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细节消失，飞船进入太空。面对黑洞洞的无尽空间，突然，我很难过，很空虚，
觉得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说谎的人。我在欺骗家人，欺骗最亲近 的 人。可是我是
个间谍，必须保密 身分，要保密说得编出各种谎言。如果这次我回不来了，让他们空
等一年，对他们来说，则是一个无比漫长而痛苦的欺骗。我也有所准备，我悄悄地买了
十几份生命 保险，万一任务失败了，保险金应该够养妻子一辈子，够孩子们上大学。
飞船很快到达了等待跳跃虫洞的地点，静静在飘在空中。乘务员广播说，今天飞船晚点
，须等三个小时，大家可以在飞船上自由活动一会儿。我没有心思走 动，只是 透过舷
窗看着那一艘艘消失于虫洞中的飞船，想我的心事。在遥远的古代，人们相信往返虫洞
一次便可回到过去，这是因为他们用错误的数学模型算出的荒 谬的结 论。想回到过去
，一直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多半基于对现实的不满，想回到过去重来一遍，让自己想看
到的事发生。古代数学家的论证错误，满足了人的这 种心理。 孰不知时间是永远相对
的，折返没有任何意义。事件发生了就发生了，完全不可能重来，不可能重建万物当时
处在的特定状态，也就是说，就算你能回到过 去，物是人非，或是人是物非，有什用
？现在，我倒是希望古代数学家是对的。我想回到三天前，上司的办公室里，说我不想
接受这个任务。可是，我想早 点脱离间谍这个职业， 必其功于一役，这个诱惑远远大
于我对危险任务的恐惧。
我把脸贴在舷窗上，不想让临座的那个小伙子看到我眼圈红红的娘们样。这时，有个东
西在拱我的脚，我一看，是老皮！它躲在座位底下，眼睛一闪一闪， 短短，短长短短
，短短长。
老皮在飞船上？见鬼！它怎么溜 上来的？所有的机器宠物都须经海关检查注册方可登
船，没有海关证件，它们将被当作异物处理，扔到太空。老皮根本不懂我的担心，还在
座位底下不安 分，拱来 拱去，这闻闻那嗅嗅的。
在出发时，我得到的指令，不许带任何间谍工具，到浮城后先潜伏下来，老老实实地作
一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业绩上不许出色，但也不能太差，生活上更 不得引人 注目，
不接到指令不得行动。这样的生活本来就不是我想过的，加上完成任务时间完全不能决
定，在浮城的日子肯定难熬。如有老皮在，日子可能会容易一 些，但如 果它被人逮着
了，扫描它的记录，我的游戏也结束了。作为一个间谍，我的本能反应是找 个垃圾弹
射器，将老皮扔进去，让它马上消失。但是，我舍不得，它是我创造的，忠实地陪伴了
这么久。上天的规律让我失去了第一个老皮，这我无可奈何。无论如 何，我不能主动
抛弃第二个老皮。我得想办法偷渡它进浮城。在飞船上好办，应该不会有人管，入关则
是关键。
进关手续其实很简单，在每个人或者机器人在进飞船的时候，都发一个芯片，芯片加密
记录下了持有人或机器的三维像，精确到原子个数，那就是签证。这 种精确到原子个
数的签证与虫洞的精准运作息息相关，虫洞多传送数个原子，不仅能量耗费增加，而且
会影响时空定位。如果去错了时空，所有乘客都遭 殃。因此过完虫洞，再扫描一次签
证， 如果两次成像的差异大，乘客就会被请去问话，如解释不符合逻辑的话，轻则巨
额罚款，重则乘客身上或行李的原子随机消失。如果关键部位消失，乘客就没命了。
想伪造一张芯片给老皮，不太可能，且不说没 有芯片模 板，就算有，我也没有写芯片
的工具。看来，要去浮城只能抛弃老皮，本来轻松的旅程，立刻变得郁闷无比。
我把座椅放平，变成一张床，正好把老皮都盖在下面，躺下闷头要睡，怎么也睡不着。
我习惯于睡前读书，无意翻出上船时发的《浮城旅游指南》。我想这 个好，潜伏时没
事干，正好旅游。手册上边写道：
浮城又名Fostered City，顾名思议，是个人造的城市，而且是一点一点地从无到有，
人为地堆起来的。起这个名字的另外一个原因是Foster家族创造了这个城市。 浮城的
美 丽来自于创造，而这一切创造的源泉皆源于它边上的虫洞……
下面的文字，洋洋洒洒好几页，介绍Foster家族与这个虫洞的传奇故事, 有的讲英雄穿
越虫洞救美人于倾刻之间，有的说乱世英豪穿梭虫洞呼风唤雨，有的叙述阴差阳错永隔
于虫洞两侧的凄惨爱恋，这个那个的。看到这，我不耐烦地哗哗 地向下翻。那些不过
是文人们粉饰出来的故事，浮城的历史并没有旅游指南上写的那样浪漫。
帝国的一次绝秘空间实验出了事故，产生一个虫洞。虫洞当时极其不稳定，时有时无，
随机产生，飘忽不定，吞没不少附近的舰队，传到未知时空。在遭遇 人员的惨重损失
后，帝国只好封锁这虫洞出没空域，划为无人区，多年以后就无人问津了。被废弃的虫
洞后来发生变化， 只吐不吞，不断将时空中的飘浮物传到洞的一侧堆集，越堆越大。
Foster家族的祖先发现了这个地方，定居下来，开始经营。他们用飘浮物做建城的原料
，搭 成简陋的太空浮城。开始的条件非常艰苦，他们靠贩卖飘浮物中的垃圾为生。后
来由于帝国与邻近星系发生战争，帝国租借浮城作为前线物质中转地。从那 以后，浮
城加入帝国的版图，得到帝国的许多好处，才有点太空城的样子。
Foster家族真正发迹于数十年前，虫洞吐出一艘飞船残骸，他们在那找到帝国当年绝秘
空间实验的设计图纸和数据，花了点工夫，又从帝国贷点款， 完成当年的试验，居然
成功地 造出另一个虫洞，只吞不吐。再往后，他们又完成了虫洞对接技术。由于时空
定位准确，飞出虫洞的飞船离目的地很近，越来越多的飞船从浮城中转，帝国 的舰队
也 大多在此集结 出击。浮城一跃成为星际交通的重要要军民两用港口，贸易和金融业
也随之兴起。有了资金，它的房地产业更加欣荣，浮城的体积短短数年内扩大数十倍，
人口也暴 增。浮城的安全警察因此扩大编制，俨然正式军队。它的情报部门由其厉害
，这当然得益于他们专用的先进虫洞，总能最先传回远方的情报。
帝国与Foster家族间的矛盾与浮城的体积共同增长。帝国东征西讨打击临近星系的叛逆
者，浮城一直是重要的军港之一，叛军难免来搞破坏。每一次 爆炸都让 浮城损失惨重
，浮城的股票暴跌得一文不值，投资商外逃避难。Foster 家族开始与帝国谈判，要求
军队撤出浮城，由帝国出钱，再建一虫洞专为军港用，帝国同意了。军港开建，但帝国
却变相地提高了浮城的税收，引起 Foster 家族的极大不满，更传出与叛军有染的丑闻
。这下，Foster家族麻烦大了，凡是背叛帝国联盟的都没有好下场。帝国联盟一直对浮
城的虫洞技术垂涎 欲滴，向 Foster家族软硬兼施，明偷暗抢，弄到好几份图纸，可就
是复制不出来虫洞。这使帝国对Foster家族下不了狠手。我在帝国科学院有个朋友，
他私下里 与我说，制造虫洞的硬件完全没问题，只是运行系统的参数不对，系统的随
机与虫洞的随机总是无法同步。传说，Foster家族之所以能将虫洞招之即 来，挥之 即
去，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神奇的随机数生成表，按图索骥便可。Foster 家族对此传说嗤
之以鼻，说一切都是精确计算的结果，他们已按合同将所有参数告知帝国，不存在任何
保留，军港的虫洞运作不良，一定是帝国的控制软件有问题。 虽然我不知道这次去浮
城任务的细节，但我可以肯定，肯定不是干好事，多半与虫洞技术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