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呀找呀找朋友#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M*g
1 楼
她第一次看到R的时候，觉得R象一只花瓶。一只波斯花瓶。白色的瓷底上有褐色花纹的
那种。而那褐色的花就是R褐色的长眼睛和一头盘起来的厚实的卷发。赏心悦目得叫她
心里长叹一口气。
R伸出手来，抬起下颔微笑。如果她是个男人，接过这只手来的时候大概是要吻一下的
。快速地贴一下嘴唇，如果仅仅是因为那个抬起下颔的微笑叫人一瞬间产生了生活在“
罗马假日”里的幻觉。很难想象这样的光芒来自于一个坐在沉闷的黑色dell电脑后面的
academic advisor。
那时候她刚开始工作。每天早晨醒来总是有一种想重读库切的“青春”的冲动。总是想
回忆起库切是如何尖刻地描绘出成年与青春之间那个孤独的失重状态的。
读书上学给人一种混沌的幸福感。她也在这混沌里活出了惯性。总以为还有伟大的生活
在远处。总还是兴致勃勃地活着。而现在，一切似乎也不过就如此而已。失落很轻，很
难以启齿。
faculty meeting的时候，她低着头在讲义纸的空隙上一笔笔地涂鸦。抬起头，发现桌
子另一半的faculties都在打量她纸上渗着蓝色圆珠笔油的几何图形。潜意识的败露从
来都是让人羞耻的事情，更何况如此狼狈而确凿地存于一张来不及销毁的讲义纸上。
在这样的情形下，R的身影无疑成了生活里最有意思的事情之一。R穿起衣服来象一个流
动的博物馆。有时候把自己裹在一套红色印度纱丽里。有时候穿一套湖蓝色的丝对襟上
衣和中裤。要是把袖子做得宽大一些再镶上道金色的花纹什么的，可以直接拿去做某个
琼瑶戏的戏服。哪怕就是穿件简单的黑毛衣，那也是要带上条阿拉伯风格的围巾的。
她开始有了想和R做朋友的念头。交朋友大概是另一件叫刚刚从青春的壳子里褪出来的
库切觉得苦涩的事情。第一次觉得朋友这东西似乎也不是凭着物理距离近或者互相吸引
就能做到贴心的。比如说R, 她为人说话办事一如她的穿衣风格，满满当当，热情无比
，无懈可击。好是好，可是叫人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套话以外的第一句贴近心灵的话。有
的时候她也确实拿不准R。那次她看到R站在系主任门口解释什么事情。听上去也不象什
么大事，两个还都微笑着。可是R讲到高处声音却在微微地颤抖。仔细听那笑声，里面
宛若掺杂了一丝哭声，好像一只花瓶裂开了一条细纹。她有些诧异。
不过这都不妨碍她的孤独每隔一阵就发作一下。发作的时候，她就变成了Frankenstein
，要么叫她吃了世界，要么叫世界吃了她。谁在谁的肚子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于是有了她们第一次交谈的15分钟。她站在R的办公室门口，有点自卑地望着里面那个
美人。
忘记了哪一句话叫R说到她是个诗人。
“诗人”，这字眼在中文里那可了不得。大多数人只说“我是写诗的”。放到英语里似
乎轻轻松松地就说出来了，“poet”。
她想当然地有些激动。再接下来，R提到她正在读村上春树的新书。她克制自己说出村
上翻成英文实在是对东方语言的摧残俏皮全无之类的话。我有一张将村上的一个短片拍
成电影的 Toni Takitani。整部电影里镜头是一直在移动的，象流水一样。流水一样的
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你想看看么？
当然，当然，多好！R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闪烁着灯光下的白瓷器一样的光泽。
第二天她把电影交给R的时候，还给了R一个她最近写的一个英文短故事。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会无数次后悔这桩冲动的举动。不过那时候R可是一下子高兴得从桌
子后面跳了起来：你要在哪里发表？没关系，我们可以一稿多投。
她一下子有些紧张。她甚至都没什么自信这是个可以发表的好故事。而且发表故事大概
跟发表学术文章一样要仔细地研究期刊，风格，市场之类。academic那是为了求生存，
最后弄出来一篇篇让reviewer abcd满意的东西。这个么，故事么。。。。
犹豫的时候她还很希望R可以让她读一读R出版的诗集。不过R没有提。此时的R口气里有
点象个指导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失望。
一个星期后她们坐在咖啡馆里。R拿出圈圈点点的故事，用很肯定很可观的语气评点。
你写的主题是suspension，她说。是一个被suspended了一辈子的人醒来后的悲剧。你
要写suspension, 还要增添另外一个美国人物的份量，才能让两条线平行，写出
suspension的另一面。
经R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它被解读成了有一个很明确的theme。如此看来，这故
事怎么都是欠缺的，可其实她当时的念头里只是很简单地想写自己的母亲。
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争辩。所以她也不反驳。只是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说点什么能让我接近你的东西，好么？说说为什么西方女人到35岁以后有各种各样的老
法，而你的面容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说说你为什么放弃teaching creative writing
的career。说说你为什么可以对所有事情的见解都如此地不容置疑。还有，我们能谈谈
你的书么？能谈谈我的故事里，无论这样那样的结构缺陷，是否有那么一点点打动你的
的美感么？
I know you'll get it published，R在离开咖啡馆时肯定地说。
然而，新学期开始了。上课，学生，开会，paper。一开始她还想着如何按照R的想法来
改。越改越戏剧化。R不是说她喜欢村上的voidness么？可是这样捏造出一个人
物，就像在做好莱坞式的填充，把朴素的空白都挤走了。越改越象R身上和办公室墙上
满满当当的颜色花纹。她开始变得沮丧。如果有时间在图书馆，她宁可把眼睛埋在美术
杂志里。
她想和R解释。可是因为这事情一开始就错过了解释的机会，只能一直错下去。要想纠
正的话恐怕是得用上些撕破脸皮的勇气的。更叫她觉得不安的是她与R之间对待这个故事
的反差。她以为这个带有某种程度上的自我流露的创作是破除工作上人与人之间的戒线的
方式。可是R却好象理所当然地把它变成了一个树立自我权威的机会。R的指导里是带有
某种征服感的。
领略到了这一层，她就不仅仅是失望了。
“Hey Beautiful”, R敲了敲她的门。这是在两个人的关系变得陡峭与微妙了以后的第
一次。R需要她帮助一个学生给另外一个系的教授写封与选课有关的求情信。信写了，
发了出去，对方教授却没有回音。
隔天她经过R的办公室，看到同一个学生愁眉苦脸地坐在里面。就在这时候，R突然提高
音量说：“Yes, you are suspended. We all are suspended!”
黑绰绰的办公室里她好一阵心惊肉跳。脑海里只有一个黑绰绰的念头：原来R一直以为
她在故意玩suspension的游戏。信，还有那篇改不出来的小说。蓄意地，刻薄地。
怎么人与人之间就如此容易形成恶意的误解呢？她很有些瞠目结舌。
两个小时候后，R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Guess what I've found?"
“I've found that professor is traveling in Italy. I found this from someone
else in that department. Isn't it strange that he didn't set up out-of-
office email? We'll find another class. Worst comes worst, she will just not
graduate on time. ”
这时候的R很古怪。脸上的表情是：太好了，终于把这个麻烦学生给解决了。眼睛却红
红的，蓄着委屈。声音是庆幸的，却又是责备的，颤抖的。不知道哪一层是表，哪一层
是里。整个人克服着扭捏着巨大的感情，象一座快要将其吞没的火山。
而她感情的火山也快将她吞没了。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初衷呢？原来你那完美不示弱
的外表是这样的脆弱。脆弱得简直病态。你知道我曾经有多想和你成为朋友所以现在才
多失望么？难道你需要的只是赞同与景仰么？
一切都还是有个终点的。R还是那个R。走廊里的白裙子上飘着蝴蝶。过道里有R不
容置疑的声音：“I knew that you would pass your defense!”语气重点放在"I
knew"上。天知道R是否知道这学生差点fail thesis defense。R总是无所不知的。
有时候她想如果R只裹一匹白布会如何。不加修饰，minimalist。这会不会叫R的层层包
围少掉几层，袒露出心底的爱或者怕。
不过每当想到那部R从来没还回来也没提及的村上的电影，她还会深深地皱起眉头。已
经大概有一年多了。可怎么要回来呢？这是个问题。想到这些，想到R说她喜欢村上的
voidness的时候恐怕并不真诚，想到交朋友，想到羞耻。
那种。而那褐色的花就是R褐色的长眼睛和一头盘起来的厚实的卷发。赏心悦目得叫她
心里长叹一口气。
R伸出手来，抬起下颔微笑。如果她是个男人，接过这只手来的时候大概是要吻一下的
。快速地贴一下嘴唇，如果仅仅是因为那个抬起下颔的微笑叫人一瞬间产生了生活在“
罗马假日”里的幻觉。很难想象这样的光芒来自于一个坐在沉闷的黑色dell电脑后面的
academic advisor。
那时候她刚开始工作。每天早晨醒来总是有一种想重读库切的“青春”的冲动。总是想
回忆起库切是如何尖刻地描绘出成年与青春之间那个孤独的失重状态的。
读书上学给人一种混沌的幸福感。她也在这混沌里活出了惯性。总以为还有伟大的生活
在远处。总还是兴致勃勃地活着。而现在，一切似乎也不过就如此而已。失落很轻，很
难以启齿。
faculty meeting的时候，她低着头在讲义纸的空隙上一笔笔地涂鸦。抬起头，发现桌
子另一半的faculties都在打量她纸上渗着蓝色圆珠笔油的几何图形。潜意识的败露从
来都是让人羞耻的事情，更何况如此狼狈而确凿地存于一张来不及销毁的讲义纸上。
在这样的情形下，R的身影无疑成了生活里最有意思的事情之一。R穿起衣服来象一个流
动的博物馆。有时候把自己裹在一套红色印度纱丽里。有时候穿一套湖蓝色的丝对襟上
衣和中裤。要是把袖子做得宽大一些再镶上道金色的花纹什么的，可以直接拿去做某个
琼瑶戏的戏服。哪怕就是穿件简单的黑毛衣，那也是要带上条阿拉伯风格的围巾的。
她开始有了想和R做朋友的念头。交朋友大概是另一件叫刚刚从青春的壳子里褪出来的
库切觉得苦涩的事情。第一次觉得朋友这东西似乎也不是凭着物理距离近或者互相吸引
就能做到贴心的。比如说R, 她为人说话办事一如她的穿衣风格，满满当当，热情无比
，无懈可击。好是好，可是叫人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套话以外的第一句贴近心灵的话。有
的时候她也确实拿不准R。那次她看到R站在系主任门口解释什么事情。听上去也不象什
么大事，两个还都微笑着。可是R讲到高处声音却在微微地颤抖。仔细听那笑声，里面
宛若掺杂了一丝哭声，好像一只花瓶裂开了一条细纹。她有些诧异。
不过这都不妨碍她的孤独每隔一阵就发作一下。发作的时候，她就变成了Frankenstein
，要么叫她吃了世界，要么叫世界吃了她。谁在谁的肚子里都是黑乎乎的一片。
于是有了她们第一次交谈的15分钟。她站在R的办公室门口，有点自卑地望着里面那个
美人。
忘记了哪一句话叫R说到她是个诗人。
“诗人”，这字眼在中文里那可了不得。大多数人只说“我是写诗的”。放到英语里似
乎轻轻松松地就说出来了，“poet”。
她想当然地有些激动。再接下来，R提到她正在读村上春树的新书。她克制自己说出村
上翻成英文实在是对东方语言的摧残俏皮全无之类的话。我有一张将村上的一个短片拍
成电影的 Toni Takitani。整部电影里镜头是一直在移动的，象流水一样。流水一样的
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你想看看么？
当然，当然，多好！R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闪烁着灯光下的白瓷器一样的光泽。
第二天她把电影交给R的时候，还给了R一个她最近写的一个英文短故事。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会无数次后悔这桩冲动的举动。不过那时候R可是一下子高兴得从桌
子后面跳了起来：你要在哪里发表？没关系，我们可以一稿多投。
她一下子有些紧张。她甚至都没什么自信这是个可以发表的好故事。而且发表故事大概
跟发表学术文章一样要仔细地研究期刊，风格，市场之类。academic那是为了求生存，
最后弄出来一篇篇让reviewer abcd满意的东西。这个么，故事么。。。。
犹豫的时候她还很希望R可以让她读一读R出版的诗集。不过R没有提。此时的R口气里有
点象个指导老师。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失望。
一个星期后她们坐在咖啡馆里。R拿出圈圈点点的故事，用很肯定很可观的语气评点。
你写的主题是suspension，她说。是一个被suspended了一辈子的人醒来后的悲剧。你
要写suspension, 还要增添另外一个美国人物的份量，才能让两条线平行，写出
suspension的另一面。
经R这么一说，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它被解读成了有一个很明确的theme。如此看来，这故
事怎么都是欠缺的，可其实她当时的念头里只是很简单地想写自己的母亲。
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争辩。所以她也不反驳。只是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说点什么能让我接近你的东西，好么？说说为什么西方女人到35岁以后有各种各样的老
法，而你的面容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说说你为什么放弃teaching creative writing
的career。说说你为什么可以对所有事情的见解都如此地不容置疑。还有，我们能谈谈
你的书么？能谈谈我的故事里，无论这样那样的结构缺陷，是否有那么一点点打动你的
的美感么？
I know you'll get it published，R在离开咖啡馆时肯定地说。
然而，新学期开始了。上课，学生，开会，paper。一开始她还想着如何按照R的想法来
改。越改越戏剧化。R不是说她喜欢村上的voidness么？可是这样捏造出一个人
物，就像在做好莱坞式的填充，把朴素的空白都挤走了。越改越象R身上和办公室墙上
满满当当的颜色花纹。她开始变得沮丧。如果有时间在图书馆，她宁可把眼睛埋在美术
杂志里。
她想和R解释。可是因为这事情一开始就错过了解释的机会，只能一直错下去。要想纠
正的话恐怕是得用上些撕破脸皮的勇气的。更叫她觉得不安的是她与R之间对待这个故事
的反差。她以为这个带有某种程度上的自我流露的创作是破除工作上人与人之间的戒线的
方式。可是R却好象理所当然地把它变成了一个树立自我权威的机会。R的指导里是带有
某种征服感的。
领略到了这一层，她就不仅仅是失望了。
“Hey Beautiful”, R敲了敲她的门。这是在两个人的关系变得陡峭与微妙了以后的第
一次。R需要她帮助一个学生给另外一个系的教授写封与选课有关的求情信。信写了，
发了出去，对方教授却没有回音。
隔天她经过R的办公室，看到同一个学生愁眉苦脸地坐在里面。就在这时候，R突然提高
音量说：“Yes, you are suspended. We all are suspended!”
黑绰绰的办公室里她好一阵心惊肉跳。脑海里只有一个黑绰绰的念头：原来R一直以为
她在故意玩suspension的游戏。信，还有那篇改不出来的小说。蓄意地，刻薄地。
怎么人与人之间就如此容易形成恶意的误解呢？她很有些瞠目结舌。
两个小时候后，R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Guess what I've found?"
“I've found that professor is traveling in Italy. I found this from someone
else in that department. Isn't it strange that he didn't set up out-of-
office email? We'll find another class. Worst comes worst, she will just not
graduate on time. ”
这时候的R很古怪。脸上的表情是：太好了，终于把这个麻烦学生给解决了。眼睛却红
红的，蓄着委屈。声音是庆幸的，却又是责备的，颤抖的。不知道哪一层是表，哪一层
是里。整个人克服着扭捏着巨大的感情，象一座快要将其吞没的火山。
而她感情的火山也快将她吞没了。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初衷呢？原来你那完美不示弱
的外表是这样的脆弱。脆弱得简直病态。你知道我曾经有多想和你成为朋友所以现在才
多失望么？难道你需要的只是赞同与景仰么？
一切都还是有个终点的。R还是那个R。走廊里的白裙子上飘着蝴蝶。过道里有R不
容置疑的声音：“I knew that you would pass your defense!”语气重点放在"I
knew"上。天知道R是否知道这学生差点fail thesis defense。R总是无所不知的。
有时候她想如果R只裹一匹白布会如何。不加修饰，minimalist。这会不会叫R的层层包
围少掉几层，袒露出心底的爱或者怕。
不过每当想到那部R从来没还回来也没提及的村上的电影，她还会深深地皱起眉头。已
经大概有一年多了。可怎么要回来呢？这是个问题。想到这些，想到R说她喜欢村上的
voidness的时候恐怕并不真诚，想到交朋友，想到羞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