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稿
手稿
那些手稿对我意味着什么呢?其实我并不能说对它们特别的珍惜,尽管我一直保留着这些手稿。在澳洲有一段时间我曾带着它们长途驾车数千公里辗转于几个不同的城市,每次都把它们费劲的装进车子,到后又从车里再搬出来。它们有那么多,那么重。但我并不认为它们对我很重要,我的世界也很小,很多事情对于我都是不重要的。我曾想把这些手稿都扔掉。真正的写作当然应该是一种内在的需要,但我也从来没有认为写作是一件纯粹个人的事情,对我而言,写作总是作者与读者精神上的交流与共鸣。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人写过一篇文字、一首情诗,但写作如果世界上没有了读者,写作就丧失了意义,也没有了乐趣。没有了精神的交流,我们的文字、文化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怎么还能存在于这个世界这颗星球。写在手稿上的那些文字已经留在电脑里,放到了网络上,它们的意义已经完成了。但我也不知道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没有把它们扔掉,而是不辞劳苦和麻烦的一直带着它们,最后把它们从澳洲又带回了中国。在回国时它们占据了我的行李的主要重量,让我把许多其他的东西扔掉。当然,没有什么对我是特别重要或必不可少的。对我回国除了我的这个躯壳、外套、一张机票和我的身份的证明其他都是可有可无的。剩下的一点钱还放在澳洲的银行里,直到现在也拿不出来。我感到国家的隔离是人类的一种不幸,而且是一件残酷的事情,就像今天数十万上百万的美洲难民成群结队涌向美墨边界,想进入那个国家,只要他们越过那个无形的边界,他们自己的人生、孩子的人生、孩子的孩子的人生就会发生本质的改变。总之,回国时我又把手搞全都带了回来。这些手稿有超过半米高的A4稿纸,还有数十个也很重的笔记本,都是很好的牌子价格不菲。
现在这些手稿就放在我的柜子里,我在某个记不清的日子把它们捆了起来,然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似乎我只要知道它们在那里就行了。这样它们就有点像我的亲人。在海外的许多年里,我看不到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父亲,我和他通话都很少。只有周末我和母亲打电话说完话后,有时母亲会喊来父亲和我说几句。但他说的非常简单,好像他并不愿意和我多说,无非就是嘱咐我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我也不想和他多说,但有时候我很想和他聊一聊。不过无论如何,在那些时候见不到父母并不让我难过,因为我知道他们就在我北京的家里。他们仍然存在。后来我的父亲不在了。现在我却有时会忽然想起他,在那一瞬间我会非常难受。那时,我多想他能再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和他聊一聊。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如果我把这些手稿都扔掉,也会这样忽然间想到它们而心里难受。我想可能不会吧。因为对于这些手稿,我写下了它们,我并不欠它们什么。
但是,现在我经常会怀念我写作《失去爱》的那些日子。它们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时候。那时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爱,不需要任何关心。我生活在我的书中的世界里,它是真实的。我爱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字句。但是,现在我的那个世界那些日子也都逝去了。只剩下这些手稿留在我的柜子里。
林木说我写作浮躁,急功近利。这是胡说八道。他真可笑。关键是,他们永远也不知道,当我写完《失去爱》以后,我就不再需要什么了。我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也都可以放弃。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可笑,就在于他们太想出名,太想写出的文字被人不仅喜欢而且热爱,但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必须要写出一本书,为一本书而活,他们没有在近四年的时间里,生活在一本被他渐渐写出来的书里。
但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只是现在我经常会怀念我在写作这那书的日子,从而感到失落。那四年的时间里,每天一睁开眼睛,我就开始想着这本书,直到躺到床上,想着它入睡。无论遇到什么烦恼,只要开始写作,很快我就会进入到书中的世界,而忘记一切烦心的事情。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我生活在一本书的世界里。在那里我不需要任何人爱,我不需要任何关心,因为,那时我正在写着那本书,我爱那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字句。但或许并不是那样的。在那些个夜晚,在接近子夜的灯下的稿纸前,或者一个人走出房间走到附近的那所中学旁的空旷的停车场,在夜晚的星空下一圈一圈的走,心中涌动着某名的激动,那时我想有一天我把我的书写完了,把它放到网上时,是否有人会喜爱她,他们是否会感受到我此刻内心的激动。那时我毫不确定,只好再独自穿过那片小区和一条寂静的马路走回房间,或者在我的房间里最终关上灯睡去。而现在我失去了那本书,那个世界。我所能做的不过就是让我的博客继续成为一小块纯净的天地。也就仅此而已了。
立
2021/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