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自救，想起我在美国经历的“水灾”和火灾

因为河南水灾，那天看见一文科普如何救治溺水者。会点进去读是因为文章的标题就让我大吃一惊：“抢救溺水者先「控水」？不控可能还有救，控了也许就完了……”我们从小获得的知识就是要马上控水啊，居然错了？

简单来说就是，溺水者最严重的问题是缺氧。如果溺水者还有意识有呼吸，保暖和陪伴安慰即可，等待专业救援人员的到来。如果溺水者无意识有呼吸，则单纯以人工呼吸支持。如果是无意识无呼吸，必须争分夺秒进行心肺复苏。而做控水的话，不仅耽搁了宝贵的抢救时间，可能还会造成胃内的呕吐物误吸入气管，加重缺氧。

也因为河南水灾，看见不少视频，比如几个人围着可能是公路上塌陷的一个口子，设法救被冲下去的人。我刚打开视频时就边看边心里说，这路会不会继续塌啊，都离远点，或者身上拴个绳。没想到居然成了乌鸦嘴，就看见塌陷的口子忽然变大，几个救助的人一起消失在扩大的口子里……

后来视频看得越多，越感觉后怕和惋惜，因为有的时候，一念之差就是生死的界限。不禁想起本人在美国玩漂流落水的一次经历所获得的教训。

 

“白水漂流”，漂前一堂课很重要

那年，我们夫妻俩去田纳西州的大烟山国家公园，途中看见好玩的项目就也顺便玩一玩，而那个“白水漂流”（white water rafting）就是其中一个顺便的项目。

所谓白水漂流，就是漂流的河水有不少地方水流特别急，到处是白色水花。每一次漂流都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几十个筏子排着队一起漂。我们那一次共26个筏子，每个筏子上5到7人不等。每个伐有个负责指挥的“船长”。专业带队做船长的只有5个人，负责头尾和均匀散布于中间，其余的船长就是自告奋勇或被指定。

漂之前要上一堂接近一小时的课。记得当时我们问讲课的人，我们俩都会游泳，能不能不上课？被一口否决后，我们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说实话，我们没认真听，总以为自己会游泳，体力也不错，没什么好害怕的。奇怪的是，老师讲了那么多，却对游泳只字未提。老师说来说去就是如何配合救援。我们当时心里还在笑话：我们不需要救援，我们会自己游到岸上。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兴高采烈地排着队爬上筏子，开始了漂流。

水流非常急，而且河道里太多大小石头。我们必须尽量避开石头。但一方面力量有限，另一方面不太会相互合作，主要是水流急你很难判断出筏子会怎么走，而且没什么做判断的时间就冲到石头跟前了。很多次有惊无险地冲过各种阻碍后，终于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卡住了——那一刻，筏子就翘在石头上静止了。就在我们不知所措时，筏子失去平衡，我们落水了。

我下水后的第一个反应是：我把桨丢了！老师说过，千万不能丢了桨，那个桨会浮在水上，抱着桨有很大帮助。没办法了，游吧。刚划拉了几下我就发现，游不游没有区别。这时候才懂了，在这样的激流中，会不会游泳几乎没区别，更何况穿着救生衣不用担心下沉。难怪老师讲课根本就没提游泳的事。

我努力回忆老师说了什么，想起来要顺着水流漂，注意保护头，然后就是看哪里会有被救的机会。

有人落水是大事情，整个漂流队伍都靠到河边，准备救援。好在我们的筏子比较靠后，前面有很多筏子。我努力往河边游，是不是有效果也说不上来，反正最后是抓住了打头阵的那个“船长”伸出的长长的桨。

接下来发生的才是最超出我想象的事情：我双手紧握船桨，整个身子被水流冲得完全与水面平行，就是无法站立。后来还是那个船长把我整个人拎出水面，再直直地放下来，我的双腿才竖着“插”进水里，站住了。这时我发现，那个地方的水深只到我的大腿！

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老师上课的意义，懂得了老师为什么完全不提游泳的事。不是亲身体验，我真不敢相信水流的力量：漂在水面的我，就是没有能力把腿放下来。那个时候的我还是在很有力量的年龄，两条腿都分别能连续做6个单腿下蹲，一般来说，做任何动作，我的腰力和腿力都是足够的，所以才觉得这件事难以置信。后来回忆，可能还是没有好好听课的后果，印象里老师在强调保护头部的同时还说到身子抱团。可能先抱团后会比较容易站立起来？

总之，经历了这件事后，我懂得了要尊重专业人士的意见，万不可太自信。老师说顺流漂，说身体抱团，他一定是有道理的。事实上我们那天落水的人当中，就是游泳好的、拼命挣扎的最后浑身是伤，像我这样很快就放弃努力，顺水漂流的，只是膝盖上一个小乌青。我庆幸自己马上把老师说的话用上了。

逃过了一场火灾后才知道自己是因为幸运才没有构成大错

那是我们做学生的时候，请我父母与婆婆一起来美国玩三个月（公公已经过世）。当时我们曼哈顿的住房要同时住三个家庭不是很方便，就在不远处临时租了一个房子。火灾就发生在那个临时租的房子。
 
那是个台湾来的留学生租的房子。她暑假回台，正好我们借租下来。交手了房子，她离开美国后，我们才发现她忘了留下铁窗上铁将军的钥匙，而消防通道在那个铁窗外。我们夫妻俩嘀咕了几句，还真讨论了要不要换把锁。想想说没这么巧吧，就让这事过去了。偏还就让我们遇上了！
 
那夜被从睡梦中惊醒后，发现外面到处在喊Fire！Fire！（着火了！着火了！）也到处是脚步声和嘈杂声，和电影里兵荒马乱的年头逃难情景的音响效果一模一样。我这里说的外面包括正常的楼梯道和窗外的消防道。
 
我和老公迅速彼此看了一眼：我们没有钥匙！于是先看看外面走廊的情形。奇怪，走廊里这时已没有动静了。我们决定出去。我们住三楼。走到二楼时，下面一片浓烟，根本就无法继续走下去，只能退回屋子。

住在别人家，连个工具都找不着。到厨房拿了个小铁锅砸锁，锅砸坏了锁却没开。决定再试试楼梯间，一开门发现门外已经是浓烟滚滚，立即关上了门。情急中，老公拆下简易床的铁架子，狠狠一下，把锁砸开了。我那一刻心头的轻松啊，没有语言能形容！（ 如果我们等消防员来的话，他们的做法是几斧子把整个窗架子砍下来。）
 
这时楼里的人差不多都跑了，消防人员已经开始从消防梯往上走，就和所有救火场景一样，老百姓往下逃，消防人员逆行。我们很容易地就从消防梯到了地面，是一楼一家餐馆的后院。楼的那一边天红红的，但我们在反面，看不见火势，估计也是火势不够烈，没冲上天。我们3分钟就可走到自己的家，但不想打扰父母的睡眠，就和其余无家可归的人一起在餐馆里等天明。事后才知道是二楼与我们相反楼面的一个住户着火。等我们早上看见现场时已经是水灾的景象了。
 
多年后，待我看到女儿从学校拿回来的消防知识资料，才知道我们那天犯了个大错误：知道外面着火，不能直接开门，而是先要用手背轻轻测试一下门把的温度，如果温度超过常温就不能开门，而必须找另外的出路。幸而我们那天的情形不是火在门外。这时候开不开门，有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我读着女儿带回来的资料，心中一阵后怕。
 

逃生的本能训练很重要，要到习惯成自然的程度

记不记得韩航旧金山机场飞机着落出事故，不少中国乘客在如此紧急情况下还取了行李才逃的事情？我在电视上看见此镜头的第一反应就是，此举一定会成为网上的议论热点，果然是。什么素质高与低啦，道德高尚与否啦，各种议论都有。一句话，中国人逃生时不忘行李，西方人就不这样。（其实西方人也有这样的，只是很少很少。）
 
我个人认为，哪怕这体现了一定程度的素质差别，素质也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因为经历过不同的训练，自小被灌输了不同的观念。

在美国，小学每个月必来一次的火警练习，就是大雪天也不让取外套。这里很多孩子，就是冬天，在室内也是穿短袖甚至短裤的，他们就这样“逃”到室外。从小这样训练出来的人，早就接受了逃命时除了命什么都不重要的概念，习惯成自然了啦。记得女儿说过，冬天时，校长一遇上暖天就赶紧把那个月的火警演习完成了，免得孩子们挨冻。
 
那些提着行李逃下飞机的人真是不懂啊！如果他们知道这种情形有时候生与死的区别就在于几秒钟，他们还会想到行李吗？

所以，逃生的训练很重要，掌握正确的逃生知识很重要。这是我从自己“水灾”和火灾的经历中得出的经验和教训，也是从很多耳闻目睹的事件中领悟出来的经验之谈。

 

有了技能，有了知识，依然要心怀敬畏

最后想说的是，哪怕我们掌握了知识，掌握了技能，依然要心怀敬畏。过分自信，也是会送命的。

河南水灾后，看见有文章建议家长投资孩子的游泳课。我想说，学会游泳绝对是好事情，是一种求生技能，也是家长应该给孩子的一个礼物。但是，也不要过分迷信游泳，犯我那样的错误。另外不要忘了，游泳活动中淹死的往往是会游泳的。掌握了一个技能，不是过分自信的理由。我们永远要心怀敬畏。

不久前，因为美国频频发生对亚裔的仇恨暴力犯罪，华人中开始普及自卫训练。但不少专门教给女孩子的“高招”，反倒让我担忧，因为我就曾经被误导过。

那是在高中的时候，有个同学一天学来一个高招：如果遇上坏人要对你强暴，只要抓住他的一个胳膊往一个方向拧，他就会疼得受不了而放开你。我们几个女生还相互做了练习，果然非常有效。从此以后，我就吃了一课定心丸，对自己说，再也不怕遇上坏人了。

很多年以后，我对一位男士说起这个“高招”，他微微一笑说：“我们来试试？”结果我发现，哪怕我使出吃奶的劲，他还是像一棵无法撼动的大树一样，一动不动。当然，我根本没有能够转动他的胳膊。想到自己那么多年的信心满满，我当时后怕得不行。

说到底，所谓敬畏之心就是要对自己的知识和技能有一定的质疑，不仅要质疑知识和技能的质量，还要不断提高和更新。

一个朋友说，看了PBS Frontline那部关于加州2018年Paradise被烧的记录片，真是人间地狱。她的观后感是：看到有火不要等通知再跑，因为现在都是极端天气，就是专家权威也估计不好火势的方向和程度，等官方通知再跑就太晚了。这也可算是我们需要更新的一种敬畏吧。

气候变暖后，每一次灾难都可能是史无前例的，严重程度都可能超出我们的认知。

这次看见郑州市不少人冒着危险蹚水5、6个小时回家，有的地方的水流挺急的或者水比较深。这样的危险是不是可以避免，是不是可以另外寻找地方临时住一夜。没有必要的事情是不是就不出门。有时候就是用一天假不去上班，可能也是正确的选择。

很多事情政府在政策上有责任。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比如，最起码的我们可以问，这样的暴雨应该地铁停运，不是特殊原因大家也不应该去上班，是不是？但这里谈的是个人态度，追责是另外的话题，不在本文的范围。

说到底，我们自己也要对自己负责。如何选择，有时候会是生死的区别。

 

PS: 漂流落水后不要拼命游可能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因素：保持体力。我如果体力耗尽，被救时可能也没力气抓住那根桨了。水流那么急，也是需要死死抓住才不会再次被水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