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25-26)#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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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二十五
我老家新野,破俅地种啥不长啥,十来岁就跟洪叔他们跑出来了。整个关里都吃不着饭
,就扒车到了东北。在早那东北,可比现在冷得很,刮大烟儿炮啊。俺们就往人多地方
凑。都是逃荒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狠实,一个比一个贼。省城没到,大伙已经散俅一半
。洪叔说再散咱就一个也别想回新野。大伙这才抱成个团儿。省城这一混,嗖地就是半
辈子。中间也回过一次老家,爹娘早没了,都不知在哪儿没的。我弟开头也是跟大伙儿
跑出来的,他不愿意在省城待,嫌乱,就来这儿成的家。一开始小日子过得也挺好的,
还知道给爹娘修个坟。你说这坟吧,虽说在大东北,爹娘也没福住里头,但毕竟还有个
儿子寻思着呢。飞机,你别看我混省城,这些我都知道,我心里有数。后来他老婆没了
,他又信他那个教会,都不兴给家里上坟,估计那坟也都荒完了。我去烧几刀纸,也顺
便把坟弄一弄。
车还是昨夜的凌志,旁边坐的却换成了九叔。天又阴雨淅沥阴雨,警匕贴在我背后,越
发凉了起来。
九叔先买了几刀烧纸,又说坟地又远又偏,还在山顶上,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巴垫巴。
我说行啊,那就吃点呗。拌了红糖的苞米面粥,我俩喝得稀溜稀溜。我俩又买了两把黑
伞跟一柄小尖锹。
黑伞是遮雨,小尖锹则是修坟。
火葬场在县城北面,里头的坟,都是水泥砌的,上面有名有姓。生前谁也不认识谁,死
后却成了邻居。
至于那帮活人,也有哭嚎的,也有放炮的,也有人撑伞烧纸的,还有放开嗓子唱坟的,
乱哄哄的。雨天一衬,倒比街里还热闹。
然而九叔要上的坟,却不在热闹处。九叔捧了烧纸,我拎了尖锹,各自撑伞,一前一后
,穿过火葬场。
大大小小的坟冢,由密密麻麻到稀稀落落,直绵延出一里多路,热闹声远了,方来到一
丘小山跟前。
坟在小山的阴面。九叔说:飞机啊,烧纸不是个吉利事儿,你在这儿等着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火葬场,还得在山阴面动手。
我递过尖锹:咋地都行,要不就先在这儿等你。
九叔接过尖锹,挟了烧纸,黑伞勉强遮住肥胖的身躯,往山上移去。
好在那山势一点都不陡,山头又矮,当中还蜿蜒一条青石小径。九叔虽停下几次,到底
还是翻了过去。
正月里呀 通草花呀 人人都爱呀
梁山伯祝英台 同下山来
二月里呀 兰草花呀 青枝绿叶呀
二郎神去东方 半山赛海
也怪,透过层层雨声,离那帮唱坟的远了,反倒听出个数。
我摸了摸别在夹克里的警匕,也踏上那条青石小径。
小山上都是些松柏,不刮风,只下雨,便不摇摆,倒更显得冷翠。脚下一块一块的青石
,也给雨水冲的有棱有角。
三月里呀 小桃花呀 满园红色呀
刘关张在桃源 结拜弟兄
四月里呀 小麦花呀 张开白面呀
孔夫子背书箱 直下乾坤
爬到山腰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九叔的。
飞机啊,要不你还是上来吧,你帮我撑伞,我火儿打不着了。
五月里呀 黄瓜花呀 青藤搭架呀
刘志远去看瓜 万古流名
六月里呀 小荷花呀 满园白色呀
薛仁贵骑白马 夸海正东
我来到了山顶,九叔就在眼下。
七月里呀 芦瓢花呀 独苗独杆呀
杜康干造美酒 醉坏牛郎
我接过九叔的伞,九叔腾出手,扯下刀黄纸,伸了银白的zippo去燎。
zippo的火苗在伞下一跳一跳,从跑在雪中的狼,跳到印着“冥府通币”的黄纸。
八月里呀 小桂花呀 花香千里呀
胡敬德举钢鞭 辞掌朝门
所谓的坟,其实是个过膝高的泥土包,后头积着雨水,垒了几块砖挡着。前边 那滩稀
泥里,斜插了那柄小尖锹。
九月里呀 小菊花呀 满园黄色呀
黄飞虎过五关 大显威名
九叔蹲下身,去烧剩下的黄纸。我深吸口气,扯过尖锹,照他后脑劈去。
锹刃很薄,我抡得太猛,又没劈正,倒先卷起来。饶是如此,九叔还是趴了下去。
十月里呀 小雪花呀 飘飘荡荡呀
孟姜女送寒衣 哭倒长城
九叔拼命要从地上起来,我用卷了的锹尖往他身上乱刨。
刨却不顺手,干脆手腕一转,闷闷实实一锹把,抡正他脑勺,立时就窝在那里。
冬月里呀 芦瓢花呀 孤霜打死呀
小王强握寒冰 搭母救亲
九叔的手臂在泥水里乱扑腾,我用锹把去砸那手臂,几下就不再动弹。
也不知何时,泥水里躺着那支黑色的警匕。
我扔下铁锹,去捡警匕。扯下鞘子,手抖个不停,抡锹把抡脱了力。
我跪在九叔身旁,双手掣匕,朝他那宽肥的后身戳了下去。
腊月里呀 蜡烛花呀 佛前高照呀
黄氏女在经堂 看佛念经
九叔的脸,深埋在泥水里,看不见是何表情。
二十六
九叔的血,被雨水冲刷,被雨水稀释。
死人就丢在这里?
绝对不行。
我瘫坐在泥水里,大喘着气。
坟下坡几步,是条积了雨水的烂泥沟。
我挣扎着起来,拽起九叔的西裤裤脚,拼命把九叔往泥沟里拖去。
那件衬衫,那件小燕在老兴隆给订做的衬衫,已经稀烂。
勉强塞进了泥沟。我捡起那柄歪了的锹,推坟包的土,盖泥沟里的九叔。
我再次瘫倒在雨中。那座坟,看起来像是往坡下挪了几步。
我撑起身子,从夹克里翻出电话,给七爷拨了过去。
还是没人接。
要给七爷发短信麽?
我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手机响了,是短信,是小猫的短信:快走,七爷让我过来,能走多远走多远。
我扶着那卷刃的尖锹,晃晃悠悠站起来。往山顶上走,刚走远那坟几步,却又滑倒在泥
水中。
(to be done,累死我鸟)
我老家新野,破俅地种啥不长啥,十来岁就跟洪叔他们跑出来了。整个关里都吃不着饭
,就扒车到了东北。在早那东北,可比现在冷得很,刮大烟儿炮啊。俺们就往人多地方
凑。都是逃荒来的人,一个比一个狠实,一个比一个贼。省城没到,大伙已经散俅一半
。洪叔说再散咱就一个也别想回新野。大伙这才抱成个团儿。省城这一混,嗖地就是半
辈子。中间也回过一次老家,爹娘早没了,都不知在哪儿没的。我弟开头也是跟大伙儿
跑出来的,他不愿意在省城待,嫌乱,就来这儿成的家。一开始小日子过得也挺好的,
还知道给爹娘修个坟。你说这坟吧,虽说在大东北,爹娘也没福住里头,但毕竟还有个
儿子寻思着呢。飞机,你别看我混省城,这些我都知道,我心里有数。后来他老婆没了
,他又信他那个教会,都不兴给家里上坟,估计那坟也都荒完了。我去烧几刀纸,也顺
便把坟弄一弄。
车还是昨夜的凌志,旁边坐的却换成了九叔。天又阴雨淅沥阴雨,警匕贴在我背后,越
发凉了起来。
九叔先买了几刀烧纸,又说坟地又远又偏,还在山顶上,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巴垫巴。
我说行啊,那就吃点呗。拌了红糖的苞米面粥,我俩喝得稀溜稀溜。我俩又买了两把黑
伞跟一柄小尖锹。
黑伞是遮雨,小尖锹则是修坟。
火葬场在县城北面,里头的坟,都是水泥砌的,上面有名有姓。生前谁也不认识谁,死
后却成了邻居。
至于那帮活人,也有哭嚎的,也有放炮的,也有人撑伞烧纸的,还有放开嗓子唱坟的,
乱哄哄的。雨天一衬,倒比街里还热闹。
然而九叔要上的坟,却不在热闹处。九叔捧了烧纸,我拎了尖锹,各自撑伞,一前一后
,穿过火葬场。
大大小小的坟冢,由密密麻麻到稀稀落落,直绵延出一里多路,热闹声远了,方来到一
丘小山跟前。
坟在小山的阴面。九叔说:飞机啊,烧纸不是个吉利事儿,你在这儿等着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火葬场,还得在山阴面动手。
我递过尖锹:咋地都行,要不就先在这儿等你。
九叔接过尖锹,挟了烧纸,黑伞勉强遮住肥胖的身躯,往山上移去。
好在那山势一点都不陡,山头又矮,当中还蜿蜒一条青石小径。九叔虽停下几次,到底
还是翻了过去。
正月里呀 通草花呀 人人都爱呀
梁山伯祝英台 同下山来
二月里呀 兰草花呀 青枝绿叶呀
二郎神去东方 半山赛海
也怪,透过层层雨声,离那帮唱坟的远了,反倒听出个数。
我摸了摸别在夹克里的警匕,也踏上那条青石小径。
小山上都是些松柏,不刮风,只下雨,便不摇摆,倒更显得冷翠。脚下一块一块的青石
,也给雨水冲的有棱有角。
三月里呀 小桃花呀 满园红色呀
刘关张在桃源 结拜弟兄
四月里呀 小麦花呀 张开白面呀
孔夫子背书箱 直下乾坤
爬到山腰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九叔的。
飞机啊,要不你还是上来吧,你帮我撑伞,我火儿打不着了。
五月里呀 黄瓜花呀 青藤搭架呀
刘志远去看瓜 万古流名
六月里呀 小荷花呀 满园白色呀
薛仁贵骑白马 夸海正东
我来到了山顶,九叔就在眼下。
七月里呀 芦瓢花呀 独苗独杆呀
杜康干造美酒 醉坏牛郎
我接过九叔的伞,九叔腾出手,扯下刀黄纸,伸了银白的zippo去燎。
zippo的火苗在伞下一跳一跳,从跑在雪中的狼,跳到印着“冥府通币”的黄纸。
八月里呀 小桂花呀 花香千里呀
胡敬德举钢鞭 辞掌朝门
所谓的坟,其实是个过膝高的泥土包,后头积着雨水,垒了几块砖挡着。前边 那滩稀
泥里,斜插了那柄小尖锹。
九月里呀 小菊花呀 满园黄色呀
黄飞虎过五关 大显威名
九叔蹲下身,去烧剩下的黄纸。我深吸口气,扯过尖锹,照他后脑劈去。
锹刃很薄,我抡得太猛,又没劈正,倒先卷起来。饶是如此,九叔还是趴了下去。
十月里呀 小雪花呀 飘飘荡荡呀
孟姜女送寒衣 哭倒长城
九叔拼命要从地上起来,我用卷了的锹尖往他身上乱刨。
刨却不顺手,干脆手腕一转,闷闷实实一锹把,抡正他脑勺,立时就窝在那里。
冬月里呀 芦瓢花呀 孤霜打死呀
小王强握寒冰 搭母救亲
九叔的手臂在泥水里乱扑腾,我用锹把去砸那手臂,几下就不再动弹。
也不知何时,泥水里躺着那支黑色的警匕。
我扔下铁锹,去捡警匕。扯下鞘子,手抖个不停,抡锹把抡脱了力。
我跪在九叔身旁,双手掣匕,朝他那宽肥的后身戳了下去。
腊月里呀 蜡烛花呀 佛前高照呀
黄氏女在经堂 看佛念经
九叔的脸,深埋在泥水里,看不见是何表情。
二十六
九叔的血,被雨水冲刷,被雨水稀释。
死人就丢在这里?
绝对不行。
我瘫坐在泥水里,大喘着气。
坟下坡几步,是条积了雨水的烂泥沟。
我挣扎着起来,拽起九叔的西裤裤脚,拼命把九叔往泥沟里拖去。
那件衬衫,那件小燕在老兴隆给订做的衬衫,已经稀烂。
勉强塞进了泥沟。我捡起那柄歪了的锹,推坟包的土,盖泥沟里的九叔。
我再次瘫倒在雨中。那座坟,看起来像是往坡下挪了几步。
我撑起身子,从夹克里翻出电话,给七爷拨了过去。
还是没人接。
要给七爷发短信麽?
我不知道。
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手机响了,是短信,是小猫的短信:快走,七爷让我过来,能走多远走多远。
我扶着那卷刃的尖锹,晃晃悠悠站起来。往山顶上走,刚走远那坟几步,却又滑倒在泥
水中。
(to be done,累死我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