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人们容易被幸福的人所感染,更容易被陷在苦难中的幸福的人所感染,因为人们大多向
往真正的幸福。
醉无疑是向往幸福的。当她听谭欣平静地讲了她的初恋,讲了她第一次被送进精神病院
,讲了她第二次被送进精神病院,讲了她屈辱的婚姻内的生活,最后却长出一口气,轻
轻地说“那一场不理智的初恋,毁了我此前所有的生活。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要和洪亮好好地谈一谈,友好地结束我们的婚姻。我要开启全新的生活模式,不论有
没有爱情,我都会好好地爱自己”时,醉由泪流满面变成了号啕大哭。她第一次觉得自
己是如此幸运!
虽然她是在孤独中长大的,虽然她的成长过程中多有压抑,但是平心而论,她真地很幸
运。
从小到大,除了养母和小弟唐逸斌外,没有任何人欺负过她。在最容易出问题的青春期
阶段,老霍像保护神一样立在她的青春的背后为她遮风挡雨,又像老师一样对她循循善
诱,并在她的生命中种下高贵的种子。在孤单的大学时代,她遇到了对她实心实意却又
无欲无求的胖子,继而遇到了和他们一起创业的周济民。当她怀疑自己的心理或精神出
了问题从而悄悄地跑去北京看国外归来的心理专家时,却意外地遇见了谭欣并和谭欣成
了莫逆之交。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缺少过钱,从来没有担心过
明天的早餐在哪里。她小的时候,养母恶狠狠地打她骂她,却从来没有在吃的、穿的、
用的方面克扣过她。老霍去世之前,给她留下了巨额现金,还有那个连老霍自己也不知
道到底价值几何的坟墓。想起坟墓,醉又想起风,继而禁不住暗自感谢肖世诚。为此,
她更加心疼谭欣,哭得也更加猛烈。
“丫头,不哭。”抚着醉的头,安慰着醉,原本平静的谭欣忽地满眼泪水。她轻轻地啜
泣着,嘤嘤地说:“丫头,咱们一起修炼智慧的心吧。从此后,咱要做智慧的女人,要
幸福、快乐、健康地活着。”
“嗯。 咱要做智慧的女人,要幸福、快乐、健康地活着。”醉扬起头,为谭欣抹
了把脸上的泪水,忽地破涕为笑,撒娇地说,“姐姐,原来,大哭一场是这么舒服的事
情啊。”
“是啊。”谭欣也破涕为笑,轻轻地说,“我们都硬撑了太久,还不能对任何人说‘我
很累’。其实,我们犯了同样的错误,封闭自己,假装坚强,假装是自己的王。”
“不假装坚强又能怎样?我们能哭给谁看啊?况且,好久好久以来,我都不会哭了。”
醉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其实,我很羡慕普通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傻傻地吃,傻
傻地睡,傻傻地玩,该上学上学,该睡觉睡觉,一切都按步就班。偶尔有不傻的时候,
也想着法儿的让自己高兴,比方贪玩啊、贪吃啊、偷懒不写作业啊,做个小小的恶作剧
啊。总之,什么都好。”
“我告诉你啊,姐姐,别看我表面上属高冷型的,实际上我可能比您还要自卑。大一的
时候,看着别人成双成对的,我却成了瘦火鸡的代言人,既没有朋友,也没有追求者。
我就想啊,如果唐逸斌能来学校看看我,我就大张旗鼓地带着他在校园里转,也好让那
些人看看,还是有高大英俊帅的男生来看我的。”说着说着,醉又哭开了,“后来我又
暗自骂自己,真是想男朋友想疯了,连小弟也豁得出去。”
“傻丫头,姐理解你当时的心情。”谭欣揽住醉的肩头,自嘲地说,“我刚刚住院那年
,寒假的时候,学校的宿舍都关闭了,门上贴着封条。没有办法,我只能一个人跑出去
租房子。开学后,学校的宿舍刚刚揭去封条,我就搬回宿舍。有一天,房东阿姨把我落
在出租屋里的两本书给我送到学校。见她出现在教室门口,我就像见到亲人一样,几步
就冲了出去。你知道吗?我接过书之后,一直把她送到教学楼大门外。后来,有同学问
我,那人是谁啊,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家亲戚。”
“咳。”谭欣长叹一声,委屈地说,“谁让咱家没有亲戚,谁让高中三年就没有人来看
过咱呢。”
醉抱紧了谭欣,凝视着谭欣美丽的面庞,心中再一次为谭欣鸣不平。
在醉的心目中,谭欣是一个非常女人的女人。她善良、贤惠、温柔、体贴。她在外是生
意场上的女强人,既不让须眉也不攀附权贵,在家是一个好主妇,她做得一手好饭菜,
她种得一手好花草,她从来不请家政,但楼上楼下从来都一尘不染。醉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姐夫程洪亮在娶姐姐之前就知道她有病,为什么还要娶她?既然娶了她,为什么不
好好地爱她?难道,真地像姐姐说的那样,姐夫是忌恨姐姐和她的初恋?
“丫头,在想什么?”谭欣轻轻地拍着醉,温柔地说,“不要想了。我们干吗要弄明白
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们只要弄明白自己,知道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并为之去努力,这就
足够了。”
“姐姐,我向您老实交待。”醉向上挺了挺身子,将后背全部贴在床头上,一副死猪不
怕开水烫的阵势,却仍然胆怯地说,“我到迪吧去,确实是听了白雪的建议。但是,白
雪只是让我去放松一下自己,她警告我,喝酒就是喝酒,疯就是疯,必须看管好自己,
切不可‘玩物丧志’。是我自己抱着放纵一次的想法,所以才三番两次地跑去……”
“傻丫头,我当然知道。我也年轻过。”谭欣在醉的鼻子上捏了一把,一边起身一边笑
着说,“姐姐还知道,就算肖世诚不出现,你也不会真地放纵自己。但你内心的苦寂会
逐步升级,直到自我毁灭。”
“您,真的确信?”醉迟疑地问。
谭欣一把拉开厚厚的窗帘,坚定地说:“确信!我确信!因为,我们都是只有自己才可
能毁了自己的人。除了我们最爱的人,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们一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