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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exasredneck (德州乡巴佬),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我为什么是我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at May 10 09:07:38 2014, 美东)
我为什么是我
这是一个很怪的题目，我当然是我，难道还是别人。其实，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是这个
样子，比如，为什么我会热衷于在网上写东西；为什么我经历了很多困苦，比现在的年
轻人要多得多，还是能够保持乐观；为什么我会对宗教很有兴趣，骨子里总摆脱不掉一
种深深的悲天悯人；为什么我从不轻信别人，有时自己都感到是一种固执；为什么我生
性倔强，一旦被激怒，就绝不回头，难以原谅别人。
总而言之，我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这些问题是由于太太的一段话，她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像你的老妈了，说话，动作都
一模一样。这我是感觉不到的，但我吃东西的口味真的越来越像母亲了，我原来碰都不
碰，比如像糯米的东西，非常奇怪母亲为什么会喜欢吃，突然一天，我就变得爱吃了。
这时就明白了一点，父母对人的影响真是太大了，遗传，教育，给你的条件，绝大多数
人，都是跳不出父母给你画的圈圈。有的女儿，跟母亲总是吵得凶；有的儿子，见面就
跟父亲杠，但心理学家说，这还是因为总想摆脱父母的影响，那实际上说明，这种影响
是太强大了，哪摆得脱！
这种影响肯定极为深刻，跟随人的一生，不管你意识到了没有。就像我，居然会越来越
像好多年前就离开了的母亲。
所以，我为什么是我，那是因为我有自己的母亲。
从小她就管我很严，不要说骂人，有些字都不许说。比如“过瘾”，那是旧社会抽鸦片
说的，还有“搞”，那是因为过去说“搞女人”，是对妇女不尊重。我们家的人，没有
抽烟，喝酒，打牌的，她带着原谅的口气说，我主要是离家太早了，不是我的错，当然
也不是她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我从来就有些怕她。
我十五岁就下了农村，就没有人管了，我马上学会抽烟喝酒，满嘴脏话，打牌赌博，架
也打得凶，在她的眼里，我几乎是无恶不作。主要是太苦闷，看不到前途，尤其是我这
样出身不好的人，在自暴自弃的边缘。人要没有了希望，那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我现在想，母亲那时肯定是忧心如焚，她相信将来会好的，会有办法的，但前提是我必
须熬过这一阵子。她一反常态，对我无比宽容。我说脏话，只皱皱眉头；我把家里的烟
票（那时买烟要票）拿了，她装着不知道。我回家时，带我看电影，买好东西我吃，跟
我只讲一些轻松愉快的事情，尽量安慰我，那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变了。
后来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变，而是在等待时机，等到我从农村回来，就想尽办法来全面
修理我，让我改掉那些她认为的恶习。她可真是一个有耐心妈妈，肯定从没有想过放弃
我，不管是恐惧，失望，还是厌恶。
我想这世上也只有她能对我那样不离不弃了。
就拿抽烟来说，我下农村的时候，抽得非常厉害，但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抽。等我回城时
，我就知道自己得戒掉，不然就没有好日子过，按照她的看法，抽烟是一种不可原谅的
恶习，是男人缺乏自制力的一种表现，那时候几乎没有女人抽烟。我费了好大的劲，终
于做到了。
等到母亲离开了我，我就慢慢又抽上了，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住。太太自然是
不高兴，但我就没有怵她到母亲那种程度。心里就有些绝望，也许我这人就得要有一个
母亲那样的人来管我。
现在当我听到：祖国人民养育了你，我总是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我没有想象力
。我总当然的认为，我只是母亲一个人把我养育大的。也许是我运气不好，当祖国人民
普撒爱心时把我漏掉了；或则是认为我不好，根本就就不值得给，我想不清楚。
实际的事情更是如此，是母亲给我吃，买我穿，为我花钱，不停地付出，而从没想过向
我交换，索取。母亲从来不跟我们谈所谓“孝顺”，认为那是low class人的想法，是
封建的一套。鲁迅曾经非常激烈的反对孝道，把《二十四孝图》糟鄙得一塌糊涂，那一
代人对传统都有些叛离，她始终认为只要我们生活得幸福快乐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有人可能会说，那些粮食衣服还不是劳动人民生产的吗？话虽不错，但我比较愚笨，想
象不出那些根本不知道我的人会对我有感情，会再乎我。况且我也种过地，生产的粮食
足够我一生了，但我那时一点都没有想到在养育谁，只是不得不做，说好一点，那不过
是我的工作，我必须以此为生。
所以我从来不认为我对谁有恩典，如果一天有个人跑到我家里对我说：谢谢你养育了我
，我一点都不会高兴，只会吓到半死，太太如果知道那还了得。
我也一直对那种要报答祖国人民的高调有些反感，认为那是有人想利用人。如果真要想
报答，首先是自己的亲人，特别是父母亲，真心想做只能从看得见人和事入手，一个不
爱自己身边亲人的人，怎么可能有爱心。一天到晚唱高调，只会让人感到虚伪，实则在
逃避。
当然，我并不是没有感到别人的好意，总认为那像是贝中的珍珠，自己为此受苦，却在
别人心中长存美好。但我想法很简单，张三就是张三，李四就是李四的，我不相信是祖
国人民给了他们一个安排，这贬低了那种好意，对他们不公平。
同样，我也不认为是祖国人民对我不好，那只是某些人的作为。
实际上“祖国人民”真是一个太虚无缥缈的东西，每一个人的理解都不同，是说不清楚
的。
说实话，当我最需要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有感到什么祖国人民的爱，只记得母亲那双担
忧的眼睛；也不记得有什么祖国人民的关怀，忘不了的只是母亲那恋恋不舍的神情；更
不知道祖国人民什么时候为我操过心，见到的只是母亲那逐渐衰老的身影。
岁月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改变一切而不留痕迹。当她老了，因病长期卧床不起，就变
得絮絮叨叨，经常忘事，而原来她言语不多，真是一个无比精明能干母亲。但就在这时
，她对我的看法怎么就完全变了，总是说我过去是一个最好的孩子，谈起往事眉宇间总
是充满着欣慰的笑意。
这把我彻底地弄糊涂了，因为我知道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但不管怎么说，我非常希望
自己能得到这种遗传，当老的时候，能记住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美好，用充满留念的心情
来依依不舍亲情…….
现在想来，她在管我的时候，肯定十分的为难，甚至有些无奈，管紧了，怕我和她疏远
，更怕我会变得畏畏缩缩；不管吗，那她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如果爱我，就不能撒
手不管。我认为这不光是一个责任的问题，父母到底有多大的责任，是一个说不清楚的
问题，我所见到的父母亲，也不是都跟我母亲一样，只是她真的在乎我。
人只长大一次，谁都不可能有经验，所以说，人年轻的时候都等于在黑暗中摸索，难免
有时迷失。等到你有经验的时候，却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这可真是不怎么的。 在年
轻的时候，有人帮你一把，有人告诉你一些事情，情况可能就大不相同。而这最有可能
是父母亲，别人哪有闲心来管你！
但实际上我们都不会怎么听，我肯定在很多时候是没有当一回事的，认为母亲啰嗦。但
如果认为没有作用，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因为那至少告诉你还有人在关心着你，就会心
里有些温暖，尽管你可能都意识不到。
我现在想来有些后怕，如果那时候母亲要是推开了我，我肯定沉下去得飞快，最大的可
能是狠狠跟人打一架，弄伤了人，然后进监狱，那我就可能成为一个小混混。
在那个时候，家和母亲成为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放假回家，就可以
轻松几天，如果连这都没有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每逢节假，女生想家哭成一片，男生就是喝酒，弄不好就打架。现在当看到有人歌颂广
阔天地锻炼了自己，我的感觉就是这些人的形象太高大了，有些自惭形秽，而我那时不
过是一个被从来就没有干过的超负荷体力劳动，被从来也没有经历过的生活的艰辛打得
不知所措的孩子，如果没有亲人的支撑，我可能熬不过去。
我那时也没有意识到她是多么地爱我，只认为所有的一切是理所当然，妈妈难道不就是
这个样子吗？不就是应该时时想到我的吗？就像那句颇为煽情的话：鱼不知道眼泪，因
为它在水里。
人都是这样，身在爱中你是不会感觉到的，只有当失去了以后，你才能知道那是你永远
再也得不到了，才能看到眼泪。母亲的爱是一个讲得太多的故事，之所以还能讲下去，
是因为不经过那些得到失去，你不会明白。同样，如果那一天我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
个爱也就随风而去。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必定会留下点什么，人类之所以能存在下去，
能有一个光明的前景，那就是一种结果。
我是一个相当愚蠢的人，因为当我明白了她的爱以后，仍然不懂怎么去回报，去表达，
再等我又明白了这一点以后，却晚矣。我这人大概是有一点心硬，从不认为自己亏欠过
别人什么，只有想到了母亲，时时觉得自己是不可以被宽恕的。
这倒有一点好处，每当我倒了大霉，就有点觉得这是报应，因为我没有更好地善待母亲
，心里就会坦然一些，做错了事，自然要承担后果。唯一能让我感到宽慰的是：她不会
在意，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会爱我，因此，不管她在不在我的身边，无疑我是永远活
在她的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