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寂静（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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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去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你们不能进来是肯定的。这也不是我们说的，是武装部下达的指示，我们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

瘦高个还算诚实，也没有横眉立目。

“武装部？哎，我们邻居就是武装部的，叫张秋和。他在里面吗？把他叫出来可以吗？这两个孩子就是老张家的，他们也得回家呀。”

李依琳听到武装部三个字，立即就想到了张秋和。瘦高个没有吭声，转身走进了过道，李依琳乘机往前迈了几步，想借机伸头往里面看看，却被另一个敦敦实实的小个子伸手拦住了。不到一分钟，张秋和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李，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房管办公室的人在顾向南的屋子里发现了气味的来源，为了把它彻底清除干净，他们在屋子里面拆除了一些东西，因为动静比较大，所以需要住在这栋房子里面的其他住户配合一下，今天晚上就不要回家去住了。李小梅马上就回来，你家老王也该下班了，估计一会儿也就到了，今晚也只能各自先找地方解决一下了。实在抱歉。一会儿李小梅回来之后，你们领着孩子去食堂吃顿饭吧。我该忙去了。”

李依琳并没有从张秋和的脸上看出什么，他说话的腔调虽然比平时严肃，但神态表情还是很自如的。

“是不是有老鼠窝？他们说里面在侦查，你就是来侦查的？我们明天能回来吗？”

李依琳的心情很复杂，莫名的突然就有些想哭。眼看自己的家近在咫尺却回不去，对门邻居家又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这种经历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得先看看再说了。晓鹏，晓虹，你们两个好好听阿姨的话，别乱动，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听见没有？”

张秋和没有多说，只是叮嘱了晓鹏和晓虹一句，就返身走进了平房。

“要不是你当初非要去住那个破平房，咱们现在就不会这样狼狈了。”

李依琳这几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她怎么也不能原谅王伯卿当初舍弃院里分配的职工第三宿舍三楼那个房间的决定。如果当初他们选择了那间房子，他们现在就不会沦落到找院里借一间十平米的房子用作暂时栖身之地的境况了。

“你把火气撒在我的身上是完全没有理由的。我当初的选择是有道理的嘛。楼房里的住户太多了，杂乱无章的很，即没有院子，又没有厨房，哪里都比不上只有几户人家的小平房。你以为得到那套平房里的房间就那么容易吗。其实我们在那里住的这几年还是很愉快的吧，对不对。谁也没有千里眼是不是。换成别人也是一样的。”

王伯卿尽量避免和李依琳发生口角。事实上，他自己的心情也跟荡秋千一样的忽上忽下，一直处于难以平静的状况。但是作为男人，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必须要表现出很刚强，很镇定，很冷静的样子，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绝不能乱中添乱。

那天傍晚他回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小院里的人都被挡在了自己家门口的外面。虽然阻挡他们的人信誓旦旦，但王伯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们不能回家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房管办公室的人在顾向南的屋子里发现了老鼠窝。

果不其然，三天以后他们几个住在小院的人就被院里叫到了武装部，被叫去的原因是让他们各自回忆一下顾向南这段时间都有哪些反常的举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被正式告知，为了找到不良气味的来源，房管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撬开了屋子里的木制地板，并在地板下面的土堆里发现了气味的真正来源：一具被黄土掩埋着的已经腐烂的尸体。现在公安局的法医正在对尸体进行更深一步的鉴定，而初步的勘察结果是，那具女性尸体很可能就是屋主顾向南的妻子唐雅。

听到那个消息，几个人当场都惊得目瞪口呆。只有在武装部工作的，坐在一边的张秋和表现得十分平静。

“老顾，哦不是，顾向南平常看着就蔫了巴几一个人儿，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王八犊子。这都啥事儿啊，就敢下这死手。这家伙隐藏的也太深了。那天他那屋门一开，那味儿老窜了，我当时就觉着不对劲，寻思着得赶紧找人来看看，后来和老张一合计，这不就去人了嘛，要不然到现在也不一定能整出这动静来。”

小萧被震惊的程度并不在其他人以下，但是他几句话就把自己摆在了有功之臣的位置上。

李依琳听到那个消息，眼泪顿时就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她想到那天晚上和唐雅一起去看电影，想到了没有唐雅的这个春节，她满脑子都是唐雅的影子，想不去想她都不可能。

“顾向南虽然和我们住对门，但是他一下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们很少看见他，所以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什么。”

李依琳声音哽咽着犹豫来犹豫去，最后也没有把几个月前她在那个雨夜听到对面屋子里发出奇怪声音的事情说出来，她怕自己说不清楚反倒惹上麻烦。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我平时工作比较忙，回家后除了吃饭，其余的时间都用来看书看报增强自己的阶级觉悟和工作技能了。虽然我已经是预备党员了，但是距离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的要求还差得很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我如果对每一件我工作周围和生活周围的事情都用超级认真的态度去对待的话，我可能早就会看出一些顾向南的蛛丝马迹了。所以我要郑重地在这里做一下自我检讨。今后不管工作多忙多累，我都要时时刻刻保持比百倍更加认真的态度去仔细观察我遇到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

王伯卿强忍住内心的忐忑，面不改色地，不痛不痒地把自己小心翼翼的摘出了是非之地。至于顾向南临走前请他代为保管信件以及说到要去看唐雅的事情，王伯卿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比较稳当。

“我就是你们院里的家属，每天早出晚归的都快长在医院里了，我们家的两个孩子每天都要麻烦小李帮我们领回家，别的事情我就更没时间过问了。要不是两个孩子一直念叨说张秋和的脚因为总穿球鞋有味儿的话，我就不会让张秋和换鞋穿了，他也可能就不会到处找气味儿的来源了。至于那个姓顾的邻居，我也只见过一回，就是张秋和和我们家儿子洒了一地水的那天，别的我还真说不出来。”

李小梅是专门请了半天假才跟着张秋和一起到武装部来的，她也真是啥也不知道。

“虽然我是搞保卫的，但是最初想找顾向南的原因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我们家屋里有气味的问题。因为我们两家是邻居，中间只隔着一堵墙，当我发现我家的墙壁有裂缝时，我就想到气味有可能是来自于隔壁。但是自从我搬进那个小院，从来也没见过顾向南本人，他很少出屋，估计就是怕别人发现他屋子里难闻的气味吧。当我进入他屋子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了那里面肯定有猫腻。小萧当时是想找房管办公室的人去看一下，我对他说还是让我先找我们部长说一下吧。我为什么对小萧那样说呢？是因为我觉得那个气味很像是腐烂的气味，但是我又不能跟小萧明说，因为那时没有任何线索更没有证据，只凭气味是说明不了什么的。之后，部长做出了对顾家进行全面勘察的部署，同时为了能够顺利的开展调查工作，武装部和顾向南的研究室进行了秘密的接触，这才有了顾向南被临时调去宣化进行科研调查的任务。接下去的事情就是那样儿了，一查就发现气味是从地板下面发散出来的，于是就把地板撬开了，发现有个地方的土明显是被人动过的，于是又开始挖那片土，结果一挖就挖出了尸体。”

张秋和的一席话，让人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你说他为什么要对唐老师下死手呢？夫妻之间能有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如此仇恨？男人都是那样的无情无义吗？”

李依琳的问话打断了王伯卿的思绪。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动手伤人性命就是天理不容。我不和你辩论，我只想说，你这样子的钻牛角尖是绝对错误的。你怎么能把一个杀了人的男人和天底下所有的男人相提并论呢。好男人是绝大多数的，败类是极少数的。我外公的脾气就很不好，非常暴躁，我外婆受了外公一辈子的气，但是到头来也没有出人命案子啊。是吧。至少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成为顾向南那样的男人。如果我说慌，下次出门就被雷劈死，好不好？”

王伯卿说到最后竟然动了感情，他边说边用右手指向天花板，还把“被雷劈死”四个字说得很重，好像不那样，就不能说服李依琳。

“唐老师是个好人。只是嫁错了人，遇到了顾向南那样的败类。唉。命苦啊，这都是命。”

看到李依琳的眼圈又红了，王伯卿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顾向南。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顾向南那天跟他撒了一个天大的谎。顾向南说他要去找唐雅，这明明就是睁眼说瞎话。但是顾向南为何要把去宣化说成是去找唐雅呢？

那天一走出武装部，王伯卿就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册中国地图，他在地图上找到河北省版图，又根据地图上给出的经过比例缩小的一公里距离的线段推测出保定和宣化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两百多公里之遥。

“……宣化和保定都在河北，我想这是我去见唐雅的最好机会了。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和她见面，当面跟她道歉，我们就能跟从前一样和好如初了。”

王伯卿始终清楚地记得顾向南那天跟他说的话。

“两百多公里的距离不是说去就去的。更何况他是去下厂工作的，还有人跟着，不可能想走就走。那他的意思是……”

王伯卿的后背突然一阵发凉。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