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忆】牛牛

牛牛是我孩提时期的好朋友。那时候我六岁，牛牛五岁半。之所以结成朋友原因也很简单，我们两家住在同一栋楼同一单元，我家在三楼，他家在四楼。因为地缘和年龄接近，所以很自然的玩到了一起。

牛牛家是上海人，因为工作的原因调进北京。爸爸妈妈都是一口的上海口音普通话，有时候不太好懂。牛牛一开始也不讲普通话，不过这也并不影响我们的友谊迅速的形成。孩子学习语言非常快，牛牛很快就能和我无障碍交流普通话了。当然，这里面还是有不少上海吴语方言的词汇。所以我跟牛牛一起玩，也是满口的希特勒和瓦特勒。说实在的，我也不大懂什么是希特勒什么是瓦特勒。正应了现在比较流行的网语，俺也不太懂，俺也不敢问啊。牛牛说希特勒我也就希特勒，牛牛说瓦特勒我也就瓦特勒。两个学龄前儿童玩得非常的开心。

我和牛牛短暂的友谊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起过的那次春节。那时候正是物质非常匮乏的年代，所以过年是让孩子幸福指数爆棚的一件大事。有很多一年才吃到一回的好吃的。哪怕就是一顿饭，肉能让敞开吃，也是一年里绝无仅有的机会。还有就是除夕夜放小鞭，放兹花（烟花），那么夺目绚烂，到现在都印象在脑海里，甚至超过后来看到的各种节庆礼花。

除夕夜，吃饱年夜饭，我就喊出牛牛一起下楼完鞭炮打仗的游戏。两个小男孩，都睁着要当解放军，说对方是白匪军。然后以大树为掩护，互相向对方投掷点燃的鞭炮做弹药。就算这样简单的游戏，两个孩子也是快乐无穷。欢笑声里不是伴着假装中枪的，啊！希特勒！啊！瓦特勒！哈哈哈哈哈。。。

正在我俩战斗酣畅的时候，忽然来了一股更大的匪军。是大院里不认识的三个年纪更大的孩子。关键是他们也自称是解放军，并且认定我们是国民党反动派，向我们发起了进攻。这样，本来两个还在为谁是正宗解放军争斗的孩子，现在自动团结一致对外抵抗。和这股强大的匪军较量起来。

然而，结果却并不理想。这股子匪军非常的强大，而且弹药比我们充足。我的鞭炮本来就不多，很快就消耗殆尽了。所以只有牛牛还在努力的抵抗还击。而我只能躲在大树掩体后面无能为力。又过了一会，匪军明显发现了我们火力不足，于是开始劝降。“投降吧，缴枪不杀，我们解放军优待俘虏。”，唉，这说的都是电影里的标准套话啊，可是对方抢了台词，谁叫人家手里炮仗多呢。牛牛这时候跟我商量，“我们投降吧！”

“什么！”我听了简直是觉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解放军不都是宁死不屈的吗？怎么会提出投降的话？牛牛接着说，“我也没弹药了，炮仗都用光了，再不投降他们要炸我们了。我刚才被炸了一下好痛。”

“那，好吧！”我能怎么办？本来我就是先哑火的，全靠牛牛苦苦抵抗。现在牛牛说投降那咱就降吧。人生第一次投降。“解放军”这时候很得意，打赢了一场硬仗，于是上来宣布，“你们两个从现在起是我们的俘虏，要跟着我们走。到时候见到别人我们就告诉他们抓了你们两个俘虏。”

年纪轻轻的就做了战俘，这滋味不太好受。可是对方是三个比我们高大至少一头的大男孩。我们两个小萝卜头只好听话。解放军一边押着我们两个俘虏，一边掏出口袋里的糖果庆功。这时候，牛牛看着咽口水了，忍不住跟解放军讲条件，“你们吃糖也该给我们两个。”解放军不禁一怔，“我们解放军才有糖吃！你们俘虏少废话。”牛牛并不放弃，接着讲道理“解放军都是优待俘虏的，你们不给俘虏吃糖算什么解放军？”这下子解放军有点面子挂不住了，只好恋恋不舍的从口袋里又摸出两颗糖果交给我们。毕竟是过年啊，竟然给的是大白兔奶糖！这回看来俘虏也没白做。

又走了一段，牛牛提出不走了，要回家。说我妈妈不许我走太远的。解放军这时候也没招了，毕竟他们对抓俘虏以后要拿来干嘛也没主意。再说匪兵甲的妈妈有令，匪兵们也有道理。只是可惜了刚刚为了优待俘虏发的奶糖。于是解放军宣布释放了我们，但是有军规，你们两个俘虏不许骗人，你说你妈要找你回家，那你们现在就得回家，不许再在外面玩。要是再让我看见你们，我可饶不了你们，我把点着的炮仗给塞你脖领子里！

就这样，解放军又继续去寻找新的战场。而俘虏则并没有按规定回家。而是猫在单元门洞里偷偷张望。等坏人远离了，又跑出来看放花放炮。正看的高兴，忽然被人揪住。扭头一看不得了，就是刚才那三个抓我们俘虏的大男孩。“小孩，你们他妈的是骗子，不老实！我们规定你们要回家的，你们怎么不听命令！把刚才的大白兔还我！”

人要说一急，总会有点儿急中生智。我一看不好啊，这别逼着我把刚吃下肚的大白兔给吐出来。连忙编谎话，“我们不是刚才和你们打仗的那两个小孩，我们刚从家出来。”唉，要说现在来看，俺都得为俺当年那点智商发愁。不过也才六岁，谎话编成这样您还是原谅吧。事实上，人的成功往往不取决于你多聪明，而是你的对手有多愚蠢。那三个大孩子听完了才知道发生了误会，“哦，不是你们啊！那搞错了。”就这样危险解除了。过后没多久我们也各回各家了。一个美美的难忘的年夜就这样封存进我的记忆里。

第二年开春，牛牛一家再次工作调动回了上海。具体的原因据说是吃了一个冬天的大白菜给吃怕了。我很不理解，难道人类冬天不都是靠着整天吃大白菜存活的吗？唉，这些上海人真难理解，又是什么希特勒瓦特勒，打仗还投降，最后还说不吃大白菜。。。不吃大白菜他们吃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