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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山区,太阳一落山,天色很快暗下来。从墓地到陵园的停车场要走十几分钟。我
和殷晴走到一半,天已全黑,只得打开手机上的闪光灯照路。山坳中,山风寒意逼人,
卷着枯草屑扫过路面。路边的树枝被风扬起,挂了殷晴的头发,吓了她一跳。殷晴紧依
着我,一路快走到陵园的停车场,那只剩我们的车了。这崭新的商务车打了好几下
火才发动,开出了停车场。我从车后视镜看那陵园,黝黑的山体,散落着几盏荧荧的路
灯,如地府被鬼魂们推搡得鼓起的残门。
我们开车到城里,找了个干净实惠的餐馆,点了几个小菜。在等菜上桌的时候,殷晴托
着腮帮,看着天,憧憬地说:“当我们的小窝建好了,我们就能自己做热饭热菜了,多
好。想吃什么做什么。你那么爱吃鱼,我天天做给你吃,保证不重样。”
“是么?这么好。你做得到的话,我每天给你做的鱼起个名,并附情诗一首,保证也不
重样。”
“一言为定了?”
“一言为定!”我用力地点点头。
“过几天抽空去看看厨具专卖。我要装个大功率的抽烟机。上次给你们做香煎鱼块,快
把我呛死了。”
“是,一定要好厨具配好厨娘。”
“嗯?!”
“好厨娘要配好厨具!”
这时,高诚打电话过来,问我俩去不去他的音响工作室看电影,我俩同意了。 我让林
郁音带着她的小提琴,想看看她的长弓练得如何了。吃完晚饭, 殷晴指路,由我开车
,到了高诚的音响工作室,就在县委对面的楼上,窗口正对着县委大门。我们进去的时
候,林郁音和高诚在等我们。
我说,要先听林郁音拉完琴再看电影,林郁音说好。殷晴说,正好,我们练琴的时候,
她到隔壁挑几部好电影,一定要我这个陈一大知道,什么是人性美。
林郁音带了音叉来,拉了几个全弓,能引得音叉持续地嗡嗡作响。我很满意,从网上下
载了《圣母颂》琴谱,打印出来,让她拉。这个版本的《圣母颂》分两部分,第一部分
主要用G弦的演绎低音部的主旋律,第二部分用E弦在高音部重奏一遍。
我先叫林郁音拉了一遍熟悉了曲子,然后对她说:“郁音,上次我说,要用身心来拉琴
。现在,你‘身’的这一关过了,今天,我们试试‘心’的这一关。《圣母颂》多用连
弓,旋律优美而舒展,倾注的感情委婉动人,如一个罪人呼唤圣母,请求她原谅自己
的过错。这样,你边拉,我边讲故事,你要用你的琴声,来配合我的故事。”
我让林郁音和我一起进到录音室,跟录音室外的高诚说:“分别将我讲的故事和林郁音
的琴声录成两个声道,不要将我的声音放出来,只听林郁音的琴声。”高诚准备好后,
向林郁音和我点了点头,开始录音。
林郁音拉响了第一个G音符,我也讲出了我故事的第一句话。林郁音的眼圈马上红了,
放下提琴,拉不下去,掩面哭泣。我等她情绪稳了以后,对她说,郁音,收住你的感情
,试着将它放在琴弓之上。林郁音含泪点头,重新将提琴架到肩上,闭上眼,开始演奏
。林郁音的泪与她的琴声一同潺潺流出,直到曲终。我也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讲完故事。
在录音棚外头,高诚戴着大耳机,脸上也是两行泪。
在《圣母颂》柔美委婉的低沉曲调中,在细腻丰满的提琴长颤音中,我的故事开始了。
月夜,乌云集在天边,林暮云怀抱着三个月大的林郁音,沿着无人的街道向学校走去,
步履沉重。她前几日得知高叶民被捕,从娘家赶过来。她到时,高叶民已人去屋空,出
租屋中凌乱不堪,被人抄了家,鬼琴不见了。看街上的怖告,得知高叶民已去天国,当
街昏过去。她强撑着去问有关人员,能不能见见遗骸,被告知已草草火化,骨灰在曲馨
那。她想去找曲馨,至少要到一把骨灰也好。怀中的林郁音哭了几声,她将襁褓中的女
儿抱得更紧。曲馨家在前头了,林暮云在楼下想了很久,上了楼,敲曲馨的家门。“谁
?”曲馨在门内问。“是林暮云,我想见见叶民。”“他死了。都是因为你!快走开!
你不是要和他永远在一起么,去呀!” 林暮云听得身形不稳,靠着门坐到了地上。她
给女儿喂了最后一次奶,写了一张字条,塞在襁褓之中,亲了亲她,将她放在曲馨家门
口,向小树林走去。
《圣母颂》转到了高音部。
高叶民莫名地被严打重判离世,曲馨哭了好几天,正在给高诚喂奶,听见有人敲门,是
林暮云。曲馨又痛又气,将她赶走了。半夜,她迷糊中听见门外有婴孩的哭声,她打开
门,见到门口襁褓中的婴孩,还有字条。她看完字条,重重关上门,任那女婴在门外大
哭。天冷,婴孩的哭声弱了些,曲馨不忍,开了门,抱了婴孩进来。婴孩不哭了,睡过
去。第二天一早,她听说小树林中出了人命,心中大悔,看到饿得不停啼哭的小林郁音
,抱起她,将乳头塞进她的嘴里。空寂的屋中,曲馨左手抱着酣睡的高诚,右手抱着用
力吮奶的林郁音,怔怔地望着窗外。
《圣母颂》的最后一个音符平缓地消散在寂静中。
殷晴不知何时进来,正坐在一个椅子上,欣赏林郁音拉出的柔美旋律,十分愉悦,结束
的时候,她鼓掌,叫:“郁音,太棒了!你拉出了《圣母颂》的意境!” 她看到我们
三人肃穆悲伤的样子,不知其解。高诚离开音响控制台的座位,开门去了隔壁。林郁音
则站在麦克风前发楞。我拍拍她的肩,拉了个凳子让她坐下。
殷晴坐到音响控制台,戴上耳机,将刚才录的音又听了一遍,听到了我讲的故事,软倒
在椅子上。我赶忙出去,扶起她。殷晴浑身冰凉,对我的呼唤没反应。我抓她手上的脉
,很弱,大惊,把她抱着放平在地上,咬破了舌头,吻她。过了几分钟,殷晴咳了一下
,悠悠转醒,我松了一口气。看来,殷晴的脑损伤还没完全恢复,受不得这种精神刺激。
“陈天,事情不完全是那样的。” 殷晴的泪涌出来,说,“不要乱猜了,结婚后,我
会告诉你的。”
//附 《圣母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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