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凌晨一点多给吴夕打电话,我明知道他已经睡了,明知道他明天还要上班,我还是故
意闹醒他。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见证我这一点点残存的不甘心,让我感觉我至少也曾鲜
活过、有血有肉过。
因为我害怕,明天我一觉醒来,我会连这种不甘心的遗忘殆尽。然后,麻木的、枯燥的
、无意义的重复前一天的生活。
我告诉吴夕:“今晚何冬年还对我说了一段挺感人的话。”
“什么呀?”
“我告诉过你,他也算个湖南人吧。他是小时候搬到北京来的。”
“嗯。”
“他说,他希望小时候没有搬到北京来,希望小时候就跟我相遇。然后他呢,就是小时
候那个时候的他,比较简单一点,干净一点,我呢,则是现在的我,他夸我很聪明,然
后呢,他一定死心蹋地的跟着我,从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你就感动了?”
“嗯,”我认真想了想,“一点点吧,不过主要不是感动,而是走神,你知道我当时再
想什么吗?我在想他凭什么认定小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一样的呢?跟小时候比起来,
他变猥琐了,难道就不允许我变聪明吗?”
“哦,”吴夕调侃道,“说说你哪里变聪明了。”
我想起了小学班上的那个男生,笑了起来。我想我大概还是不够聪明,但是跟小时候比
起来,我真的聪明很多了。我想起那段往事,以及我自己都搞不懂的那个古怪又令人费
解的自尊心。
“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件事情。念小学的时候我挺惹眼的,是那种在班上很活跃、
成绩很不错、老师挺喜欢的惹眼。班上有一个男生也是这种类型的,我跟他,要么我是
班长他是中队长,或者他是班长我是中队长。我那个时候挺喜欢他的,我想他大概也挺
喜欢我吧。”
“然后呢?”
“然后我突然转学了,就再也没跟他见过面了。”
吴夕有点无语道,“你想说明什么。”
我笑了起来,道:“逗你呢,事实上我还跟他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离
我转学已经三年了吧。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他。他在我面对,迎着我走过来。他离我还
很远的时候,我就一眼认出他来了。我当时有一些紧张,也有一些兴奋。他显然还记得
我,一直盯着我,但直到我们擦身而过了,都没有打招呼。正当我很失望的以为,我们
又要错过的时候,我听到他在我背后叫我‘彭小双’!我于是立刻转过身去,他又叫了
一声‘彭小双?’黄天在上,厚土可鉴,他叫我的时候我真的高兴坏了,可是,你知道
我当时回了一句什么话吗?”
“什么?”吴夕道,‘你认错人了’?或者‘我爱你’?”
我叹了一口气,要真是这两句倒还好了:“我说,神经病!”
吴夕显然也被雷到了,半天才传出来他哈哈大笑的声音:“他没得罪你啊,你为什么要
骂他?”
“我不知道。也许是力必多、荷尔蒙、青春期综合症,或者神经病?”我自嘲道,“我
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骂,而且一骂出口,我就后悔了。他大概也被我骂懵了。然后,
他有点无辜的挠了挠脑袋,说了一句‘没…没什么事’,就转身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
见到他。”
吴夕没有说话。
“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男生。”我苦笑道,“我现在唯一可以想
出来的一个稍稍符合逻辑的理由就是,当时我在自我保护。我不知道他叫了我之后,会
说些什么,也许他还会发现我喜欢他,那我会很没面子。所以我还不等他开口,我就将
他骂得狗血淋头。”
吴夕又笑了起来:“小时候谁不做一点傻事。”
“还好,你碰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笑道,“小时候的彭小双,你一定受
不了。一直是个刺猬,从不肯将柔软的地方示人。所以,就算何冬年小时候遇到我,一
定也不会喜欢我。”
吴夕安慰我:“现在不刺猬不就行了?”
我又笑了笑。可是我现在也还是,并没有改变多少。只是不再那么张牙舞爪,但只要感
觉到一点点危险,平常隐形的刺就会张起来,随时准备战斗。
“你上了出租车吗?”
“嗯。”我点点头,“你去睡吧,我已经没事了。”
“不用聊到你到家吗?”
“不用,现在不堵车,用不了几分钟的。”我道,“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