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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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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二舅

                                                                  

我有两个舅舅,大舅年长母亲九岁。二舅比母亲小三岁。两个舅舅无论外貌长相,还是性格脾气,都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大舅敦厚朴实,勤劳严谨。二舅则潇洒不羁,任意率性。二舅年轻时曾是帅哥一枚,身姿挺拔、健壮而匀称,浓眉大眼,意气风发。

再说性格,相较于大舅的刻板、严肃和不苟言笑,二舅天性开朗,风趣幽默,善交际,喜热闹,兴趣广泛,朋友成群。而且没有丝毫长辈的威严和派头,与表哥们一起玩弹珠、滚铁环、打扑克、搓麻将,没大没小的。在家休假的日子整天与晚辈们厮混玩闹在一起,所以我们谁也不怕他,又都喜欢他。

二舅是姥姥姥爷最小的孩子,姥姥三十五岁时生二舅,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二舅算是姥姥的晚子了。或许是姥姥姥爷娇惯老幺的缘故吧,二舅象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贪玩好动。“这么大的人了,有家有业的。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样子。整日里跟侄子、外甥厮混。算什么事?闲暇时也要帮着家里做点家务什么的。”大舅总是不时地教训二舅一番。俗话说长兄如父,被大舅训斥后的二舅一声不吭。乖乖地在家老实几天,闭门谢客帮二舅母做些手工活计。只是用不了几日,便呼朋引伴故态复萌。

诚如大舅所言,在我们这些后辈晚生的心目里,二舅确实算不上长辈,更像是朋友和玩伴。二舅在家乡省城的一家机械厂工作。虽说与老家距离相隔不过70公里。但那会儿交通不便,回一趟家,先坐市内公交、再转长途汽车,走走停停,加上等车,至少需要半天的时间。为此二舅一般只在节假日才回来。而且回来后忙着会朋友、到处玩,很少来家里看望母亲。所以每年见到二舅的时间大都在春节期间的家族聚会。

只有一年的夏天是个例外。二舅休了一个个长长的假期,我还开玩笑说二舅也放暑假呀!姥姥姥爷过世后,大舅和二舅一直住在姥姥家的院子里。

大舅喜欢静,安静、清静。把院子扫的一尘不染,早睡早起按部就班。所以二舅从来不敢带朋友们在家里通宵达旦地打牌。

记得那年暑假,二舅天天和一拨人聚在姥姥家街对面大姨家的院子里打扑克,而且打牌时间大多在晚上。院子里一盏昏黄的灯光下,二舅和他的朋友们围着一张低矮的小桌子,甩出去的扑克牌,打在桌面,脆生生的声音。然后又溜溜地在桌面滑行一段距离。我特别喜欢扑克牌那种滑溜溜的手感,最初我为他们洗牌、围观,慢慢地摸出了门道,凑不齐人数时,便代替参战。后来每到晚上,就盼着天黑、掌灯、洗牌、打牌。那个夏天我爱上了扑克牌,似乎还有了一点瘾头。而且打牌的技艺在那个暑假里突飞猛进。记忆里二舅和他的朋友们不止一次地夸过我的牌技,为此我曾­­得意许久!

二舅个性好动,交游甚广,坐不住,闲不下。每次来看母亲,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难得坐下来,与母亲品茶聊天。母亲总说“你二舅的屁股底下有树枝,扎得他坐不安稳。”每逢此时,二舅依旧笑咪咪,也不反驳,只是乐呵呵地边走边说“阿姐,我走了,下次回来看你。”

二舅与母亲年龄相近,从小一起玩耍,结伴长大,感情非常好。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正值三年困难时期。那时母亲和二舅都在省城。母亲在位于市中心的五一广场附近的一所学校读书,二舅则在北城区的矿山机械厂工作。十七、八岁的二舅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俗话说一顿可以吃掉一头牛的饭量。缺肉少油,每月三十六斤的定量供应根本填不饱二舅的肚子。刚满二十岁的母亲学生定量根本吃不完,每月都有结余。周末时,母亲从学校出发,中途辗转几乎两个小时的公车,奔赴北城区,为二舅送粮票。“那会儿每到月底的时候,二舅几乎弹尽粮绝了。就盼着你妈来。朋友们都调侃二舅,等你姐呢!你姐来了,你就有得吃了。” 每每回忆起往事,二舅总是美滋滋地这样说。

一个秋天的周末,还不到月底,不是母亲送粮票的日子。母亲的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劳动。任务是帮助北郊区农民收拾甜芥菜,劳动结束后每个学生分了一网兜的甜芥菜。菜地距离二舅不算远。返程路上,母亲特意绕道去了二舅的宿舍。二舅不在,母亲去水房把甜芥菜洗干擦净,用纸包好,放在二舅的抽屉里。“那天晚上回到宿舍,真是饿啊!拉开抽屉一看,好多甜芥菜,干干净净的。同宿舍的人说你姐来看你了。二舅一口气吃了好几个甜芥菜。二舅那时就盼着你妈来,不是送粮票,就是送吃的。”多少年后,二舅一次次地重复这个故事,依旧是欢天喜地的表情。

二舅心灵手巧,动手能力极强,会焊接,打家具。记得二舅帮母亲焊接了一个大澡盆,灰白色的的不锈钢,圆润光滑,结实好用。夏天时,一大早母亲盛一大澡盆凉水,整整晒上一天,到了晚间,变成了温度适中的洗澡水。父亲总是赞扬二舅是一级好钳工,而且心灵手巧,学什么会什么。过了一段时间,再次见到二舅时,我问他:“二舅,我爸说你是一级好前工。是不是还有中工和后工呀?”我的问话逗的二舅前仰后合仰天大笑。笑过后,才细细解说与我,是钳工,不是前工。我的这个笑话,二舅是说起一回,笑一回。他还讲给很多人听,惹得听者又是大笑一回。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读大学时也去了省城,只是我的大学在南城区,二舅的单位在北城区,相距甚远。我从小不喜欢吃肉,在家里父亲都是要另外包素饺子炒素菜的。所以初入学时,吃学校食堂的饭菜很遭罪。每天可选择的素菜种类非常少,何况饺子了。

记得一个周日的下午,应该是深秋季节。大约三点钟,天寒地冻,北风呼啸。同宿舍的女孩子们还在午睡,听到敲门声,我去打开门看见二舅。只见二舅满头大汗,热气在他的额头蒸腾。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热?二舅说他是骑自行车过来的。那么远的路途啊!二舅笑呵呵地说正好锻炼身体。

身子未坐定的二舅,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包裹着毛巾的物件,我问这是什么?二舅没有说话,用手解包裹着的毛巾。一层又一层,里三层外三层地毛巾里面包着一个大饭盒,用手摸,还是温温的。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饭盒的饺子。二舅汗渍未干,笑容满面地对我说:“趁热吃,这是芹菜鸡蛋馅的素饺子。”我惊喜地问:“怎么你们食堂还卖素饺子?”二舅笑着说:“不是,是我要求食堂大师傅特意包的。告诉他我的外甥女只吃素饺子。食堂大师傅笑着问是不是就是那个发明了前工、中工和后工的外甥女啊?”看来我年少时的笑话,被二舅广泛传扬,人尽皆知了。看着我一口一个吃完饺子,二舅又顶着狂舞的寒风骑车返回北城区的工厂。

二舅来回骑了几乎三个小时的自行车为我送来了温腾腾的素馅饺子,当初年少的自己开心地吃着温吞吞的素饺子,未作多想。如今几十年的岁月走过,我的年龄已超过当年二舅的岁数,再次回首,方才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绵长的亲情是如此深厚而隽永。

后来我飘洋过海,在异乡生活工作。有一年回乡探亲,去看二舅,为他买了保健品。二舅逢人就说,“吃了我外甥女的保健品,觉得胸不再憋闷了,松畅的很。”其实哪里有那么大的作用,只不过我这个当年被二舅疼爱过的外甥女的一点小小的举动,令晚年的二舅开心一些罢了!那时我已历经沧桑,懂得亲情的珍贵。也懂得亲情与关心不仅只是物质的,更多的是情感的慰藉、心灵的支撑、时间的陪伴。

所谓爱就是守候相望的彼此惦念与牵挂。一瓶保健品不足以令二舅的心脏功能强大,却可以安慰他的心灵世界。

亲情不能够治愈世间的疾病,却可以舒缓对于疾病的恐惧。亲情是爱的另一个代名词,是人世间最可宝贵的。

因为爱,而看到希望,因为希望,而珍惜爱。

二舅一直在矿山机械厂工作。退休后由于技术过硬,又被工厂返聘。直至发现尿血,检查出膀胱癌,才停止工作。

二舅生性豪爽率性,嗜酒如命。是母亲兄弟姐妹中最贪玩、最爱玩、也最会玩的,扑克、麻将、桌球、象棋样样精通。因为爱玩贪玩,二舅总是显得很忙,难得与大舅、姨姨们和母亲坐下来话家常。总是匆匆而来急急离去。母亲总是瞋怪二舅“狐朋狗友比姐姐亲!”为此,我的姨姨、大舅与母亲相聚聊天时,总是说这个他们最小的弟弟,生性贪玩,总也长不大。永远像个小孩子。

可是这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比母亲还小三岁的二舅却病逝于2011年的五月端午凌晨时分。享年只有66岁。母亲在电话里悲痛地诉说,五月初四的晚上和二舅通话。母亲告诉二舅明天也就是端午节去看他。平日里少言寡语,很少能够坐下来与母亲聊天的二舅,破天荒地在电话里与母亲说了好多话。 一直重复地说“阿姐,你一定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是喝酒喝坏了。。。”等等。

记得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爹娘不在,手足亲。”意思是父母过世后,最亲的亲人就是兄弟姐妹了。二舅过世后的这么些年里,每每说起二舅来,母亲总是不无感伤地想起那年端午节的前夕,二舅似乎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对母亲说了这辈子最多的一次话。

时光如水,逝者如斯。残酷的岁月带走一个又一个长辈的生命。却带不走绵厚的亲情,和往日的温馨回忆。当年那个年轻的女孩儿,慢吞吞地吃着芹菜鸡蛋馅的素饺子,笑容满面风尘仆仆的二舅,前工、中工、后工地调侃着,狂风里,二舅骑车远去的背影,一直留在岁月定格的画面里,从未走远。

在这个疫情肆虐的日子,仅以此文怀念我的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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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杜鹃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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