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种疼的感觉”
“疼!”
“我有一种疼的感觉。”
昨晚跟朋友聊天,说起怎么就能凭一句话判断出一个人是真懂假懂,我笑:其实很简单,各行各业都一样,内行看外行,都是很简单的。比如你的手被火烧了,你“哎哟”一下就把手缩回来,我问你:怎么了?你怎么回答?
疼。
对啊。你会不会跟我说:我有一种疼的感觉?
她笑了。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很简单,但是我们的大脑,一定会往复杂里加工,这是本能。如何用控制好大脑又不被大脑所控制,是生命的一大课题。
放在世间法里,如果驭下而不被下所驭,也是古今一大难题。连被某人誉为古往今来最牛董事长没有之一的毛泽东,都悲叹此事,别人就更别提了。
说远了,回来。
你问一个人桃子什么味儿,吃过的人,会告诉你:甜。
没吃过的人,也许听别人说过,也许在书上看过,也会说甜,但语言口气一定不同。
聪明的人会文过饰非,百般狡辩。可惜旁边的人看的清清楚楚,而局中人则惘然不知,还觉得自己无比聪明,装的很好。——我自己的经验,很多次我在伪饰自己的缺点时,老师微笑不语,师母旁敲侧击提点我,我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清楚楚问题所在,也知道他们看的明明白白,却照样维护掩饰,而不能坦坦荡荡——大家都清楚自己也清楚,依然做不到,做老实人何其难也!
智慧的人,则会大大方方老老实实:不知道。——敢承认自己不懂的,鲜矣。
好了,如果一个人在回答你这个问题的时候,是这么说的:那是一种类似甜的味道——你会做何感想?
这个例子其实不够好,我们可以回头再看开头那个例子,两个回答有什么不同呢?
一个真正明白的人,会根据自己的感觉,说自己的实际经验,说的都是大实话。一个不明白的人,不管怎么说,始终隔了一层。而且,越是不明白的人,越喜欢说理论,因为没有实际经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虚晃过去。
如果你问一个人桃子的味道,他回答你:这个桃子的味道啊,一二三四五,孔子这么这么说,老子那么那么说,庄子如此如此说,我师父这般这般说,我爷爷那般那般说。。。
你觉得他是吃过还是没吃过呢?
一个很“了解”音乐的人,给你讲述交响乐“英雄”,会告诉你:作者、时代、背景、原因、什么乐团、谁指挥、几个乐章,注意那个黑管那个大提琴等等。
另外一个人,这么说:“那一下子,仿佛打中了我心底的某处柔软的部分,我一下子懵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么说吧,我仿佛一下子从光明掉进了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心底的那个声音那点儿回响,我的灵魂无处依着,我很紧张,又不愿意离开,想永远在那个感觉里,我舍不得离开,但不行,下一个声音来了。我很痛苦告别这个,但马上我就发现我错了,原来,还有更美好的在前面等我。哦天啊,他真是天才,他让我觉得离开了他的音乐,就觉得世界索然无味,哦,不,世界因为他更美好了,他改变了世界。他重塑了我的生命!我的鼻子,哦。。。”
您觉得哪一个更懂得音乐?
第一个人,说不出第二段话,第二个人,说的出第一段话,但他还会愿意那样描述音乐吗?——真的音乐,是心与心的交流,不是大脑与大脑的交锋。
不只是音乐,所有艺术,不只是艺术,所有事物,到了真正实质之处,都是如此。
只要在任何一个门类里走到此处,就会明白万物一体天人合一的真正意思,要不然,都是门外汉。
问题来了,你能说第一个人第一段话不对吗?
他说的都对,可能每个字都对,但很可惜,我们不能说他懂音乐,我们只能说他懂音乐“学”。
而一个真懂音乐的人,一听就知道谁跟自己是不是一路人,谁是学问家,谁是音乐家。
内行看门道,外行凑热闹。
“开口即错”,真懂了,怎么说都对,说错了也对——比如即使他把大提琴说成了小提琴,犯低级错误,他依然是音乐家——但外行一定听不懂,每个字都明白,就是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
想懂音乐,不是去看书,不是去学理论,而是去真练真听,看一辈子书,跟大师讨论一辈子,不去听音乐,也不会真懂音乐。
想懂人家在说什么,只能把自己拉高到能听懂的水平,而不是要求人家降低到自己的水平。
比如我们不能说:贝多芬啊,你的英雄我听不懂,你把英雄改改,改到“致爱丽丝”的水平,让我听的懂——要不然你就不是大师,就不配做大师,就是不懂音乐!
比如我们也不能要求达利或者毕加索把他们的画改成我看得懂的,如果我看不懂,只能去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而不是抱怨责怪毕加索,甚至说毕加索水平不行,画不出我能看懂的画,或者觉得我一个从来没有画一幅画,只看过“世界绘画史”、“毕加索传”、“毕加索和他的女人们”等书的人,却是真懂画的人。
我也不能要求毕加索:你要画一幅我懂的画,要不然你就不是好老师,不是好画家!——我们为什么总是习惯于要求别人,却忘了反思自己呢?
古圣先贤说:“反求诸己”。
每个人的提升,最终必然要从内在发生,我们总是在外界或别人身上找原因,对自己毫无益处。
其实,真理很简单,我们总是习惯于接受“我的真理”,而不是“宇宙的真理”,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