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香客(三)
赵秀英走过来询问了儿子一些情况就回屋了,她说明天要出去找个事做,哪怕是几块钱一天的零工也得去做。
赵秀英刚刚走进屋,就听到儿子“啊”了一声?接着突然又传来小秀的声音。她没有心思睡觉了,就悄悄地走到门口坐在一个长凳上。她没有偷听儿子说话的习惯,但这太意外了,小秀子悔婚后一直没来过,她现在遇到了困难,又来找儿子做什么?她心里燃起了一点不可言明的希望,但又觉得这样对儿子是一种亏待,儿子不应当娶二婚的人。
“真的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除非他们让我把孩子生下来。”
“你妈是什么态度?”
“她希望我回去、做人流,说我不生个男孩,在他家的地位不会见好,甚至会被他们踹了。”
“这次不听你妈的了?”
“不听了,她拿我换了二万块钱,把我的心凉透了。”
“考虑到后果吗?”
“离婚,这正是我希望的。”二三秒的沉默之后又传来小秀的声音,“恨我吗?”
“不恨,真心地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之后,沉默了七八秒钟。
“下次再帮人得看看自己有多大的力量,不要让老人跟着你受罪,有这样一个妈是福分。”
沉默了几分钟后,又传来小秀的声音:“我走了。”之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赵秀英轻轻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往事不堪回首却又时刻萦绕在心头。丈夫去世后,她带着儿子孤苦无依,随着儿子技艺日趋成熟,日子又开始回温,她脸上渐渐露出微笑。哪成想接连串的打击把她打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责任和关怀之心使她顽强地坚持下来,她要陪伴儿子跨过这艰难的坎坎。
小秀悔婚,小秀本人没有露面,全是小秀妈一手操持,甚至小秀爸也没来过。听邻人说小秀在家不吃不喝躺了二天;又听邻人说,宋家彩礼很多,还给了二万块现金。赵秀英明白,小秀、小祥和修竹从小在一块玩耍,小祥心里也惦念小秀,只不过小秀心里却没有小祥罢了。小祥的妈妈年雪芬知道儿子的心思,因此抓住了李家遭难的时机和小秀妈的势利,促成了儿子和小秀的婚事。小秀是这个街道难得的好姑娘,漂亮贤淑温柔善良。赵秀英怨恨老天不公,更怨恨宋家祥夫妇乘人之危的恶行,从此,她和宋家祥夫妇相见如同路人,几十年的交情就此中断。
之后,赵秀英几次托人给儿子物色对象,但都没有成功。条件好的看不起儿子的身体和家庭条件,条件不好的她自己也看不上,她认为儿子是世上难得的男子汉,心地善良又精明强干,身边应当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女人。她这样忙活了一阵子,不但没有任何结果,反而惹来一身闲话,有人说她不知天高地厚,能有人愿意嫁给她儿子做媳妇已是烧高香了,还挑肥拣瘦的,也不站在井口照照自己的影子。儿子知道了母亲为自己的婚事操心,郑重地对母亲说了一句:“妈,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经常拜佛,难道不知道婚姻是缘分、该来的自然来、该去的自然去的道理?”她相信儿子的话,自此再也不去托媒人张罗,但每次拜佛都把这个愿望祷告数遍。
夜已经很深了,赵秀英辗转反侧。她知道儿子仍然在院里想心思,她想催促儿子回屋睡觉,但想想儿子回屋也不一定睡得着,还不如在外面凉快。
第二天天刚刚亮,赵秀英听到院子外面有敲门和呼喊儿子的声音。她慌忙起床开门,看到是昨天和儿子一道来家的周老先生。周老先生客气地说这么早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赵秀英把周老先生让进屋,赶紧进屋把儿子喊醒。李修竹刚睡下不到二个小时,被妈妈喊得很不耐烦,但听到妈妈说是周老先生来了,睡意全无,立即起身走出卧室。
周老先生对李修竹说他决定买下石狮子和石麒麟,出价一万,问李修竹是否同意。李修竹知道这个价格低了,但他的心思不全在石狮子和石麒麟上面,他希望周老先生能帮助自己的作品“自勉”参展,他相信“自勉”只要能参展,它的价值难以估量,况且石狮子和石麒麟卖出去了也算是一个活广告,于是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但他又对周老先生说他出卖石狮子和石麒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在石狮子和石麒麟的照片后面签字,说明某年某月在某人手里购买了这件物品。周老先生问他为什么?他说凡自己雕刻的东西,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总得让作品有个姓氏有个根。周老先生答应了,还说自己带有数码相机,马上对石狮子和石麒麟进行拍照,取货时就把签字的照片一并送来。
下午,周老先生如约将签了字的照片送来,李修竹一再拜托李老先生留意“自勉”参展的事,周老先生满口答应下来,说不日就会有信息。之后,来了几个人将石狮子和石麒麟拉走。赵秀英满心欢喜,心思这下可算度过难关。
周老先生走后,李修竹在家一边雕刻新作一边等待消息,不知不觉间一个月时间悄然过去,按照他的设想,那两尊石狮子和石麒麟出售后,应当有新的订单,可北京那边信息全无;小秀自打那天深夜造访后一直也没来过,他关心小秀的近况又不好开口打听,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那几个被他暂辞回去的石匠闲着无事也来看望几次,那用意是明显的,看看他这儿是否还有活做,石狮子和石麒麟不是卖出去了吗?他记住了小秀的话,这次没有贸然行事,他想等等看,看北京有没有什么好的信息再作决定。他的本意是组建一个规模不大的石料加工厂,收纳一些上了年纪只能靠石匠手艺吃饭的人,雕刻一些常用的石制品,就像那石狮子和石麒麟,也让这些人有一份可靠的能维持生活的收入,而他自己则专心致志地雕刻自己喜爱的作品。
在焦急和等待中,十几天的时间又倏然溜过,始终没有他所盼望的信息,他经常唉声叹气。赵秀英知道儿子心急,以为儿子还在思念小秀、为小秀操心,她不想让儿子娶个“二锅汤”,对儿子的焦躁不理不问。
一日,一个姓郑的石匠跑来告诉他说他们雕刻的石狮子摆放在县政协的门口、石麒麟摆放在宋家详家的门口。李修竹大吃一惊,和母亲打了个招呼就慌忙随着郑石匠前去观望,情况果然如此。他顿时愤怒不已,气呼呼地要去找宋家祥理论。郑石匠说你不已经把这些东西卖了吗,既然卖了就不属于你了,凭什么找人家呀?郑石匠说得话有道理,他默然了,沉思片刻后,他对郑石匠说希望能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郑石匠答应下来之后就告辞了。
回来的路上,他把这事细细想想,觉得自己幼稚,从周老先生的谈吐看,分明是个生意人,他到南华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淘宝,可自己却看不出来,还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事情一旦想明白,他心里坦然了,只是有些遗憾,“自勉”无法参展,石狮子和石麒麟的订单再也来不了,办石料厂的事又变得遥遥无期,而郑石匠那些人又得在家苦苦地煎熬着,他们都拖家带口,顶梁头过日子,迫切需要一分固定的收入。话又说回来,周老先生这次来还真解了他燃眉之急,不是他出一万块钱买去了石狮子和石麒麟,他和母亲的生活还真成问题,怎么说也得感谢人家。
当他想起周老先生为什么将石狮子和石麒麟卖给宋家详时,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一时间竟急出一身汗。他索性在路边找个地方坐下来,静静地思考如何应对这不对劲的事情。
太阳已经偏西,他仍然坐在路边沉思。虽然是秋阳,但还是火热,头皮晒得滚烫,他也不觉得。他正在沉思间,只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扭头望去,是母亲慌慌张张地奔来。原来赵秀英见儿子出去这半天没回来,害怕出了什么事,就找了过来,小县城就这么点大,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儿子。
赵秀英问儿子为什么坐在这儿发呆,连中午饭都忘了吃,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李修竹慢腾腾的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淡淡地说句“没什么,走累了想歇一会儿。”赵秀英催促儿子赶快回家吃饭,李修竹却说他不饿,要到科技局去一趟。赵秀英问到科技局做什么,李修竹说去咨询一下申报专利的有关手续。赵秀英不知道申请专利是怎么回事,同时也不想知道,只要儿子平平安安就好,她要儿子回家吃了饭再去。李修竹说事情没打听清楚那有心思吃饭?说着他向母亲摆摆手,径直向政府大楼走去。
下午四五点中的时候,李修竹回到家。赵秀英知道儿子饿到现在,赶快去厨房热饭。她刚迈出堂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喊叫:“看你敢进去,我不把你腿打断了么!”接着就是咣当一声,她家的院门被撞开了,赵秀英和李修竹抬眼望去,闯进门的是小秀,紧随而进的是小秀妈。小秀妈一把拉住小秀,叉了嗓子地喊叫让小秀回去,小秀就是不肯,挺着大肚子往堂屋里挣扎,身体斜的利害。
李修竹害怕小秀摔跤,慌忙一跛一跛地走上前去扶住小秀,小秀妈厉声斥责:“不要碰她!”李修竹没理会这些,两只大手紧紧地抓住小秀。含着脸在一旁冷视的赵秀英不冷不热地说一句:“总不能看着孩子摔跤流产吧?”小秀妈不甘示弱:“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赵秀英拉起了怪怪的声音:“不是在我家的院子,我才不愿意管呢!”小秀妈气急败坏地骂女儿:“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让你妈这老脸丢尽了!”小秀反驳说:“我没有偷人,丢你哪份脸了?”小秀妈说:“你有好生生的家不去,往这儿跑做什么?宋家的人找上来,让我怎么说?”小秀说:“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那是你的事。”小秀妈说着,还要把小秀往外面拉,一向柔弱的小秀用力挣脱了妈妈的手,厉声厉色地说:“你已经拿我挣了二万块钱。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就死了那份心吧!”小秀妈一下子呆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么严厉的话从百依百顺的女儿嘴里说出来,对她的脸面和心灵无疑都是沉重地打击。
这时,小秀爸从外面进来,他刚想对小秀说些什么,只见小秀妈猛地扑了过去,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一边打还一边骂:“看看你的丫头是什么样的人,这不诚心让我们出丑吗?”小秀爸一边用手遮挡一边往外面退。眼看着退到了门外,小秀妈回头恶狠狠地对小秀说:“你狠,就算我没生你这个女儿!”
看到父母出了院门,小秀就在身边的石凳上坐下。赵秀英一把拉起小秀,说这石凳凉,不是你能坐的,还是赶快进屋休息吧。在李修竹的扶持下,小秀慢腾腾地进了屋,她心里憋屈,泪水潸潸而下。
原来这些日子里,宋小祥家不停地来人劝说小秀去医院做流产手术,宋小祥的妈妈几乎是一天一趟,宋小祥天天就泡在小秀家,他们软话硬话说了千千万,小秀就是不为所动。小秀就是那么一句话:你们不要拿我不当人,超生都可以,坚决不做人流。眼看着小秀马上就要分娩,甭说宋家的心情是多么着急了。小祥妈无奈之下又打起了小秀妈的主意,她知道小秀妈贪财,就投其所好,暗地里又杵给了小秀妈五千块钱,让她无论如何都让小秀去做人流。
宋家之所以如此,原因是政协即将换届,宋家详的目的是谋上个副主席,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变了,摆脱了私营老板的身份,变成了国家干部。他虽然有钱,但钱却不能使他的腰杆挺直,每当税务工商的人一进家门,他的腰就得弯下来,脸上还得陪着笑,一次,一笔账有毛病,一个年轻的税官把他训斥得如同三岁毛孩子,而他也就差没磕头作揖了;不仅如此,每当他到政协开会,政协的办事人员只拿他当过路财神,接受他的请吃请喝,却根本没拿他当会事,眼角里时而闪出一绺不屑一顾的目光。他忍不下这口气,下定决心往政界钻,心思只要穿上了官服,谁能奈我何?他知道当今的社会,一个区区的九品官,就比得上千万的家私。有钱不一定能活得滋润,只有权和钱同时具备,才是让人景仰的人上人。因此,宋家祥一再关照老婆,千万把小秀的事情弄托当了,万万不能让她把这个女孩生出来,在继香火和挤入政界这两件事上,他是鱼和熊掌都要。
小秀在宋家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对宋家的人了如指掌。公公精明,但颇有心计;婆婆年轻时是小家碧玉,如今虽然老了,也还是细皮白肉,穿着讲究,但讲究的服装裹不住她身上的市侩气,喜欢拿势利的眼光看人,见了富人眼睛发亮,见了权势者眼睛柔和,见了地位比不上自己的人,眼睛马上就会露出鄙夷与不屑;丈夫长期被公婆娇惯,虽算不上是纨绔子弟,但也贪图虚荣,只会花钱却不会做任何事,所幸丈夫一心一意的喜欢她,除去从小在一起厮耍惯了感情深厚这一原因外,那就是小秀的漂亮贤淑是出了名的,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娶了小秀是荣耀。
自从肚里的孩子被查出是女孩,小秀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起初是丈夫劝,继而是婆婆劝,最后公公也上阵了。说来说去无非是一句话,宋家不能绝后,要不然挣那么多的钱做什么?公公的仕途不能断,要不然没人能看得起宋家。他们的话小秀不接受,她对他们说生男生女是天意,婆婆你不是整日地烧香拜佛吗?怎么连这一点都不懂呢,流了这胎,谁保证下胎就是男孩?为了保证宋家的香火不断,我可以再生,一直生出个男孩为止。但你们不能拿我的身体当儿戏,天下不当官的人比比皆是,为什么你们就这么看重?你们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疼我,可我的身体怎么就不抵一顶乌纱帽重要呢?
宋家的人面对此话,虽然无言以对,但还是没完没了地纠缠。小秀看清了他们的心思,知道再说什么都属于多余,日后就拿一句话对着他们:愿意超生,坚决不做人流。丈夫在这个时候软了下来,开始帮小秀说话,但他经不住父母的撺掇,经过一两次的犹豫之后,心情又坚定起来,甚至说出了不做人流就散伙的话。小秀一听此言二话没说就回了娘家,在这个家庭,除去宋小祥真心对她外(这真心怕也是与小秀的漂亮有关),她从其他人的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公公总是居高临下的和她说话,仿佛她这个穷人家的孩子嫁到宋家来就是来粘福分的,婆婆的关心总是带着假惺惺地做作,骨子里冒出的都是傲气,现在宋小祥也变了心,和公婆站在一起,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她的心彻底冷下来。
婆家的人容易对付,娘家的人却十分难缠。小秀妈拿了小祥妈的五千块钱,自然是起了劲劝说小秀去做人流。实话实说,这也不全是五千块钱的作用,小秀妈非常羡慕小祥的家境,认为女儿嫁到这样的富裕人家是天大的福分,同时她还认为女人的主要任务就是传宗接代,不能传宗接代,人家娶女人做什么?小秀回答说如果不拿人当人,精米细面还不如粗茶淡饭吃得香。她还反诘妈妈,爸爸娶了你,你不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吗,你当时为什么不把我流了,再去生一个男孩?小秀妈被问得哑口无言,翻着眼瞅了女儿半天。
面对整日没完没了的唠叨,小秀不胜其烦。她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她请求父亲能劝止母亲,哪知道父亲一辈子顺从母亲惯了,养成了母亲的骄横,他开口没说几句,就被母亲骂得狗血喷头,脸上还被挠出了几道血印。小秀见状,不能忍受,她斥责母亲霸道,说不定又得到了宋家的什么好处。这句话踢到了她母亲的疼孤拐,见一贯温顺谦让的女儿如此顶撞自己,联想到女儿最近总是听不进去劝告,气恼不打一出来,扬手给了女儿一巴掌。小秀甭说多委屈了,足足哭了一个多小时。但她妈妈的心一点也没有软下来,狠狠地对她说:“你不要手拿不吃,偏要脚丫子夹着吃,到时候不要怪我心狠!”
见父亲碰钉子,自己又挨了打,妈妈还放出了狠话,小秀心烦意乱。和婆家闹得不愉快还有回娘家一条退路,现在和母亲闹翻了,她不知道还能往什么地方退。但她觉得家里是住不下去了,母亲是铁了心地让她去流产,争辩已无意义。她心里害怕母亲会和婆婆合伙计算自己,从母亲的态度看,母亲肯定有得到了好处,这样一来,家里反倒成了最不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哪一天他妈妈会把她送到医院强行引产。妈妈得钱、婆婆遂愿,这样的好事他们肯定会做。必须得找个地方避难。
小秀的担心真的成了现实,只不过母亲的阴谋诡计阴差阳错地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今天早晨,小秀像往常一样,吃完了早饭,百无聊赖地坐在堂屋,她觉得有些渴,就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桌子上冷却。这时候,她肚子里的胎儿不停地动弹,她有些难过,就到卧室里半卧在床上休息。过了不短的时间,胎儿安静了,她又回到堂屋,发现杯子里的水没了,她又倒了一杯开水端在手上不停地吹气。
院子里骤然响起母亲的叫骂:“你这个该死的,昨天晚上到哪儿偷人去了,大清早在这儿睡觉!”小秀心里一惊,慌忙到院子里看望是怎么回事。只见父亲依靠在一块石碑前,母亲怎么晃动也晃不醒。小秀以为父亲突得暴病死亡,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谁知道她妈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哭什么丧腔,真的死了,我就怕你还笑呢!”小秀这才知道父亲没有死,在母亲的呼喊下,她帮着母亲把父亲弄到屋里床上。
小秀一直守在父亲的身边,心里疑惑不已。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看母亲那个样,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只不过嘴里骂咧咧的。父亲睡到下午方才醒来,父亲醒来的时候母亲不在身边,小秀问父亲怎么了?父亲摇头说不知道,早晨喝了桌子上的一杯水就晕乎乎的。
小秀一切都明白了,那杯水肯定是备母亲下了药,目的是对着自己,想把自己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送到医院做流产。
她决心离开自己的家。上一次在婚姻大事上听从了母亲,铸成了一次大错,这次不能在输在宋家手上,既是为了尊严也是为了今生的幸福。
她把避难的地点选在李修竹家,知道只有这个家庭现在能接受她。赵阿姨也许心里不情愿,但赵阿姨忠厚,只要自己说出苦衷,她一定会接受,在小秀的心里,赵阿姨地位比母亲要高,作姑娘的时候,每遇到拿不准的事,她第一个求教的就是赵阿姨;至于李修竹,她压根就没有想过他会不同意,他们之间的感情太真挚了,两颗心已经融会在一起,一颦一笑、举手投注间都能知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去投靠李修竹有什么难为情,即便是嫁给了宋小祥,她的心还是在李修竹的身上,他永远是自己最亲的人。新婚之夜,她的心犹如刀搅,心中一直叨念李修竹,本应成鸳鸯一对,现在却阴差阳错成了他人妇,她觉得她是件商品,是妈妈卖给婆婆的。她现在细想想,如果说错,那就错在自己的软弱上、错在自己服从了母亲的意志。因此,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犯错了,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人生就这么点长,经不起再折腾。她得先找个地方先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设法打理生活,至于李修竹会怎样对待自己,她心里有数,她认为也许这就是命运,是拗不过的。
小秀把自己的境况和担心和盘托出,她对赵阿姨和李修竹说她想在这儿住下来,一直等到孩子出生之后,因为这儿是安全的。赵秀英听了小秀的要求,沉吟了片刻后,看看儿子;李修竹一贯孝顺,这么大的事他不能随意做主,也知道母亲想借机试探自己的心思,就把事情又推给了母亲,他说:“还是妈做主,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其实,当小秀破门而入之时,李修竹就被小秀打破常理甚至有些谬误的举动所震惊,他知道小秀此举说明她对宋家已经绝望,按理说即便如此,她也不应当此时到他家来寻求保护。既然来了,自然有她的目的,这个目的,他稍加思考就全明白了,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赵秀英善良,她不能看着别人落难而不救,以至于没和儿子商议就让小秀住下来。赵秀英心里明白,这不单纯是收容一个前来寻求帮助的人,这会引起许多麻烦,这麻烦究竟有多大,她心里也没底,既然小秀相信自己,就不能辜负她的心意,当初,她看小秀如同亲生女儿,现在不能因为小秀另嫁他人而生番了。至于小秀一旦住下来会对儿子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和结果、小秀妈和小祥妈会怎样找她的麻烦,她没有多想,她的心思没有那么深,她只认一条理,只要不愧良心就什么也不怕,最多也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她心里有数,一定得找时间单独和儿子谈谈,看看儿子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一定要守住根本,用一颗平常的心对待此事。
李修竹第二天起早到省城去了,他对母亲说他可能要在省城耽搁几天,等事情办完才能回来。
吃早饭的时候,赵秀英和小秀谈心,询问了预产期和其他事宜,小秀说就在这个月。赵秀英一听就着急起来,吃完饭就匆匆走了,她要去置办一些分娩和婴儿用的必须用品。
赵秀英走后不久,小秀百无聊赖地坐在堂屋里。这里的一切她原本都很熟悉,只是这将近一年恍如梦境的经历,把这里的一切都过滤得有些陌生,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在这里亲切、令人心里踏实。在宋家,富裕的生活并不能使她感到幸福,她看不惯公公的自负、婆婆的自傲和丈夫的摆阔,觉得那是暴发户的心态,缺少文化与生活基本素养,娇柔做作的长衫掩盖不了曾经的寒酸踪迹,绅士的悠闲高雅步履没有学会,反倒丢弃了平民的朴实坚实的脚步。他们一心向往追求着贵族的生活(贴切地说他们的生活,应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生活,但他们认为这就是贵族的生活,姑且就这样称谓吧),忘却了贫民的根本,当一个石场塌方砸伤了二个人,其他的人也因此失业在家,宋家详却不管不问一推了之(听说他粘花问柳的钱花得像流水似的),是李修竹及时帮助了他们,使他们免除了饥饿之灾;而在自己家里,父亲的猥琐一点点地滋养了母亲的飞扬跋扈,更令人心灰意冷的是,贫寒并没有使母亲变得朴实和勤劳,而是把她调教成刻薄尖酸的习性,钱心比石头还要沉重,人世间的一切交往母亲都是以金钱的尺度来衡量的,家里偶尔来了一个人,她都会入木三分地打量人家,看看是否给她带来了利益。所以,当小祥妈乘人之危地在李修竹成为瘸子之后及时托媒人上门,她从中看到了利益所在,以二万元的价格谈妥了这门婚事,诚信在母亲的眼里没有金钱来得实在,她不会念及女儿的情感,女儿在她的眼里是商品,是投资了二十余年应当得到丰厚回报的商品。
小秀正在遐想,只听见院门被猛地推开了。她抬眼望去,只见宋小祥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后面一帮子人,母亲和婆婆也在其中。宋小祥气急败坏地对小秀嚷嚷:“好啊!你好大的胆子,公然往我头上扣绿帽子。”小秀先是一惊,心里打了个激灵,顷刻间又沉稳下来,她知道决定自己终生命运的时刻来了,必须小心地把持着,她冷冷地回答:“绿帽子到是有,但不在我的手上,回家问问你的家人,哪个手里有,应当戴在哪个头上?”小秀一句话把宋小祥说得愣愣的,几秒钟都没缓过神来。
站在人群里的婆婆只觉得脸儿发胀,知道不能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就搭腔说:“我们家对你是什么样,这是人所共知,即便有什么不妥,你也不应当往这儿跑,谁都知道,你和李修竹是什么关系,这让我们的脸儿往哪搁?”
小秀本不想和婆婆直接交锋,她毕竟是上人,但她现在的话却隐藏着阴险,生姜还是老的辣,宋小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既然婆婆出面了,自己只好应对,“年阿姨,且让我这样称呼你吧。自打宋小祥威胁我说不把孩子流掉就离婚的那一刻起,我和他的感情就断了,我不能和不把我当人的人生活在一起,自打我离开你们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回去。现在我和宋小祥只差没办离婚手续,他是他,我是我,我的所作所为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从何谈起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要说丢脸,只有我丢脸,在你们的心里,我是可以卖钱的东西、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你们拿我当人吗?”
小秀的话,不紧不慢环环相扣,说得年雪芬震惊不已,她哪里想到这个平日里落落寡言的孩子,说起话来这样句句肯茬,特别是一声年阿姨的称呼,听得她心里打怵,期望中的柳暗花明之路,立刻被冰雪封冻了。她心思得小心谨慎,不要栽在这个孩子的手上。她正在沉思,又听到小秀说:
“年阿姨,你说我不应当到这儿来。我也知道我现在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因为我来了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可是我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妈肯定又是被你用钱收买了,她一天到晚吵得我不安生,全不拿我是一个即将生产的人,她的心和你的心倒是贴得紧,一心只想让我把肚子里的孩子流了。年阿姨,你知道吗?到这儿我是腆着脸来的,是怀着一颗愧疚的心来的,当时我悔婚,带给他们多大的伤害呀!可是我来了,这是唯一能收容我的地方,这是唯一能让我睡安泰觉的地方。赵阿姨的忠厚是出了名的,虽然答应下来,可心里却悬着,昨天夜里她几乎一夜没睡。这不,你们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年雪芬觉得不能再这么谈下去,这简直是在为赵秀英做广告,就朝小秀妈说:“亲家母,这是你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宋家是要脸面的。”小秀妈吃了人家的嘴软,马上朝小祥说:“小祥,你是她丈夫,我是她妈,我们当家作主把她送到医院里去。”气恼之中的宋小祥哪里听得这话,他立即朝其他人挥挥手,“岳母大人吩咐了,把我老婆抬到医院去!”
几个人立即扑上来,不容分说就把小秀放在带来的担架上,抬起来就走。小秀挣扎叫喊,但手和腿被小祥和另外一个人紧紧地抓住,叫喊一会儿也就没有气力了。
他们正要出门,恰巧赶上赵秀英从外面回来。赵秀英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就大声喝斥:“你们怎能这样做,小秀愿意去吗?”说着她就去拉担架,宋小祥一把把她推开,恶狠狠地说:“你的美梦该醒了。这是我的媳妇,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管得了吗?”赵秀英还是扑上前去,宋小祥这次没等她靠近担架就用肩膀猛地向她撞去,赵秀英嗷呦一声倒在地上,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但她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对着他们叫喊:“你们不能这样,怎么说那也是一条性命。”无奈这个人连同她的声音太微弱了,没人能听进去
只听见小秀绝望的呼叫:“赵阿姨,救救我!”随着那凄惨的声音渐渐远去,坐在地上的赵秀英经过简短地思考,忍着疼痛毅然站起来,走向她认为应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