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绮霞》卷九魏宫风云 17.绝处
17、绝处
稍顷,几个侍卫拖了一个衣衫褴褛、长发散乱、浑身是鞭伤和遍体血迹的人进来,把那人撂在了地上。那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冷硬的地板上,似早已昏死过去。
钰儿只看到了他天蓝色的长袍,脑子就嗡的一声,心都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眸中立刻混沌一片,望着那个已昏死的人,心如刀绞!
怪不得始终未收到青凤先生的飞鹰传书,怪不得……原来第一个遭遇不测的,居然是他!临别时,他还气宇轩昂,一身仙风道骨,那个如朗月清风般的人物,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他们到底对他动用了多少酷刑?让他浑身遍体鳞伤,生不如死?青凤先生……
“拓跋历,你这个混蛋!”钰儿厉声怒喝!握紧了双拳,一阵狂怒从心底骤然升起,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陡然觉得身体里有了一股奔腾而来的真气,一下在撞开了被封闭的大穴,她大喊一声,“你!混帐!死有余辜!”
她赫然挣脱了手中、脚腕上紧束的粗绳,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了般直冲向拓跋历。
拓跋历转身,似乎惊呆了,他傻愣愣地望着她飞扑而来,还未及反应,已被钰儿死死扼住了喉咙,两个人一起滚到了地板上。“杀了你,我再去给明姑谢罪!”钰儿说着,用尽全身之力攥紧了双手,感觉他的脖颈在自己手中变得越来越僵硬,他的脸涨成紫红色,眼球渐渐突出。他蓦地伸出一双大手死死扼紧了她的脖颈。
钰儿的呼吸蹙然沉重了起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灰黑。但她丝毫未放松手上力度,就让他们两个同归于尽吧!
赫然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似钻心裂骨般,就在她陷入昏黑之际,听到一个冷酷的嗓音,嘶哑地说,“废了她的武功!”
当第五盆冷水泼向钰儿的时候,她才在剧烈的疼痛与黑暗中慢慢浮游了出来,她微微抖了抖睫毛,费力地睁开双眸。眼前灯火辉煌,她却只看一团亮光,她觉得自己轻如一片羽毛,几乎可以随风而逝。她的身体僵硬麻木已丝毫动弹不得、耳鸣头痛。她不想醒来,宁愿在寒冷与剧痛中继续沉睡。
“我知道你醒了!听着,我数五下,你再不睁开眼,我就一刀剐了那个狗太傅,从城墙上扔出去喂狼!”那个熟悉而狠毒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语着。
钰儿不想搭理他,过了许久,她才赫然明白他话语的意思,她蓦然瞪大了双眼,口中铁锈味越来越重,“你敢!”她颤抖着声音说,胸中一团浓重的东西涌到喉间,她哇地一声长大嘴,一团赤红的鲜血喷了出来。她身上所有的力气似乎都随着那团血消失了。她瘫软在地上。
“很好!”拓跋历那张苍白的脸映上了她的眼帘,“会不会很疼啊?尽废功力?告诉你,我看在母亲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只废了你的武功!你知道我要什么?你也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耐性!”他伸手拍拍她的脸颊,眼光停留在她嘴角新溢出的血迹上。
“放了他……有我在就足够了……我什么都知道。”钰儿有气无力地说,连个微笑此刻都那么难,她浑身冰冷、疼痛,此刻她倒真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死去。她闭上双眸,喘息片刻,继续说道:“以后,你还需要我……给他找个大夫,我全告诉你!”
“哈哈——”拓跋历站起身来,俯视着瘫软在地上的钰儿,脸上浮现了一丝冷笑。他杨了扬浓眉,声音洪亮地说:“我当然不会让他死,我就知道你最在乎这个江湖术士。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他好好活着!”他转身朝身后一挥手,走上来几个侍卫,“找御医,好好医治,我要他活着!”
这时,上来两个女婢,解开了钰儿手腕上的粗绳,拿手巾给她擦了脸上的冷水,扶她斜靠在墙壁。钰儿的腰肢脊背麻木疼痛着,根本没有力量支撑,她如一滩烂泥般又瘫倒在地板上。她的心里凄凉一片。她不知他们是如何废了她的功力的,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全然不听自己的使唤,只有一阵接一阵的绵延的疼痛,才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告诉我,虎符在哪里?”他在她身旁蹲了下来,言语里充满了不耐烦。他已搜遍了她的全身和包裹,除了一些瓶瓶罐罐,哪有什么虎符?
“我的,胭脂马马鞍上的坐垫……夹层里有个暗袋,里面缝了虎符。”她轻声说,费力地瞥了拓跋历一眼。
拓跋历站起身来时,盯着瘫软在地上的钰儿,心中到不由地称赞。有谁会想到去搜她的马鞍呢?他记得她进平城时骑的是枣红胭脂马,这种马素有灵性,就算没了主人,也会想方设法回到它原来出发的地方,这样虎符至少不会落入敌军之手。倘若之后,她能够活着回来,虎符自然会重见天日。
他起身朝几个护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领命,飞奔了出去。
几个婢女上前用担架把钰儿抬进了朝熙殿的内殿。
钰儿功力被废,浑身经脉受创,丝毫动弹不得。她痛得额头直冒冷汗,浑身微颤。
有两个婢女似有些面善,她们始终未说一句话,只同情地望着钰儿,帮她用温水擦拭、更换了中衣,拖起她的脖颈,给她喂了一些粥。
临行前,其中一个婢女见左右无人,凑到钰儿耳边说:“钰昭仪,我是红杉的妹妹,怀玉。我们要去别处了,你自己多保重!”说完,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摆在她枕侧,又放了一个水囊。
“把我的那些药罐放在这边……好吗?”钰儿恳求地望着她。这个女孩的眉眼跟红杉似有几分相似。
她点头,从一旁的矮柜上取了她的行囊放在她枕头的另一侧,用一块锦帕盖上。她冲钰儿一点头,神色忧郁地说:“红衫被关在掖庭,暂未受刑!只是九监被施了酷刑。我们都被主上用毒丸控制了,您多保重!”
钰儿一听,脸色大变。
怀玉冲她一颔首,转身匆匆离开了。
怪不得禁军还有他带领的那些军队人马,所有统领们都会乖乖地听他调遣,原来他是用下毒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控制他们。钰儿的心在阵阵紧缩着,孰不知他是否对自己也下了毒?只是,九监,那个忠心耿耿的老人,风烛残年还被施了酷刑。不知他是否会供出晃儿的去处?钰儿左思右想,一会儿担心青凤先生,一会儿想着征儿是否已击退了柔然军?更不知玉虎营的孙翰见到了虎符会有何反应?更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临行时的嘱托?钰儿暗自叹气,她倒在软枕上,平金贡缎上的花纹贴着脸颊,泪水和冷汗已洇湿了大块,枕在上面一片冰凉。此时四周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钰儿估计整个朝熙宫就只剩下她这个半死之人了。
万千个念头纠结在一起,最后混沌成一片。她渐渐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浑身发冷。冷得身体弯成了一只弓。她经脉受损,此刻连抬起膝盖都不可能。她在睡梦中痛苦地呻吟着,“红杉、红螺——”可是,内殿里无人答应。她开始浑身颤抖,身上似敷了一层冰渣,她的牙齿开始打颤,轻微的,再是剧烈的,牙齿“咯咯”相撞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嫌太响。疼痛,每个关节、每块肌肤都在痛着,最后连呼吸都带是冷气和疼痛。她呻吟着,从小声到费劲全身气力的大喊,“热水——热水——”她徒劳地喊着,四周只鸦雀无声……她绝望了,真想就这么死去。许久,她又沉睡而去,梦中,却是自己跌入长恨江,冰冷的江水敷在她全身,她透不过气来,她挣扎着,大喊:“明姑——明姑——”
再次睁开双眼,她浑身衣裳已湿透了,冰冷地贴在身上。天已大亮,她使劲力气大喊了两声“有人吗?”
依然没有动静。
她试图抬起手,手臂微微挪动了一下,两下……她扭头瞥见了枕边怀玉摆放的那个行囊,她突然记起来,青凤先生曾送给她的药丸。红色药丸是当她浑身冰冷时服用。可是,即便是伸手去够那个药盒,都比登天还难。她忍住浑身又一轮冻彻心骨的冰寒痛彻心肺的折磨,一点点挪动着手臂,一次次试图伸直她的五指、弯曲、伸直……
直到阳光由弱变强再变得虚弱无力地斜照在菱形浮雕虫草的楠木窗格上,钰儿才把那颗红色药丸塞进了嘴里,用力吞了下去,却累得连手臂都放不回身侧了,她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吞下去的药丸似一个温泉,温暖立刻从胃中弥漫开来,朝她全身散去。那个温暖似乎成了她力量的来源,她的梦也变的温煦了。有了那股温煦的力量,她似乎可以挪动自己的身体和四肢了。
半夜她猝然惊醒,在朦胧月色中,她费力地把怀玉留下的那块糕饼塞进嘴里。她却毫无力气去够那个水囊。
她努力活动着手指、四肢,不久又昏睡过去,再醒来,天已大亮。
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可以挪动手臂和手掌,她又吃了一粒药丸,喝下几口甘甜的清水。明白许是青凤先生给她的丹药起了作用。
晌午时分,她从药囊中取出当年青凤先生给自己的一些疗伤、修复内力的药丸,统统塞进了嘴里。
她一边吞咽着口中的药丸,一边拨弄着行囊里的几个物件。这时,她手里正翻弄着一个肉色护腕。这个护腕是师傅留给她的,曾嘱咐她务必要随身携带,并且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打开。
现在她还不够难吗?想到这里,她颤抖着手指,执起那个护腕,翻开护腕的里面,有一道缝痕。她使劲儿拉扯着那个缝线,居然纹丝不动。她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渐渐平复呼吸。最后,她索性用牙齿拉扯着那个线头,慢慢地线头松动了、裂开了个口子。
忽然心不由的一阵狂跳,钰儿陡然觉得里面一定藏了师傅给她的最重要的嘱托,记得青凤先生说过:她的毒无破不立。难道这里有师傅给她的解毒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