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涔这一觉睡的很长很长,迷迷糊糊里,醒一阵睡一阵。醒着也不是全醒,好像是听到
有人说话,却又不知道是谁;睡着的时候也不是真的宁静的睡,不停的做着梦,一段接
着一段,怎么都没个完。
她好像又回到自己小时候,每次去听戏都是兴冲冲的去,困恹恹的回。半睡半醒的时候
,还知道背着自己的是谁。若不是父亲,她便哭闹的不走。只要父亲一背上她,她就睡
的特别的香。
人和人的怀抱是不同的,人和人的背也是不同的。人天生仿佛就有一个合衬的怀抱,合
衬的脊背,让她停栖,容她安眠。自离开父亲后,再没一个这样宁静的地方,她就这样
一直飘着飘着。直到遇到那一个人,才让自己真真正正安心的睡下,一睡就是这么久。
这一回,她是被狗叫声叫醒的。
汪、汪、汪。。。。。。还带着空旷渺远的回音。鼻子里钻进了烟火的气息,是有人烧
火做饭的味道。她被这人间烟火的气味唤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屋顶的灰败的屋梁。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浑身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时候挑帘子进来一位老年女人,灰
布袄黑棉裤。看她睁开眼睛,笑着走过来,放了一碗热粥在边上,“小嫂子,你可是醒
了!来吃点粥吧。”
看她想要坐起来,于是帮着她在后背垫了枕头,坐在炕上端着粥喂她吃。粥汤不稠,估
计煮了很久,却是黏黏腻腻的。她一勺子一勺子慢慢的喂给婉涔。
婉涔是真饿了,一碗粥很快就喝见底了。女人笑咪咪的看着,“多吃点,就好的快。你
可是好阵子没好好吃东西了。”
婉涔谢过她,这才打量四周。泥胚子房子,说家徒四壁也丝毫不为过。
女人看她打量,忙道:“家里穷,怠慢了小嫂子了。”
婉涔摇头笑笑,突然想起楚裕泽来,“大娘,您可看见跟我在一处的男人?“
女人面上笑纹更重,“别担心,你男人去打柴了。”
婉涔被她这一说倒是不好意思了,但听说他能去打柴,定是完好的,心里也是放到了地。
女人拿着碗,“小媳妇,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厨房再给你蒸几个馒头。看天色,你男人
快回来了。”
婉涔又点头谢她,目送她出去。低头打量,自己身上是粗布的里衣,身上盖着一床旧棉
絮,虽然是旧了,可是倒也干净。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院子里的狗叫,接着是人声。不一会进来一个人,头发是凌乱的草
窝一样,下巴上是青青短短的胡碴子。身上穿着带着大补丁的粗布灰黑棉袄,棉裤上还
系着绑腿。只有两只眼睛还是兀自带着奕奕星光。
婉涔一见他这幅模样分明一个庄稼汉,同素日里有款有型的世家子弟完全就是两个人,
扑哧的笑了一声。
楚裕泽知道她笑自己,也不以为意,径直坐在她炕上,抬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好歹
你的烧退下去了,烧烧停停的七八天,总不见好,吓坏我了。”然后就无言了。
婉涔也是历了生死,心里除了唏嘘也是说不出话。看着他安然无损的坐在面前,眼底潮
了潮,有说不出的欢欣,又有惶恐的后怕,且是越想越怕。
等那情绪缓和下来,半晌才问:“你去打柴了?”
楚裕泽一笑,“人家把过冬的柴火都用光了,才把咱们给暖过来。老夫妻俩,不容易。
听老人家说还要来场大雪,所以要多存点柴。”
婉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慌得去摸脖子。
楚裕泽从内里口袋摸出一条链子,上头吊着一只小巧的钥匙。“你在找这个么?大娘给
你擦身子的时候取下来的。你的衣服也洗干净了,在那边。”
婉涔接过来,钥匙粘着他身体的热,还是温的。婉涔又拿过衣服来,在里衣里摸了摸,
父亲的印信还在,这才放下心。
楚裕泽并不问她那是什么,看她目光又打量了一下房子,道:“这里是京郊丰县了。大
爷姓林,是个猎户。那天正好经过去看陷阱里头捕了什么野味,结果是一对野鸳鸯。”
他说的轻松,也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当时的惊险。也只是他清楚的体会,当时笼罩过来
的浓重的绝望。因为太过沉重,所以才越加的轻描淡写。
他这一提,婉涔想起那天陷阱里头的那个吻来。脸上就有了赧羞的神色,嗔他道:“你
可真是嘴坏没正经。”然后索性转身躺下背对着他。
楚裕泽看她那模样却是娇闹没有责怪,俯过身子,撑在她上方,笑着拍拍她的肩,“你
再睡会儿,我出去挑水。”
婉涔这才翻过来,拉住他胳膊,“外头这样冷,你还去?”
他却笑道,“心疼了?”
婉涔烫着脸,既不说“不”,也不说“是”,脸上却是一副默认的样子,心里更是说不
出的欢喜。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头,给她掖好被子,“不多挑些水,你用什么洗澡?刚
好些,别过了凉气,乖乖躺着。”笑着又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了。
婉涔被他的笑软的化不开。咬着被子,想着过去种种。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怎么她的
心就这样给出去了呢?还是人必要经历过生死、别离之后才能看到真心呢?
她一心一意的给着夏子凌考验,等着他过关的那一天,可是最终是无疾而终了。可她连
考验的机会都没给楚裕泽,他却是不知不觉的通过了她的考验。
她一生的疑惑,就是母亲说的,男人要么爱着你的身体,要么爱着你的容貌,要么爱着
你的家世。等这些都不在了,他还爱你什么呢?
她是什么都没有了,按着常情来说,身体是残花败柳,家世是孤苦无依。所以她无所谓
他的青睐,却没想到这一路走下来,他却是对她用情最深的那一个。
寒冬挑水不易,烧水也不易。楚郁泽不愿意用去太多老两口的柴火,老夫妻俩心肠好,
救了他们,他已经是感激不尽。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给老两口,他们也是不收。
他身体底子好,躺了两三天就养回来了。老两口生活艰难,对待他们却是大方,把好吃
、好用的尽数拿出,是朴实敦厚的人家。所以楚裕泽更是不愿意白吃白喝,主动砍柴挑
水减轻些他们的负担。
等到天黑下来,大娘又端了一碗稍稠些的玉米粥。食物虽然寡淡,婉涔也是不挑剔,还
是乖乖喝下,胃里头渐渐暖了。
楚裕泽拖了一个木盆过来,注满热水,试了试水温,“水放好了。这里不比家里,要委
屈一下了。”又在边上烧了一盆炭火。
婉涔谢过他,可还是犹疑着不动。楚裕泽疑惑的看了看她,才想起来这房间里是没有门
的,只一个厚帘子隔开。
他了然的笑了笑,“放心,我在外头给你守着,保证没人偷窥。”
婉涔被他说的脸又红了红。
楚裕泽果然是老老实实的在帘子外头守着。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轻
轻的水声,像是石子落在湖面打出的声音,还能瞧见那石子落处水波一圈一圈的荡漾开。
他的心随着那水声,一笔一笔染出一副美人沐浴的形象来,身子渐渐的燥热起来。
婉涔自然知道这样人家的炭火的珍贵,也是不敢多洗。快速洗好穿好衣服,就叫楚裕泽
进来。等他进来的时候,发现他的脸却是殷红的,便问他,“你的脸是被风吹起冻疮了
么?”
楚裕泽掩着尴尬,低头说“没有”,快速的把水再一桶一桶的拎出去。
等到晚上熄灯的时候,婉涔见楚裕泽又进来,便问他:“累了一天了,你怎么不去睡觉
?”
楚裕泽笑道,“我就是进来睡觉的。”
婉涔脸一烫,想起他对外头称为夫妻,他不进来睡觉还能去哪里?可是自己昏睡了这么
久,并不知道他晚上到底是睡在什么地方的。如今这情形,也不是自己该拿捏矜贵的时
候。
于是往里墙挪了挪,大大方方的躺下,心里头却是有如小鹿乱撞。合上眼睛,怎么都睡
不着。好一阵过去了,却是不见他上来。
婉涔翻过身又坐起来,外头月光透过白纸糊的窗户,有一层朦胧的亮光。借着这光亮,
却看他和衣依靠在炕边,连床被子都没有,卷缩在一处借着炕身取暖。
她心里头纵横交错的也不知道是委屈、是感动、还是心疼,不断的在心头碾过,眼眶是
红了又红。
婉涔挪到炕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楚裕泽猛的醒过来,问“怎么了?”声音里尽是担
忧。
“你上炕上来睡,下头多冷。”说着往里头挪了挪。
这间屋子本是老两口女儿的房子,出嫁后就空着。因为是个女儿家自己睡的,这炕砌的
也不宽。
楚裕泽却是愣了又愣,婉涔看他呆呆愣愣的,心道这人真是一时轻薄一时皮薄的。索性
往里一转,丢了句“愣着干什么,爱睡不睡!”
楚裕泽的心里头却是百爪闹心的不所措,什么叫“爱睡不睡“?你倒是说清楚啊,你这
个“睡”到底是哪层意思?
但是,那火炕却是太吸引人了。最后解了裤腰带,脱了棉袄棉裤穿着里衣,钻进了被子
里。
炕是暖的。身边不远的地方是软玉温体,弥漫着沐浴后的清水香。他本困乏难当,可躺
到这炕上,越睡越觉得这炕火未免烧的太旺了些,反而口干舌燥的睡不着了。
婉涔却是个怕冷的身子。也不过出月子一个多月,本就是大伤元气,在冰水里泡过,雪
地里冻着,是冷怕了。又没有大补的东西续上阳气,就越发的怕冷。
身边有个火球一样的东西,睡着了以后,那寻热而去本就是本能。于是越靠越近,越觉
得暖和。睡梦里索性就揽住他的身体,头往他肩窝里钻。迫不得已,楚裕泽只好奉献了
一只胳膊给她当枕头。
仰面躺得累了,翻身也只能翻到她这面,另一只手正好落在她的腰上。
生过孩子的身子,腰那里有些绵软的,却更是风情的手感。他的手只敢搭着,不敢动。
大约是他身体越发的烫,婉涔贴的更紧些。舒服的时候,腿也搭在他身上。
楚裕泽只觉的有个地方苏醒了,且有常醒不睡的趋势,涨的他难受。他心里叫苦不叠,
这可怎么睡?这还叫人睡不睡?谁来教教他柳下惠是怎样坐怀不乱的?
他虽是名号风流,人却没有传言的那么胡闹。女人那里,不过是闹给别人看的。他自己
都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可毕竟是知道里头滋味的。这样长夜漫漫,孤男
寡女,干柴烈火的,甚是难熬,越发的想念那销魂滋味。
于是理智叫他,不要想那些,你又不是没碰过女人,何至于如此的急色?另一个声音道
,想想也无妨,她自己说的“爱睡不睡”。女人都说道这分上,无异于邀请了,还要怎
样呢?那个声音又说,人家不过是怕你着凉,你若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你还是个人么?
这两个声音在脑子里过来过去,更觉得膨胀的厉害,满心满怀的快要溢出来一样。
想来想去,最后只能默念起《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
,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
如此一遍又一遍,靠佛祖来熄火。他也突然感慨,老太太还是高人,能算到他有今天这
般经历,所以早早就着他抄经文。总以为是超度小三的,原来却是为了渡他这个苦海无
边的人。最后,终于浅浅的睡着了。
鸡鸣一道,楚裕泽就醒了。把胳膊从婉涔头下抽出来,麻的发疼。动动胳膊,轻手轻脚
起来穿上衣服,出门干活去了。
老夫妻俩起的早,看他也起来了,又看他眼眶一片乌黑,笑道,“小嫂子身体刚好,你
该疼爱些。”
楚裕泽知道他们想歪了,他这黑锅担的未免太委屈了些。于是嘿笑了两声敷衍过去,担
起水桶挑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