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水上《画水记》#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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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每次读风行水上的小说都觉得这人怎么写得那么妙啊。好到让人想封笔。
画水记
风行水上
大慈寺寿宁院的房子总算盖好了。傍晚的时候老方丈站在院子里，几只乌鸦在头上
盘旋着，这群乌鸦住在藏经楼的屋檐下。白天飞到城外觅食，傍晚的时候飞回来。它们
在归巢之前总要围着寿宁寺飞几圈，有的站在树梢上梳理羽毛，有的在空中追打一番。
啄下的羽毛碎雪似的从空中飘下来。这些乌鸦飞着拉屎，飞着觅食。它们在廓沿和树枝
上留下白色粪便。老和尚身边跟着几个随从，他们忧心忡忡的望着天空。生怕一不小心
这些坏乌鸦在方丈的头上屙巴巴。他们形影不离的跟在老方丈后面走，身后是七长八短
的影子。老方丈围着新盖好的大雄宝殿转圈。他们都不明白老方丈在想什么事情，老方
丈皱着眉看看天上，就问他们：“这个普天之下画水要数谁画得好？”一个叫本愿的和
尚说：“孙知微”。老和尚沉吟不语。
本愿和尚是监寺，他惯于揣摩老方丈的心意，应对得体。平常寺里迎来送往这些事
情都交给了本愿。本愿走到老和尚的身边说：“师傅莫不是还想请这个孙知微来画庙里
的壁画吗？”老和尚点点头。跟在后面的几个和尚叽里咕噜说起什么，苍蝇一样嗡嗡起
来。老和尚回过头说：“要说话就请大声一点，我耳朵背，听不见。”这时有一个叫本
空的和尚趋近几步说：“哎呀！师傅你是有所不知。这个孙知微是出名的脾气古怪。不
好请，上回在我们庙里画《九曜星君图》，差点没把我们祸害死。这回我们换一个人吧
，天下擅长能画水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方丈白了他一眼说：“我不是要找一个能画水
的，我要找一个配在咱们寿宁院墙上画水的。你们都怕跟孙知微打交道，我也听说这个
人难缠，这人有本事的脾气就大，担待点吧！修行这些年，嗔心还不改？”本空跟本愿
互相瞧了一眼，低下头说：“是，弟子谨记了。”
前些年寿宁院配殿要画一张《九曜星君图》，庙里的和尚跟孙知微打过交道，都有
点怕他。从他的屋子里经常飞出茶碗、毛笔、砚台，水壶。晚上庙里打了鼓，一庙的僧
众正在禅定之中。大门一扇一扇被关上。一个老和尚拿着竹帚沙沙的扫地，门口有两只
狗起草。他拿土块给打走了，喊曰：“咄！”狗子跑远了，接着办事。城里人家传来喊
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庆安——庆安————来家吃晚饭了！”树上的鸟雀也没了声
息，牛羊下来。太阳收了最后一抹余晖，一院的僧众看经的看经，想心思的想心思。本
空坐在禅床上，两脚垂下，一个小和尚正在给他捏脚。听到人喊差点把木盆给踹翻了。
一个小沙弥连爬带滚的跑进来喝说：“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画师们要杀人！”本空带
着护院的僧人，各执棍棒绳索去劝架。只看到这孙知微师徒两个，一个手中拿着板凳，
一个手中抄着朴刀，正斗得如痴如醉。本空就跟看热闹的画匠打听，有一个人边看边现
场解说道：这个小徒弟叫姓童，叫童益仁。擅作主张在孙知微画好的仙瓶中画了一株莲
花，孙知微看了老大不高兴，跟童益仁说：“这个宝瓶是行云布雨的，你在上面画朵莲
花不成了插花的花器了。谁让你这么干的？窝心脚把你肠子窝出来。”其他的几个画师
跑过来拉，孙知微把一只鞋子踢飞了。他叫童益仁把为师的鞋子捡回来，让我踢上几脚
消消气。童益仁偏不捡，还对他怒目相向。有一个叫宝通的弟子把孙知微的鞋子捡回来
，跪在地上给他穿上。孙知微尚且气苦，他把气出在宝通身上：“轻着点，给驴挂掌吗
？”
晚上掌灯后，童益仁坐在小板凳上吃饭。孙知微经过他身边，趁他不防在头上连敲
十记爆粟。擂得肿处坟起，童益仁大怒抄起板凳，托的一声跳到院中把板凳舞得花一样
，要与老师斗上三百回合。孙知微道：好畜牲！竟然要打师傅，打便打，怕你不成。从
门背后抄起一把朴刀跳到院中立了一个门户，使的这招叫哪咤赶海，那边厢童益仁起了
个“二郎担山”封住了刀的来势。孙知微的朴刀常年不磨，刀身上的锈迹斑斑。一打纷
纷往下掉铁锈，又被童益仁的小板凳碰得缺了好几个大口子。本空看看一时半会出不了
人命，就问那个画匠说：“画莲花也不是死罪，值当这样大动干戈吗？”那个画匠说：
“打累了，他们自然就停下来的。死不了人的！大和尚你们回去歇着吧，我们一贯这样
打架的，一年不打上个三五十回，都不算是过日子。”本空将信将疑的走了。临走的时
候本空说：“你们看着点，看看不善就要上去拉。事情闹大了，连你也脱不了干系。别
净想看热闹，打死不偿命吗？”那个画匠对他摆摆手，懒得理他。聚精会神的看起热闹
来。
后来相处时间长了，一院的僧众也知道他们画匠的习惯了。隔个十天半来月，这帮
画匠之间就要起纷争，有时是单打。有时是群殴，第二天吊着胳膊肿着眼睛爬到脚手架
上画画。有人向老方丈报告。老方丈翻着经书像没有听到一样。许久叹了一口气说：“
他们自己打自己人，关你什么事？”天气好的时候，孙知微带了酒食把让徒弟们在一起
相扑为乐。孙知微上身刺了一条青龙。龙头搭在胸口，嘴里噙着一颗珠子。龙身从腋下
穿过，龙尾巴正好甩到肩头搭下来。下身扎一条牛鼻裤扭扎在一起。叫嚣跳踯没有一刻
消停的时候。有一回老方丈看了孙知微草图，对一个神仙的衣着有些意见。他就托本愿
去说，结果被孙知微拿着缺了口的锈刀追出二里多地，本愿这回实在是不想与他打交道
，提到他头都疼。但是老方丈一提画水天下谁最好，他只得硬着头皮说是孙知微，这是
蜀中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实。
老方丈看了他一眼说：“我也知道这个人比较难缠，上次连我的面子也驳回了。但
盖大雄宝殿这个银子是人家张乖崖，张大人捐募来的。张大人指名道姓要请孙知微在四
壁上画水，以展他平生绝学。他说了人我们去请，钱他来花。看来这个事情非得本愿你
去一趟不可，你跟他打过交道。能说得上话，其他人去我还不放心呢。”本愿双手合什
说：“师父抬举，弟子明天就派人去接。”
本愿回到屋里，小沙弥给他把茶端来。他喝一口茶，几案上土定瓶中插着一枝从院
角折来的枸杞，上面结了不少红果子。他从枝子上摘了一粒红果子扔在嘴里。一边嚼一
边想心事，他想起上次为了改画自己跟孙知微闹得很不开心。他想到跟孙知微放对那个
徒弟，这个童益仁虽说犟一点。但画功最好，在孙知微的徒弟当中那是数得上号的。人
家傲有傲的本钱，画《九曜星君图》时在墙上扑粉本都是这个童益仁扑的。过去画壁画
的，都有一个羊皮的粉本。师傅画好稿子后，徒弟用针顺着师傅画好的白描的线条密密
的扎上小孔。然后把粉本悬在墙上，用白粉包顺着扎了孔的线条一路拍过去。然后把羊
皮粉本拿下来，看看墙上的痕迹印得清不清楚。不清楚的地方孙知微就爬上去，用白粉
笔补勾一下。勾好后，他就没事了。这里大部分的活计交给了童益仁掌管。有时孙知微
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相一相。然后转身就走了。
大殿的角落里很暗，其他几个徒弟登在梯子上，给童益仁打下手。一边给他递颜色
或者更换毛笔，一边小声地唱歌。这些画匠是连吃饭也不下地，像海船上的水手一样。
他们下到了陆地上反而走不好路。大殿的上方垂下很多条绳子，他们像蜘蛛一样顺着绳
子上上下下。明明有梯子或者是房梁也不走，拽住绳子，脚一蹬，就从东边荡向了西边
，两个人在空中相遇时，还要在对方的脸上涂上一笔，或者扯一下耳朵。有的时候卷着
绳子升到有五层楼高的地方递麻筋，忽然把绳子一松，人就像一粒弹丸一样坠下来，快
要触地的时候，又把手中的绳子一紧，来了个后空翻，稳稳地立在地上。看得本愿心惊
肉跳，不断的拍着胸口，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壁画画起来很麻烦，要先做墙的泥底子。上面要打一些很小的木桩子，然后把麻筋
跟泥混了，放在外面踩得烂熟。踩好的泥分层涂到墙上。踩泥的时候都要唱歌，歌曰：
“飘飘兮白云，荡荡兮秋风。五尺之木，可制强弓。三寸柔泥兮，可以构重楼。”孙知
微听到唱歌的声音就从屋里跑出来，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跟他们一起踩泥。他们互相
把泥巴抛来抛去，把脸都涂得跟泥猴似的。有时孙知微扑到徒弟身上，把他们压到泥里
，几个徒弟又合在一起把孙知微压在泥里。他们踩泥的时候要唱歌，研磨颜料的时候也
要唱歌。把颜色钵子在空中抛来抛去，跟今天我们在工地上看泥瓦工扔灰桶一样。颜色
钵子在空中飞鸟一样飞来飞去。脚手架上人说朱砂，下面人呼的一声扔上去。说石青，
石青一钵呼地一声扔上去。画到暗处的地方，他们拿火石点亮头灯（像唐玄奘西天取经
时头上戴的那种东西），取火点亮了，能照出巴掌那么大一块地方，画匠的影子被投在
壁画上鬼魅一样。
到最后定稿的时候，孙知微用一根竹子缚着毛笔一条线拉出几丈长，来看孙知微画
画的人没有不惊叹的。仿佛泥墙底下隐隐然有一张画只等着他勾出来便好了。当他画到
人物的鼻翼或者眉宇这些精微地方，旁边看的人都屏住呼吸。孙知微却了不为意，一边
唱着一边画，壁画才画到一半，城里就传扬遍了。说是《九曜星君图》画得如何活灵活
现，有一个卖茶老汉来看“罗睺”的喷火的头，吓得连茶桶也翻倒在地上，回家以后发
了十几天高烧。差点把命都送掉了！壁画上的线勾好了，他吩咐徒弟们上色。自己跑到
“迢月楼”去厮混去了，他听人说那里最近来了一个歌妓，叫赵仙游，人称赵四娘。人
长得虽然不好，塌鼻子、眯缝眼，脸上都是麻子。可是嗓子好，她一唱歌据说连屋外的
花花草草都有感动。连后院的木芙蓉，鸡冠花都会跳起舞来。
一首歌经赵仙游唱过以后。城里城外就传唱开了，洗衣服的唱，铡马草的人也唱，
连田埂上车水、割麦的人都会唱了。白天孙知微坐在脚手架上，手里拿毛笔。从“迢月
楼”隐隐约约传来赵四娘的歌声。他竖起耳朵听，又没有了。所以线一勾好，他抱住脚
手架的柱子。两腿一盘从上面溜下来。一边脱颜色斑斓的衣服，一边从桶里抄水洗脸。
脸上水滴滴的说：“等到开光的时候你们来找我。我到赵四娘家去也！”颜色上好了，
孙知微还没有回来。本愿问童益仁说：“孙知微跑那去了？童益仁说：“师傅听歌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本愿去找了童益仁说寿宁院的人不计前嫌请孙知微画水。童益仁叹了一口气说：“
这要早来一两个月，人都还在。现在师父下面的徒弟都散了，有的过汉中往西北那边去
了。有的人到江南寺庙画佛像去了，还有几个改行推鸡公车贩枣子去了。现在一下子要
画这么大的墙壁，就算我师父答应，人手也凑不齐了。”本愿回来把童益仁的话告诉老
和尚。老和尚沉吟了半天说：“既这么着就把墙空着吧，我们等他。你让童益仁来把墙
壁做好，这方白墙就是孙知微的，你在城里放风说盂兰盆节孙知微要来寿宁寺画水”。
本愿说：“这妥当吗？”。老和尚说：“嗯————”本愿低头说：“弟子这就去办！
”。
快到盂兰盆节时候，成都城里传扬遍了孙知微要在寿宁院画水。盂兰盆节是佛教节
日中的一个大日子，每年寿宁院有一台盛大的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
报谢尊长养育之恩。到了那一天城里的善男信女把庙门都要踏破了，扫地和尚扫来的被
踩脱的绣鞋差不多有一筐，像秋天树下落下树叶一样。等到节庆过了，他把筐子放在院
墙旁边。每天有城里的女子过来找鞋子，城里的无赖汉就尾随在后面说些风话。节庆的
那一天，寿宁院那口能煮五百人吃饭的大锅，要烧七八锅饭。庙门外有走索的，变戏法
、卖药的、卖油塌，五福饼、卖豆儿水，鹿皮浆的、喷火的，摔角的，差不多要玩上七
八天才能消停下来。现在又添上孙知微画水，今年又不知道热闹成什么样子。
但是到了离节庆还有三天的时间，还没有见到孙知微的人影子。本愿有点沉不住气
了，他一天好几回见到老和尚想提这个事情，但看看他没事人一样。他怕说了老和尚又
要责怪他沉不住气。快到盂兰盆节的头天傍晚，寿宁寺门口来了一个人。他骑着一匹小
驴，用脚把驴肚子碰了一下。驴停下来，正在扫地的和尚过来说：“施主你把驴往南面
牵一点，拴在大槐树下面”。这人把头上的笠子摘下来，扫地僧一看，这不是孙知微吗
。他说：“我给你知会监院去。”孙知微说：“你拉上的我的驴子，牵到后头喂上，明
早我就走。今儿夜里你得帮我一个忙。”扫地僧撇了扫帚说：“你尽管说。”孙知微说
：“夜里你帮我磨墨，你到厨房里拿几个大碗来。磨好的墨就倒在碗里，我自己下来取
。墨磨好了，你就去睡吧！不要跟旁人说。”
晚上众人都歇了，孙知微哑着嗓子对扫地僧说：“有多少墨了？”扫地僧说已经研
了三大钵了。孙知微说你去睡吧，我一个人画就行了。他牵着一根绳子，把腿盘在上面
。慢慢向黑暗处升去，起初还能看到他头顶的灯光，随着他升高慢慢变得跟黄豆大小。
他在黑暗中画出第一根线条————
传说那天夜里，老和尚听到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就蹑手蹑脚去看。他举着蜡烛
，一个长长短短的影子跟着他走。他听到声音是从四壁传来，就举着蜡烛去照。一看，
就吓晕了：寿宁院发大水啦！蜡烛掉在地上，咕鲁鲁滚了很远。还亮着，老僧跪在地上
不住的念佛：南无大慈大悲求苦求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啊！救命啊！孙知微救命啊！
孙画匠！你个王八羔子！寿宁院的人没得罪你啊！白天不来晚上来，那一回你来蹭饭没
让你吃饱过啊！
掀天的巨浪把老僧围在中间。越旋越高，他就着蜡烛的一点微火一路爬回僧寮，水
像空气一样在他手指缝里流过去。抓又抓不住，捧又捧不牢。蜡烛在大殿的地上亮了一
会，渐渐火苗子小下来，然后一跳，两跳，灭了。四壁的涛声更大了起来，四股浪头绞
缠斗争到一起，此起彼伏，摇屋撼树一般。一院的僧众惶惶如丧家之犬，都赤着脚坐在
床上想心事。心想孙知微这王八蛋，不知道在这画里施了什么魔法。明天无论如何找到
他让他把画给涂了，不然这夜夜就别睡了。远处是浪头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一个大浪在
地上碰个粉粉碎，分折成涓涓细流，一滴不剩的又流回墙上。地上鞋子被浪头打得东一
只，西一只的。上面还漂着一只钵，钵里蹲着一只耗子。吱吱叫！
第二天盂兰盆节。信众们第一眼看到这张壁画，没有不惊到面无人色的。这一年跑
掉的鞋子比哪一年都要多，扫地僧足足扫了二十筐。许多人一边跑一边狂呼：“不得了
啦！寿宁院发大水了，快逃命去吧！”等到大家醒悟过来，纷纷往这张画下扔钱。钱堆
得山一样，本愿让铲钱的小和尚，一人捧着一个篾斗，等钱堆满了就铲一斗捧出去。晚
上铲钱的小和尚说腰酸得都直不起来了。特为来看这张壁画的达官贵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后院喂马的槽子新添了几百槽。夜里成都的老百姓说经常能听到从寿宁院传来的涛声
。寺庙的天空隐隐有一道白光，天河一样。后来孙知微死了，赵仙游也死了。又经历许
多战乱兵火，大家都不知道孙知微这个人和那张壁画了。寿宁院的乌鸦还在天空中飞来
飞去，它们落在枯树和残垣断壁之上。满地的黄叶被风撵着在地上跑，跑累了歇一歇再
跑。原先画壁画的地方是一方断墙，下面有一只野狗在那里撒尿，它支起一条腿尿完了
就跑了。
苏东坡后来感叹说孙知微死了，画水的笔法就断绝了。一断就是五十年，近年来成
都出了叫蒲记升的，也画得一手好水，这人嗜酒放浪，一天不到妓院走上三五回就画不
出画来。他要喝高兴了，嫖高兴了才画水。能有一二分孙知微的本事。黄居、李怀都不
及他本事好。随你什么王公富人，钱堆得跟山似的只要蒲永升不想画时，一笔也不画。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这狗才呀！只要画兴一来，如精虫上脑。不择贵贱好丑，顷刻
而成幅。他为我临抚过寿宁院的水，前后共二十四幅。夏天的时候我老人家挂在高堂上
，只觉得阴风袭人，毛发为立。皮肤上起罗汉豆那么大的疙瘩。永升现在也老了，画子
就更难得了。过去的董羽、近年扇乎得厉害姓戚的画匠，也算是天下出名能画水的了。
呸！他们那种水只好称为死水，怎么能跟蒲永升相提并论呢？
画水记
风行水上
大慈寺寿宁院的房子总算盖好了。傍晚的时候老方丈站在院子里，几只乌鸦在头上
盘旋着，这群乌鸦住在藏经楼的屋檐下。白天飞到城外觅食，傍晚的时候飞回来。它们
在归巢之前总要围着寿宁寺飞几圈，有的站在树梢上梳理羽毛，有的在空中追打一番。
啄下的羽毛碎雪似的从空中飘下来。这些乌鸦飞着拉屎，飞着觅食。它们在廓沿和树枝
上留下白色粪便。老和尚身边跟着几个随从，他们忧心忡忡的望着天空。生怕一不小心
这些坏乌鸦在方丈的头上屙巴巴。他们形影不离的跟在老方丈后面走，身后是七长八短
的影子。老方丈围着新盖好的大雄宝殿转圈。他们都不明白老方丈在想什么事情，老方
丈皱着眉看看天上，就问他们：“这个普天之下画水要数谁画得好？”一个叫本愿的和
尚说：“孙知微”。老和尚沉吟不语。
本愿和尚是监寺，他惯于揣摩老方丈的心意，应对得体。平常寺里迎来送往这些事
情都交给了本愿。本愿走到老和尚的身边说：“师傅莫不是还想请这个孙知微来画庙里
的壁画吗？”老和尚点点头。跟在后面的几个和尚叽里咕噜说起什么，苍蝇一样嗡嗡起
来。老和尚回过头说：“要说话就请大声一点，我耳朵背，听不见。”这时有一个叫本
空的和尚趋近几步说：“哎呀！师傅你是有所不知。这个孙知微是出名的脾气古怪。不
好请，上回在我们庙里画《九曜星君图》，差点没把我们祸害死。这回我们换一个人吧
，天下擅长能画水的又不是他一个人。”方丈白了他一眼说：“我不是要找一个能画水
的，我要找一个配在咱们寿宁院墙上画水的。你们都怕跟孙知微打交道，我也听说这个
人难缠，这人有本事的脾气就大，担待点吧！修行这些年，嗔心还不改？”本空跟本愿
互相瞧了一眼，低下头说：“是，弟子谨记了。”
前些年寿宁院配殿要画一张《九曜星君图》，庙里的和尚跟孙知微打过交道，都有
点怕他。从他的屋子里经常飞出茶碗、毛笔、砚台，水壶。晚上庙里打了鼓，一庙的僧
众正在禅定之中。大门一扇一扇被关上。一个老和尚拿着竹帚沙沙的扫地，门口有两只
狗起草。他拿土块给打走了，喊曰：“咄！”狗子跑远了，接着办事。城里人家传来喊
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庆安——庆安————来家吃晚饭了！”树上的鸟雀也没了声
息，牛羊下来。太阳收了最后一抹余晖，一院的僧众看经的看经，想心思的想心思。本
空坐在禅床上，两脚垂下，一个小和尚正在给他捏脚。听到人喊差点把木盆给踹翻了。
一个小沙弥连爬带滚的跑进来喝说：“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画师们要杀人！”本空带
着护院的僧人，各执棍棒绳索去劝架。只看到这孙知微师徒两个，一个手中拿着板凳，
一个手中抄着朴刀，正斗得如痴如醉。本空就跟看热闹的画匠打听，有一个人边看边现
场解说道：这个小徒弟叫姓童，叫童益仁。擅作主张在孙知微画好的仙瓶中画了一株莲
花，孙知微看了老大不高兴，跟童益仁说：“这个宝瓶是行云布雨的，你在上面画朵莲
花不成了插花的花器了。谁让你这么干的？窝心脚把你肠子窝出来。”其他的几个画师
跑过来拉，孙知微把一只鞋子踢飞了。他叫童益仁把为师的鞋子捡回来，让我踢上几脚
消消气。童益仁偏不捡，还对他怒目相向。有一个叫宝通的弟子把孙知微的鞋子捡回来
，跪在地上给他穿上。孙知微尚且气苦，他把气出在宝通身上：“轻着点，给驴挂掌吗
？”
晚上掌灯后，童益仁坐在小板凳上吃饭。孙知微经过他身边，趁他不防在头上连敲
十记爆粟。擂得肿处坟起，童益仁大怒抄起板凳，托的一声跳到院中把板凳舞得花一样
，要与老师斗上三百回合。孙知微道：好畜牲！竟然要打师傅，打便打，怕你不成。从
门背后抄起一把朴刀跳到院中立了一个门户，使的这招叫哪咤赶海，那边厢童益仁起了
个“二郎担山”封住了刀的来势。孙知微的朴刀常年不磨，刀身上的锈迹斑斑。一打纷
纷往下掉铁锈，又被童益仁的小板凳碰得缺了好几个大口子。本空看看一时半会出不了
人命，就问那个画匠说：“画莲花也不是死罪，值当这样大动干戈吗？”那个画匠说：
“打累了，他们自然就停下来的。死不了人的！大和尚你们回去歇着吧，我们一贯这样
打架的，一年不打上个三五十回，都不算是过日子。”本空将信将疑的走了。临走的时
候本空说：“你们看着点，看看不善就要上去拉。事情闹大了，连你也脱不了干系。别
净想看热闹，打死不偿命吗？”那个画匠对他摆摆手，懒得理他。聚精会神的看起热闹
来。
后来相处时间长了，一院的僧众也知道他们画匠的习惯了。隔个十天半来月，这帮
画匠之间就要起纷争，有时是单打。有时是群殴，第二天吊着胳膊肿着眼睛爬到脚手架
上画画。有人向老方丈报告。老方丈翻着经书像没有听到一样。许久叹了一口气说：“
他们自己打自己人，关你什么事？”天气好的时候，孙知微带了酒食把让徒弟们在一起
相扑为乐。孙知微上身刺了一条青龙。龙头搭在胸口，嘴里噙着一颗珠子。龙身从腋下
穿过，龙尾巴正好甩到肩头搭下来。下身扎一条牛鼻裤扭扎在一起。叫嚣跳踯没有一刻
消停的时候。有一回老方丈看了孙知微草图，对一个神仙的衣着有些意见。他就托本愿
去说，结果被孙知微拿着缺了口的锈刀追出二里多地，本愿这回实在是不想与他打交道
，提到他头都疼。但是老方丈一提画水天下谁最好，他只得硬着头皮说是孙知微，这是
蜀中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实。
老方丈看了他一眼说：“我也知道这个人比较难缠，上次连我的面子也驳回了。但
盖大雄宝殿这个银子是人家张乖崖，张大人捐募来的。张大人指名道姓要请孙知微在四
壁上画水，以展他平生绝学。他说了人我们去请，钱他来花。看来这个事情非得本愿你
去一趟不可，你跟他打过交道。能说得上话，其他人去我还不放心呢。”本愿双手合什
说：“师父抬举，弟子明天就派人去接。”
本愿回到屋里，小沙弥给他把茶端来。他喝一口茶，几案上土定瓶中插着一枝从院
角折来的枸杞，上面结了不少红果子。他从枝子上摘了一粒红果子扔在嘴里。一边嚼一
边想心事，他想起上次为了改画自己跟孙知微闹得很不开心。他想到跟孙知微放对那个
徒弟，这个童益仁虽说犟一点。但画功最好，在孙知微的徒弟当中那是数得上号的。人
家傲有傲的本钱，画《九曜星君图》时在墙上扑粉本都是这个童益仁扑的。过去画壁画
的，都有一个羊皮的粉本。师傅画好稿子后，徒弟用针顺着师傅画好的白描的线条密密
的扎上小孔。然后把粉本悬在墙上，用白粉包顺着扎了孔的线条一路拍过去。然后把羊
皮粉本拿下来，看看墙上的痕迹印得清不清楚。不清楚的地方孙知微就爬上去，用白粉
笔补勾一下。勾好后，他就没事了。这里大部分的活计交给了童益仁掌管。有时孙知微
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相一相。然后转身就走了。
大殿的角落里很暗，其他几个徒弟登在梯子上，给童益仁打下手。一边给他递颜色
或者更换毛笔，一边小声地唱歌。这些画匠是连吃饭也不下地，像海船上的水手一样。
他们下到了陆地上反而走不好路。大殿的上方垂下很多条绳子，他们像蜘蛛一样顺着绳
子上上下下。明明有梯子或者是房梁也不走，拽住绳子，脚一蹬，就从东边荡向了西边
，两个人在空中相遇时，还要在对方的脸上涂上一笔，或者扯一下耳朵。有的时候卷着
绳子升到有五层楼高的地方递麻筋，忽然把绳子一松，人就像一粒弹丸一样坠下来，快
要触地的时候，又把手中的绳子一紧，来了个后空翻，稳稳地立在地上。看得本愿心惊
肉跳，不断的拍着胸口，嘴里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壁画画起来很麻烦，要先做墙的泥底子。上面要打一些很小的木桩子，然后把麻筋
跟泥混了，放在外面踩得烂熟。踩好的泥分层涂到墙上。踩泥的时候都要唱歌，歌曰：
“飘飘兮白云，荡荡兮秋风。五尺之木，可制强弓。三寸柔泥兮，可以构重楼。”孙知
微听到唱歌的声音就从屋里跑出来，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跟他们一起踩泥。他们互相
把泥巴抛来抛去，把脸都涂得跟泥猴似的。有时孙知微扑到徒弟身上，把他们压到泥里
，几个徒弟又合在一起把孙知微压在泥里。他们踩泥的时候要唱歌，研磨颜料的时候也
要唱歌。把颜色钵子在空中抛来抛去，跟今天我们在工地上看泥瓦工扔灰桶一样。颜色
钵子在空中飞鸟一样飞来飞去。脚手架上人说朱砂，下面人呼的一声扔上去。说石青，
石青一钵呼地一声扔上去。画到暗处的地方，他们拿火石点亮头灯（像唐玄奘西天取经
时头上戴的那种东西），取火点亮了，能照出巴掌那么大一块地方，画匠的影子被投在
壁画上鬼魅一样。
到最后定稿的时候，孙知微用一根竹子缚着毛笔一条线拉出几丈长，来看孙知微画
画的人没有不惊叹的。仿佛泥墙底下隐隐然有一张画只等着他勾出来便好了。当他画到
人物的鼻翼或者眉宇这些精微地方，旁边看的人都屏住呼吸。孙知微却了不为意，一边
唱着一边画，壁画才画到一半，城里就传扬遍了。说是《九曜星君图》画得如何活灵活
现，有一个卖茶老汉来看“罗睺”的喷火的头，吓得连茶桶也翻倒在地上，回家以后发
了十几天高烧。差点把命都送掉了！壁画上的线勾好了，他吩咐徒弟们上色。自己跑到
“迢月楼”去厮混去了，他听人说那里最近来了一个歌妓，叫赵仙游，人称赵四娘。人
长得虽然不好，塌鼻子、眯缝眼，脸上都是麻子。可是嗓子好，她一唱歌据说连屋外的
花花草草都有感动。连后院的木芙蓉，鸡冠花都会跳起舞来。
一首歌经赵仙游唱过以后。城里城外就传唱开了，洗衣服的唱，铡马草的人也唱，
连田埂上车水、割麦的人都会唱了。白天孙知微坐在脚手架上，手里拿毛笔。从“迢月
楼”隐隐约约传来赵四娘的歌声。他竖起耳朵听，又没有了。所以线一勾好，他抱住脚
手架的柱子。两腿一盘从上面溜下来。一边脱颜色斑斓的衣服，一边从桶里抄水洗脸。
脸上水滴滴的说：“等到开光的时候你们来找我。我到赵四娘家去也！”颜色上好了，
孙知微还没有回来。本愿问童益仁说：“孙知微跑那去了？童益仁说：“师傅听歌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
本愿去找了童益仁说寿宁院的人不计前嫌请孙知微画水。童益仁叹了一口气说：“
这要早来一两个月，人都还在。现在师父下面的徒弟都散了，有的过汉中往西北那边去
了。有的人到江南寺庙画佛像去了，还有几个改行推鸡公车贩枣子去了。现在一下子要
画这么大的墙壁，就算我师父答应，人手也凑不齐了。”本愿回来把童益仁的话告诉老
和尚。老和尚沉吟了半天说：“既这么着就把墙空着吧，我们等他。你让童益仁来把墙
壁做好，这方白墙就是孙知微的，你在城里放风说盂兰盆节孙知微要来寿宁寺画水”。
本愿说：“这妥当吗？”。老和尚说：“嗯————”本愿低头说：“弟子这就去办！
”。
快到盂兰盆节时候，成都城里传扬遍了孙知微要在寿宁院画水。盂兰盆节是佛教节
日中的一个大日子，每年寿宁院有一台盛大的法会。供奉佛祖和僧人，济度六道苦难，
报谢尊长养育之恩。到了那一天城里的善男信女把庙门都要踏破了，扫地和尚扫来的被
踩脱的绣鞋差不多有一筐，像秋天树下落下树叶一样。等到节庆过了，他把筐子放在院
墙旁边。每天有城里的女子过来找鞋子，城里的无赖汉就尾随在后面说些风话。节庆的
那一天，寿宁院那口能煮五百人吃饭的大锅，要烧七八锅饭。庙门外有走索的，变戏法
、卖药的、卖油塌，五福饼、卖豆儿水，鹿皮浆的、喷火的，摔角的，差不多要玩上七
八天才能消停下来。现在又添上孙知微画水，今年又不知道热闹成什么样子。
但是到了离节庆还有三天的时间，还没有见到孙知微的人影子。本愿有点沉不住气
了，他一天好几回见到老和尚想提这个事情，但看看他没事人一样。他怕说了老和尚又
要责怪他沉不住气。快到盂兰盆节的头天傍晚，寿宁寺门口来了一个人。他骑着一匹小
驴，用脚把驴肚子碰了一下。驴停下来，正在扫地的和尚过来说：“施主你把驴往南面
牵一点，拴在大槐树下面”。这人把头上的笠子摘下来，扫地僧一看，这不是孙知微吗
。他说：“我给你知会监院去。”孙知微说：“你拉上的我的驴子，牵到后头喂上，明
早我就走。今儿夜里你得帮我一个忙。”扫地僧撇了扫帚说：“你尽管说。”孙知微说
：“夜里你帮我磨墨，你到厨房里拿几个大碗来。磨好的墨就倒在碗里，我自己下来取
。墨磨好了，你就去睡吧！不要跟旁人说。”
晚上众人都歇了，孙知微哑着嗓子对扫地僧说：“有多少墨了？”扫地僧说已经研
了三大钵了。孙知微说你去睡吧，我一个人画就行了。他牵着一根绳子，把腿盘在上面
。慢慢向黑暗处升去，起初还能看到他头顶的灯光，随着他升高慢慢变得跟黄豆大小。
他在黑暗中画出第一根线条————
传说那天夜里，老和尚听到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就蹑手蹑脚去看。他举着蜡烛
，一个长长短短的影子跟着他走。他听到声音是从四壁传来，就举着蜡烛去照。一看，
就吓晕了：寿宁院发大水啦！蜡烛掉在地上，咕鲁鲁滚了很远。还亮着，老僧跪在地上
不住的念佛：南无大慈大悲求苦求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啊！救命啊！孙知微救命啊！
孙画匠！你个王八羔子！寿宁院的人没得罪你啊！白天不来晚上来，那一回你来蹭饭没
让你吃饱过啊！
掀天的巨浪把老僧围在中间。越旋越高，他就着蜡烛的一点微火一路爬回僧寮，水
像空气一样在他手指缝里流过去。抓又抓不住，捧又捧不牢。蜡烛在大殿的地上亮了一
会，渐渐火苗子小下来，然后一跳，两跳，灭了。四壁的涛声更大了起来，四股浪头绞
缠斗争到一起，此起彼伏，摇屋撼树一般。一院的僧众惶惶如丧家之犬，都赤着脚坐在
床上想心事。心想孙知微这王八蛋，不知道在这画里施了什么魔法。明天无论如何找到
他让他把画给涂了，不然这夜夜就别睡了。远处是浪头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一个大浪在
地上碰个粉粉碎，分折成涓涓细流，一滴不剩的又流回墙上。地上鞋子被浪头打得东一
只，西一只的。上面还漂着一只钵，钵里蹲着一只耗子。吱吱叫！
第二天盂兰盆节。信众们第一眼看到这张壁画，没有不惊到面无人色的。这一年跑
掉的鞋子比哪一年都要多，扫地僧足足扫了二十筐。许多人一边跑一边狂呼：“不得了
啦！寿宁院发大水了，快逃命去吧！”等到大家醒悟过来，纷纷往这张画下扔钱。钱堆
得山一样，本愿让铲钱的小和尚，一人捧着一个篾斗，等钱堆满了就铲一斗捧出去。晚
上铲钱的小和尚说腰酸得都直不起来了。特为来看这张壁画的达官贵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后院喂马的槽子新添了几百槽。夜里成都的老百姓说经常能听到从寿宁院传来的涛声
。寺庙的天空隐隐有一道白光，天河一样。后来孙知微死了，赵仙游也死了。又经历许
多战乱兵火，大家都不知道孙知微这个人和那张壁画了。寿宁院的乌鸦还在天空中飞来
飞去，它们落在枯树和残垣断壁之上。满地的黄叶被风撵着在地上跑，跑累了歇一歇再
跑。原先画壁画的地方是一方断墙，下面有一只野狗在那里撒尿，它支起一条腿尿完了
就跑了。
苏东坡后来感叹说孙知微死了，画水的笔法就断绝了。一断就是五十年，近年来成
都出了叫蒲记升的，也画得一手好水，这人嗜酒放浪，一天不到妓院走上三五回就画不
出画来。他要喝高兴了，嫖高兴了才画水。能有一二分孙知微的本事。黄居、李怀都不
及他本事好。随你什么王公富人，钱堆得跟山似的只要蒲永升不想画时，一笔也不画。
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这狗才呀！只要画兴一来，如精虫上脑。不择贵贱好丑，顷刻
而成幅。他为我临抚过寿宁院的水，前后共二十四幅。夏天的时候我老人家挂在高堂上
，只觉得阴风袭人，毛发为立。皮肤上起罗汉豆那么大的疙瘩。永升现在也老了，画子
就更难得了。过去的董羽、近年扇乎得厉害姓戚的画匠，也算是天下出名能画水的了。
呸！他们那种水只好称为死水，怎么能跟蒲永升相提并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