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与被遗忘#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M*g
1 楼
我爸喜欢看的小说是美感来自于哲理的那种。比如说米兰昆德拉，还有君特格拉斯。对
于那种用语言的细腻雕琢出来的感性的美他是非常麻木的。麻木，甚至斥之以鼻。上高
中的时候我发现了马格丽特杜拉斯，激动得捧给他看。
他翻了两页就放下了，继续抽他的烟。后来有一次他和姑姑在讨论虹影。我插嘴说虹影
的句子和题材有些象杜拉斯。他说，杜拉斯是谁？
大概每个人对美都是多少充满了偏见的。不过我父亲的偏见特别顽固。这样一个顽固的
人竟然买了一套梁实秋的散文。他说多好，你看，大散文家，比什么余秋雨之类的好多
了。那时候我上中学。中学生喜欢捡自己喜欢的话题和篇章读。所以我反复仔细地研读
了＂雅舍谈吃＂那一卷。
梁实秋比起余秋雨来当然微妙了许多，没那么矫做。不过我还是很疑惑以我爸这样的口
味，是怎么喜欢上梁实秋写的那一篇篇火腿冬瓜盏之类的？
再后来我意识到梁实秋写的不是吃，而是他的失落。很隐晦地写被遗忘的岁月。比如说
写金华火腿，他写在浙江的制作方式到了台湾以后的变化。台湾的气候太潮湿，所以火
腿风干不透。很轻很浅地就结束了，却有体会不完的悲凉。
最近凑热闹看了一集舌尖上的中国。看完了，想到的却是四十年前写的早就被人遗忘了
的＂雅舍谈吃＂。给我爸打电话，问他梁实秋的散文还在不在。
他顿了顿，说：梁实秋，梁实秋啊，你怎么想到了梁实秋了呢？
我担心你搬了那么多次家，把梁实秋弄丢了。
弄丢了再买一套就是，他说。
我想他大概已经忘了许多年前他刚把梁实秋放到书架时的兴奋。
他还忘了小的时候我是多么地喜欢通过和他聊文学和艺术来讨好他，让他喜欢我，记得
我的存在。
多年来一直有一本昆德拉的＂玩笑＂躺在他的床头柜上。有一次我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这
样喜欢这本书。他大手一挥，一副不屑于和我这个中学生详细解释的语气：这本书，多
好！
我爸是流浪的上海人。所以我是流浪的上海人的第二代。第二代和第一代的口音还是很
不相同的。他说普通话的时候，上海话的发音是底，面子则是由费力的卷舌与儿话构成
的。所以我有时候听到一底一面之间的差距的时候，觉得是件很滑稽的事情。就象那个
时候，他把舌头微微卷起来，豪迈地向空中吐出两个字 －＂多好＂！
出了国后，很少和父亲联系。原因多而复杂。其中有一条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那个不
足轻重的扎辫子的小女孩的形象。
我需要一些空间和时间遗忘那个需要我用仰视来爱的父亲。
当然事情的变化是不知不觉的。去年我回国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坐在出租车里. 他突然
说：你看，我画画得比你好，字就更比你写得好太多了。我听了很莫名其妙。你和我比
这个做什么？我又没拿你和爷爷比。太爷爷才是字写得最好的那一个。这样比来比去，
有意思么？
我们的车被裹在了黄昏的车流里，止足不前。我屏住呼吸望着窗外扑天盖地的橙色。
黄昏的时候，天空每一秒中的色泽好像都不完全一样。也许下一秒，蓝色就要渐渐地泛
起来了。可就在这一秒我突然意识到他讥讽背后的酸涩：我的爸爸，原来他也害怕被我
遗忘。
于那种用语言的细腻雕琢出来的感性的美他是非常麻木的。麻木，甚至斥之以鼻。上高
中的时候我发现了马格丽特杜拉斯，激动得捧给他看。
他翻了两页就放下了，继续抽他的烟。后来有一次他和姑姑在讨论虹影。我插嘴说虹影
的句子和题材有些象杜拉斯。他说，杜拉斯是谁？
大概每个人对美都是多少充满了偏见的。不过我父亲的偏见特别顽固。这样一个顽固的
人竟然买了一套梁实秋的散文。他说多好，你看，大散文家，比什么余秋雨之类的好多
了。那时候我上中学。中学生喜欢捡自己喜欢的话题和篇章读。所以我反复仔细地研读
了＂雅舍谈吃＂那一卷。
梁实秋比起余秋雨来当然微妙了许多，没那么矫做。不过我还是很疑惑以我爸这样的口
味，是怎么喜欢上梁实秋写的那一篇篇火腿冬瓜盏之类的？
再后来我意识到梁实秋写的不是吃，而是他的失落。很隐晦地写被遗忘的岁月。比如说
写金华火腿，他写在浙江的制作方式到了台湾以后的变化。台湾的气候太潮湿，所以火
腿风干不透。很轻很浅地就结束了，却有体会不完的悲凉。
最近凑热闹看了一集舌尖上的中国。看完了，想到的却是四十年前写的早就被人遗忘了
的＂雅舍谈吃＂。给我爸打电话，问他梁实秋的散文还在不在。
他顿了顿，说：梁实秋，梁实秋啊，你怎么想到了梁实秋了呢？
我担心你搬了那么多次家，把梁实秋弄丢了。
弄丢了再买一套就是，他说。
我想他大概已经忘了许多年前他刚把梁实秋放到书架时的兴奋。
他还忘了小的时候我是多么地喜欢通过和他聊文学和艺术来讨好他，让他喜欢我，记得
我的存在。
多年来一直有一本昆德拉的＂玩笑＂躺在他的床头柜上。有一次我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这
样喜欢这本书。他大手一挥，一副不屑于和我这个中学生详细解释的语气：这本书，多
好！
我爸是流浪的上海人。所以我是流浪的上海人的第二代。第二代和第一代的口音还是很
不相同的。他说普通话的时候，上海话的发音是底，面子则是由费力的卷舌与儿话构成
的。所以我有时候听到一底一面之间的差距的时候，觉得是件很滑稽的事情。就象那个
时候，他把舌头微微卷起来，豪迈地向空中吐出两个字 －＂多好＂！
出了国后，很少和父亲联系。原因多而复杂。其中有一条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改变那个不
足轻重的扎辫子的小女孩的形象。
我需要一些空间和时间遗忘那个需要我用仰视来爱的父亲。
当然事情的变化是不知不觉的。去年我回国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坐在出租车里. 他突然
说：你看，我画画得比你好，字就更比你写得好太多了。我听了很莫名其妙。你和我比
这个做什么？我又没拿你和爷爷比。太爷爷才是字写得最好的那一个。这样比来比去，
有意思么？
我们的车被裹在了黄昏的车流里，止足不前。我屏住呼吸望着窗外扑天盖地的橙色。
黄昏的时候，天空每一秒中的色泽好像都不完全一样。也许下一秒，蓝色就要渐渐地泛
起来了。可就在这一秒我突然意识到他讥讽背后的酸涩：我的爸爸，原来他也害怕被我
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