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做投票站工作人员（续）
昨天美国大选，川普和希拉里的竞选结果让太多人跌破眼镜，我也见识了做投票站工作后的第一次总统选举。
新泽西州投票机是长这样的
把帘子打开，可以大致看到投票版图
这个是每个投票机附带的电脑读数，我是“开后门”拍下的，当时这个投票机已经接受了198张选票
美国的选举，主要就是两大党之间的竞争，所以选举工作人员都是有两大党各自指定的。所有与选举有关的事项，从每年候选人名单在投票版面上如何排列，投票站的布置，到投票、计票的监督，等等等等，一切都必须是在两党的共同监督、认可下进行，不允许任何黑箱操作。
记不记得2000年总统选举佛罗里达因两位总统候选人选票太接近，根据州法律自动重新计票？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是不是每张票都必须是两党的人一起看过才行？当时觉得好复杂。我做了选举工作人员之后才知道，这样做太正常了，是法律规定的。
我，一个无党无派，一个自认为是独立派的人，怎么会被挑选为某个党的“代表”的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猜了。
虽然早就是美国公民了，08年初选我才第一次参与投票。我是投了奥巴马一票。就因为这，在我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注册成了民主党。（我根本不知道这就算是注册了党了。要我想想，入党至少要来个介绍人，来个宣誓什么的，是不是？我从小学开始就无数次宣誓“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都没能加入共产党，这美国的民主党也太没有档次了。）我也多次捐款给奥巴马。我所在的镇大多是共和党的，民主党不多。也许就是上面所提因素的综合，我收到了一个明信片，问是否愿意做选举工作人员。我还真有兴趣，就打电话说可以。电话那边告诉我每个选举工作日有200美元酬金，必须参加一个大约2小时的培训，我都OK了，没想到在谈话要结束时被告知我是以民主党的身份做这份工的。我脱口而出“我不是民主党。我是Independent （独立派）。”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所有选举工作人员都是以一个党派的身份参与的，不是这个党就是那个党，而电话那头说话的这位在招民主党的人。好吧，我只能不情不愿的成了代表民主党的选举工作人员。有意思的是，我后来了解到别的选举工作人员也是类似的经历，先是说自己不属任何党派，但为了得到这份工，不得不接受了条件。不过，我发现，两党的阵营还是相当明显的，说明寄明信片之前的选择工作还是有质量滴。为保证工作质量，为体现专业素质，我们在工作时是不允许讨论政治的，同事相互之间不能讨论，也不能与选民讨论。一句话，投票场合，莫谈国事。
新泽西的选站开放时间是早上6点到晚上8点。而我们必须5:15就到场做准备工作，结束后必须完成计票，最早也要8:30以后才能离开，如果是轮到送选票去镇政府或郡政府的（郡与市平级），9点、10点到家都是正常。早餐由选站供应甜面圈。（不知为什么今年大选，也就是昨天，没有早餐，也许以前只是什么好心人送的。我不了解、不关心也从来不吃。）中午每人一小时轮流回家吃饭。晚餐是半小时轮流吃，但不能回家，就在隔壁房间简单用餐。在刚得知我们每个人一个选举日有200美金酬劳时，我家里那位就骂政府乱花纳税人的钱。等我参加了培训，知道工作时间那么长，我们才意识到，差不多就是最低工资的水平。我当然不是为了钱。我家里那位更是无视有报酬这个事实，永远是用义工来称呼我这份伟大、崇高的工作。
在投票日之前，很多前期工作已经在大部分选民没有感觉之中完成了。最基本的是有关选举法律的通过。又比如，投票机的设计，这个是一劳永逸，几十年才变换的事情。还有投票版面的设计也是至关重要。各个州的设计都不同，一般也是采用了一个风格之后就不轻易变动了，每年只是名单、内容的增加或减少。所有这些，最后产品都是必须得到两党认可的。2000年佛罗里达州就是采用了一个新的设计，而这个设计使得高尔的票很容易被错计为别人的或是被作为废票漏计。民主党无法抱怨，因为那个设计是自己认可的。什么叫不怕神样的对手，就怕猪样的队友？这就是！
测试过的投票机都是在选举日之前就被运到选站。机器是上了锁的。选举日那天，我们到达后，镇工作人员会把连名册在内的整套材料送过来，其中也包括投票机的钥匙。所有的东西都要编号，属于哪个选区，都不能搞错，要经得起查证。每个投票机有两个锁，一个是“后箱”的锁，是首先被打开的，里面有帘布，杆子等，把机器照规矩打开，架好，接上电源，就可以用第二把钥匙打开计票的电脑了。这个是关键：这把钥匙扭向“开”，投票机就会自动打印出“零选票”的记录，上面有显示这是哪里哪里的哪个选区，在什么时间打印的，选票为零。打印出来的时间必须早于选站开放时间，说明我们没有让选民到时间了无法投票。选举结束前就不能再碰这把钥匙了。结束时，把钥匙转向“关”，投票机又会立即打印出当日的选票记录，会自动打印三份，而这个打印时间必须晚于选站关闭时间。每个选举工作人员都要在每一张打印纸上签字。如果有谁不小心在选举结束之前把钥匙转向“关”，我们就必须立即通知“上级”，请专家来处理，不能自己随便“纠正错误”。每个选区都有一个以上投票机，万一一个机器出了状况不会影响投票。
在投票站开放之前，我们还要布置很多标识，要贴一张每个选民都收到过的投票版图；在投票站建筑的入口处开始，每隔十来米或拐弯处就要有个箭头指向投票的房间；我们坐的台子前面必须标明是那个选区；投票规则宣传栏要放在醒目的地方。事实上，我们的训练材料上连我们的桌子该如何放，与投票机成什么角度，必须面对走进来的选民等都是有规定的。
法律还规定，候选人的助选人员只能在离选站一定距离以外的地方做宣传，以免给选民压力。任何人不能干扰我们的工作。有时遇上竞争非常激烈的选举，候选人可以派人来监督，在我们的手册中称为“挑战者”，我们可以在边上给他们留出座位，如何安排他们的座位也有详细规定，比如他们不能与我们分享台子，也不能打扰我们。所有挑战者都必须是事先登记被批准的，他们有专门的牌子，没有的就不允许以挑战者的身份呆在投票站。有的挑战者是专门挑战选民资格的，比如质疑选民是不是到了18岁，是不是还是当地的居民等。当选民被挑战，我们必须了解情况，然后同一选区的选举工作人员投票决定让不让这个被挑战的人正常投票。这个好像是我们唯一有点“权力”的地方了。如果赞成和反对的票扯平，就让其以手写的方式用纸投票，每个选站还必须为用纸投票的选民提供有隐私空间的桌椅。纸投票是不计入电子投票的，但最后也作为总投票数交上去，注明是纸投票。一般原则是，最后选举结果清晰明确，纸投票的数目小，不可能对选举结果产生影响，就不必深究了，省了很多工作量。如果最后总票数接近，纸投票的数目不能忽略，就必须考虑了。这时候我们记录下来的信息就会派用场，可以用来追溯票的来源，查该票是不是合法。2000年佛罗里达州就是这样，最后两个候选人得票数非常近，那些有问题，被“遗弃”的选票就必须一张张过，确认到底是投给谁的。（那件事后来的结局是选举结果被联邦最高法院“劫持”了，也是个长长的故事，几句话真说不清，这里就不表了。）我们的手册上还有不少情形都是可以用纸投票处理的。基本原则就是，说不清的事情就搞个纸投票，如果需要，就以后慢慢处理。我做了两三年了，美国两次选举，今年是第一次用上纸投票，还用了好几次。
如果是重要的选举，或候选人之间有激烈竞争，候选人在一日中会数次派人来了解投票情况。竞争激烈与否并不取决于竞选职位的大小，有时候只是一个小小的官职。只要我们不太忙，不影响我们的正常工作，我们可以把投票机屏幕上显示的读数告诉他们，这个屏幕选民是看不见的，只有控制投票机的人可以看到。换句话说，任何人都可能在选举过程中来问当时的投票结果。如果选民需要帮助，我们有责任解释。有的选民对如何用投票机有疑问，工作人员要进到帘罩里面去帮忙，这时候必须是两个人同时进去，一个是共和党代表，一个是民主党代表。（这个好像没有严格执行，因为只是两三秒钟的事情，而且里面说话大家都听得见，没有违背不能黑箱操作的规则。）总而言之，我们工作人员的一切动作都必须是在两党的同时监督下。
只有名字在选民册上的人可以投票。如果选民册上有特殊注明，如ABSENTEE BALLOT BOTER/MAIL-IN（缺席选票/邮寄选票，就是选民已经提前用邮寄的方式投票了），AFFIRMATION OF RESIDENCE（核对是否为当地居民）,NO SIGNATURE ON FILE（没有选民的签名在案）, 或ID REAUIRED（需核对身份证件），我们都必须针对每一种情况区别对待，往往是用选民提供的证件来补充选民登记时的缺项。我们可以接受的证件为Driver’s License, US Passport, student or job ID,store membership ID, Military ID, professional or government document。（驾照，美国护照，学生证或工作证，商店会员卡，军事人员证件，专业或政府部门证件。）说实话，做了几年，需要特别处理的选民只遇见一次，说是必须核对住址。选民承认是搬家了，已经在DMV改过地址了，没想到这个选民地址不是自动改的。结果选民自己决定放弃参加这一次选举，否则就必须去郡里的法庭申诉了。
我们在确认了选民的选举资格并发放选票后，也要做相应的记录。一个选区一套选票簿，连号的，最后这些选票簿的数目是必须与投票机上的数，也就是最后打印出来的数，对上的。如果有发生非正常的情况，都要做记录。上文有提到，如果选民说注册了但名字不在名册上，我们可以用“临时选票”，选民把投票结果写出来，用特别的信封封好，而不是用投票机的。凡是不正常的情况，我们都必须依照“指南”处理。我们甚至遇上过选民进了投票箱后，未完成投票就逃跑的。这样的情形也是要记录下来的，以解释为什么选票簿上的数字与投票机上的不相符。
选举结束，所有物件都整理归类，打印出来的最后选举记录都签字完毕，大部分人的工作就完成了。每个选区要有两个人去送材料和选举结果，当然一定是一个共和党代表，一个民主党代表。东西是先送到镇里，由镇工作人员先做登记，然后再送到郡政府去。说实话，我们这个选站送材料的做法有点小问题。从镇政府到郡政府是有警察负责送的，两个选举工作人员跟车。但从我们这个选区所在地到镇政府，是每个人开自己的车过去的。就是说，在这个不到5分钟的时间，选举结果的材料，包括打印出来的结果和电脑资料，都是在一个人的车里，而不是在两党共同的监督之下。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漏洞，但一直是这样的，新来的也不说话。当然我也不说话。有时也听见同事嘲弄我们的规矩，说既然那个时候可以不受监督，那么别的时候何必那么认真呢？我想，这还是不同的吧。不受监督的时候越少越好，对吧？而且那个时候选举结果已经定了，时间又非常短，是很难做手脚的，所以性质不同。今年初选时轮到我们选区送选票，警察是用押犯人的警察送我们的。我客气，让同行的那位老先生坐前面，我则体会了一次犯人的经历，感觉很不好。（1）座位梆梆硬，又特别低，坐在那里膝盖都快齐腰了，感觉是尖尖的骨头直接坐在那里，硌得痛。（2）那个警察不知怎么回事，我还没坐好，一只脚还在车外的地上，他就启动了车子，吓得我一边收脚一边叫唤。难道是想给我一个rough ride吗？
到了郡政府，那叫一个热闹！但又是紧张有序，忙而不乱。从车辆指挥到人员导流，看得出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流程，没有一句废话，没有多一秒的停留，仿佛一条自动流水作业线，该交的交出去，该签字的快快签，这头进去，那头出来，任务就完成了。跟着警车回镇政府，至此，长长的一天结束了。
我曾留心过选民投票的几率。小选年来投票的真的是寥寥无几。我工作的选区最低时不到10%。今年的总统初选已经比我以前经历的任何投票更有人气，也不过是大约20%的投票率。但昨天的大选就完全不同了，投票率达到70%！据做这个工很久的同事说，以前就是总统大选也没有这么多人出来投票。看来我必须再多做些年数才能对投票率得出比较靠谱的结论。
我们这个选站是借用镇图书馆的一个会议室。早上5:58时，有同事惊呼，外面已经有人排队等候投票了，说从来没发生过。我赶紧跑出门，在我们选站开门前的最后一刻，掐下了这张照片。
最后扯开一点，说说我第一次知道美国选举的监督方式时的震惊和其后的思考。我的第一反应是应该挑选没有党派的人士担任这个工作，就好像法庭选陪审团成员时的标准是找没有倾向的人。但细想想，我发现这两个选择方式都正是适合了各自特定的情形和要求，最好的达到了设想的目的。陪审团成员必须是没有偏见，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的，才能真正去倾听，去接受堂审过程的每一个信息，才能公平、公正的依照法官指示的法律条例去识别，判定案子。而投票的监督，因为主要是两党之间的较量，主要就是防备来自党的非法动作，那么用对立的那个党来监督不是效果最好吗？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合理、有效的利用资源啊？
美国的选举，外表看似一场闹剧，特别是今年的总统选举，无论是候选人还是操作方式、手段及言论都让人不敢恭维。但其选举制度却真的是规规矩矩，有条不紊。这个是美国政治民主的生命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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