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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者弁言
在全书十卷中间,本册所包括的两卷恐怕是最混沌最不容易了解的一部了。因为克利
斯朵夫在青年成长的途中,而青年成长的途程就是一段混沌、暧昧、矛盾、骚乱的历史。
顽强的意志,簇新的天才,被更趋顽强的和年代久远的传统与民族性拘囚在樊笼里。它得
和社会奋斗,和过去的历史奋斗,更得和人类固有的种种根性奋斗。一个人唯有在这场艰
苦的战争中得胜,才能打破青年期的难关而踏上成人的大道。儿童期所要征服的是物质世
界,青年期所要征服的是精神世界。还有最悲壮的是现在的自我和过去的自我冲突:从前
费了多少心血获得的宝物,此刻要费更多的心血去反抗,以求解脱。
这个时期正是他闭着眼睛对幼年时代的一切偶像反抗的时期。他恨自己,恨他们,因
为当初曾经五体投地的相信了他们。——而这种反抗也是应当的。人生有一个时期应当敢
把不公平,敢把跟着别人佩服的敬重的东西——不管是真理是谎言——一概摈弃,敢把没
有经过自己认为是真理的东西统统否认。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见闻,使一个儿童把大量的
谎言与愚蠢,和人生主要的真理混在一起吞饱了,所以他若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少年时
期的第一件责任就得把宿食呕吐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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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腾风是一个耍蛇人的女儿。
腾凤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从苏北的穷乡僻壤来到这个多水的城市卖艺谋生,扁担挑着
两床棉被和装满毒蛇的竹篓,那段漂泊流离的时光现在想来已经恍苦隔世,但腾凤仍然清
晰地记得露宿异乡的那些夜晚,她和父亲睡在一起,和六条毒蛇睡在一起,她和父亲只是
偶然地经过这条香椿树街,父亲发现了铁路桥的一个桥孔是天然的躲风避雨的好去处。比
家里的茅房还顶事呢,父女俩几乎是狂喜地占据了桥孔。腾凤记得最初几夜她常常被头顶
上夜行火车的汽笛声惊醒,父亲在黑暗中说,你要是害怕就钻过来挨着我睡。十六岁时的
事情腾凤是不敢多想的,她只记得那些夜晚的恐怖和茫然,当铁路上复归寂然后竹篓里的
蛇却醒来了。六条蛇绞扭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游动,滑腻的蛇皮摩擦的声音更加令人狂乱不
安。
在香椿树街耍蛇卖艺,第一个看客好像就是李修业、李修业穿看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
,叉着双腿站在父女俩面前,他不停地往嘴里塞着油条和烧饼,耍呀,耍起来呀,李修业
的鼓突的眼睛因为耍蛇人的来临而炯炯发亮,他低下头朝蛇篓里望望,用一种怀疑的语气
问,真的是七步蛇?有眼镜蛇吗?不会是青蛇冒充的吧?腾风的父亲就笑着说,你不相信
,不相信就把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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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姥娘将五十年前饿死人的大旱灾,已经忘得一乾二净。我说:
“姥娘,五十年前,大旱,饿死许多人!”
姥娘:
“饿死人的年头多得很,到底指的哪一年?”
我姥娘今年九十二岁。与这个世纪同命运。这位普通的中国乡村妇女,解放前是地主
的雇工,解放后是人民公社社员。在她身上,已经承受了九十二年的中国历史。没有千千
万万这些普通的肮脏的中国百姓,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和反革命历史都是白扯。他们是最
终的灾难和成功的承受者和付出者。但历史历来与他们无缘,历史只漫步在富丽堂皇的大
厅。所以俺姥娘忘记历史一点没有惭愧的脸色。不过这次旱灾饿死的是我们身边父老乡亲
,是自己人,姥娘的忘记还是稍稍有些不对。姥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牵涉到另一场中国
灾难──一九六○年。老人家性情温和,虽不识字,却深明大义。我总觉中国所以能发展
到今天,仍给人以信心,是因为有这些性情温和、深明大义的人的存在而不是那些心怀叵
测、并不善良的人的生存。值得我欣慰的是,仗着一位乡村医生,现在姥娘身体很好,记
忆力健全,我母亲及我及我弟弟妹妹小时候的一举一动,仍完整地保存在她的记忆里。我
相信她对一九四二年的忘却,并不是一九四二年不触目惊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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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爹牵着沉草的手穿越一段难忘的时光。走出大宅的时候有一只钟在离枫杨树很远的地方
敲响。沉草记得这一天爹70寿辰,他20岁。他们穿越一段难忘的时光往刘家祠堂走。
祖先的白金钥匙在前面衰弱地鸣叫,听起来就像爹的脉息。那真是一种衰弱的声音,它预
示结局将要出现。歇晌的枫杨树人从路边阴暗的草屋里跳出来,他们像一群鸡一样跳出来
观望刘家父子。沉草直视着不去看两边的佃户,他厌恶那些灰黄呆滞的面孔,他想那些人
为什么终年像一群扒食的鸡观望你的手?为什么像一群牛蝇麇集在你的周围赶也赶不走?
沉草低下头走过长长的村巷。枫杨树这么狭小,它就像一块黑色疮疤长在世界的表面上,
走着走着就到头了。沉草感觉到走了很长的路,阳光突然变灰,祠堂老瓦飞檐的阴影蛰伏
在头顶上,刘家祠堂虎踞龙盘,一股潮湿古老的气味蔓延在他身边,沉草看着自己的脚尖
驻足了。
沉草,你跟我来。爹的声音一直在前面呼唤,每一颗空气也都这样呼唤,爹幽灵般扑
进祠堂大门,白衫的后背闪着荧光。神龛上点着八支红烛,香烟缭绕。他看见爹跪在祖宗
的牌位前,身体绷紧像一块石碑。这是我们的祠堂,这就是我们祖先藏身的地方,他们给
予土地和生命,在冥冥中统治着我们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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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黑孩在铁匠炉上拉风箱拉到第五天,赤裸的身体变得象优质煤块一样乌黑发亮;他全身
上下,只剩下牙齿和眼白还是白的。这样一来,他的眼睛就更加动人,当他闭紧嘴角看着
谁的时候,谁的心就象被热铁烙着一样难受。他的鼻翼两侧的沟沟里落满煤屑,头发长出
有半寸长了,半寸长的头发间也全是煤屑。现在,全工地的男人女人们都叫他"黑孩"儿,
他谁也不理,连认真看你一眼也不。只有菊子姑娘和小石匠来跟他说话时,他才用眼睛回
答他们。昨天中午,工地上的人们全去吃饭了,铁匠师傅的一把小锤和一个淬火用的新水
桶被人偷走了。刘太阳在滞洪闸上大骂了半个小时。他分派给黑孩一个新任务:每天中午
放工吃饭后,留在工地看守工具,午饭由铁匠师傅从伙房里带来。刘副主任说,便宜黑孩
这个狗小子一顿午饭。
人全走了,喧闹了一上午的工地静得很。黑孩走出桥洞,在闸前的沙地上慢慢地踱步
。他倒背着胳膊,双手捂着屁股,蹙着眉毛,额头上出现三道深深的皱纹。他翻来覆去地
数着桥洞,从两片嘴唇间"叭儿叭儿"地吐出一个个小泡泡儿。在第七个桥墩前,他站住了
,然后双腿夹住桥墩的菱状石棱,一耸一耸地往上爬。爬到半截时,他滑了下来,肚皮上
擦破了一大块,渗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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