,他总是有意带自己见各种朋友,从来不避讳,她却只是保持着两人单独的相处。
  自己和许南征之间,实在有太多的交集。
  可这样,对韩宁太不公平。
  这样零碎的念头,反反复复地在脑中略过。
  直到感觉有人靠近,她才忽然睁开眼,看见他就趴在自己旁边,两个人隔着一个围栏,脸却是相对的。很近的距离,能闻得到细微起伏的呼吸。
  她轻声问:“怎么这么慢?”
  他身上有新鲜的烟味,应该是去抽烟了。
  韩宁没回答,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很慢地笑着说:“我想做件事。”
  声音同样很轻。
  她听得出他的意思。
  在一起这么久,他真做到了答应的话,给足了时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亲近的动作,两个人不像成年人恋爱,始终维持着,紧张着每一步的靠近。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开始热的出汗,到最后只是笑著嗯了声,又闭上了眼睛。
  她等了很久,甚至屏住了呼吸,到最后忍不住睁开眼时,竟只看见韩宁很好笑地看着自己,手撑在围栏上:“我记得我们不是第一次,你怎么一副任人宰割的表情。”
  萧余也直起身,不答反问:“是不是在你过往经历里,我是最心不甘情不愿的?”
  “诶?”韩宁凑近了些,“翻旧账?”
  她点点头,故意不说话。
  “好像……”韩宁认输,“我都忘了。”
  她笑了笑,看了下表:“看你也没挑好马,这么晚了,不如回去吧?”
  身前人没回答,她疑惑抬头,就觉得被他扶住头,吻住了嘴。
  新鲜的烟味,有些涩,但还有细微的水果味道。
  她闭上眼睛,只觉得脑子有些乱,却是空的,到最后脖子后的手松开时,才恍如梦醒,侧过头避开他。
  两个人对视半天,她竟忍不住笑了:“你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吗?”竟然事先吃了口香糖……韩宁也笑了:“预谋了很久,喜欢吗?”
  “什么?”她脸有些烫。
  有这么问的吗?吻完了还做现场调研。
  “口香糖,”韩宁故意掏出口香糖,“我买的时候还特地问促销小姐,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蓝莓的?”
  她喔了声,皱着鼻子说:“还好,一般。”
  虽然这么厚着脸皮打哈哈,可却更脸热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在一起两个月了,竟然束手束脚像是两个刚谈恋爱的纯情娃子。到了酒店门口时,放的歌正唱到一半,韩宁打着方向盘,竟然又开了出去:“听完这歌,我再把你送回去。”
  她嗯了声,于是两个人就在酒店周围的马路上兜圈。
  跳到第三首的时候,她看了眼表,已经太晚了,明早还要开会。
  想了很久,还是侧头说:“很晚了。”
  这个角度,韩宁的侧脸格外清晰。她想起当初在双流机场,他抱着电脑在自己面前坐下,那时候不相干的两个人,却是越走越近,而从小就很亲近的许南征,却和自己失了联系……人和人的关系,终归刻意不得。
  “在想什么?”他把车开进车库,熄了火。
  “在想我一个好朋友,一直把偶像当作男朋友那样喜欢,可竟然真的就遇上了,在一起了,”她穿上外衣,“以前她感情不顺,我就想一定,或者说,必须有个好男人娶了她,才公平。可没想到,老天比我还护短,给了她最好的。”
  “她叫什么?”
  “佳禾。干什么,你还想八卦爆料?”
  “你朋友的名字,我还是记住比较好,”他替她拉上衣服的拉链,“免得每次你都要说‘我一个好朋友’,你说的麻烦,我听得也一头雾水。”
  她喔了声,忽然心里有些软绵绵的,被触动到了什么。
  自己提到了无数次,许南征也见过佳禾无数次,可依旧还是‘你那个朋友’,或是‘你那个编剧朋友’……萧余忽然发现自己今晚比较了太多,适时压住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把他的衬衫袖子从手肘拉下来,却忽然发现他手臂上,浮出了一些红肿的圆块,用手指碰了下:“疼吗?好像发了什么东西?”
  韩宁摸了下,不大在意:“不疼,有些痒。”
  她蹙眉:“你好像很有心理准备?是不是今晚吃了什么,过敏了?”还没等韩宁承认,她就忽然明白了:“你对海鲜过敏?那还陪我们吃鱼生?”
  她记得小航也是这样,经常会吃什么,身上就有发这种风疹块。
  韩宁把袖扣系好:“有时候还好,秋天比较容易过敏。”
  他的遮掩,更让萧余有些生气。
  结果自然是直接到解放军总院,给他拿了些药。
  韩宁挂号时,正好碰到了一个刚结束手术的医生,没想到药才开完,副院长已经大半夜来探看他这个病号。那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不停笑著和韩宁说话,在看到他手上的红肿时,立刻就明白过来,对始终在一侧的萧余说:“宁宁从小就对海鲜过敏,春秋更麻烦些,你这个女朋友以后可要注意。”
  萧余很是忏悔的表情,说了几句客气话,等人走了才轻瞥他:“这就是你上次陪我来,说的你爸的朋友?”
  韩宁立刻投降:“不要迁怒我,他官架子大,又大男子主义,说话一直这样。他到我家,还经常教导我妈要‘大气’……更别说是你了。”
  她立刻笑了:“不和你计较,回家吧?”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眼神不自主乱飘着。
  “好,我们回家,”韩宁笑:“很多地方我自己上不了药,家里只有一只狗,没人帮我,只好委屈你帮我抹药了。”
  这还真是活生生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医院人来人往的,今晚刚好降温,都穿了不少衣服,像他们两个这样穿的单薄的,还真是少。韩宁只穿了件衬衫,想给她脱一件都没的脱,反复嘱咐了很多次让她在大门里等着,不要站在门口吹风,才去开车。
  她透过玻璃,看着他跑步去开车,正有些出神时,就有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她回头:“你这大主任还值班啊?”
  “重要病人,不得不来伺候,”许远航打量了下她,“好看是好看,您不冷吗?”
  “冷,”萧余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今晚大风降温。”
  许远航喔了声,犹豫了下,才说:“刚那个,是陪你看过病的人吧?”
  她嗯了声。
  “不容易啊,”许远航怅然了下,“能等你这么久。以前你来医院都先找我,现在也不找我了,远了,哎,这关系都是越走越远了。”
  萧余被他说的有些难过,没接话。
  正好韩宁的车开过来,她匆匆说了句再见,跑了出去。
  开进酒店车库,她解开安全带,很快说我去拿些东西就下来,却被韩宁拉住手腕:“和你开玩笑呢,不用去我家,我凑合凑合擦些药就可以了。”
  她回头看他:“你别多想,我知道你家客房多,我真就是给你去上药的。”
  韩宁终于无奈笑了:“这药要上三天,难道你在我家住三天?”
  “三天啊?”她故意顿了顿,才说,“那你多等我会儿,我需要拉个箱子下来。”
  说完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就直接下了车。
  谁知道刚才进了电梯,手机就响起来。
  很熟悉的名字,却很久没有显示过了。
  她拿着手机静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起来:“怎么,这么晚?”
  “小航和我说,你去医院了,”许南征的声音很低,身边还有人激烈的讨论,却很快都安静下来,像是走出了会议室,“怎么了?”
  这样的询问,如同两个人在昨天还吃过饭,聊过工作。
  毫无关系,却又关系复杂。
  电梯门向两侧滑开,她走出去,酒店值班的人叫了声萧小姐,她点了下头,才对着手机说:“没什么,是韩宁病了,我陪他去开了些药。”
  话真正说出来了,才发现,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这样不公平的局面,她想做个了结。就像在巴黎所说的,韩宁什么都好,凭什么就要这么委屈,被自己雪藏在两个人的世界里。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她拿着门卡,连着刷了三次,才刷开门。
  “你没事就好,”许南征说,“有空来我家看看我爷爷,这两年他身体不好,总提起你。”
  她没接话,把门卡插上,走进去打开了衣柜,盯着满柜子的衣服,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如果你觉得我在不方便,提前告诉我,我会避开。”
  她嗯了声。
  对话太尴尬,她只能主动结束:“我还有事,先挂了。”
  韩宁的家,她算是第二次来,上次只是在客厅打碎了一个杯子,在书房做了些错事,现在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对视了一眼,忽然都笑了。
  “没想到,还能再登门拜访,”她不痛不痒地说,“打扰了,韩部。”
  他关上门,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不客气,请当自己家一样。”
  她嗤之以鼻:“说的好顺口,好情圣。”
  “这里只来过一个女人,”韩宁放开她,给她拿簇新的棉拖鞋,“亲自登门,非礼了我,然后又堂而皇之,不负责的走了。”
  她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一直在开着玩笑,从路上到现在,可就是提不起精神。
  她摧着韩宁去洗澡,自己等在客厅里,很大的沙发,软的让人坐上去就想睡觉。上次来都没有留意到,韩宁的家,装修的没有任何棱角,每个细节都舒服的让人想休息。
  “你不洗澡?”他走出来,换了新的衬衫,还有棉灰的休闲裤。
  “给你上完药再洗。”她不好意思说,两个人都洗的湿漉漉的,实在有些太暧昧了。
  韩宁了然一笑,坐了下来。
  她看他,他也看她,最后她终于绷不住了:“你要我隔着衬衫给你上药吗?”
  他不好意思笑笑,开始解扣子,她拿起玻璃杯,镇定地喝水。
  直到上衣脱下来,她才看到过敏的有多严重,红成了一片片。
  韩宁背对着她,还不忘开玩笑:“真是失策,锻炼的身材这么好,竟然让你第一次看,就看到这样的惨状。”
  她无奈回了句:“看到了,的确有腹肌,身材不错。”
  她用棉花棒沾了些药,水粉状抹在上边,更是惨不忍睹。两个人开始还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话,后来不知怎地,都安静下来。
  她只是耐心地,一点点给他抹好。
  韩宁忽然动了下,她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他拿起自己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水,喝完就放下杯子,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睡了,晚安。”
  萧余一手还拿着棉签,有些想笑,在他关门前补了句:“这是药粉,记得趴着睡,要不全都白抹了……”

  第三十七章 有多么宠爱
  韩宁家也请了个老阿姨收拾房间,前两天她一直起的早,回来的晚,到周六才算作息正常了些。九点多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酒店时,正遇到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和自己之前请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她从工作开始,用了有两三年时间,早就熟悉了萧余所有生活习惯。阿姨习惯性替萧余准备好早餐,打好豆奶时,韩宁才从房间里出来。
  “韩先生要吃什么?”
  “都可以,和笑笑一样吧。”
  萧余咬着烤面包,倒觉得韩宁像借住在自己家,感觉颇是微妙。
  直到阿姨走了,韩宁才洗漱好,在她对面坐下来。
  “你请她多久了?”萧余问。
  “大概一个多月,还不是很习惯。”
  他刚才洗完澡,头发还微湿着,有些乱。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萧余才笑了笑,低头咬了口面包:“她手脚不是很快,但是收拾的很仔细,用久了你就习惯了。”他的眼睛挂着笑,始终看着她吃东西,没说什么。
  其实她明白,他请来自己在国内一直用惯的阿姨,就是为了让自己住在这里习惯……她喝了口豆奶,最习惯的温度,让这个周六的早晨美好的不真实。
  也许这就是安全感。
  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会有那么个人,在旁边安静地帮你料理好一切。他并不是最了解你的,却愿意努力去了解你的人。
  吃完早饭,她想了很多理由,怎么能不尴尬地搬回酒店,可都没有说出口。
  阳台有很小的茶桌,她缩在沙发上,看着韩宁给自己泡茶。看着他侧头调水温,起身去拿了一包茶,用剪刀剪开。忽然就很有种在爷爷家的感觉,不过都是奶奶来泡茶,爷爷只负责接过茶杯,喝下小半杯,赞一句今天的茶如何如何。
  “中午去吃川菜吧?”她忽然说。
  “川办?”
  “不错嘛,”她笑吟吟看他,“竟然知道川办。”
  韩宁递给她一杯茶:“建国门内大街贡院头条5号,没记错吧?我来北京四五年了,还能不知道四川办事处吗?”
  “现在有名气了,以前去的时候,还没什么人知道。”萧余口有些渴,一口就喝了一杯,把茶杯推到他面前,韩宁又给她添了一杯。
  她拿起杯子,看到阳台角落放着一箱狗粮。
  “这个牌子的,笑笑最喜欢,”她随口说了句,很是怅然,“你也准备养狗了?怎么特地让人从外边带?又不是奶粉,国内狗粮还能吃吧?”
  他笑:“可我要养的狗,习惯了吃这种狗粮,总要适应一段时间再换口味。”
  萧余看他,几乎是猜到了什么,可又觉得……
  “好喝吗?”
  她好笑点头:“不错。”
  “今年武夷山斗茶的茶王,总共不到一斤,”他故意岔开话题,眼睛中却带着笑,“最后剩了三两真是千金难买,”她嗯了声:“然后又被你抢来了?”他不置可否,她不觉好笑:“老实交待,你把我的笑笑怎么了?”
  他终于轻吁口气:“女朋友太聪明,绝对是负担。”
  她还想追问,就听见门铃声响、熟悉的低哼声,一个白色的影子在客厅跑了三圈,猛地顿住后,飞奔向萧余。她一把抱住狗,脸上立刻就黏糊糊地,被它用舌头舔的狼狈至极,也没留意韩宁说了什么。
  直到他走到身边,蹲下来,似乎很不满狗狗大肆占便宜的举动,把狗抱到了自己怀里:“不许舔脸。”
  话没说完,顺利被狗舔到了嘴角……
  她看着韩宁的表情,被逗的不行:“完了,你被舔到嘴了。”
  韩宁侧过头:“完了,我被笑笑占便宜了。”
  他身上有茶香,因为离的近,都能感觉到他说每个字的呼吸,她不知不觉就红了脸,清了清喉咙:“那怎么办?”
  他轻扬眉“当然要占回来。”
  说完,就捉住她的嘴唇,深吻了下去。
  很漫长的吻,茶的余香还在唇齿。
  狗夹在两人之间,很不欢快地哼哼着,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简直是空气,索性从他手臂下钻出去,绕着两个人跑来跑去。她觉得他的手很烫,灼着自己的腰,正是心慌意乱的时候,脚却踢到了茶桌。
  一阵兵荒马乱,狗叫连连后,两个人狼狈对视了一眼。
  这还真是茶香肆意了。
  “很麻烦吧?弄只狗回来?”她问他,声音不由自主就轻了些。
  回来的时候,狗就被寄放在法国同事家里,原本说好是半年公差就回去,可自从和韩宁在一起,她不是没有计划过把狗弄回来。
  很多途径,手续麻烦不说,生存几率也不太高。
  她不知道韩宁是怎么背着自己,搞定自己同事,又搞定了这么麻烦的一段运狗旅行。
  “还行,”韩宁也放轻了声音,“你说,我们是收拾下这里,还是直接什么都不管,继续下去呢?”
  舌尖还有他的温度,这句话,让所有的一切又悄然升温。
  她侧过头去逗狗,掩饰紧张:“你说你把它弄来了,我怎么在酒店里养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搬回家住就好了。
  可是那个房子有太多过去,始终是个心结。
  想来想去,还是把狗暂寄放在了韩宁家,看他早就备好的狗粮就知道,其实他也早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到最后拉着行礼走的时候,狗很迷惑地看着她,似乎也不明白,自己千里迢迢来了,为什么主人反倒是走了。萧余回到酒店,把所有瓶瓶罐罐放回原位后,头次坐在沙发上,却不知道去做什么。
  到最后竟然习惯性地打开电视,用各种节目来打发时间。
  以前从来不大看电视,可住在韩宁家的几天,因为要等他回家,竟然短短几天养成了看电视的习惯。不停的跳台,各种相亲节目扑面而来,电视剧也是恶趣味到让人想笑。
  很快跳过一个台,似乎是访谈,直到蹦到下一频道,她才反射性地拨了回去。
  是许南征。
  很有名的企业家专访节目。
  全民偶像时代,连这种访谈节目也难逃脱,许南征独自坐在舒适的沙发上,面对着几个嘉宾闲聊,外加上时装版的主持人从中搭腔,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她拨回去的时候,刚好聊起在上海的创业。
  “已经做了三个成功上市公司,又是将门虎子,年轻时总免不了有风花雪月吧?”
  主持人适时地挑起桃色问题,渲染气氛。
  “那时候年轻,觉得为企业什么都能做,”他很坦然地靠坐在那里,眼神很亮,却忽然笑了下,很快打了个圆场,“不过还是有限度的,”他比了个手势,“在一定限度内,让我为公司牺牲多少都可以,风花雪月也是难免的。”
  他说的很平静,从声音到眼神。
  萧余站起来,走到吧台,打开冰箱后,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喝什么。
  嘉宾里,有她认识的人,也是许家的世交。
  难免玩笑的话,都影射到他的感情生活。
  许南征被逼问到不行了,只是笑,却不作任何回答。
  不知道是否因为是他,观众提问时,竟然有小姑娘拿着话筒,很是娱乐地问他:“网上传闻许南征有好几个老婆,请问这是不是真的?”
  许南征哭笑不得,主持人也是笑得不行:“请了你来,我倒觉得自己在做娱乐节目了。”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真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小姑娘很是兴奋,追问道,“两年前听说你要结婚,可最后却不了了之了,你是隐婚了吗?这个问题我是替你所有公司的同事问的。”
  这下子全场都沸腾了。
  萧余拧开矿泉水瓶盖,回身看屏幕,许南征恰好也喝了口水,静了下,也没说话。
  主持人很是识相,很快换了个话题。
  从感情生活,谈到了3GR,谈到了现在的公司,刚才的话题仿佛没提到过,他也恢复了常态,侃侃而谈,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度。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拿起来,是韩宁。
  “到家了?”她接起来,努力让语气轻松。
  “到家了,笑笑很给面子,”韩宁的声音也很轻松,“我从回家就在收拾客厅,现在才算干净。”
  她笑:“狗都是这样,到新的地方都要折腾折腾。”
  “萧余。”他忽然叫她。
  她嗯了声。
  “没什么,你忽然不在,屋子看着有些空。”
  电话那边应该是在放着音乐,很低沉的歌声,让他的声音更显温柔。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在你家也没怎么见过你啊,大忙人。”
  “其实也没那么忙,”他说,“我怕你不自在,就会晚些回家。每次回去,你都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不知道有多费电。”
  “我听懂了,”她笑著说,“你是来追讨电费的。”
  三言两语,两个人从电费说到了中午的川菜,漫无边际地闲聊着。
  她有意把电视声音调低,却还能隐约听到访谈,那个自己认识的嘉宾,说着许南征前两个月的一场大病……她心跳的有些重,想要听清楚,却又不能调大声音。
  “笑笑又折腾了,”韩宁很快说来句,“一会儿打给你,我先料理下。”
  “好。”
  等到电话挂断,她赶忙调大了声音,许南征却早已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许南征的病,她一直没有问任何人。
  估计除了自己,连父母也是一清二楚,可却没人提起过。
  上次和母亲吃午饭,韩宁恰好打来电话,三两句挂断,母亲竟就听出了蹊跷。她语焉不详介绍了两句,没过几天,母亲就很是直接地说要见他。
  赶上了中秋,假期充足,毫无理由拒绝。
  她有些拿不准主意,挂了电话,韩宁仿佛猜到了什么,挑眉看她。她装着什么事也没有,看着咕嘟作响的炖盅:“你炖了一上午了,还没好吗?”
  “应该好了,”他竟然难得不确定,“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说法,时间不一,最后想想,反正是补品,多炖会儿没有坏处。”
  她哭笑不得:“大少爷,那也要看是什么补品。”
  “燕窝。”
  “燕窝?!”
  韩宁无辜看她:“真的,炖给你吃的。”
  “……”
  她戴上手套,把里边的小炖盅拿出来,果真不出所料,全都化成了水。她看得直摇头,却又不好打击他:“你很像佳禾,她经常把我的燕窝炖成水,让我熬粥吃。”
  当然,后一句话不能告诉他,炖成了水,营养也只是水的标准了。
  韩宁的手机嗡嗡震起来,他扫了眼,又看回那一盅东西,很是惆怅:“中午就吃粥了?”
  她用手肘碰了下他:“怎么不接电话?”
  “一到过节,我通常不接电话,”韩宁老实交待,“一年就这么几个节日,最后都成了送礼的吉日,关机又不行,怕家里打来。”
  她噢了声,忽然说:“中午随便吃点儿,晚上我妈请你吃饭。”
  说完,还是很心虚了一下。
  可惜身后人很不给面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把那盅水倒进水池,回头看他时,才发现他在看着自己,似真似假地笑著:“我紧张,怎么办?”
  萧余扬起脸,压低声音说:“老实说,我也紧张,怎么办?”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都笑起来,正好打扫房间的阿姨走进来,看着两个人也是笑著。韩宁竟轻咳了声,侧身走出了厨房。
  “萧小姐,这个好,”老阿姨坦诚不公,“我看着比上一个靠谱。”
  萧余刚才扬起的嘴角,有些僵,只是友善地笑了笑,没说话。
  她以为他说紧张,只是随口说说的,可是刚才放下饭碗,就被他拉出了家,直接开始了疯狂大采购。其实她一点经验都没有,韩宁起先还征询她的意见,最后索性放弃,到后备箱被塞满了,她才真的有了些紧张的感觉。
  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带个男朋友回家。
  车开进大门时,她就觉得心跳的有些快,侧头看了眼韩宁。
  “别这么看我,是我见家长,又不是你,”韩宁看都没看她,只是笑着打方向盘,“我还能见人吧?你妈会不会不喜欢长的太帅的?”
  ……
  “是啊,太好看的看着不踏实。”萧余忍着笑,侧头看窗外。
  车正好停在楼下。
  韩宁记性很好,只来过一次竟没开错。
  最巧的是,紧邻的车位,停的就是许南征的车。
  自从回国,两个人都避免见面。
  不管你如何留恋过去,生活总会推着你往前走,逼你见那些不愿见的人,面对那些注定面对的问题……
  “许南征在,”她回过头看他,“我妈没和我说,可我看见他的车了。”
  他微微笑了下,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没说话。
  两个人进门时,因为拎着的东西太多,两个阿姨都跑出来帮忙。终于绕过走廊,走到客厅时,客厅里坐着的人都转过头,看着两个人。
  妈妈正在和许南征说着话,见到韩宁,站起身,温和笑著说:“小韩来了?”
  许南征也跟着站了起来。
  热络的话语,韩宁应对得体,甚至难得显出了一丝拘谨紧张。萧余只是陪在他身边,对着许南征笑了笑,两个人的视线,很快交错而过。
  这样的场面太尴尬,结果还是她找了个借口,带韩宁进书房去看爷爷的收藏。
  很多珍藏都被她一一翻出来,低声和他介绍着,大多是历代墨宝。
  “你的字也很好看,”她轻卷起一副字,“我小时候最讨厌练字,大家都说我爷爷是书法家,我就要如何如何,那时候完全是逆反心理,死活都不肯静下来写字。”
  他唔了声,轻声道:“你的字,的确不敢恭维。”
  她轻蹙眉,表示不满。
  客厅的声音有些大,似乎是又来了客人。
  如同韩宁所说,每逢佳节,真的也是送礼的吉日。
  她把卷轴放好,奶奶已经端着茶盘走进来,放在书桌上,似乎是极无意地说了句:“南南要走了,不去送送?”
  她刚才拿起茶杯,还有些烫手,忙又放下来:“不用了吧?他是我们家常客,不用送来送去的。”
  “好久没来了,”奶奶示意韩宁喝茶,“你也好久没去许家了吧?这两年你许爷爷身体不好,三天两头都住院,南南也是……”奶奶适时停住了话,“客厅有些东西,给你许爷爷的,帮着拿下去吧。”
  萧余噢了声,看韩宁。
  韩宁用口型说:去吧,我不吃醋。
  她还是犹豫了下,无声道:很快回来。
  礼其实不多,许南征拿了大部分,她只象征性拎着两个纸袋,跟着他出了门。楼梯间里有很多人在等电梯上去,大多数是看着两人长大的邻居,难免停下来客气两三句。
  大多问着萧余何时回来,又是何时要走。
  “南南身体怎么样了?”有个老阿姨问了句。
  “差不多了,”许南征努力避开这话题,“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年轻人就是这样,”老阿姨摇头叹气,“你是要把你妈急死,连下了三四次病危通知书,工作重要,但也要考虑家里人,知道吗?”
  许南征礼貌一笑,忽然拿起手机,假装喂了声,中断了这场对话。
  走出楼门时,他把手机又放回了口袋,回头看了眼沉默的萧余:“怎么了?”
  她抿着嘴,努力笑了笑:“被刚才的话吓到了。”
  “其实没什么,”他说的像真没什么一样,“加了几天的班,估计是累到了。”
  她听他说着,不觉已跟着他走到车前,看着他拉开车门,把所有东西都放到了车上。直到他转过身看自己,才反应过来,把手里的东西也递给了许南征。
  “什么时候回法国?”
  “可能不回去了,”理由有些尴尬,可是她还是说了出来,“韩宁喜欢在国内。”
  他笑了笑:“中秋快乐。”
  天已经黑下来,原本天气预报是说今夜有雨,却意外地没有降临。很圆的月亮,不算亮,还带着一圈光圈,不敢说是中秋美景,却也算是应景。
  从家里回来,韩宁难得坚持不让她回酒店,带她回了家。
  她坐在阳台上,看着外边的月亮发呆,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看着玻璃上他的倒影说:“我都快睡着了。”
  “我还以为你要说饿死了。”
  她回头,看到他放了一盘螃蟹在桌上:“大闸蟹,吃吧。”
  连调料都配好了,白瓷小碗里,酱色的汁液上飘着细碎的生姜粒。
  “八月十五,菊黄蟹肥,”萧余轻吸口气,很是配合地感叹着,“以前在南方总吃,回北京,家里倒没这习惯。”
  “还是蒸这个好,驾轻就熟,不会丢脸了,”韩宁坐下来,解着绳子,手指灵活,小心避开烫人的热气。
  “烫吗?”她看着他似乎真快被烫到了。
  “还行,”韩宁终于解开绳子,利索地把螃蟹肢解开,递给她半只,“趁热吃。”
  电视里不知放着哪台的晚会,热闹的不行,韩宁看她吃的越来越开心,索性把自己那只的蟹黄用两纸捏着,递到她嘴边:“早知道你爱吃这个,我就多留一些在家了。”
  萧余吃的嘴巴黄黄的,把自己这只的蟹膏挖给他吃:“这么寒的东西,吃多了会生病的。”
  “要喝酒吗?”他吃下蟹膏,咬了下她手指,笑著看她。
  细微的一个动作,她忽然觉得被触动,轻嗯了声,看着他去拿酒。
  到最后两个人都喝的有些话多,萧余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当初在阳澄湖边,是如何和两个好友吃掉了十几个螃蟹,集体嘴巴破掉的壮举。
  韩宁靠在沙发上,给她到酒。
  她喝的胃里暖融融的,扫了眼电视上的广告:“诶,这辆车的广告,我两个月前拍的。”说完,回头还想去讲解这客户有多难搞,就陷入了他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最后都平淡了下来,依旧是明亮的笑容:“怎么了?”
  她的心跳的有些快:“没什么,中秋快乐。”
  他怔了下,轻声说:“中秋快乐。”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忙的不行,韩宁总抱着个电脑等在地下车库。
  最过分的是有次她刚才打开车门,就被电话又召回公司,本来以为只要半小时,却足足用了三个小时。
  再下来已是半夜两点,她忐忑走到车旁,深吸口气做了被骂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绕到车前,透过车窗看到仰靠在座椅上的人,早睡着了。身后正好有车开过,一道光闪过,他的脸由暗转明,又迅速隐在了阴影中……
  如果那次自己没有进藏,会不会刚才就不必在忙碌时,还惦记着他在楼下等着?或许他那次不是心血来潮去西藏玩,就不会大半夜睡在这里?
  她看了韩宁一会儿,才走过去,敲了几下车窗。
  他开锁,看着她上了车:“你们公司是美国时间工作?”
  “我以为很快就能下来,没想到这么晚,”她捂着肚子,觉得自己快被饿死了,“我带你去我小阿姨那里吧,我就想吃点家里的饭,这几天在外边吃太多了。”
  韩宁自然没有异议。
  两个人到的时候,依旧是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她自从回了国,还没有特地过来玩,没想到两年过去了,生意还这么好。
  她进来撒娇了两句,就唬着小阿姨去给自己烧咖喱,还特地嘱咐要多放些土豆。小阿姨把牌交给身边人,很是依依不舍地说可惜了,难得摸到‘女巫’。
  “你玩过吗?”她看着新鲜,低声问他。
  “看下边人玩过,狼人,”韩宁说,“和杀人游戏差不多,就是复杂一些。”
  “诶,又是比谁能说谎……”
  她想起两年前,自己常在这里看别人玩杀人游戏。
  一想到过去,她就不由自主总能联想到许南征,索性遏制了想下去的趋势,脱掉鞋,走进了小包房。
  因为是周五,连麦麦也没有睡,抱着个ipad在聊天。
  “快三点了,还不睡?”萧余假意扫了眼。
  “女人不肯睡,男人怎么敢去睡?”麦麦睡眼惺忪地靠在墙边,看了眼韩宁,顿时眼中有了些异样,“半夜三点还在一起,笑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萧余被问的想笑,故意道:“你先解释清楚,和你聊天的人是谁,是谁说要等我的?”听他刚才的话,显然已开始了明目张胆的早恋行径。
  萧余看着自己这个小弟弟,没来由的开心,忍不住提起了当年的话。
  “笑笑,”麦麦垂下眼睛,用法语喃喃着说,“你是我的初恋,一辈子都忘不掉。可我们都需要往前走,不是吗?”
  萧余张了张嘴,没话了。
  好在他才十二岁,要不然这口气,这语调,真就听着像被自己抛弃过。
  她正是哑口无言时,对面倒是笑了声:“有道理。”
  韩宁正靠着墙,和萧余隔着一个小方桌,好整以暇地点了根烟,看着他们。他全身放松着,像是真的很累的样子,其实最近他也挺忙的……萧余想到刚才自己把他扔在地下车库好几个小时,很是内疚地挪过去,靠在他身边低声说:“是不是很累?”
  “有点儿,”他一手搭在膝盖上,夹烟的手指了指肚子,“主要是饿了。”
  萧余噢了声,更内疚了。
  因为说要加班,他一直没吃晚饭等着自己,到现在这时间都该吃早饭了。
  她的愧疚满满,一直延续到两盘咖喱牛肉端过来,她特地把盘子里牛肉都夹出来给他,生怕他吃不饱。韩宁的吃相一直好看,饿到现在了终于有点儿不顾形象了,可这么狼吞虎咽的倒让人看的食欲更好。
  萧余也是吃的都不顾说话,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才长出口气:“我已经成功从饿死过渡到撑死了。”
  “你又吃不胖,”韩宁把餐巾纸给她,“我就奇怪,你胃口一直很好,怎么就吃不胖?”
  “胃不好,导致吸收不好,”萧余擦干净嘴,瞥了眼始终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小阿姨,示意她别看的这么露骨,“你不知道有多痛苦,饿了就要吃达喜,稍微吃多了一些就要吃吗丁啉,总之离不开胃药。”
  “还不是你一直跟许南征学,十七八就不好好吃饭,”小阿姨撇嘴,“后悔了?晚了。”
  一句话扔出来,场面忽然有些静下来。
  韩宁借口去洗手间,萧余才迅速叮嘱了一句:“他认识许南征,也知道我们过去的事。”
  小阿姨愣了下:“这么巧?”
  比这更巧的事都有,够写一本书了。
  她不想再多解释,又坐了会儿,就带着韩宁走了。
  其实有时候真挺矛盾。在一起久了,总要带着他融入自己的生活,可为什么无时无刻都会扯到许南征。她想说你不要多想,可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又有什么用?也许就像以前自己每次面对王西瑶,总会难过失落。
  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才会更怕他会尴尬难过。
  她侧头看了眼韩宁,韩宁像是有感觉一样,同一时间看她:“你要卖的房子,明天正式签合同,我约了晚上八点。”
  她噢了声,算了下时间没问题:“我明天下午要见我妈的朋友,吃完晚饭正好。”
  明明是自己卖房子,却只要签字时露个面,其余都无需操心。
  他的细心和耐心,简直是极致了。
  自从那次见了许南征,终于打破了一直的僵局,让她可以说服自己偶尔去看看许爷爷。老人家已经瘦的不行,那个一直给自己讲建国前诸多丰功伟绩的老人,真已到风烛残年了。
  她每次去探望时,许南征都不在。
  本来是大家默认的事,可上次偏就很尴尬,碰上许南征始终在国外的舅舅,因为常年没回国,印象中还是她和许南征如何要好,一看见她就问南南怎么没回来?当时她尴尬的不行,最后还是许爷爷把话带了过去……
  其实她一直知道,除了母亲,在大多数长辈眼中,自己就该和许南征在一起的。也许就是这样,在加上从小的生长环境,让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管,只要自己的爱情。
  在外人眼中当然好,可是这样的自己,难免任性。
  这么多年有多少人因为升学分开,多少人因为异地分开,多少因为家庭阻力分开,都为了现实屈服放弃。这些在她眼里都不成问题,可就因为解决的轻松,反倒是少了很多能力。
  那些感情遇到问题,能够去解决的能力。
  晚上,韩宁特地打来电话,叮嘱她不要忘了来签上大名。
  她挂了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外边已经黑下来。以前后海还不是很有名,她只记冬天偶尔回来这里,热热闹闹地滑冰……
  “我晚上要去签个合同,”她收回视线,从烛火上拿下茶壶,又倒了杯水,“您什么时候飞机走?”
  “今晚,”廖阿姨看她,“笑笑,你怎么说了一下午,也没提到你男朋友?”
  “……说什么,您想听什么……”
  只要是未婚的女人,不论多大年纪,都会对爱情有憧憬。她看着自己母亲的闺蜜,实在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该说什么。
  “随便聊啊,你还不如你妈妈呢,她年轻时候和我在一起,经常说这些。”
  那也要看年龄差距的……
  她想了想,索性拿出手机翻韩宁的照片,找到了一张给狗洗澡的照片,递给廖阿姨:“背景什么的,我妈肯定都告诉你了,直接看照片吧。”
  廖阿姨拿过去,认真看着,半天也没评价。
  她虽然拿着杯子在喝水,可不自禁地就紧张起来,也不知面前这个女强人会说什么……
  “挺好看,你们两个以后孩子肯定好看。”廖阿姨笑着下了评价。
  她险些被水呛到,正要说话时,已经有人站在了桌边。
  她仰头看过去,许南征似乎扫了眼廖阿姨拿着的手机,又迅速移开了视线。
  “南南来了?”廖阿姨随手把手机放到桌上,笑著招呼。
  “刚才在窗外看见你们,就直接进来了。”许南征对萧余点了下头,坐下来。
  侍应生拿来酒单,他没看,随便要了杯水。
  两个人开始说起公事,是连锁酒店的事。
  这个案子的开始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多少也听得懂其中一些话,反倒更多了些尴尬……可是廖阿姨终究是长辈,许南征刚到自己就走,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她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再等五分钟。
  “笑笑?”廖阿姨忽然叫她。
  她抬头,发现两个人都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困惑。
  “这项目本来要带你做的,不过看你也没心思做生意,”廖阿姨避重就轻,继续轻松说,着计划,“当作我给你的结婚礼物,上市后多少会给你些股份,南南也是这个意思。”
  她有些楞,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用了吧,我什么都没做过。”
  “怎么能说没做过呢,”廖阿姨语音带笑,“当初没有你的关系在,我就不会找到南南,没有他费心做,说不定这个计划我也想想就忘了。”
  她刚想说什么,廖阿姨又接着说:“你妈妈家的习俗,不就是哪个孩子成家了,长辈就送些股份吗?就当我入乡随俗好了。”
  许南征拿起水杯,始终不发一言。
  就是因为这个项目是由自己而起,她才不想再有联系。可是现在当着许南征的面,却不能说出直接的原因,且先放下这个话题,等到过两天再电话说好了。
  “对了,”廖阿姨看她不再推辞,忽然去看许南征,“这件事,你未婚妻不会有意见吧?女朋友就算了,要是未来太太,还是要商量的。”
  她正收好手机,准备离开,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身后恰好传来一阵纷杂的笑声,交杂着低缓的音乐,有些刺耳。

  第四十章 其实我爱你
  许南征沉默了几秒,仿佛这不是一个回答,而是一个决定。
  她忽然想要逃开,却听见他的声音说:“不会有意见。”
  之后说了什么,她再没听得进去。
  直到推开了玻璃门,一股子冷风扑面而来,才发现自己没系上大衣。里边是只是件羊绒的短袖,在室内刚刚好,出来就有些抗不住了。她一颗颗系上纽扣,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偏就用了很久。
  到最后弄好了,才算是长出口气。
  她沿着路往出走,因为天色晚了,湖面上滑冰的人也少了不少。这么冷的天,可是偶尔那些滑倒的人还是坐在冰面上,哈哈大笑。
  不管岸边如何从简朴街道,到如今的灯红酒绿,这冬日湖面、吵闹人群却始终没变过。
  韩宁的电话,很准时打进来:“我刚才听交通台,你那里应该有些堵,现在开到哪儿了?”
  “我啊,”她算了下时间,肯定要迟到了,“我出来的有点儿晚,不想开车了,你顺路吗?来开车接我吧。”
  韩宁笑了声:“我肯定不顺路,不过既然萧大小姐都开口了,就是在天津也要说自己顺路,”他顿了下,叮嘱说,“找个酒吧乖乖等我,我找条比较近的路,尽快过来。”
  他从萧余走后,就开始摸着打火机点烟,可连着三次轻响,都没打亮任何火光。不知是火石没了,还是什么别的问题。
  一侧侍应生很识相,凑上前递了火。
  “笑笑还不知道?”身侧人倒是意外了。
  “可能还不知道。”他看着外边的人影。
  “你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昨晚下了病危通知单,我在医院呆到凌晨,”他忽然笑了下,“不过好在经我之前的事,病危单也没那么可怕。”他莫名出神了一会儿,才对着淡然喝茶的人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车路上说?”
  “好,”廖阿姨抬腕看表,“路上说。”
  许南征的车停在附近,他先走去取车,却忽然停下来,看见本来早走一步的萧余站在湖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滑冰的人群出神。
  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怎么还没走?”他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
  萧余愣了下,回头说:“在等韩宁。”
  因为冷,呼出的气都成了淡淡的白雾。
  两岸华灯初上,三两走着的人,都低声交谈着。
  他们明明这么熟,却找不到任何一个简单的话题,闲聊两句。
  她忽然想到了曾经看到的姚谦访谈,说到当初创作《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灵感……那个捧出无数明星的作词人,坐在镜头前缓缓讲述这种感觉,这世上有那么个人,只有你最熟悉他的每一个习惯,甚至每个表情的含义,却只能做陌生人。
  身后忽然一阵雀跃吵闹,他们下意识回头,一个男人被人簇拥着签名合影,看脸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哪个小明星。
  近在咫尺的热闹,或欢喜雀跃,或含笑合影,却都与他们无关。
  过了会儿,她才笑著说:“我先走了。”
  因为在湖边站的太久,上车时,韩宁摸了下她的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一直在室外等着?”
  她嗯了声:“坐了一下午了,就出来走走,哪天有时间一起过来玩?”
  他若有所思看了眼外边:“两三年前你说来后海酒吧,还能被人夸句有品味,现在这里都被杂志写烂了,怎么还兴致勃勃?”
  萧余把外衣脱下来,扔到后座时,发现好好放着一杯热饮,始终恍惚的情绪稍许平和,笑骂了句肤浅:“我小时候就来这里滑冰,谁让你来喝酒的?”
  “好,明天来,”韩宁想了想,看着她捧着杯子在喝热水,被冻白的脸终于有了些血色,“算了,就今天吧,我打个电话,明天再去签合同。”
  萧余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他已经拨出电话,不得不认了。
  萧余看他兴致大起,有意为难他,弄了个小冰车,自己懒得滑,就让他在后边推着到处乱跑。本来就因为晚上人少了些,又不是周末,两个人倒是畅通无阻,玩得甚是畅快。
  她穿的不多,可这么一折腾也弄了一身汗。
  到最后累了停下来,韩宁就半蹲在她面前,陪着她聊天。
  她从来不问他的工作,但知道他每次去法兰克福出差,都是为了和许南征合作的项目。不过最近好像都不去那边了,是有意回避开这个项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一念而过,韩宁已经凑上来,想趁着四下无人偷亲她。
  “诶?”她笑著避开,抬下巴指了指右侧,“你看那一对像不像相亲?怎么跑来滑冰了?多尴尬。”
  一对年轻的男女,很是谨慎礼貌地说着话,有些生疏的表情。她八卦的心思起来,实在想要凑过去偷听偷听。
  韩宁看出她的想法,笑了笑:“心情好了?”
  她有些心虚:“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
  “说不出来,就是感觉,”韩宁看着她,“刚才看到你,真以为你要哭出来了。”
  她没说话,他也没深问,继续闲聊着:“以前遇到一些小姑娘,分手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你再碰不到比我更爱你的’,有说‘我一辈子等你’,都是听过就想笑,倒是有个小姑娘说了句话,还真记住了。”
  什么遇到些小姑娘,明明就是被你年少花心抛弃的吧?
  萧余了然一笑,没有点破:“说了什么?”
  韩宁继续装傻:“说我一定会碰上道行更高的,一败涂地。”
  她哈了声:“你的意思是,我道行比你高?不是吧,韩部长?”
  他看着她笑,过了会儿才说:“逗你的。不敢说你道行高,只能说你不好哄,钱不见得比我少,人不见得比我难看,觊觎的人不见得比我少,还真是束手无策,只有一颗真心了。”
  他说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她只好当作玩笑,斜看他:“你这人是有多自恋,和女人比好看。”
  风有些大了,他伸手把她的围巾拿下来,很认真地绕了两圈,还系了个活扣。这围巾本来是用来做装饰的,倒是被他弄了个朴实的土方法,暖和是真暖和,土也是真土……
  房子在签合约前,已经被韩宁收拾的差不多了,只要自己收走卧室的东西就好,
  她没告诉韩宁自己走的这段时间,一直是许南征拿着自己家的钥匙,所以始终坚持卧室的东西要自己还收,好在韩宁也没说什么。
  因为有独立的衣帽间,卧室也就是一些杂物。
  她拿了几个空的收纳箱,边扔边装,到最后也没留几件。
  整个香水柜都清空了,封起来,准备给韩宁公司女职员做礼物。那瓶奇迹香水,她看了三秒,也装进了箱子里。
  床头柜放着几本书,她拿起来随便看了一眼。
  《朗读者》。
  很久前,自己曾在睡前给他念书,提到过这本书。那时候她还质疑他这么忙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闲心读这种消遣书,谁能料到偶尔谈起的书,已经拍成了电影,问鼎奥斯卡。
  扉页是许南征的字迹,他一贯的习惯,会记下买书的日子。
  时间就在今年。
  清晰的一行数字,让无数的猜想匆匆掠过,他一直住在这里?心跳渐渐开始紊乱,不负重荷的速度,她下意识拿起手机。
  电话拨出去简单,可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她站起来,看着楼下韩宁的车。
  终究还是放下手机,把书放到了收纳箱最底层。
  晚上约了韩宁的朋友打网球,她打的一向不好,加上这几天不方便,索性在场外沙发上等着。好在旁边就是泳池,也没人会计较什么穿戴坐相,她也就趁势脱掉鞋,靠着沙发上,边喝着温水边看他们打球。
  大力回扣利索漂亮,毫无疑问地赢了。
  韩宁一边接过毛巾擦汗,一边走到她身边,堂而皇之地握住她的脚踝:“这么冷的天,竟然还光着脚。”
  他身后几个人朋友都佯装未见,坐在了两人对面。
  萧余挣不开他的手,索性把衣服盖在腿上,刚想要踢他的手,却被他先松了开。
  他是悄然而笑,她却只好说:“我不是在车上就是在室内,都是二十几度,怎么会冷,”说完,立刻转开了话题,“球打的不错。”
  其实,是非常好。
  可偏就说不出夸他的话。
  她一直喝热水压着,可还是肚子疼,琢磨着是不是要暗示韩宁早些回去。
  还没说出口,韩宁已经安然落座,刻意压低了声音:“总的来说,我各方面都还算不错,不如咬咬牙,嫁了算了。”语气虽是漫不经心,眼里却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她避开他的目光,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在十几个VIP女宾中谈笑风生的画面,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怎么?这样一身汗,坐在游泳池边就想求婚了?”
  他拉下她盖在腿上的衣服,遮住了她露在外边的脚:“好,你什么时候想嫁了,给个暗示,让我先做准备。”说完,就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侧头让人拿来杯子,开了瓶酒。
  “诶,继续,”身边一个人扔下热毛巾,接过酒杯,“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是3GR许南征。韩宁,你不是和他做项目吗?”
  韩宁嗯了声:“合作有两年了,他最近回了3GR,我也算暂时放了个假。”
  萧余看了眼韩宁,她没想到他们刚才在谈这个话题。
  所以韩宁刚才的那句话,是因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吗?她看着玻璃杯被倒上酒,想要拿起来却被韩宁挡住了手:“你好像这几天要喝热水?”
  身边人实在绷不住了:“韩宁,你还能再假点儿吗?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对女人的。”
  萧余知道他朋友是有意开玩笑,也就配合着嘲他:“快老实交待,以前是怎么样的?”
  他立刻认输:“年少轻狂,纯属年少轻狂,”说完,马上把手里的热扔到那人身上,“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众人一阵笑。
  待玩笑过了,却有人忽然说起了闲话:“许南征这几年做的可以,把互联网、移动什么的吃了个透,前几天我想要弄个互联网公司,投资人第一句话就是‘找许南征入股’,我那个昏啊,俨然大佬级了。”那个人继续说着,仿佛他真是知道了很多□,语气中还有些看笑话的状态。
  “那几个做互联网的,不都崇尚单身吗?”那个人继续感叹,“他这次订婚消息出来,十有□是为了3GR。韩宁,你不是认识那个汪夏吗?”
  萧余怔了下,看韩宁。
  韩宁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可却没有看她,只是笑著对朋友说:“认识归认识,我对她的私事一向不感兴趣。”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表现,任何反应,只是接过韩宁的热水,一口口喝着。
  没过一会儿,萧余已经痛得有些撑不住,却始终忍着,生怕自己这么一走,韩宁会以为自己是因为许南征的话题,有意给他难堪。韩宁始终不大说话,几次想要岔开许这个话题,却无奈这几个人正说到兴头上,只能作罢。
  这样的尴尬,却只有他们两个清楚。
  最后,倒是韩宁的朋友先发现了她的脸色异常:“你老婆好像不太舒服?”
  韩宁这才回头,细看身边的人,萧余轻握了下他的手,低声说:“没关系,可能真的是着凉了。”他只是微蹙眉:“怎么不早说,我送你回去?”
  她看他真的动气了,不好再说什么,只软软笑了下:“好。”
  回去的路上,韩宁始终单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给她捂着手,空调打的再大,她的手心还是很冰,到了酒店楼下还没有任何变化。
  他把车开进车库,忽然问她:“我可以上去坐坐吗?”
  她愣了下,没有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我想起来还有个电话会议,”他探过身,吻了吻她,微微笑着说,“自己乖乖上去,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她下意识想到今晚的话题。
  可却还是装傻,笑着问他:“乱想什么?想你是不是送完我,继续出去花天酒地?”
  两个人平时嬉笑打闹惯了,从来都是这么一句真一句假的玩笑。
  他却忽然认真起来:“我真的是回家,不是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她愣了下,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严肃,一时有些接不上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着说:“好,那你到家用座机给我打个电话,我可是会计算时间的,半个小时要是还没到家,我可就默认你去花天酒地了。”
  “好。”
  结果她回了房间,就直接蒙着被子在床上睡着了。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电话在响,摸到电话接起来,发现天已经亮了。
  她迷糊着,挣扎在半梦半醒中:“刚到家?”
  他说:“没有,只是刚才想起来,答应你要给个电话。”
  她困得头都疼了,被他气定神闲得一句话说得笑起来:“清晨才给我电话,肯定是去风花雪月了……”那边忽然叫了她一声,她嗯了声,然后就听见他说:“我最近有个长假,出走走?”
  去旅行?
  她犹豫了会儿,才懒洋洋地说:“好。”
  两个人在一起半年多,自己依旧住在酒店里,既没回家,也没和他住在一起。如果去旅行,肯定不能再分开住……她没有再深想,强打起精神继续听他说着计划,他的声音有了些笑意,很好听。
  接下来的一星期他都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萧余也因为临时要请长假,不得不连着加班,在走之前交待所有的工作。
  午饭时,韩宁忽然说有要紧的事情处理,没有按约定来接她。
  她索性就让助理去打包了一份饭菜回来,和同事坐在茶水间里,边闲聊边吃饭。正夹起一块蒜蓉排骨,咬在嘴里时,就听见有人在议论今早的财经新闻。
  她隐约听到许南征的名字,不愿多听,可似乎除了自己,整个茶水间的男男女女都在关注这个新闻。他们的对话说的并不分明,她却很清晰地听到了一句话:“有人爆猛料,说许南征光直接间接控股的公司,就有八十多家,能不出问题吗?树大招风啊。”
  “我心都碎了,我还想跳槽去他们市场部呢……”
  许南征,许南征,这个名字反反复复,不停出现在几个人口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饭盒扔掉,回到座位上,可盯着电脑屏幕,偏就不敢打开任何网页搜索新闻。手指在键盘上,打字再删除,删除再打字,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的新闻从来都断过,好的坏的,早该习以为常。
  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进会议室开会,却连大老板都刻意多看了她一眼。
  不安感弥漫着,全程开会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最后散会了,她终于忍不住打开google,键入了搜索。
  整屏的新闻跳出来,全是今天的日期,标题无一例外都是‘3GR上市在即,惊爆高层牵涉入‘沈瑛案’,现接受调查。”
  她不是没见过这种新闻,大多数都是受贿案过于严重,媒体拿不到□,也不敢胡乱去写,就只好如此笼统写着‘接受调查’,点开内容也只是猜测。所有新闻都选择从3GR创立开始写起,从注资人一直到许南征的背景经历,统统挖出来,煎炒一通。
  一行行的字,都是猜测,不停的猜测。
  没有任何确切消息。
  她实在坐不住了,临时告假,开车直接回了家。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四点半不到,可是三环却堵的如此严重。她越是着急,越没有办法挪动一步,好不容易等到车流开始挪动了,前面却又有了连环追尾事故。
  等待,只能等待。
  她不能直接去问许南征,也不敢去问他身边的人,到最后只剩了父母那里。
  如果是今天出的新闻,那应该是几天前就已经发生的事了,可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她看着前边乱成一团的局面,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靠在座椅上怔怔出神。
  3GR一直是他最看重的东西,无论在外边有多少投资,甚至是廖阿姨那么大的投资项目,他都当作是玩票。
  他是个念旧的人,仿佛在3GR才能找到归属感。
  可为什么就是在这个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各种挫折。
  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每一下呼吸都是生疼地扯着心,不管是轻是重,最后只能屏住了气,用力攥着方向盘。手指不停用力,用到发酸,却还是控制不住呼吸的力度,越来越吃力。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在包里拼命响着,她摸了半天才拿起来,韩宁的名字不停闪动着。她看了很久,才按了接听。
  “笑笑。”韩宁叫她的名字。
  她嗯了声,没敢多说话,怕他听出自己的情绪。
  “我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他温声嘱咐她,“手机需要关机一段时间,你如果有什么事,就发个短信给我。”
  她又嗯了声。
  韩宁沉默了片刻,似乎还有要说的话,可是最后只说晚上再联系,就匆匆挂了电话。
  结果进了家门,除了两个阿姨外,竟没有任何人。
  她拨通母亲的手机,母亲一听说她就在家里,只很严肃地叮嘱她,不要和许家的任何人联系,她想要问,母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说晚上回来再说,没给她任何追问的机会。
  “笑笑,”母亲最后的语气已经有些重,“这种事不是你能插手的,这种敏感时期你也不能做任何事。你和他从小到大,南南是什么人,你可能比妈妈还要清楚,相信他没事就足够了。对吗?”
  她没做声。
  就因为她了解,她才如此感同身受。
  家里空荡荡的,她打开卧室门,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
  本来只想躺着休息,可却慢慢睡着了,不太安眠的梦,重叠反复着很多画面。
  三十八度的太阳天,他在舞蹈教室外看书,自己在窗边压腿,不停重复着各种基本动作。每每透过木框窗户偷看他,都是一个姿势,真不知道书怎么那么好看……
  那年,看到他的清华录取通知书,竟然兴奋失手,撕成了两段。自己瞠目结舌,他却笑起来……
  无数个篮球赛,她永远都坐在最前排,用最大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眼睛如此清晰,就像半蹲在自己床边,在说话。
  “你以前给我弹过钢琴,我回去特地把调子哼给许诺,问她是什么,从那天起,我就没碰过任何女人一次。”
  “那么多年我带着你从北京到上海,再回到北京,一直想着再晚一点,到所有都稳定了再开始。”
  “不念军校,是因为在和平年代,我不想空拿着军衔就这么一辈子,拼命做公司,是不想别人说许诚的孙子没出息,我承认过去把公司看的更重,可我从来没把任何女人放在你前面。”
  到最后她都觉得是在做梦,可怎么都醒不过来。朦胧中似乎是听见父母在说话的声音,几乎是用尽全力,还是不停在一个个梦魇中徘徊。
  巨大的无力感中,终于有很温暖的热源,慢慢抚慰她的焦躁。
  直到终于张开眼,对上的却是另一双眼睛,依旧如夏日阳光一样明亮,安静如昔:“做噩梦了?”
  韩宁的声音很疲惫。
  屋里没有人,也没有开灯,只有清淡的月光照进来。
  父母就在客厅说着话,因为关着门,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是这么晚了,肯定是在说许南征的事情。
  “几点了?”她轻声问他。
  “十一点多,”他微微笑了下,“你爸妈让我陪你,我在床边蹲了有两小时了,没你批准,不敢上床躺着。”
  她本来就难过,听这种话根本就笑不出,却还僵硬笑了:“上来吧,看你这么累,也干不了什么坏事。”
  他没做声,脱掉鞋,躺在了她身后,把她搂在了身前。
  她觉得脸上凉飕飕的,悄悄用手摸了下,才察觉自己满脸是眼泪。
  “你下午是什么会?”她想要说些什么,粉饰太平,“还要关机?”
  “没什么,被人叫去谈话,”他云淡风轻说着,“那些人规矩比较多,要求暂时关机。”
  他摸到她的手背,五指交叉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中。
  许南征如果被调查,近几年做的最大项目的负责人就是韩宁。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真的是很严重。
  客厅里的声音渐消失,父母或许已经去了书房。
  她本来有很多话想问,可从刚才睁眼看到韩宁,就已经彻底动摇了这个念头。尤其在韩宁也被卷入这场事情后……
  “没关系的,这次受贿案主查的不是他,许南征和我一样也是被牵连了,”韩宁的声音很低,就在耳边徘徊,“树大招风,他这几年有些事情的确做的急了些,也这种错应该不会犯。李瑛案涉及贪腐,查的力度比较彻底,查清了也就过去了。”
  萧余喔了声,闭上眼睛。
  母亲的话说的对,从小到大,他是什么人自己还不清楚吗?
  可为什么整整一天会这么惶惶不安?
  第二天睡醒时,阿姨已经在门口挂上了新的衬衣,她拿进来递给韩宁:“我家老阿姨很神奇的,只要见过你这个人,就会知道你衣服的尺码。”韩宁扬眉,开始解衬衫纽扣,穿上一试,果真连颈围都很精准……
  他摸了下下巴,笑著问:“是不是很颓废?适不适合拍警匪电影?”
  萧余被他的动作逗笑,眼睛不自觉弯起来,这才感觉眼角很痛。
  或许是昨天的折腾,两个人一个是肿着眼睛,另一个是黑眼圈深重,出去迟早饭时,倒显得两个老人家神清气爽的。
  母亲不停问韩宁最近的工作情况,萧余吃着白粥,直到吃完了菜都没动一口。
  “你们不是要去走走吗?”妈妈随口问,“想好去哪里了吗?”
  韩宁笑容可掬:“南极。”
  母亲哑然:“现在可以去了吗?”
  韩宁点头,接过阿姨烤的面包:“可以了,只是国内去的少,我想笑笑以前应该没有去过,就定这里了。”
  母亲笑著去看父亲:“现在的孩子连南极都敢去了。”
  父亲倒不以为意,看了眼始终埋头吃东西的萧余:“确定要最近去吗?”
  这一句话,像是打破了母亲和韩宁营造的温馨氛围。
  萧余继续吃着粥,竟没听见这句问话,倒是韩宁用手肘碰了她一下,她才茫然抬头看众人,韩宁低声笑道:“想什么呢?正问你是不是订好了行程,准备就最近去了?”
  萧余愣了下,然后立刻笑了:“难得你最近有长假,当然要去,而且你不是说,去南极最好的月份就是11月吗?”
  母亲听到这句话,马上就问起了南极旅行的准备事宜。
  父亲接过阿姨递来的报纸,翻看着,没再说话。
  因为韩宁的突发奇想,她为这次旅行准备了很多东西。就在启程前几天,才被韩宁提醒要不要先去体检一下,免得去那么极寒的地方会出什么问题。
  她想想也是应该的,约了许远航给自己安排。
  这几天像是没有任何主意,基本全是靠韩宁指挥,让她准备什么,就去做什么。
  到医院时,许远航正在手术中,她被个小护士带着上□检完,他恰好也刚出来。
  两个人进了办公室,闲扯了很多东西,许远航忽然就沉默下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联系过我哥吗?”
  萧余摇头:“没有,我妈提醒过我,他现在被监控,最好不要联系他。”
  许远航拉开抽屉,摸出烟,很快点着吸了口:“也对,最好现在谁都不要掺合进去。我也被我爸妈警告,不要打听任何事,也不要问任何人。”
  他说完,又狠抽了两口,掐灭扔进了垃圾筒:“撇开那段事,就是从小到大的感情放在那儿,知道这种事也挺难过的吧?我明白,韩宁肯定也明白,可我看你对我哥如何都是理所当然的,人家不一定有这么大度……”他叹口气,“好好去玩,散散心。”
  她点头:“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现在我有韩宁,他有自己新的生活,除非是真的有我能帮到的,其余的我不会插手。”
  忽然有人敲门,提醒许远航下个手术时间。
  他站起身,系好衣服:“你说得是汪夏吧?哎……算了,不说了。你的体检报告,这两天我就让人弄出来,走吧,我送你出去。”
  韩宁下午在靶场玩,等她到时,他正端枪射击,枪和人似乎就如此连成一体,这种犀利背影是她从未见过的。
  成绩自然也让人瞠目。她有些心不在焉,这种地方她以前常和许南征一起来,内部人来才有好枪用,那时候许南征每打一分钟,她就会夸张地听着声音,给他算子弹的价钱,不停说着:“一百没了,两百没了……”
  她看着韩宁,这么半小时,烧了不知多少钱。
  “韩宁。”
  忽然有人开口叫了声。
  韩宁侧过身子,一只手还拎着枪,似乎是犹豫了下才把枪递给身边的人,摘掉了黑色手套:“这么巧?”萧余正在默默计算韩大少爷今天发飙打了多少子弹,此时也顺着他回头,一个头发奇短的女人,正对着韩宁笑:“是啊,最近烦心事太多,来发泄发泄。”
  韩宁笑了笑,似有那么一瞬犹豫,竟没开口给她们介绍。
  萧余疑惑看了他一眼,那个女人已经对她先善意一笑,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汪夏。”
  汪夏?
  萧余终于明白了韩宁的反常,轻握住汪夏的手:“萧余。”汪夏刚从室外进来,手还有些冰,听到萧余的名字也是微微一怔,莞尔道:“笑有余声?”
  她没想到这个女人也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只点头坦然道:“是,就是那个‘笑有余声’。”
  寥寥几句对话,倒像是打暗语。
  萧余不擅长射击,汪夏来了之后,倒是和韩宁颇有分庭抗礼的架势。
  每次汪夏和她说什么话,她都只是笑笑,随意应付两句。她不太懂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热络,或者她只是听小航或是许诺说过自己,是许家的世交?
  到最后,韩宁看她始终坐着,只能坚持把她拉到身前,手把手带着她打靶。
  身边还站着换子弹的人,韩宁的下巴搭在她肩上,带着她瞄准:“今天是我们在一起整整6个月,时间过得真快。”她嗯了声,明知道自己射击很菜,可是还是很配合地顺着他的手,扣动了扳机。
  成绩自然是糟糕透顶。
  “天啊,我这个神枪手的老婆怎么打的这么差?”他有些诧异她的成绩。
  她用手肘顶了下他的胸口,撞得他龇牙咧嘴的,捂着胸口苦笑:“最近经常心疼,被你这么一打,估计心脏病要发作了。”她本来以为他是说着玩,看见他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倒真被吓了一跳:“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韩宁讪讪笑:“是啊,我做了一晚柳下惠,的确没怎么睡好。”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得清楚,连隔着三四步外的汪夏也好笑侧头,看了两人一眼。
  因为这么个玩笑,韩宁才算是真的放下枪,和萧余低声商量着去哪里吃饭。萧余从心里就有抗拒,抗拒和面前的这个女人一起吃饭,可毕竟她也韩宁的朋友,既然意外碰上了又不好真的就不搭理。
  她不停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时,韩宁却忽然对汪夏笑了:“我老婆特别喜欢吃醋,绝对不让我和任何女人吃饭,有她在也不行,所以……”
  “所以,我今晚也要去看个病人,就此再见了。”汪夏很有风度地接了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汪夏既然知道她是谁,自然明白韩宁的意思。
  岂料车才开到半路,就接到母亲的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手机上母亲的名字,心就不停地跳着,越跳越急,却不敢接起来。直到韩宁看了她一眼,她才恍然按了接听。很简短的对话,只告诉她医院的地址,让她无论在哪里都要尽快赶到,医生连下了四封病危通知书,许爷爷始终没有出手术室。
  母亲还没说完,凉意已从心底蔓延开,彻骨冰寒。
  没有许南征的关系,没有两家的关系,她也是许爷爷从小看着长大的,亲的和自己爷爷一样。一瞬间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又迅速退散开来,只余了刻骨的内疚,自从自己回国,不停有人说老人家身体不好,让她多去看看。
  因为许南征,她上门的次数寥寥可数。
  每每坐上十分钟,就急不可待告辞而去,刻意不去留意老人家的挽留。
  她挂了电话,眼泪早就不停流下来,根本止也止不住。小时候自己爷爷身体不好,许爷爷就经常抱着自己去大院里的幼儿园,其实只是几百米的距离,却一直抱到了六七岁……
  说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其实哪里要你赡养,只是多陪坐坐,说些在世界各地的趣闻,自己都因为和许南征的隔膜,没有做到。
  韩宁一言不发地就近停靠在路边。
  直到她哭的不行了,才柔声问她:“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告诉我地址,我们先过去。”萧余几乎哭得说不出话,攥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平复了很久才说:“是许南征的爷爷,你知道我从小就是他看着长大的,我去,不是因为许南征,韩宁,他病危,一天了,估计是熬不过去了我妈才打电话给我,”她语无伦次,从来都没有表露的内疚,“韩宁,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韩宁替她擦眼泪:“告诉我地址,我送你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对不起,似乎关于许南征的任何事,她现在只要提起来,都觉得对不起他。可小航说得对,自己和许家的关系,小航明白,父母明白,韩宁也明白。
  可只有他,即使不说,有一定会介意。
  “别哭了,”韩宁擦得手心都湿了,低声安慰她,“我们现在郊区,开回去要很长时间,先告诉地址。”
  要快,心底浮出这个念头,她马上反握住他的手:“总院,解放军总院。”
  他递给她纸巾,立刻往高速上开。
  到楼层电梯打开时,萧余忽然不敢走出去。
  这一路韩宁飞车赶来,她根本不敢再问情况,生怕赶不及,可到了这里,她却更怕了。直到韩宁揽着她的肩,把她带出去,手术室外站了很多人。
  她看见妈妈的背影,刚想走过去,眼神匆匆一扫,猛地站住。
  清冷苍白的灯光下,许南征就直挺挺地跪在手术室外,整个手臂到膝盖都是一条简单的弧线。她和他只隔着十几步,很多人熟人的脸在眼前晃着,像是电影特效一样,所有人所有声音都瞬间模糊……
  他从不曾弯过的膝盖,终还是为了最敬爱的人,跪了下去。
  可纵然只隔着一道不透光的玻璃门,里边的人又怎会看到。

  第四十三章 瓦解的曾经
  他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看不见神情。
  她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感觉被人握住了手。
  母亲抿唇看她,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她也于心不忍,许南征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如果不是为了为人母的一点私心,又怎会一次次地用长辈身份,劝许南征离开笑笑?
  她太了解南南的性子,骄傲,不服软,又格外尊敬长辈。所以只要自己找他谈,不论是从自己对他的质疑,还是出于一个长辈的恳求,他都不会再继续下去……
  母亲看着萧余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对她身旁的韩宁略点了下头。
  电梯门悄然打开,风尘仆仆的人快步走过他们身边,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看到许南征,脚步非但未顿住,反倒是跨前两步一把拉起许南征,猛地掌扇过去:“好好,你爷爷最宠你,没想到最后也是你,给我们许家丢尽了脸!”
  啪地一声骤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打的人却没有任何躲闪,只是顺着掌势退了半步。
  “二伯,”许远航冲过去挡在许南征面前,“二哥也是刚才知道消息……”
  几个大人已经冲上去拦住了劈头盖脸的一通拳头,估计谁也想不到堂堂少将,竟能在医院里对儿子大打出手。好在是军人家庭不是什么社会名流,这一层又只剩了家里人,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再传出去。
  他一声不吭,置身事外。
  等到众人终于拦下父亲,他才又跪了下去。
  没有任何缓冲,膝盖嗵地一声砸到地上的声音,同时砸进了她的心底。胸口有什么涌上来,竟险些哭出声,可最后还是紧紧攥住拳,压住了所有的眼泪。
  压得胸口生疼,疼的不敢呼吸。
  她明白他无法化解的愧疚。
  许爷爷或许当真是以他为傲,可是许家所有人从来都风平浪静,唯有他总是停不下来。他每一步挫折,对自己是个打击,老人家听了又怎么会好受。
  就像当初他从清华退学,就像当初3GR那场暴风雨……
  如今又是受贿案,一个普通老人家都不一定受得了,又何况是身体每况愈下的人?纵然他最后被证实没有任何问题,却仍是晚了。
  “要不要下楼走走?”韩宁低声问她,“出去买些热饮?”
  无论怎么说,这一幕落在谁眼里,都会心有触动。
  她轻摇头,没说话。
  后来的一切,她回到酒店也不大能记得清楚。
  高高低低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她也几乎哭得喘不上气,根本没敢看许南征会如何。
  韩宁陪她回到酒店,就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哭到睡着,到半夜才轻拍醒她,一口口给她喂着温水。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她半步,到她第二天中午醒来,才看到韩宁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睡着了。
  窗帘没有拉上,日光透过半透明的窗帘照进来,他睡得很安静。
  很像是当初在飞机上,他睡着的神情。
  烟灰缸里几乎塞满了烟头,满屋子的烟味,她就这么睁眼看着他,直到他忽然醒过来,也看着她:“睡美人,你醒了?”
  她嗯了声,整夜的哭让眼睛肿胀的难过,可却不敢再去回忆昨晚任何一幕。只是压着心底的难过,哑声说:“我饿了。”
  他微笑着,坐直了身子:“好,去吃饭。”
  萧余看着他站起身,衬衫皱的不成样子,就这样走进洗手间洗漱。水流的声音灌进耳朵里,又一天的日光,都让她觉得昨晚的一切是梦。
  因为满身的烟味,她只能去彻底洗了个澡,走出来时只穿了件吊带衫,正对着衣柜挑衣服的时候,忽然觉得后背被他的手指抚过,瞬息绷紧神经,却听见他问了句:“纹的时候疼不疼?”她这才明白,他说的是纹身。
  因为纹在衣领以下的位置,又是后背,平时别说是别人,连自己都看不到。
  渐渐的竟都忘记了。
  他的手指只是很温和地,沿着纹身的形状摩挲着:“为什么纹一对翅膀,我记得这是挺俗的一种图案,几乎所有人想不到纹什么,都会选择这个,”他真的看得很仔细,图案从脊椎绵延到肩胛骨,“不像是你会选的。”
  他的话,恍惚像是那个法国纹身师说的话。
  那个人建议她挑些特别的图案,可是她却仍坚持纹这个。她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可当时的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束缚在许南征身上,不管是生活还是感情,无论走的多远,都逃不过这个结局。
  所以她只想纹下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忘记他,彻底远离。
  整个纹身过程持续了四个小时,据说是女人能承受的极限,她全程没抹麻醉药。纹身师怕她真的吃不消,不停劝她这图案的面积,起码要两次才能完成,可自己依旧坚持下来……
  “好看吗?”她截断了自己再回忆的念头。
  他没说话,只是从身后环住她,很轻地亲吻她的后背:“好看。”他凑在她耳后轻声说,声音带了些懒散随意,随着后背温热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
  太温暖的拥抱,早已习惯的亲吻。
  这么多天,自己有多累,他就有多累,甚至更疲惫。
  他也同样是接受了调查……
  她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你放这么长的假,是不是也因为受贿案?”韩宁难得愣了下,才叹口气:“还是瞒不住你。不过不算严重,我说过,我比许南征情况好太过,他到现在还被监控,我不是已经恢复自由身了吗?”
  她哑口无言,其实早就该想到的,年底这么忙他怎会有那么长的假期陪自己去旅行。这案子严重,他作为高层又怎么会轻易就脱了关系?是自己把太多注意力,都放在了许南征身上。许南征本就新闻多,又赶上3GR上市,自然媒体会紧盯不放。
  可韩宁呢?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处境。
  心疼内疚,还有很多复杂不清的情绪,让她有些说不出话。韩宁看见她的眼睛又开始发红,立刻就消散了笑意,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不是说没事吗?最多是以后让老婆养,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就被气的笑了:“好,把你所有的动产、不动产都登记造册,一一汇报——”
  话没说完,就被他忽然搂住,狠狠吻了下去。她被吓了一跳,却很快就闭上眼,回应这个绵长而深入的吻。
  他不停往前走着,她就顺着他的脚步,不停被他吻着后退着。直到走到床边,他才放开她,低声说:“昨天看你哭的像个小孩子,你这人,看起来对什么都铁石心肠,可哭起来却比那些没事儿就哭一鼻子的女人还难劝。”
  她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很淡地笑著:“你知道女人最忌讳什么吗?就是用来被比较。”
  他嗯了声,反复地轻吻着她的耳朵:“我没有比较,我是心疼你。”
  她感觉他滚烫的手心抚着自己的后背,还有腰间的皮肤。反反复复,撩拨着两人之间的温度,没有语言的交流,到最后他才低下头,轻咬住她突出的锁骨……
  忽然一阵嗡鸣,是韩宁的短信。
  他蹙眉,拿起手机看了眼,脸上的轻松尽去,轻吁口气:“我爸来了。”
  “他秘书说他只是路过北京,我去陪他吃顿晚饭,”他边摸出烟,边解释,“今晚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好时机,我估计要被教训一晚上。”
  韩宁刚才准备点燃,就侧头看到她因刚才缠绵而发红的脸,心中一暖坐下来:“完了,我舍不得走了。”
  萧余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这次事情这么大,小心晚上见到你爸有去无回。”说完,想起这些天自己对他的疏忽。
  零零碎碎的画面,从眼前滑过,他疲惫的神情那么明显,自己却没察觉……
  “不要胡思乱想,”他抱了抱她,“下去放松一下,约个朋友吃吃饭,聊聊天。”
  他一走,整个屋子都空下来。
  这样的工作日她也不知道能约谁,只能独自在街上闲逛。北京十一月的风起来了,冬日的风,纵然再厚的衣服也能吹透。
  大多数人都匆匆走过,她无所事事,反倒是走得很慢。
  昨晚哭了一整夜,早没了元气,到最后真的是从脚底冷到了五脏六腑。
  本来盘算着要去吃些饭,回酒店等韩宁回来,却没想到许远航打来电话,要她去拿体检报告。她有些愣,这时候正是准备后事的时候,他怎么还有闲情帮自己拿报告?再说只有一天,又怎么可能出报告?
  “笑笑,你过来吧,”许远航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有多失败,“我求你了。”
  她从来没听过许远航这么说话,有些不好的感觉冒出来,脱口而出:“是不是为了你哥?”许远航沉默片刻,肯定了她的疑问:“是。”
  她正好停在了新光天地外,风刮的太猛,只能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川流不息的人,丝毫没有因为工作日而减少。
  她长久不说话,许远航也没有再吭声。
  “昨天在医院,”她看着曾经留连的那个香水专柜,导购已经换了新人,不知为什么这么巧,竟也有一男一女在挑那款奇迹香水,“你还劝我要避讳”
  “笑笑,人都自私对吗?”许远航打断她,“我也自私,如果我哥真那么在乎你,你让我打跑韩宁都行。”
  萧余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最后只好说:“你们家最近事情很多,你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我和许南征的事上,多帮帮”
  许远航又一次打断她:“笑笑,我求你了,我给你拿出来体检报告,就是给你借口不让韩宁知道。笑笑,这么多年,我求过你吗?”
  他那边都带着哭腔了,萧余被他说得有些接不上话。
  “小航,对不起,”她靠在玻璃门上,看着一楼里的人来人往,“韩宁对我很重要,远比你想象的重要。你哥也有未婚妻,这么乱的时候,不能再有任何不利消息了。”
  “萧余!”
  许远航真得急了:“就凭这么多年的感情,就我们两家的关系,他要是介意,你就是分手也不过分。你知道什么是感情吗?你懂什么是感情吗?不是爱情,我和你说的是感情!”
  她被吼的怔怔出神,许远航又哑着嗓子道,“你不是爱我哥爱的死去活来吗?就算你不爱了,你和他一起这么多年,连我和许诺都比不上。我哥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不能来看看吗?之前也就算了,我爷爷都去世了,你就不能过来看看他?”
  她从来没有和许远航吵过架,他这些话,像是一把很薄的刀子,轻易就揭开她用尽力气才养好的伤口。她握着手机,根本再说不出半个字。
  过了很久,许远航才又软了声音。
  “对不起笑笑,对不起。我们家这几天出了太多事,我快受不了了,我哥刚出了重症监护,虽然没危险了,可我还想你能过来。”
  除了‘重症监护’四个字,她根本就没有力气连贯去理解小航的话。
  可那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早已疲惫不堪:“不在总院,我现在都不敢让家里知道,只说是又被人找去调查了。笑笑,实在不行你把电话给韩宁,我和他解释”
  她终于强迫自己出了声:“为什么这么严重?”
  “半年前我哥就被抢救过,是心肌炎,那时候你刚回国,”他长出口气,“这种病就是要休息,可这半年他身边大事小事就没消停过,昨晚你也看到了,我二伯又不分青红皂白的也是气急了。”
  他的话说的断断续续,讲述着萧余不知道的空白。
  到最后她几乎都力气站住,就走到玻璃门外,坐在了广场的花坛边沿。
  很多人走过,看着这个大冷天在外边吹风的人。
  许远航继续说着:“汪夏是谁?我告诉你,连我都不认识。我爷爷这一年身体就不好,又总追问你和我哥的事,我哥都咬死了是他的错,他不要你了,你知道我爷爷疼你,不知道为这件事发了多大的火,”他顿了一顿,语气有些无奈,“我哥对老爷子的孝顺你是知道的,老爷子最后发狠心了,让他一定要今年结婚,他根本没有拒绝,只放下一句话:您让我娶谁我就娶谁。”
  “我只知道她是我哥的大学同学,是我爷爷以前战友的孙女,”许远航把所有都说完,才说,“笑笑,我之前所有劝你的话,的确是为了你好,可是这次就当我用你和我的感情来说,我也求你能来看看他。”
  她挂了电话,在露天坐了很久,拨韩宁的手机,却始终是打不通的状态。
  直到天有些暗了,她才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医院。
  天黑的很快。
  出租司机不停分析着国家大事,听得她太阳穴有些发紧,低声说了句开收音机吧,那侃侃而谈的人才停下来开始调频。不相干的语调,不相干的话题,即便是交通路况的播报也好,她只想分神休息一会儿。
  可没想到却是财经点评,偏就是以3GR为例,分析着互联网市场。
  所谓的专家,在追忆着2003年互联网泡沫的破灭,连带引经据典影射如今的互联网寡头格局……她闭上眼,觉得胃有些疼,才想起来一整天还没有吃过东西。
  许远航就在医院大门口站着,看见她时只感激笑了笑,匆忙把她带了进去,边走边低声说着情况。她听着,任他帮自己换衣服,墨绿色的衣裤和专用拖鞋,这些都让她觉得陌生而冰冷。直到跟着他走进去,更有了些退缩。
  昨晚的画面太清晰,叠加在眼前,恍惚着还有他悲痛欲绝的表情。
  直到拐过门廊,她才看到了那张床上,真真实实的许南征。
  他好像是睡着了,难得的安静和放松。
  曾经多少个日夜,他就睡在自己身边,或是笑,或是亲昵,或是沉睡她不敢走过去,身边的两个护士看看她,只用口型对许远航说:睡着了。
  许远航示意护士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和他。
  她悄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他睡。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他的睫毛忽然动了下,她还在发着呆,已经看到他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她静看着他,轻声问:“口渴吗?”
  许南征摇头,没说话。
  “我这样穿,是不是很丑?”她早就想好了很多不相干的话,唯恐两个人冷场尴尬,“小航说我衣服很脏,一定要穿上这个。”
  他沉默着看她,终于开了口:“我爷爷去世了。”
  她愣在那里,这种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使他昨天没有看见自己,现在过了将近一天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她最后还是轻点头,没接话。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她,没有移开过,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根本无话可说。
  她不停告诉自己,既然是自己来看病人,总要说些什么,可越是被他看着越想不到话题。
  他忽然说:“你难得来看我,不用绞尽脑汁说话。”
  他太了解她,哪怕是一个小动作,就已经知道她的想法。
  她随手把头发撩到耳后,尴尬地侧过头,假装去看数据跳动的仪器,却忽然觉得耳朵上有些软软的触感,很凉。
  诧异回头时,他已经收回手:“都拿掉了?”
  她嗯了声,努力掩饰着刚才的失神。
  那时总想忘记和他有关的事情,对着镜子摘了五六分钟,才算拿掉了所有的耳钉。
  记得当初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耳洞,许南征没少说自己。小航还曾拉扯着开玩笑,弄得红肿一片她甚至能清楚记得他给自己消毒,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自己是如何不自主地伸手,替他撩开滑落在额前的头发。
  “笑笑。”
  她点头,他微微笑著说:“我听见你肚子在叫,是不是饿了?”
  她其实胃一直饿得发疼,被他点破了,才顺水推舟说:“是啊,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要留下来一起吃吗?”
  她想了想:“我问问小航,你现在能不能吃东西。”
  “好。”
  结果小航进来,听说许南征要吃东西,眼中竟是难掩的开心。拉起萧余就说出去买饭,到了门外,许远航才握住她的手,低声说:“我就一句话。”
  她不解看他。
  许远航叹口气:“和好吧,别管什么韩宁还是汪夏,我真恨我当初劝你放弃,恨不得抽死我自己算了。”
  除了许远航,没人会这么直接说这种话。
  不管任何人和任何厉害关系。
  她说:“说什么胡话,都过去多久了?快去买饭,我饿得胃都疼了。”
  “我一直不懂你们为什么分手,”许远航盯着她,“开始以为是我哥的错,可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可你们从来不联系,我就想,算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现在这样,我不忍心了,看你刚才到医院脸都白了,我哥一见你立刻就肯说话了”
  “小航,”萧余打断他,“你再说我就走了。”
  “到底哪里有问题?”许远航有些急了,“结婚了还能离婚呢”
  究竟是什么出了错?或许哪里都没有错。
  时间一声不响,留了无数狼藉回忆。哪有那么多无可挽回,只是分开太久,让我们都有了太多的无法舍弃,于心不忍。
  “小航,”萧余无力笑了,“我爱韩宁,不可能和他分手。就像你说的,你也忘不了初恋,可让你再回头去拆散她的家庭,你能做到吗?”不等许远航说话,她又摇头一笑,“你能做到,或许,她也早就忘记你了。”
  小航明知道许南征不能吃很多,还是大张旗鼓地买了很多。
  两个人的口味很像,桌上摆的都是她喜欢的。
  许南征只草草喝了些白粥,却替她夹了很多菜,不知道是因为饿得太久了还是什么,她吃完饭反倒胃更疼了。
  护工进来收拾了病房,她又坐了会儿,护士就拿来了大小两个输液袋。针扎入他手背时,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咳嗽不止,每天都要吊盐水,许南征总是想尽各种办法哄着自己,最后无奈了就问护士要葡萄糖,陪着她一起扎针。
  无论他是什么互联网寡头之一,有多少家入股的企业,外人眼红的‘将门虎子’把太多的外壳剥去,他也要经历所有要有的事业挫折,亲人病故。
  护士调节点滴的速度时,进来了一个女人。
  嘘寒问暖,小心翼翼。
  许南征只是草草应付了两句,没有说太多的话。那个女人还拉着一个箱子,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出差回来,她眼中的紧张很真切。
  看来,纵然是长辈授意的婚姻,他还是有能力拴住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萧余拿起手机,忽然说:“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目光很平静,甚至还有几分笑意:“这么晚?应该是韩宁找你?”
  她顺水推舟,笑了笑。
  汪夏听到略微惊喜:“韩宁?我很久没见他了,”她这才很认真地自我介绍,“我是汪夏,你是韩宁的?”
  萧余也笑:“女朋友。”
  “这么巧?”汪夏笑起来,脸颊边会有个浅浅的酒窝,“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他以前和我高中同学算了,这种话不能说。”
  萧余不用想就知道,她咽下去的话是什么,只是无奈一笑。
  这世界到底是多小。
  没想到到走出医院,韩宁真就来了电话。
  她被风吹的有些感冒,边听他半真半假说着如何智斗南边某位首长,站在路边拦出租。刚才在医院积攒的那点儿热气被挥霍完了,还是没有一辆空车。
  “我刚才打你手机,一直是无法接听。”
  韩宁笑着说:“我爸很烦和人谈话时有杂音。”
  他的声音很轻松,她也就当作轻松的话题,和他闲聊着。
  到终于上了出租车,他才忽然问:“打到车了?”
  她愣了下,迅速和司机说了地址,转而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打车?”
  “我这里听到的都是风声,还有路边的杂音,”他慢悠悠地解释,“你接到我电话了,还徘徊在路边,一定是下午忘了开车出去,打车又打不到。”
  出租车里有很重的烟味,应该是上一个乘客留下的,她想起早上自己睡醒,屋子里的味道,忽然就有些想他。
  听着他的声音,想着他的样子,她闭上眼,低声说:“今天小航给我电话,许南征住院了。我想着和他那么多年朋友,这几天他们家又出了那么多事,就去医院看了看他。”她鼓足勇气说完,韩宁却好似没有任何介怀:“严重吗?”
  她草草说了病情,照小航的话说是没问题了。
  如今最坏的都已经轮番上演,也不会再有更坏的麻烦了,只要调养的好,当审查彻底过去后,他应该能和3GR一起站起来。
  “我想吃大闸蟹。”她换了个话题。
  “没问题,”韩宁说完,才发现有些实际问题,“在酒店,好像不太好弄,出去吃?”
  她拍了拍前座,告诉司机去另外的地址,然后对电话说:“我去买蟹,在你家楼下见好不好?”她说完,又想起来自己什么,“你家有达喜吗?”
  韩宁被问得哭笑不得,大闸蟹本就性寒,她竟然胃疼时还嘴馋。
  当她拎着八只大闸蟹进门时,韩宁和笑笑更是人狗面面相觑了。韩宁靠在玄关的木雕墙面上,笑笑就‘哈哈’地吐着舌头,看着她一口袋的螃蟹,她不好意思笑笑说:“吃不完,明天也能吃。”韩宁接过吐着水泡泡的螃蟹,握了下她的手:“这么凉?要不要先个热水澡?”
  她嗯了声,忽然说:“我看到汪夏了,据说你和她的同学渊源颇深?”
  韩宁长出口气,目光瞬息柔和下来,低声说:“我就知道,你回来肯定问我这句话,老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说到最后,竟然就把大闸蟹扔到脚边,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搂住。
  他的下巴紧压在她肩上,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她本来是说笑,没想到他忽然这么抱住自己,反倒有了些忐忑。
  “韩宁?”她轻声叫他。
  他嗯了声,松开她,笑著揉了揉她的头发:“果然还是这样最有用,抱一抱就不闹了?”他又拿起袋子走进厨房,“我给你蒸蟹,你乖乖看电视等着我。”
  厨房的灯打开,透过落地的磨砂玻璃,她能看见他开始忙活起来。
  这样的影子,很平淡,却也很让人安心。
  下午许远航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一遍遍的劝说和追问,都拷问着她一直以来不敢去想的问题。如果许南征回头找自己,自己会怎么做?
  她抱起狗,脱掉鞋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朦胧高大的身影。
  在西藏雪山上,把登山服脱给自己穿的时候,里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外衣,就那么一只手插着衣服口袋,一只手拿着烟,在胡乱飞舞的经幡中轻抬着下巴,说:“你可以这么理解,在没结婚之前,我们还是很崇尚恋爱自由的。”
  那时候的韩宁,现在的韩宁,眉目依旧,却再不是毫不相干的人。
  韩宁端着螃蟹出来时,她已经抱着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韩宁悄声把螃蟹放在桌上,走到沙发边,把她横抱起来。岂料她身子才离沙发,一双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睁开眼:“螃蟹,我要先吃螃蟹。”
  她说完,韩宁才哭笑不得地哄着她:“你不是胃疼吗?我先给你吃药,螃蟹明天热了也能吃。”她把头靠在他肩上:“我感觉你越来越像家庭妇男了,韩宁,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很像是典型的大院子弟,还是那种眼高于顶,自以为是的一塌糊涂。”
  韩宁嗯了声,抱着她往卧室走:“是不是就是那种天天不学无术,就没事儿叼着烟,斜眼看人,特别欠揍的那种?”
  她抿嘴笑:“对啊,还要开着部队的白牌车,有事没事就到处招摇,在长安街上胡乱掉头影响交通的那种。”韩宁真是被她逗笑了,柔声说:“长安街还是算了,我爸又该教训我了,偶尔堵塞下机场高速就可以了。”
  她嗯了声:“不对啊,这条怎么听着那么像小航的事迹?”
  韩宁用脚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把她放到了床上:“许远航?”
  萧余点头:“他小时候特别爱惹祸。有一次偷偷带我去郊区吃农家菜,后来回来的时候走的京昌高速,你知道有些公交车司机喜欢开快车,险些追尾我们的车,他就把车横在公交车前,把司机从车上拉下来,让人家站军姿。”
  韩宁啼笑皆非:“这也太仗势欺人了。”
  “这倒不是,他纯属好心办坏事,”萧余笑,“他初衷不是这样的,那辆公交车超速太厉害,反正他后来被许南征揍的时候,一直说自己是怕车上乘客出事。”
  韩宁目光很静,看她眉飞色舞说着年少的事情。
  “韩宁,”她忽然停下来,认真看着他,“其实,我和许家所有人都有二十几年的感情。我父亲家的亲戚很少,基本没有谈得来的兄弟姐妹,妈妈家那边又都在香港或国外,除了在北京的小阿姨,都不是很亲近。小航,许诺,还有许南征,都像是我的亲人一样。”
  他抱着她进来时,还没来得及开灯。
  走廊的灯光照进来,他恰好背对着那唯一的光源,根本看不清神情。
  可是他的声音却是温和:“我知道,笑笑,这些我都知道。”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静看着她,萧余也看着他,又一次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住了他的唇,慢慢地试探着用舌尖碰了碰他的牙齿。还没等继续的动作,韩宁就已经侧过头,彻底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像是同时在用力,用尽力气亲吻对方。
  他是个绝佳的接吻对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喘息不止,却又不愿逃离。到最后他放开她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呼吸吃力,还没等缓过来,萧余又轻吻住了他的嘴角:“韩宁,我们去上海住。你爸不喜欢你出国,那我们就在上海定居。我在上海念过大学,不算很陌生,那里离你家又很近,你爸妈肯定很开心。”
  彻底离开这里,不再让他有所不安,不再给自己摇摆的机会。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愿意为他做的。

  第四十六章 一人的成全
  “好,”韩宁似乎在笑,和她唇齿纠缠着,低声应承,“老婆你真是善解人意,我爸今天还下了命令,让我立刻回南京,估计和他说住在上海,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她愣了下,避开了几分:“你怎么不和我说?”
  因为他这句话,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想了想,才追问他:“如果我不说要去上海,你难道要自己回南京?”
  他意外沉默着,没说话。
  无声的回答,应证了她的想法。
  时间,在自己和他之间悄然改变着一切。
  纵然是问心无愧的一个电话,一个老人家的去世,只要和许南征有关的,她就会怕韩宁多想。并不是没有抱歉,却更多的真是怕他误会不论是雪域高原,还是大雪纷飞交通瘫痪的巴黎,他的笑总是能软化自己。
  此时此刻的温暖,她早已习惯,甚至是依赖。
  一直以来每当她最无力时,他会伸出手抱住自己,给一个完全宽容的怀抱。她明白不该在这时候,可他的眼神动作完全打散了她的犹豫。
  她不敢再追问他想离开的想法,只是用手环住他的腰。灼热的皮肤,不知道是谁烫伤了谁,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在她耳边说:“笑笑,我今天很怕,怕你再也不会回家。”
  他说完,俯身深深地吻住了她。
  很自然的交融,不用语言交流,两个人已经紧贴在一起,不停摩挲着彼此的皮肤,想要将刚才的犹豫和彷徨都打散,都忘记。
  到最后,她已经紧张不行,双手扣紧他腰。
  不敢呼吸,也不敢动。
  他却忽然停下来,狠狠地咬了下她的嘴唇:“我去客房睡。”
  她不解,张开眼,昏昏忽忽地看着他眼中的汹涌澎湃。
  韩宁长出口气,只用手捋顺她的头发,手指滑过她的耳廓,一路滑下,直到她又紧绷起身子,才笑著说:“老婆,别急,最好的一定要最后才给你。”
  “韩宁!”萧余本来就紧张,被他说得几乎要烧起来。
  他马上笑了,低下头碰了碰她的嘴唇。
  很意外的留宿,结束了两个人长久来的小心翼翼。她很快退了酒店的房间,开始和他安排去上海的所有事情,母亲听后没有任何意见,她从小就没有在父母身边住过,自然相互都不会有太多的依赖感。
  只是那份关怀依旧还在。
  新年伊始,她主动带韩宁回了家。
  母亲的默认,让始终持观望态度的父亲也认可了韩宁。
  她没想到母亲不光是喜欢韩宁,似乎还和他很投契,几乎是无所不谈,大有忘年交的感觉。那一天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他们就坐在阳台落地窗边喝茶,暖暖的日光勾出韩宁的轮廓,还有那双永远带着笑的眼睛,格外清晰。
  “上海也好,只是冬天太熬人了,不像北方有暖气会舒服些,”妈妈笑著喝了口热茶,“你们应该过了冬再去。”
  “我早先在那里有套房子,特意装了地暖,”韩宁替母亲添了些水,“不过我的意思也是,等笑笑在这里过了农历新年再回去,正好连正月初一的生日一起过了。”
  萧余看见他右手习惯性地摸了下裤子口袋,不禁暗自好笑,轻咳了声:“我们下楼走走?”
  韩宁笑得不动声色,显然明白她在给自己找借口离开。
  两个人装模作样下了楼,她立刻把他拉到后院,比了个‘请随意’的手势:“你不用怕我妈,她早就习惯了,家里走得近的男人没有不抽烟的。”
  韩宁哭笑不得:“我刚才是在摸手机,老婆大人。”
  她扬眉,刚想说话却感觉手腕一紧,已被他握住反扭到身后,成功被他按到了怀中。
  韩宁轻吸口气,意味深长地感叹:“这味道真好。”
  她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用的洗发液,明明是和他用的一瓶,却还偏要说得这么暧昧她想要挣开,可胳膊被拧到身后,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小心被我妈看见。”
  他只是笑著,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
  她被他蹭的发痒,一想到这是在自己家,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用余光偷偷打量四处有没有人出现,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客厅多了几个人影。
  “怎么了?”韩宁感觉到她忽然绷紧了身子,下意识回头,也看见了来人。
  玻璃的反光太强烈,可就在这样折射的光线中,也能看出他。
  几乎是回头的一瞬间,韩宁已经松开她,拉开了客厅的玻璃门。
  每年的这一天,许南征都会来看望父母,年复一年,似乎早成了习惯。或许是生病清减了些,他又显得高了,目光却难得的温和:“新年快乐。”
  萧余微怔愣着,韩宁倒是走上前,笑著说:“新年快乐。”
  许远航只是对两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四个人相对冷场了会儿,直到老阿姨端着茶盘出来,许南征才说替伯父带了些东西来,先一步上了楼。
  许远航倒没跟上去,反倒是和他们坐在客厅里,闷声不吭地喝着茶水。
  萧余明白他的个性,声怕他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只好不停问他些不痛不痒的话,到最后连韩宁都听不下去了,笑著拍了拍萧余的手背:“手机忘在楼上了,我上去拿。”
  她对他蹙眉,示意他无须回避。
  韩宁只是笑着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用口型说:马上下来。
  说完就站了起来。
  萧余无奈,看着他上了楼,才去看许远航:“你平时不是话很多吗?今天怎么没话了?”许远航无奈一笑:“我不知道说什么,怕开口就是错,”他莫名静了会儿,才问:“听说你要去上海了?准备在南方定居了?”
  她嗯了声:“离韩宁家近一些。”
  “也离我们远一些是吧?”许远航靠着沙发看她,“这一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能想起小时候,我们天天黏在一起上幼儿园,上附属小学的日子。以前你说去哪我都没感觉,反正你肯定会回来,毕竟这里才是你的家。可这次光是一听说你要走,就觉得难过。”
  她没接话。
  一千四百公里,不过两个小时的航程。
  可是她明白小航话中的意思,曾经亲密无间的感情,随着身边人的变化都会改变。慢慢疏远一些关系,北京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再和自己有关,包括这大院里的往昔岁月。
  晚上父亲特意留许南征和小航吃饭。
  北方人吃饭喜欢喝白酒,一瓶76的陈年茅台刚才打开,酒香已弥漫了整个房间。萧余从来没看过韩宁喝酒,用脚轻碰了碰他的腿,暗示他要不行千万别逞强。
  韩宁轻声耳语:“未来老丈人要喝,就是拼死也要陪到底。”
  整瓶的陈年茅台,被他们全部分完。
  走的时候父亲才想起许南征他们是开车来的,可因为元旦,司机都已经回家过节去了,根本没有人能送他们。好在萧余只象征性地抿了小半口,路程又不算远,只能由她亲自开车,送两人回许家。
  车是韩宁的,她之前也是开过很多次,自然是驾轻就熟毫无障碍。岂料刚才开出去十分钟,许远航就不行了,让她停靠在路边,开始大吐特吐。
  萧余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
  “让,让我蹲会儿”许远航两手抱着矿泉水瓶,示意她千万别碰自己。
  她怕他头重脚轻,直接栽进路边的水沟里,只能在三四步远的地方站着,提心吊胆看着他。“诶?”许远航回头瞥她,“你能,能不能离我远点儿我看你就吐吐不出来。”
  她哭笑不得,又往后退了两步,却不敢再动了。
  身后就是小航的车,车旁站着许南征。
  身侧不停有车灯晃过,他们就隔着三步的距离,却像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小航就在路边蹲着,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就如此停顿下来,过去还没过去,未来还没到来。
  很大的风,很快就将身上的温热带走,到小航晃悠着站起来的时候,视线从两个人身上飘过,终也没说一句话。
  “好了?”萧余扣好安全带,透过后视镜看着许远航。
  “让我再坐一会儿。”许远航摇下车窗,醉眼惺忪看着窗外的车海如潮。
  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了。
  她明白小航只是在和自己生气,从吃饭开始他就不停和韩宁碰杯,却一句话也不和自己说。结果他的意气用事让他喝得这么醉,难过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后视镜中,另一个人也摇下车窗,刚想点烟,却忽然说:“我下去抽根烟。”
  “哥,”在他打开门的时候,许远航忽然说,“我手机没电了,借我用用你手机。”许南征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扔给他,下车撞上了车门。
  “我爷爷去世那天,”许远航声音有些发飘,仍是醉得厉害,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我开车送我哥回家,不敢走,就在他家陪着,”他顿了顿又道,“后来也是我送他去的医院,所以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萧余听他说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继续听下去。
  许远航低头摆弄着手机,过了一会儿忽然从手机里传出个女人的声音,在用德语念着什么东西,声音似是在半睡半醒间
  过了会儿,有个男人的声音问:“原版还是译文?”
  读书的声音停下来,女人带着笑说:“译文。”
  简单的对话,却能听出两人的关系。
  女人继续念着念着,到最后根本听不出她念的是什么。
  萧余靠在座椅上听着。
  声音、语调,一切都那么熟悉。淡淡的日耳曼语调,和着车窗外吹入的北风,急速冰冻着心脏,一下下地越来越慢。
  所有往昔画面撞入眼中,躲不开,逃不掉。
  当所有都倒退回原点,那晚在马来渡假村,自己可还会主动搂住他
  手机里的录音嘎然而止。
  小航说:“他取消婚约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小航在医院会说出那些话,两个人的声音他不可能听不出。是怎样的状况下,许远航听到这样的录音?然后才拼命求自己去医院看他。
  车门忽然被打开,许南征坐上了副驾驶座,带着新鲜的烟味。
  “打完电话了?”他问着后排的人。
  许远航嗯了声,把手机递给他。
  这样的气氛,许南征却像是毫无所知,只是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车开到许家小院外,萧余看着他们下了车,也跟着下了车。
  她撞上车门时,许南征和小航同时回头看他,她只是放任自己最后看着许南征。
  小航立刻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院门。
  萧余走过去,仰头看着他,头发被风吹的乱飞,模糊着眼前的视线。
  许南征下意识伸出手,替她带上了羽绒服的帽子:“有什么话,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快回去吧。”她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好像只要一眨眼就不会再见到。
  他的手离开她的瞬间,终于伸出手臂,把她猛地抱到了怀里。
  很大的力道,她来不及反应,鼻子撞到他胸口,竟就这么流出眼泪,再也止不住。
  太多年的感情,可却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永远怀念十几岁时的夏天,蝉鸣嘈杂和汗流浃背都那么清晰,舞蹈老师猛地压住自己的腿,钻心刺骨的疼,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见他在窗外
  这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很大的风声中,他对她说:“笑笑,我以后会很忙,很多人在看着我,等着看我的笑话。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3GR才能重新开始,你不再要看有关3RG的任何新闻,也不要再去关心许南征这个人。你帮了我这么多年,足够了,不要再继续下去。”
  她说:“好。”
  他说:“我不会再找你,也不会再注意你的消息。”
  她说:“好。”
  他说:“我以后不会接受任何采访,如果有任何媒体报道我个人,也会立刻让人处理掉,不会让你看到任何消息。”
  她说:“好。”
  他说:“我不会去上海,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我。”
  她已经泪流满面,却还是说:“好。”
  长久的沉默。
  两个人都在沉默着。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用法语说了最后一句话,松开了手臂。
  说得很低,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就是那短短的发音,如同多年前那个夜晚,烫着她的心,压住她的喉咙。
  动不了,答不出,她再也回答不了同样的话。
  他的眼睛黑而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背影清晰。
  拥抱的温暖骤然消失,她只觉得冷,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刀割般的疼。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晚她浑身湿透在游泳池边被他扶住,回头一霎那看到他,是如何的心情。像是被上帝静止的画面,远在对岸边的喧闹人群,还有音乐都被模糊掉,只有他的眼睛那么直接专注,看着自己。
  他浑身也湿透了,狼狈不堪,两个人都难得当众如此狼狈。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这么凑上去,只想着最后一次,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的感情。面前的人是自幼喜欢的,唯一喜欢的,只是这么双唇相碰就已经不能再呼吸。
  直到两个人都不能呼吸,却还是贴着冰冷的池壁,不停地加深着那个吻。
  他说:“够了吗?”
  那么的随意,可声音中也带着喘息。
  如果他不是许诚的孙子,他就不会想要拼命证明自己,甚至不惜牺牲一切。那时候他坚信着只要两个人是相爱的,无论多久都会在一起,却忘了生活可以改变一切。
  如果那时候能爱下去,一直坚持下去,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打开收音机,努力找些欢快的节目听,可还是止不住眼眶发酸。
  到家的时候,她在楼下坐了很久,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甚至在洗手间用冰水浸泡毛巾,压住双眼,让哭得红肿的眼睛不要那么明显。
  直到后半夜,她才悄声走上楼。
  韩宁睡得很沉,睫毛一动不动地,她在床边蹲下看着他的脸。从眼睛到鼻梁,再到嘴唇、下巴,最后终于探头轻碰了下他的嘴唇。
  没想到他竟伸出手,淬不及防地把她的头压下来,滚烫的手心就贴在她的脑后,舌头直接滑入她的口中,酒精味混着薄荷的香甜,侵占着她的每一寸意识。
  最后他放开她时,才懒懒地闭著眼说:“我为了等你,特地吃了口香糖。”
  她含泪笑著,嗯了声:“尝出来了。”
  他把她搂在身前,轻声喃喃着:“你爸是不是把多年珍藏拿出来了,我记得我一朋友去拍过一瓶陈年茅台,八几年的就要七八万了,这76年的怎么也要二十几万。”
  她笑:“是啊,我爸真把你当女婿了。”
  韩宁轻吻了吻她的肩膀,再没有说什么。
  不过几分钟,她就听到韩宁均匀的呼吸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睡着了。不过照他喝的量,应该是硬撑着在等自己回来。
  整夜冷透的心,渐渐有了些暖意。
  所有的都会过去,包括沈瑛案的彻查。
  只是当韩宁的无限期假期结束时,他已经递上了一封辞职信。萧余忽然很怕见到韩宁的父母,每次提起韩宁都是一笑置之,甚至还说:“我早和我爸说了,我找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娇妻,从此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单就是能让浪子回头这一点,你就得了满分。”
  再离开之前,她带着韩宁和小学同学吃了饭,席间欢声笑语的,大家都笑著说果真是内部调剂,真就被南京军区来的帅哥追走了。众人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早已知道萧余和许南征那段短暂的爱情,却都默契地只字不提。
  就连许诺也笑声连连,称自己是各种的羡慕嫉妒恨。
  席间她离开透气,却在走廊处打电话时,看到了故人。
  向蓝。
  很久不见的人,自从那晚从许南征办公室离开,就再没见过她。
  就像韩宁是个导火索,她又何尝不是自己跨不去的障碍,可当时无论恨的多咬牙切齿,现在面对面了,却只剩向蓝在局促不安。
  “笑笑姐,”向蓝看着她,“我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可是根本没有机会找到你。”
  她微笑:“我去法国了,刚才回国半年。”
  向蓝沉默着。
  萧余看了眼她走出来的包房,亦是欢声笑语不停:“回去吧,有机会再联系。”
  “我真的不知道,”向蓝看见她真的要走,才忽然又出了声,“那天我真的不知道许总和你在一起,对不起,笑笑姐,对不起。”
  她连着说了很多的对不起,连身边走过的服务生都不禁侧目。
  萧余只笑了笑,转身离开。
  没想到韩宁就站在包房门口,看着那个红了眼眶的女人问:“怎么了?”萧余含糊解释:“以前的一个朋友。”
  韩宁很意外地在北京过了农历新年。
  年初一也是她的生日。
  别人的守岁,对她来说是在一秒秒等着自己的生日,接受各种各样的礼物,还有几乎能贯穿三四个小时的电话祝福。
  当然,在那之前,她还要正正经经地陪父亲看春节晚会。
  韩宁总是装模作样地认真看着节目,然后悄然给她发过来一条短信,大多是诙谐抱怨,逗得她忍不住笑。时间越来越接近十二点,她笑著看了他一眼,只要过了十二点,就是他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
  韩宁静静回视她,两个人的视线黏在一起,努力了很久才各自分开。
  她手心震动了下,拿起来看一眼,又是他发来的短信,却难得不再调笑:想要什么礼物?
  要什么?
  她暗自笑了,悄悄打字:哪有这么问的,惊喜都没有。
  最后一个字打出来,她却恍惚觉得这样的对话好熟悉,三年前在香港,许南征风尘仆仆赶到,陪自己过第一个属于男女朋友的生日。
  那时候他也曾这么问,自己也曾抱怨,为什么总不给惊喜。
  可是现在,她才体会到问这种话的人,是怎样的心情。
  她把手放在韩宁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终于能明白,认真问出这句话的人,最是想送出完美的礼物。
  礼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乎的人在身边。
  他在犹豫着,猜想着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剧大的爆竹声,盖过了电视的声音。
  “好了,你们去睡吧,”母亲终于笑吟吟开了口,“看你们两个整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让我都没怎么看好电视。”
  她不好意思笑笑,拉着韩宁离开了客厅。
  因为过年,连老阿姨都不在,只剩他们两个和父母。
  韩宁始终攥着她的手,走过没有开灯的走廊,黑暗的楼梯,直到进到房间,他才猛地把她抱起来,深深地吻住她。
  她被他吓了一跳,心砰砰乱跳着,被他吻到难以招架,几乎想要落荒而逃。他却像是永远也不会放开。他终于放开她,轻声说:“生日快乐。”
  窗外的爆竹声太大,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她却忽而一笑,对他伸出手:“礼物?”
  他安静地看着她,她也含笑看他。
  他眼中的感情那么浓郁,那一瞬她甚至有种错觉,以为他会求婚。
  可最后他只是笑著低头,用额头碰着她的额头:“明天我带你出去,想要什么就说,直接买下绝不犹豫。”
  她有些失落,却还是被他逗笑:“貌似你正在失业阶段。”
  韩宁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个人说笑着,不停在巨大的爆竹声中,碰着脸,轻吻着对方。
  他说:“生日快乐。”
  她嗯了声:“你说过了。”
  他说:“我忽然很羡慕他,可以看着你从小到大,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他握住她的手,继续说着,“我光是想想你小时候的手那么小,就觉得很可爱。”
  她怔住,韩宁说的‘他’是许南征。
  她没想到他终于还是提起了。
  自从在一起,他从来都不会刻意提起他,尤其是自己和许南征过去朝夕相伴的日子。
  后来他没有再说话,像是累极了,只脱了外衣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睡醒时,已经是十一点多。
  她睁开眼看不到他,沙发上只扔着自己的衣服,他的衬衫外衣都没有了踪影,包括他也不在房间里。像是凭空消失掉,不留任何痕迹。
  她找着手机,终于在他的枕头下拿到,有一条写好的短信,安静地留在屏幕上:
  “笑笑,那天酒真烈,可我还是等到你回来,看你在楼下客厅坐了几个小时。我想我应该是错了,一直以来,都以为我们也会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的回忆。可我忘了计算他的时间,如果我们相识十年,也是你和他认识三十三年的时候。笑笑,生日快乐,我想我能送你最好的礼物,就是你和许南征的未来。”
  他留下的话很平淡,没有任何分手离开的话语,可人已不在。
  电话拨过去只有平淡的等待音,无人接听。
  无论多少遍拨过去,都是无人接听。
  这是韩宁第一次主动离开,他曾经说过男人主动一些没什么,曾经怎么都不要放手。
  可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在那个大雪临城,交通瘫痪的午后,当自己透过水雾浓重的玻璃,看到他时是怎样的惊喜。从那时开始,就是自己和他的开始,真正的开始。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爱着许南征,渗入骨髓里的爱着,可他仍旧一次次抱住自己,温暖坚定地爱着自己。
  冷汗不停渗出来,她只是拼命告诉自己冷静,电话一个个拨给他,仍旧无人接听,不停地也有电话和短信进来,大多数都是各种俏皮话,恭祝她生日快乐。
  楼下已有热闹拜年的声音。
  农历新年的气氛总是那么浓烈,父母甚至不知道韩宁已经离开。
  她坐在沙发里,脑子里都是从双流机场开始,他所有的表情和话他总能想办法找到自己,像是忽然回到几年前,他忽然出现在自己家楼下,谈笑风生地骗到自己的电话。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很快拨出几个电话,联系远嫁到南京军区的同学。
  那边接起电话还笑嘻嘻地,取笑她寿星怎么找自己了?萧余努力平复着巨大的期望,只说让她帮自己找到韩宁家的电话。那边先是惊呼了一声,才幽幽感叹她竟把这位的儿子拐走了,很快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一个陌生女人接起了电话。
  她礼貌地控制着声音,说:“阿姨,春节快乐。”他的母亲竟是惊讶万分,待到一切寒暄结束,听到她要找韩宁,才忽然问:“韩宁父亲到北京公干时,韩宁说起你们的事,好像已经是过去了。”
  她没料到他会在那天,这么和他的父亲说。
  像是早就有了决定。
  她含糊着只说找不到韩宁,务必要她母亲帮自己找到他,好在他母亲除了略微惊讶外,还是很快答应要替她打这个电话。
  她知道韩宁的孝顺,一定不会不接父母的电话,却不敢想他是否会给自己回电话。
  从来没有这么难熬的一天,可是今天是年初一,还是自己的生日,她只能留下来陪着父母吃过晚饭,借口说要回家喂狗,开车回到了家。
  打开门时,只有笑笑扑上来,屋内没有任何灯光。
  他一整天都没有来电话,也没有回家。
  这就是韩宁,这才是韩宁。
  那个站在雪山上,叼着烟对自己轻抬下巴,说着‘在没有结婚以前,我们都崇尚恋爱自由’的韩宁。
  那个许诺初次见他,惊喜的在厨房乱叫着要全军通报的韩宁。
  那个抱着自己走过满地碎玻璃,轻放到沙发上,声称要她自己在屋里安静的韩宁。
  她抱着狗,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那天晚上他抱住自己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家’,是怎样的绝望?
  她会等韩宁回来,然后离开这里,回到念大学的那个城市。
  几年后,那个年少时自己追逐脚步的人,肯定会再次成为整个行业的翘楚。她想,他总是太耀眼,太拼命。或许那个时候,他根本就封不住自己的所有消息,她会看到很多杂志,很多的新闻,看到他胖了或是瘦了。
  她或许会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把这段故事写下来。
  萧余趴在沙发上,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因为许爷爷的事情,哭到几乎都要断了气。有个人影就始终坐在床边,守着自己,半夜还会拍醒了,一口一口地给自己喂着温水。
  那时的她,就已经知道,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韩宁的名字。
  电话忽然震动起来,整整一天的不断响声她都已经麻痹了,可是只有震动铃声是韩宁的。一瞬间,她心跳的像要停止一样,透支着所有的力气。
  她盯着电话很久,却猛地反应过来,怕他再次消失,忙把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里传来一阵巨大的鞭炮声,震的耳朵生疼。
  “笑笑,”他的声音很是轻松,“还有什么话,想要最后告别的?”
  声音一如既往,只是句玩笑般的开场,已让她瞬间鼻酸。
  她说不出话,他也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窗外的爆竹声也越来越大,要过十二点了。
  她终于开了口,含泪笑著说:“我想吃大闸蟹,每次都是你蒸,到底要多少时间,配料放什么你从没有告诉我。”那些渗入骨髓的点滴太多,她想说的也太多。
  可她真正想说的是,没有你我什么也不会,你看,连蒸螃蟹都不会。
  很久后,他才终于出了声,竟有一些浓重的鼻音:“烧好水等我,十分钟到家。”
  总会有个人,有诱惑力让你无条件去让步,找到这样的人很困难,所以我们遇到了,总会奋不顾身。可是,能找到那个对你不断妥协的人,又谈和容易。
  他何尝不是骄傲的人。可却总是坦诚地承认,他爱着你。
  她很重地嗯了声,叫着他的名字。
  只这么几秒,已是眼睛酸胀。
  “怎么了?”他笑,掩不住的温柔,“不知道锅在哪?”
  “我才不去厨房,”她轻声说,“开车不用太着急,我一直都在。”
  韩宁笑了几声,淡淡地有着鼻音。
  “还有,”她问他,“有件事,是关于你的,可我先告诉别人了,你会不会生气?”
  “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那天告诉小航,我爱韩宁,”她告诉他,“这句话,没想到先让别人听到了。”
  电话的另一端是长久的沉默。
  “你说的太晚了。”他忽然这么说了句。
  萧余倒是愣了。
  “我说,笑笑,你说的太晚了,所有能买戒指求婚的地方都关门了,”韩宁叹了口气,笑著说,“等我回来。”
  她会等韩宁回来,回到念大学的那个城市。
  几年后,那个年少时自己追逐脚步的人,肯定会再次成为整个行业的翘楚。她想,他总是太耀眼,太拼命。或许那个时候,他根本就封不住自己的所有消息,她会看到很多杂志,很多的新闻,看到他胖了或是瘦了。
  然后会有人指着他的名字,说这就是中国移动业务背后的大佬,是将门虎子。
  或许会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会把这段故事写下来,送给自己。
  萧余趴在沙发上,想起那天晚上,因为许爷爷的事情,哭到几乎都要断了气。
  有个人影就始终坐在床边守着,半夜还会拍醒了她,哄着,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着温水。
  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
  故事最后的结局,是韩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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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WQ_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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