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窝在家里的六年
在美国攻读电影的人都尝过写英文剧本的苦头,那几年,我主要做的就是发展剧本
的工作:自己写的,找美国编剧润饰﹑合作的剧本就有好几个;别人的剧本,请我以导
演身份改写的,也有几个;自己的构想,找美国作家写的,也有几个。
这些剧本的初稿,若有人喜欢,就叫你改写,三番五次地修稿,这样一两年耗下去
,不是无疾而终,就是继续发展,预算从美金六十万到七百万不等,这是美国所谓的企
划炼狱(developmenthell)。据说平均一个本子从初稿到开拍要缠斗五年,那还是指
千万分之一顺利拍成的剧本。
那时期每隔一阵子,就有人说,看到我的学生片,很棒,我们来谈谈怎么合作吧!
因为经纪人会把学生片拷贝一大堆,送到各公司去推销。
就这样,一个计划不成,另一个计划又来了,总有几个在进行,所以老不死心,人
像是悬在半空中。
直到1990年暑假完全绝望,计划全部死光,锐气磨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
要回台湾?老是举棋不定,台湾电影那时也不景气。
1980年初,台湾新电影崛起,但后来受到商业考验,开始消沉。这段期间我跟"中
影"洽谈过,企划小野﹑吴念真虽然好意热心,但讲话都很低调:"没什么希望!"当时
真是一筹莫展。有时惠嘉看到我精神上有点吃不下来,就会带我出去吃个饭,那时我们
最奢侈的就是去吃肯德基,老大阿猫就说:"我们去吃老公公炸鸡。"
平常我在家负责煮饭、接送小孩,分担家事,惠嘉也不太干涉我,我们经济不够宽
裕,所以我也不太愿意进城。
我天天待在家里很无聊,有时间就看报纸练练英文,也没什么进步。我这个人是有
片拍就来劲,没片拍就没劲,所以惠嘉说过:"他不拍片像个死人,我不需要一个死人
丈夫!"如果有案子做,我就会很高兴,到城里找人写剧本,自己做研究,很来劲。如
果我看起来很忙,她就不来管我;如果看我从早到晚呆坐在那儿,她就会问:"你到底
在干吗?无聊的话找个事做,不一定要是赚钱的事。"
就这样耗了六年,心碎无数,却一直怀着希望,久久过一阵子,你会看见某位同学
时来运转,当然大多数都是虚度青春﹑自怨自艾地过日子。
这么多年看下来,我觉得电影这一行真是形势比人强。我那时发现,身边当上导演
、又做出点成绩来的,都是持续写剧本的人,而不是打工的人。许多人一出校门就有工
作,如剧务、剪接或制作,到后来就继续那份工作,很难再往导演方面发展。
我曾在纽约街头碰到一个NYU的学弟,比我晚几届,当年他也因学生片红极一时,
人又高又帅、口才又好、片子艺术性强,比我的《分界线》受注目。但他至今仍无机会
拍片,最多执导HBO(HomeBoxOffice电视台)的片子,不过他还在埋头笔耕创造新的契
机。
NYU毕业的校友,在我之前那几届最杰出的就是斯派克·李(SpikeLee),他也不
是上班族,而是持续写作及申请基金会的补助。那时拍电影的老中很多也走这条路,但
我对这个没兴趣,因为拿补助拍的都是社会片、实验片,和我的路数不合,加上我又没
入美国籍,不是市民。申请基金补助好像还得靠行,混入圈内大家轮流当评审,相互给
补助。我资格不够,又不会弄,所以没朝这方面发展。
当年我就很怕自己像闽南语歌《烧肉粽》歌词里所唱的:"自悲自叹歹命人,父母
本来真疼惜,让我读过几年书,毕业之后头路无,暂时来卖烧肉粽……"自怨自艾,久
而久之竟不知不觉地就叫卖了一辈子的"来呷烧肉粽"。所以我就赖在家中,不肯去做赚
钱的工作。我若是有日本丈夫志节的话,早该切腹了。
毕业快六年,一事无成,刚开始还能谈理想,三四年后,人往四十岁走,依旧如此
,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理想,于是开始有些自闭。
这期间,我偶尔去帮人家拍片,看看器材,帮剪接师做点事,当剧务等等,但都不
灵光。还有一次到纽约东村一栋大空屋去帮人守夜看器材,好恐怖,真怕会遇上宵小或
抢匪闯入抢劫。为了身份,还曾干过两天的剧务打杂,做得很笨拙,大家一看我去挡围
观的人就觉得好笑,有个非裔女人见我来挡就凶我:"敢挡?我找人揍你!"我连忙走开
,闹了很多笑话。后来我只好去做些出苦力的事,拿沙袋、扛东西,其他机灵的事由别
人去做。
我真的只会当导演,做其他事都不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