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父亲（2-11））和父亲最后的交谈

       我握着父亲的手，从未有过害怕失去父亲的恐惧，一阵阵吞噬着我的心。站在一旁的老人院工作人员，也跟着我一起掉泪：“爷爷真是个好人啊! ”“爷爷非常慈祥，我们大家都喜欢他。” “爷爷从不麻烦别人。” “他总是感谢我们照顾他。” 父亲轻轻地笑着对我说：“抱抱。” 他用手搂着我的背，轻轻拍打着：“你不要挂念我，我很好。” 父亲一如既往，跟我一讲话便开始重复同一句话：“仔仔怎样啊？你做母亲的，要多关心你的孩子。仔仔小时候的画，我都留着呢。将来你见了她，都交还给她。”工作人员在一旁问父亲：”爷爷，女儿回来了，您高兴吗?” 父亲连连笑着回答：“高兴、高兴，不容易啊！不容易啊！”

           我打开带来的营养剂，插上吸管，递到父亲嘴边。我说：爸爸，您喝下这个就有力气了，我给您扛了一箱回来。等您喝完了，我会再给您扛一箱来。然后您就能吃饭，等您好了，这回我可要带您去我那里了。” 父亲笑着连连说：“好！好！说不定我还有机会去你那里看看呢！”说完他吸了几口瓶子里的营养剂。工作人员也笑了：“爷爷几天没吃东西，看见女儿回来就好了！”                   

       我坐在父亲的床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经历了我一生跟父亲最艰难的谈话。我问他害怕吗？父亲摇摇头：“不怕。我的孩子都大了。我不怕。” 我问他现在想见谁。父亲告诉我：“我想见你二叔。我与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们兄弟俩感情深厚。我欠了你易叔两辈子啊！他是我的老朋友，当年我们家穷的时候，易叔经常给我们家送吃的。我永远记得他的恩情。还有胡三，我没有能力帮她啊！” 父亲重复了两遍“我没有能力帮她啊！” 父亲提到胡三，他眼中涌出泪来。“胡三” 是我大舅的女儿，从小跟着我父母长大，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一个有情有义的美丽女孩。

           如果我知道，这是我和父亲最后一次的交谈，我还会和父亲谈些什么？

           如果我知道，我从此以后再不能够和父亲说话，我还会忽视平时能够跟父亲说话的机会和时间吗？我还会嫌父亲爱唠叨吗？

           可是，我不知道。更确切地说，我不想认为这是真的。我不敢面对将要失去父亲的现实。              

           我告诉父亲，让他闭着眼睛休息一下。随即我到外面打了电话给远在最北方的二叔，和在最南方出差的胡三。二叔吓坏了，战战兢兢地问我：“怎么可能呀？” 胡三惊叫：“你在说什么呀？” 几乎在同一时间，二叔和胡三分别从中国的南北两个方向出发，朝北京赶来。

           三个小时后，父亲开始发高烧。我请求老人院的负责人，我父亲需要就医。我希望他们帮助父亲去医院。下午三点，我弟弟到了老人院。老人院的经理告诉我母亲和我弟弟，以他们的经验，这种高烧必须送医院。不然他们很为难，也不敢担当这个责任。几分钟后，我和弟弟守着父亲随救护车去到北京301医院急诊科。

           在医院的急诊科经过了几个小时的等待、化验和会诊之后，医生向我和弟弟宣布了一个我最怕听到的结果：准备后事。尽管我百般不愿意面对，医生的话还是让我意识到，我真的要失去父亲了！我懵懵地俯下身去抱着父亲，贴着父亲的脸庞，泪如雨下，唯有不停地呼唤着“爸爸..爸爸...” 此时我的父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用没有输液的右手搂着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的后背。那一刻，我体验到痛不欲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