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1960大饥荒:80%的乡亲被饿死的一个小村庄# WaterWorld - 未名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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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有一次,我给老爸打电话,我们无意中谈到59年发生在村里的大饥荒,谈我们家饿死的
7口人,老爸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 然后电话就挂掉了。是啊,红帮在1959秋天强征了
我们村里的所有粮食,包括把我们的村民的口粮也抢走了。在他们的枪口之下,村民们
不得不用自己的肩膀把自己的一年汗水浇灌的谷物挑到镇里交给他们,有的村民就累死
在挑粮食的路上。然后他们根据他们的异教帮规,强迫我们去吃食堂,可是后来食堂里
除掉发霉的黄豆饼汤,什么也没有。他们又搞起了户籍制度,不准农民们到外面去要饭
,就是坐汽车或火车也需要他们盖个公章, 就是离开那个村子也不行。在随后六个月里
,爸爸的71岁的爷爷饿得上吊自杀,72岁的奶奶被饿死,32岁的爸爸和34岁的妈妈被饿
死,两岁和六岁的弟弟和妹妹被饿死,村里总人口230人中的180人一个一个被活活饿死
。作为一个无辜的不能自保的10岁儿童,他自己的身体也是被饿肿了一次又一次。爸爸
当时受到的刺激太大,他现在的悲伤太深。我以后就再也不敢多提这些话题了。可是我
也跟着伤感了好几天。我就问我自己如果我早生15年,我还能从那个村庄活着爬出来吗
?我肯定是死定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在文明世界里看来无比宝贵的大人小孩的生命在
伟大领袖统治下的社会里连草木都不如。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如果早生15年我就会死的
结论。所以我更加恐惧和悲伤。
这个被大饥荒摧毁的村庄是:安徽省定远县朱湾镇大户刘村南陈生产队。你们从地图上
可以查到这个村庄。
大饥荒给无辜的受害人带来了巨大的肉体,精神和物质创伤。受害人的生活艰难无比。
他们还是用自己的力量从灾难的废墟上艰难地生存下来了。大饥荒的创伤一直延续到我
们第二代人身上。我是大饥荒15年之后生的。大饥荒的创伤可能会延续到我们第三代第
四代人身上。谁来抚慰我们的受害人的创伤?自私的政府只知道粉饰太平,掩瞒罪恶,
他们从来没有正式地抚慰过受害人,到现在从来没有向大饥荒受害人和中国人民正式道
个歉。大多数的中国人好像也被政府的某些宣传搞得麻木不仁,有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乡下的大饥荒,对自己的被大饥荒摧残的同胞缺乏同情,更不要说去为他们呐喊伸冤了。
我们大饥荒受害人为了自己的死难同胞办了个大饥荒档案馆。 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严肃
的中国大饥荒的详细档案。网址是:
www.chinafamine.net
你要是大饥荒的直接或间接受害者,或你要是大饥荒受害人的同情者,我们应该组织起
来搞个中国大饥荒受害者联盟。联合起来,我们就不再孤独,我们可以用集体的力量为
无辜饿死的三千多万同胞呐喊申冤,给他们应有的尊严,我们可以督促政府不再在中国
制造类似的灾难。你欢迎电邮我讨论中国大饥荒受害者联盟的事情。我的电子邮件是:
c******[email protected]
下面是对我以上文章的一些答疑解惑:
南方的鱼米之乡在他们掌权之前其实是很好的。南陈生产队在大饥荒之前有很多六七岁
的老人。我的曾祖父兄弟三个,都是世世代代的种田人,他们那时都活着,大饥荒把他
们全饿死了。邻居家也有类似年龄的老人。也被饿死了。所以大饥荒之后,那个村庄里
就没有几个老人了。能活下来的老人全是大饥荒时控制生活资料的他们基层打手或跟他
们有关系到人的父母。八十年代初,我有记忆时,村里有几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寿终正寝
,他们就是当年做伟大领袖忠实信徒的父母们。他们控制生活资料,所以能活下来。别
的干活无权无势的老人在生活资料严重匮乏时,只能饿死了。
是的,我问过我的父母,我们那儿的乡村有个传统,那个时代,结婚时女人要比男人大
一两岁。我的曾祖母比曾祖父大一岁。我的奶奶比爷爷大两岁。多么美好的传统啊。虽
然我接受了中西方最好和最高的教育,生活在西方世界的闹市,我依然保持着这个传统
。我的夫人比我大两岁。哪像现在的有些腐败的他们,专找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女子
,还要搞好几个。
我父亲之所以能活下来,我曾问过我父亲,他说,他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活下来的。我做
过分析,大概有以下几个原因:
1)大人把有限的食物资源的大多数都分给我爸了。农民本能地保护自己的儿子。我爸
兄妹三个。我爸10岁。小姑6岁。小叔2岁。在生活资料严重匮乏时,每个人每天只能得
到连鸡的生命都维护不了的卡路里。我的爷爷奶奶显然尽量把有限的食物多分给我爸了
。可能爷爷奶奶做过分析,我爸十岁,最有可能活下去,活下去可以给他们上坟,可以
延续家庭的血脉。二岁的小叔在离开大人时不可能活下去。爸爸说,小叔可能是奶奶找
人掐死的。因为想让他早一点结束饥饿的痛苦。有一天我爸放学回家,就再也见不到自
己可爱聪灵的小弟弟了。大约在1961年春天,我11岁的爸爸成了孤儿,小学三年级辍学
,从此失去家人,再也不能上学,被生产队派到地里放猪,猪竟然从地里拱出来一个小
孩的尸体,爸爸仔细辨认,竟然是自己的小弟弟的遗体。六岁的小姑是被活活饿死的。
饿死之前的黄昏,就像大难来临之前的所有的垂死挣扎一样,她在太阳将落时不知什么
原因非要往邻村跑,跑到西北角的那个叫塘西刘的村庄(你查地图可以看到)。我奶奶
把她找回来。晚上小姑不睡哭着向爸妈要吃的,可是哪儿有食物呢,家里被他们搞的家
徒四壁,连一粒米都没有。在那寒冷的深夜里,爷爷奶奶只能从水缸里弄凉水给她喝。
到天亮时,小姑就饿得离开人世了。我估计那是因为体内缺乏葡萄糖和蛋白质,小姑深
度昏迷过去了,在正常的社会里,她其实是被可以救活的。我曾经问过医生人在缺乏葡
萄糖昏迷过去后可以不可以活过来,医生说,很简单,其实一针葡糖糖就可以把他们活
过来了。可是那时的他们又在乎谁呢?写到这儿,我泪如雨下,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无辜
的小孩逼上如此的绝境?1959冬天,伟大领袖可是每周和漂亮年轻的女人跳两次舞,吃
的虾竟然有16种做法,我们的这些无辜的农民大人小孩在同样的时间里一个一个凄惨地
离开人世。
2)当家里就剩下奶奶和我爸爸的时候,奶奶的身体极度虚弱,饥寒交迫,疾病交加,
家里的五口人就在过去的几个月被饿死,奶奶和我爸爸应该是极度悲痛,可是奶奶还要
被他们逼着去朱湾镇东北角的齐顾郑水库挖水库(你在地图上可以看到那个水库,那里
面累死了几千甚至几万农民的生命)。她每天只能得到几两的煮熟的芋干(红薯片晒干
,然后再煮熟)。奶奶还要把这一点食物的大多数节省下来给爸爸。我爸爸说,每次回
家时,我的奶奶就会从衣兜里掏出那一点煮熟的芋干给饿的身体浮肿的10岁的儿子补充
那所谓的营养。这是她能给自己的儿子能弄到唯一的食物。她从自己的口里省下来那一
点卡路里,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
3)爸爸十岁,他可以到处走动,他可以到地里到土里寻找野菜或任何其它可能的东西
充饥。爸爸给我说过,有一天他在地里寻找食物时,看到地上有块肉,捡起来就吃了。
多年之后,他判断说,他肯定是吃死人肉了,那时饿殍遍野,地上不可能有猪肉狗肉的
。到了1960春天,水里面有蝌蚪了,就去抓,可是蝌蚪看似有肉,其实全是泥水。在一
个寒冷的田野里撒着像霜一样的月光的晚上,他和另外一个小伙伴在一块地里寻找食物
,希望能找到几根胡萝卜,因为那块地秋天是种胡萝卜的。就在这块地里,就在那时,
他们碰到了南陈生产队的一对六十来岁的老夫妻,他们也在寻找胡萝卜。让我们想像,
在1959年深秋的那个晚上,伟大领袖说不定正在宫殿里和女人们跳舞取乐吃着红烧肉呢
。可是在安徽的定远乡下,一老一小,在寒冷的地里寻找胡萝卜充饥。这是什么世道啊
!悲惨的是,两个小孩子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胡萝卜。那一对老夫妻当然也是空手而归
。我没有机会见到这一对老夫妻,因为他们不久就被饿死了,他们是180个死难同胞中
的两人。
4)爸爸不用去做苦工劳役。他们1959年大跃进,疯狂无比,农民们1959冬天饥寒交迫
,营养极度不良,可是他们用枪逼着他们去挖水库,筑路。1959冬天和1960春天,能干
活的男女青壮年全被他们强迫去做苦役了。结果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累死,饿死,病死
。我爸10岁,不用做苦力。如果大一点,就要去做苦力,可能就没命了。如果小一点,
像他的弟妹一样,不能去主动寻点吃的,也活不下来。有个现象,南陈生产队的大饥荒
的幸存的10来个孤儿们大多是10来岁的男孩和女孩。我爸是其中之一。
5)1960初夏,上级他们意识到乡下在大规模的饿死人,从城里派工作队进驻下乡,全
面废除极端政策。我爸被收容到大户刘大队的孤儿所里。这些孤儿被集中照顾了1年。
后来就把他们解散了。
对于曾祖父上吊自杀,爸爸提出两种说法,第一,村里在大饥荒,老人们相继饿死,家
里还有一口棺材,早一点死去,可以睡在棺材里,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死了没有棺材
躺在泥土里那是极大的侮辱啊。第二,想早一点结束饥饿的生理痛苦,想早一点结束那
个荒唐世道对自己的精神折磨。后来我的爷爷不就是用门板埋下的吗?我的奶奶不就是
用床单埋下的吗?我的小姑小叔不是草草地埋在地里,现在找不到他们的尸骨了吗?对
了,我要回趟家乡,我想把爷爷奶奶的尸骨捡起来,装在棺材里,重新给他们一个体面
的下葬。不知爷爷奶奶的尸骨还在原地否?说到这儿,我心中无比凄凉,谁有什么理由
把我们搞得这样的苦!
曾祖父是家里第一个死亡的人。爷爷给他下葬。曾祖母是第二个被饿死的人。爷爷给她
下葬。小姑第三个死亡。爷爷奶奶给她下葬,没有棺材,只能把她埋在一个小坑里。至
今我们找不到她的遗骨。爷爷第四个死亡。
我的爷爷在饿死亡之前,身体异常浮肿,他至少有三次抱着跟他一样身体浮肿的十岁的
儿子,低头哭泣流泪,一言不发,只是哭泣流泪。我们可以想象我的爷爷的眼泪和哭泣
所表达的辛酸和无奈。无论他怎么爱自己的孩子,他也帮不了他们,因为他手里没有任
何生活资料,有限的生活资料全被他们占据着。爷爷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他的三姑的
丈夫是个新四军军医。1959年秋天,姑夫被他们委派组织乡民去长丰县修水库,当他途
经南陈生产队时,邀请我的爷爷随行。我的爷爷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去。因为他舍不得
家里的老人孩子们。据爸爸说,我的爷爷当时是这样说的,我还是呆在家里吧,如果有
万一,我们要死就一家人死在一块吧。所以那时,我的乡亲们,我的爷爷已经预感到饥
荒的来临。如果他跟姑夫去的话,姑夫属于他们的人,是特权阶层,是控制生活资料
的人,姑夫会照顾他,所以我的爷爷可能会活下来。善良的爷爷以亲情和爱心为重,他
选择了死,这是多么伟大的父亲,儿子和丈夫。爷爷在被饿得奄奄一息临死前挣扎时,
躺在病榻上,爸爸的表兄到学校把爸爸叫回家,说你爸不行了,快回家,爸爸回家目睹
了爷爷逝去的最后时光,可怜的爷爷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生的气息。奶奶在亲戚的帮助之下,用家里的门板把爷爷
埋到了土里。
我的爷爷在1928年生,他是襁褓里的婴儿,那年因为百年不遇的旱灾,我们的定远家乡
遇到了严重的饥荒,可是那时中国人有自由迁徙和讨饭的权利,在别地别省的兄妹同胞
的帮助之下,我们整个庄子的人都活了下来。到了1960年,我的爷爷32岁,是个6尺来
高的壮汉,他本该靠自己的汗水享受生活。可是1959年的秋天,他们抢走了南陈生产队
的所有粮食,大饥荒再一次降临。可是,这次,是比原子弹还要凶猛的专制苛政造成的
饥荒。他们在中国搞起了万恶的户籍制度。中国人从此失去了自由迁徙的权利。农民失
去了一切的天赋的基本人权和自由,衣食住行全控制在他们的手里,不能外出家门去讨
饭,不能外出去谋生,往外面写信被扣留,饥肠辘辘生病了还要被驱赶去修水利筑路。
爷爷和他的同胞们没有逃过这个饥荒。我家门西边的邻居有对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女主
人是江苏宿迁人氏。他们一家看到大难即将来临,就徒步走到定远县南边的长丰县的朱
巷镇,那儿有个火车站,合蚌铁路经过那儿,他们想从那儿坐火车回到江苏老家去避难
。可是他们就是不让他们上火车。他们只好又回到南陈生产队。最后活活被饿死。令人
讽刺的是,在那个车站拦截这一家人和其他“盲流”的打手中的一个竟然是南陈的另外
一个庄丁。执行命令就这么坚决吗?不能给庄兄让一下道吗?人家至少可以回到江苏看
望自己的亲戚啊。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庄兄的妻子是江苏人吗?我的壮年的爷爷的生命在
1960的人造的大饥荒里终结。我跟爷爷一样的高,我继承了他的基因,我延续了我爷爷
的生命。可是爸爸由于那个年代营养极度匮乏,他的个子很矮。
爸爸曾今惋惜地跟我说,如果我的爷爷再能坚持一两周,爸爸就可以把他救活。因为我
的爷爷刚饿死不久,爸爸在地里看到蟾酴了。爸爸说他可以捉蟾酴扒了皮给我的爷爷吃
。但是家里没有锅灶,因为锅灶全被他们砸了。所以爸爸只能吃扒了皮的蟾酴的生肉。
我的爸爸应该吃了很多蟾酴的生肉。这些蟾酴一定给这个少年提供了不少救命的蛋白质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救了爸爸的命。爸爸没有记住我的爷爷去世的日期。哪一天我退休
时,在春寒料峭之时,我要回到家乡,我要观察蟾酴什么时候从洞里爬出来,这样我就
可以推算我的爷爷逝去的大概日期。当然,我对蟾酴有一种特有的喜爱,因为它们曾经
舍生相救过我们人类的命。我的院子里有很多蟾酴,它们是我和孩子的好朋友,我和孩
子们经常坐在院子里久久地静静地观察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的蟾蜍。虽然它们坐在那儿纹
丝不动,但它们的下颌总是一颤一颤的。我曾经给孩子们解释为什么蟾酴的下颌总是一
颤一颤的。我常会联想起五十年前的那些家乡的蟾酴,我心理百感交集。凶过猛虎的苛
政竟然使蟾酴也不得安宁,在那时那地,蟾酴竟然是可以帮助人活命的肉。
没过几天小叔突然消失。快到一年之后,爸爸放猪时才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小弟弟的遗体
和他的破烂的衣衫。后来活下来的邻居见证说,奶奶哀求我的二姑奶奶掐死了她两岁的
小儿子。显然她不想孩子经受饥饿和死亡的折磨。可是她又不忍心亲自下手。
后来奶奶被强迫去做苦工,饥饿,疲劳,疾病,终于把她击倒了,她也躺到了病榻上,
再也起不来。然后呢,浮肿的身体更加浮肿,生命的迹象渐渐消失。在她离开人世的那
天早上,爸爸陪着她,看着她垂死挣扎,慢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爸爸伤心地抓着自己
的妈妈哭着,“妈妈,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我的奶奶就这样地离开了人世。爸爸
真的是彻底的孤儿了。在爸爸的记忆里的,奶奶死去的那个时刻的额头因为浮肿是那样
的乌青乌亮。谁给自己的妈妈收尸啊。他想到了自己的堂叔的妻子。这个堂叔的爸爸是
我曾祖父的三弟。他们一家老小八口人。就幸存来一个比我爸大两岁的堂兄和她的妈妈
。那天早上,他们正强迫或组织这个亲戚在地里插秧,村里的劳动力基本上都饿死了,
看来劳动力非常紧张。爸爸跑到秧田,对着自己的堂婶喊,“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
怎么办啊?” 可是冷漠的他们就是不让这个堂婶上岸,说不能耽误干活。写到这儿,
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社会,他们把人饿死,连收尸都要阻拦人家,这逻辑怎么都说
不通啊。我爸只好一路哭着跑了十几里路到朱湾镇西北角的宋岗村找自己的舅舅。爸爸
的舅舅到南城生产队给自己的妹妹收尸。可怜的奶奶被用床单裹着身体,草草埋到了地
下。当爸爸去找舅舅时,庄里有个外号叫老十八(因为她喜欢打扮自己使自己显得年轻
)当时属于他们阵营的女人,偷偷地扒下我死去的奶奶身上穿的青色的粗布大褂,看来
她很喜欢我奶奶的那件衣服,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把这件衣服占为己由。十几年之后,我
妈嫁给了我爸,老十八还在穿着那件衣服。门西边的邻居的女人指着那件衣服告诉我妈
,那是你婆婆的衣服。在那荒唐的年代,他们怎么把人们搞得这样无耻啊!老十八2005
寿终。老十八也命苦,虽然他的儿女们无一例外的活了下来,可是她在1960之后也成了
寡妇。原来他的丈夫在1960年冬天时,在朱湾镇上赶集时由于贪吃,多吃了几口烤红薯
,竟然被噎死。看来他的丈夫虽然没有被大饥荒直接饿死,但是他的身体也是饿得极度
的虚弱的,虚弱到多吃几口红薯就要了他的命。唉,在她以后的寡妇的生涯里,她喜欢
打扮自己使自己显得年轻的“老十八” 的天性又由谁来怜惜呢。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我的爸爸,爷爷奶奶在离开人世时有没有留下任何一句遗言,爸
爸总是摇头,告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这给我留下了无尽
的遗憾。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奶奶。从我有记忆时,我就知道我们一家人孤苦零丁
。我们没有叔叔姑姑,没有爷爷奶奶,没有父辈这边的亲戚,吃了无数的凄苦,那许多
在正常家庭看来司空见惯的亲情和伦理仁爱,对大饥荒幸存者的孩子们来说是一个永恒
的奢望。因为饥荒灾难的打击,我们的生活异常艰难,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得到政府的任
何帮助,比如生活的帮助,精神的抚慰,政策的倾斜,计划生育政策的倾斜,上学的优
惠,等等。我们这一代三十来岁有了文化的农民的儿女怎能不背负着巨大的创伤和巨大
的历史包袱呢?
顺便说一下,58年左右,爸爸的舅舅在怀远水校读书,因为发了句牢骚,“既然是共产
主义社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要饭的啊?” 结果就被剥夺了学习的权利,遣送回家,
直到1978年才被平凡昭雪。
1960大饥荒之后,大户刘村在1960到1961年把所有的孤儿集中到一块,雇了个伙夫名叫
陈兆年(是南陈生产队南面的那个前庄的庄民,已故),烧饭给这些孩子们吃。可是一年
之后,孤儿们就被遣送回到各自的生产队,这些孤儿们要么跟活下来的亲戚生活,要么
几个人在一块生活。但是不准回家。理由是,你一个小孩子不用住自己家那么大的房子
。我爸跟其他几个孤儿生活在一块。他告诉我,他睡在泥土的地板上,身边放着他奶奶
用过的一个小米桶,这就是他的家当。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产生幻觉和遐想,比如
,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可是他是多么的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弟
弟妹妹。由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容貌,他天真的想这些亲人是不是生活
在地下。所以他想自己如果死了就是不是可以见到他们了。他经常使劲地闻爸爸妈妈遗
留下来的草帽上的汗的香味,他好像可以闻到他们的存在,他因而可以回到跟他们在一
块儿的记忆里,他是这样恋恋不舍地追寻着父母曾今存在的踪迹。这里,我想说,这个
男孩在那百般痛苦无助之时,在那巨大的心灵和肉体创伤之下,他是多么勇敢,他果断
地选择了生!女士们先生们请为他鼓掌。我还没有搞清楚爸爸从10岁开始到成人时每天
都怎么做饭吃的。爸爸被他们逐出家门,我家的房子后来成了生产队的仓库。直到好几
年之后,爸爸才被允许搬回去。所有的孤儿们都没有上学,我爸的教育停止在1960年,
停止在小学三年级。他们毁灭了乡下的老中少三代人,剥夺了他们的生命,剥夺了他们
的教育。乡下的社会进步严重倒退,我们代代相传的乡村和家庭文化因为父辈的死亡而
遭受断裂。这就是为什么乡村那么贫穷,落后和没有文化。可是我知道我爸是个聪明的
人。他如果生活在正常的家庭,得到了教育,就像我一样,他可以成为一个大学教授,
他可以做一个杰出的科技工作者。可是那大饥荒灾难剥夺了他的任何机会, 甚至是生的
机会。
在1949年,我的外公和我的爷爷是好友,外公刚生了个女儿,爷爷刚生了个儿子。他们
就说,我们这辈子是好朋友,我们下辈子做亲家,我们就让这对孩子长大了成恩爱夫妻
吧。到了七十年代初,我妈长大了,要嫁人了。爸爸后也成了小伙子。妈妈初中毕业,
找对象很不顺心,自己的女同学说,要不要去看看那个你娃娃亲的小伙子。这个女同学
住在大户刘村。结果妈妈去看了爸爸一下,虽然当年的父辈的许诺的娃娃亲不再有效,
虽然爸爸一贫如洗,可是妈妈就是喜欢这个小伙子,对爸爸一见钟情,后来就有了我们
这些孩子们。外公当年给他的生产队管仓库,属于跟他们有牵连的人,家里无人饿死。
历经沧桑的父母非常重视孩子们的教育,我们这些孩子都离开了家门,在大世界里闯荡。
所以今天你有机会在这儿看到这个故事。
按照他们的阶级论,他们保护贫下中农。南陈生产队全是贫下中农,没有富农或地主。
我们家是中农。
1928年,我的家乡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虽然那时中国处在分裂和混乱之中,虽然安徽
国民政府没有能力救助这些灾民,但是理性的政府给乡亲们发了“要饭证”。主要说定
远县遭受旱灾,没有粮食收成,定远县的民众是灾民,若是碰到定远县的灾民,请努力
救助。乡亲们到外地外省讨饭,过了几年才回家,没有一个人被饿死。我的爷爷那时刚
刚出生。曾祖父就是背着这个刚出生的儿子到外面讨饭熬过那个旱灾的。庄里人组织了
起来,扶老携幼,成了名符其实的丐帮,先到芜湖,顺江而下,一直讨饭到上海。然后
又折回来。你可以看到,就是在那军阀混战的社会里,善良的各省各地的中国人民还是
相互帮助自己的兄妹的。可是到了1960年,在走火入魔的他们的胡作非为之下,中国人
失去了一切的天赋的基本人权,不能自由迁徙,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全被人控制,中国
人的创造力和自主精神被空前的扼杀。中国人再也没有机会相互救助帮忙,不但不能相
互帮忙,有的还要相互伤害。说到这儿,我多么想说,我的父辈们在1960年应该是多么
渴望自由,如果可能,他们多么渴望能像在1928年那样顺着长江去做乞丐,如果可能,
他们宁愿变成可以自由飞翔和迁徙的候鸟,飞离那个地狱,飞到遥远的地方,飞到太平
洋上的孤岛上,飞到非洲的丛林里…
在国共内战和抗日的混乱年代,南陈生产队没有因为战争死过一个人,日本侵略者到过
南陈生产队,抢了几只鸡,抓过壮丁给他们做苦役,但是没有杀害过人。国民党统治该
庄时也没有伤过任何人。
爸爸告诉我他们那时唯一吃的是黄豆饼汤和芋头干。这些食物不是我的家乡的人们吃的
食物。定远处在江淮之间,每年的秋天,我们播下小麦和油菜的种子,到来年的初夏,
我们收获小麦和油菜,与此同时,燕子来了,布谷鸟叫了,我们开始插秧,到了秋天我
们收获水稻。所以我们同时享受南北方的生活条件。农民们可以吃自己生产的大米和面
粉。我记得,我们那儿的午饭是米饭,我们那儿的晚饭是面条和稀饭(粥),我们那儿
的早饭可能是米饭和面食。黄豆饼和芋头干不是我们家乡的主要物产。我们家乡在正常
的年月,猪狗吃的都要比黄豆饼和芋头干好。可是1959年,乡亲们的粮食被人抢走,被
人强迫吃猪狗都不吃的食物,他们用猪狗都不吃的食物来糊弄尊贵的人,而且还要往里
面添水,弄成汤,他们自己怎么不吃呢!到现在为止,我的父辈们还没有搞清楚,那些
黄豆饼汤和芋头干是从哪来的,他们又把我们1959年收获的大米和小麦贩卖到哪儿去了。
在大饥荒时,他们不允许农民在家里做饭。锅灶被他们砸掉或没收。但是饿得发慌的人
们还是要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做一点东西吃。在饥荒开始时,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吃,还
有一只老母鸡,家人们就偷偷地把她宰了,没有炉灶,只能找个陶罐,在堂屋里偷偷地
用火煨。那是上午,鸡刚刚煮熟,他们破门而入,因为他们在外面看到从门缝冒出去的
烟雾了。他们强迫把煮熟的鸡拿走了,理由是,你不允许杀老母鸡,因为老母鸡要下很
多鸡蛋,鸡蛋可以孵出许多小鸡,吃老母鸡是非法的。他们就这样把这只本该可以救我
们农民一家大小的煮熟的鸡抢走了。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路,就开始大吃那只老母鸡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能想象得了这种缺德吗?
我一直以为我家在饥荒时幸存下来的房子的木梁天生就是黑色。后来我爸告诉我,在大
饥荒之后,当生活秩序恢复后,当他们允许老百姓可以在家里做饭后,可是家里没有炉
灶,更不说有烟囱了,姑奶奶们一度在我们家的屋子里做饭,就用土疙瘩在堂屋搭个灶
膛,该灶膛当然没有烟囱了。所以烧饭时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烟把木梁都熏黑了。我
真不知道做饭的人们的皮肤会被熏成什么样子。我真不知道他们的眼睛和肺会被熏成什
么样子。可怜的劫后余生的人们啊。
爸爸告诉我,不知什么原因,大人小孩的棉袄里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虱子,怎么也抓
不完。人们喝了那糊弄人的黄豆饼汤之后,总是拉肚子。我们可以想象,在饿死人的六
个月里,人们的卫生条件极差,人们在家里不能做饭不能烧水,肯定也不能洗澡,洗脸
都成问题,人们总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1960或1961年的一个秋天,爸爸那时已经是孤儿了。有一天他在稻田里偷了几把稻谷,
要吃那生稻谷给自己充饥。结果被他们的人发现。他被带到南陈东边的那个三户陈的打
谷场上,被他们用鞭子一抽再抽。可怜的少年被身上被抽得青一块紫一块。十岁的小孩
的生命健康和一把稻谷到底谁重要?可是他们在那时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要提出一个你也许不知道的事实是,涂炭的中国人在大饥荒期间没有放弃武装和政党
形式的反抗。这个故事在在所有的饥荒研究里没有被人发现。1959年和1960年,家乡的
人们生活的在炭火之中,热血的年轻男人们不忍看到自己的同胞那样的饿死,他们秘密
组织了“中国青年救国党”,进行反抗,对他们实施暗杀和袭击。可是他们特有的专制
那时已经严密地控制了中国人和中国社会。他们控制了每个中国人的肚皮,他们控制了
中国的每一个角落,1949年之前的上山打游击的土壤不复存在。“中国青年救国党”很
快就被他们瓦解和镇压。我只能从我的父辈们和小学老师那儿听到零星的“中国青年救
国党”的反抗故事。请大饥荒研究者对“中国青年救国党”的来龙去脉进行关注。
我的曾祖父兄弟三个。曾祖父的大弟弟家里有八口人。只活下他的儿媳妇和一个12岁的
孙子。曾祖父的小弟弟一家有三口人,全部罹难。曾祖父的大女儿一家有十几口人,也
住在南陈。她家包括四个超过二十岁的儿子,儿媳妇,孙儿孙女,基本全部罹难,之剩
下她和她11岁的小女儿。曾祖父的二女儿也住在南陈。她的丈夫罹难。曾祖父的三女儿
嫁给了新四军军医,属于他们特权阶层,不住在南陈,无人伤亡。
他们是用枪口和铁棍把农民家里搞得连一粒米都没有的。据我的两个姑奶奶回忆,1959
秋天,他们开始实施自己的乌托邦计划,坚决不准农民家里留有任何粮食。可是农民们
的头脑很清楚,那是用自己的血汗浇灌出来的自己的粮食,有没有粮食就是生和死的问
题,粮食被人抢走了,死亡可能随时袭来。虽然他们成功地强迫农民把他们的当年收获
的大部分粮食交上去,但是农民们还是偷偷地在家里留了点往年存下来的粮食或当年新
下来的粮食。他们是这样做的,他们拿着铁棍,三五成群地凶狠冲进老百姓家,粗暴地
翻箱倒柜,用铁棍往墙上和地上捣,怕农民把粮食藏在地下或墙里,找出老百姓在家里
收藏的任何粮食。他们就是这样清洗我家的。每个家庭都被他们清洗得连一粒米都没有。
我从有记忆时就不理解为什么我见不到我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我不理解我每年清明
时要跟爸爸去给这些该本该活着给我天伦之爱的人去上坟。我从上大学时就开始用业余
时间研究中国的大饥荒。我终于搞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我感触最深的是,饥荒的直
接原因是当时昏庸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欢控制和干涉别人生活的政客们真的没有把自己
的臣民的生活计划好,饥荒的根本原因是那时的中国没有丝毫的民主,没有丝毫的自由
,没有丝毫的人权。求生是人和动物的本能,只要有一线希望,人总是要生存下去的,
哪怕去要饭,哪怕去给人做苦力,哪怕是去做妓女,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如果那时
的普通中国人的命运是在自己的手里,比如有权选举和任免政客的话,他们是不会受此
大难的。所以毫无疑问,那时的社会是极端的病态。伟大领袖应该是如此大祸的第一责
任人。我讨厌的是,他们怎么跟令人憎恶的抹杀日本侵华历史的日本政客一样对自己的
余孽支支吾吾。同胞们,还记得我们在初高中时学的中国现代史吗,1959-1962年三年
的历史只是被他们寥寥数笔带过,在我记忆中,历史书好像说,“三年自然灾害,国民
经济严重停顿…”. 哪里来的自然灾害,全是他们人为作的孽。政府当局到现在还没有
勇气承认三年大饥荒。原来中国的政客们也在撒弥天大谎。
我写这些故事的目的有两个:
1)想唤起更多的同胞对大饥荒受害者的同情和关怀。我想成立一个中国大饥荒受害者
联合会,为我们受害人自己和死难的同胞争取声音,尊严和权利,努力医治我们受害人
的创伤。这样的组织到目前是个空白。你若是大饥荒受害者,请跟我联系,我们一块讨
论怎么样成立中国大饥荒受害者联合会这样的组织。我有很多想法。它们包括办大饥荒
网站,交流死者和生者的故事,搞研讨会,相互联络,为受害人争取权益,拍几部关于
大饥荒的电影(比如我很想把爸爸那个少年在饥荒前后的努力生存的故事写成剧本,拍
成电影,让我们看看一个小孩怎么样战胜邪恶,最后走向生的道路),督促政府废除在
大饥荒时就建立起来的限制人民自由迁徙的户籍制度,联合起来向政府要求官方道歉,
等等。这个组织可以在海外建立,向本土发展。
2)就像你在 www.chinafamine.net 可以看到的一样,目前对大饥荒的研究非常广泛。
可是,有一个空白,很少有人对幸存者的生存状况进行研究和著述。我正在以南陈为背
景,对大饥荒的幸存者进行研究,关注他们如何从灾难之后一直生活到现在。不久的将
来你们会在世界各地的图书管里看到这本书。这些故事是这样的研究的一个引子。这些
故事穿插着对大饥荒幸存者和他们的孩子的状态,思想和感受的描述。你可以看到我作
为大饥荒受害人的孩子,虽然我没有亲历大饥荒,可是我背着沉重的创伤和历史包袱。
虽然父辈们没有让我去做什么,但是我感觉到我好像必须为受伤的父辈们做点什么,我
才能释放掉这个精神负担。大饥荒的受害人和他们的孩子应该患有某种形式的“大饥荒
综合症”,他们应该生活在某种阴影之下,心灵上经常充满恐惧,痛苦,无奈,遗憾,
等等。你应该在以上的故事里看到了这些复杂的情感。“大饥荒综合症”是我的提法,
欢迎女士们先生们扩展这个定义。
我是科技工作者,拥有工程博士学位,我拥有很多科技著述。我生活在美国的Houston.
我跟任何党派任何宗教任何组织没有任何瓜葛。我是在思想上和物质上都完全独立的
人。我有三个孩子。孩子们的年龄跟当年饿死的孩子们惊人的相似。10岁,6岁,1岁。
我业余时间做点大饥荒研究,是为了慰籍几千万无辜的在天冤魂,是为了对得起卑微的
爷爷奶奶竭力保存下来爸爸这棵生命的种子的令人泪下的努力。我要让人们和我的父辈
们知道,虽然我们曾经被人逼上绝境和当作奴隶,但是我们不仅肉体在延续着,我们倔
强不屈的精神也在延续着。是的,到该说话的时候了。
除掉以上想法,我有个当务之急要做的想法,如果我们有几十个大饥荒的受害人或他们
的后代每个人写一些逝者和生者的故事和感受,我们就可以编辑这些故事出几本相关的
书。请考虑这个建议,踊跃报名,并跟我联系。书将是宝贵的历史档案。这种形式的对
1960年大饥荒的研究到目前还是个空白。至于版税,我们可以捐给大饥荒的受害人或作
为大饥荒受害者联盟的活动经费。
7口人,老爸说着说着就啜泣起来, 然后电话就挂掉了。是啊,红帮在1959秋天强征了
我们村里的所有粮食,包括把我们的村民的口粮也抢走了。在他们的枪口之下,村民们
不得不用自己的肩膀把自己的一年汗水浇灌的谷物挑到镇里交给他们,有的村民就累死
在挑粮食的路上。然后他们根据他们的异教帮规,强迫我们去吃食堂,可是后来食堂里
除掉发霉的黄豆饼汤,什么也没有。他们又搞起了户籍制度,不准农民们到外面去要饭
,就是坐汽车或火车也需要他们盖个公章, 就是离开那个村子也不行。在随后六个月里
,爸爸的71岁的爷爷饿得上吊自杀,72岁的奶奶被饿死,32岁的爸爸和34岁的妈妈被饿
死,两岁和六岁的弟弟和妹妹被饿死,村里总人口230人中的180人一个一个被活活饿死
。作为一个无辜的不能自保的10岁儿童,他自己的身体也是被饿肿了一次又一次。爸爸
当时受到的刺激太大,他现在的悲伤太深。我以后就再也不敢多提这些话题了。可是我
也跟着伤感了好几天。我就问我自己如果我早生15年,我还能从那个村庄活着爬出来吗
?我肯定是死定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在文明世界里看来无比宝贵的大人小孩的生命在
伟大领袖统治下的社会里连草木都不如。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我如果早生15年我就会死的
结论。所以我更加恐惧和悲伤。
这个被大饥荒摧毁的村庄是:安徽省定远县朱湾镇大户刘村南陈生产队。你们从地图上
可以查到这个村庄。
大饥荒给无辜的受害人带来了巨大的肉体,精神和物质创伤。受害人的生活艰难无比。
他们还是用自己的力量从灾难的废墟上艰难地生存下来了。大饥荒的创伤一直延续到我
们第二代人身上。我是大饥荒15年之后生的。大饥荒的创伤可能会延续到我们第三代第
四代人身上。谁来抚慰我们的受害人的创伤?自私的政府只知道粉饰太平,掩瞒罪恶,
他们从来没有正式地抚慰过受害人,到现在从来没有向大饥荒受害人和中国人民正式道
个歉。大多数的中国人好像也被政府的某些宣传搞得麻木不仁,有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过
乡下的大饥荒,对自己的被大饥荒摧残的同胞缺乏同情,更不要说去为他们呐喊伸冤了。
我们大饥荒受害人为了自己的死难同胞办了个大饥荒档案馆。 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严肃
的中国大饥荒的详细档案。网址是:
www.chinafamine.net
你要是大饥荒的直接或间接受害者,或你要是大饥荒受害人的同情者,我们应该组织起
来搞个中国大饥荒受害者联盟。联合起来,我们就不再孤独,我们可以用集体的力量为
无辜饿死的三千多万同胞呐喊申冤,给他们应有的尊严,我们可以督促政府不再在中国
制造类似的灾难。你欢迎电邮我讨论中国大饥荒受害者联盟的事情。我的电子邮件是:
c******[email protected]
下面是对我以上文章的一些答疑解惑:
南方的鱼米之乡在他们掌权之前其实是很好的。南陈生产队在大饥荒之前有很多六七岁
的老人。我的曾祖父兄弟三个,都是世世代代的种田人,他们那时都活着,大饥荒把他
们全饿死了。邻居家也有类似年龄的老人。也被饿死了。所以大饥荒之后,那个村庄里
就没有几个老人了。能活下来的老人全是大饥荒时控制生活资料的他们基层打手或跟他
们有关系到人的父母。八十年代初,我有记忆时,村里有几个八九十岁的老人寿终正寝
,他们就是当年做伟大领袖忠实信徒的父母们。他们控制生活资料,所以能活下来。别
的干活无权无势的老人在生活资料严重匮乏时,只能饿死了。
是的,我问过我的父母,我们那儿的乡村有个传统,那个时代,结婚时女人要比男人大
一两岁。我的曾祖母比曾祖父大一岁。我的奶奶比爷爷大两岁。多么美好的传统啊。虽
然我接受了中西方最好和最高的教育,生活在西方世界的闹市,我依然保持着这个传统
。我的夫人比我大两岁。哪像现在的有些腐败的他们,专找比自己年轻十几岁的女子
,还要搞好几个。
我父亲之所以能活下来,我曾问过我父亲,他说,他真不知道他怎么能活下来的。我做
过分析,大概有以下几个原因:
1)大人把有限的食物资源的大多数都分给我爸了。农民本能地保护自己的儿子。我爸
兄妹三个。我爸10岁。小姑6岁。小叔2岁。在生活资料严重匮乏时,每个人每天只能得
到连鸡的生命都维护不了的卡路里。我的爷爷奶奶显然尽量把有限的食物多分给我爸了
。可能爷爷奶奶做过分析,我爸十岁,最有可能活下去,活下去可以给他们上坟,可以
延续家庭的血脉。二岁的小叔在离开大人时不可能活下去。爸爸说,小叔可能是奶奶找
人掐死的。因为想让他早一点结束饥饿的痛苦。有一天我爸放学回家,就再也见不到自
己可爱聪灵的小弟弟了。大约在1961年春天,我11岁的爸爸成了孤儿,小学三年级辍学
,从此失去家人,再也不能上学,被生产队派到地里放猪,猪竟然从地里拱出来一个小
孩的尸体,爸爸仔细辨认,竟然是自己的小弟弟的遗体。六岁的小姑是被活活饿死的。
饿死之前的黄昏,就像大难来临之前的所有的垂死挣扎一样,她在太阳将落时不知什么
原因非要往邻村跑,跑到西北角的那个叫塘西刘的村庄(你查地图可以看到)。我奶奶
把她找回来。晚上小姑不睡哭着向爸妈要吃的,可是哪儿有食物呢,家里被他们搞的家
徒四壁,连一粒米都没有。在那寒冷的深夜里,爷爷奶奶只能从水缸里弄凉水给她喝。
到天亮时,小姑就饿得离开人世了。我估计那是因为体内缺乏葡萄糖和蛋白质,小姑深
度昏迷过去了,在正常的社会里,她其实是被可以救活的。我曾经问过医生人在缺乏葡
萄糖昏迷过去后可以不可以活过来,医生说,很简单,其实一针葡糖糖就可以把他们活
过来了。可是那时的他们又在乎谁呢?写到这儿,我泪如雨下,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无辜
的小孩逼上如此的绝境?1959冬天,伟大领袖可是每周和漂亮年轻的女人跳两次舞,吃
的虾竟然有16种做法,我们的这些无辜的农民大人小孩在同样的时间里一个一个凄惨地
离开人世。
2)当家里就剩下奶奶和我爸爸的时候,奶奶的身体极度虚弱,饥寒交迫,疾病交加,
家里的五口人就在过去的几个月被饿死,奶奶和我爸爸应该是极度悲痛,可是奶奶还要
被他们逼着去朱湾镇东北角的齐顾郑水库挖水库(你在地图上可以看到那个水库,那里
面累死了几千甚至几万农民的生命)。她每天只能得到几两的煮熟的芋干(红薯片晒干
,然后再煮熟)。奶奶还要把这一点食物的大多数节省下来给爸爸。我爸爸说,每次回
家时,我的奶奶就会从衣兜里掏出那一点煮熟的芋干给饿的身体浮肿的10岁的儿子补充
那所谓的营养。这是她能给自己的儿子能弄到唯一的食物。她从自己的口里省下来那一
点卡路里,是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
3)爸爸十岁,他可以到处走动,他可以到地里到土里寻找野菜或任何其它可能的东西
充饥。爸爸给我说过,有一天他在地里寻找食物时,看到地上有块肉,捡起来就吃了。
多年之后,他判断说,他肯定是吃死人肉了,那时饿殍遍野,地上不可能有猪肉狗肉的
。到了1960春天,水里面有蝌蚪了,就去抓,可是蝌蚪看似有肉,其实全是泥水。在一
个寒冷的田野里撒着像霜一样的月光的晚上,他和另外一个小伙伴在一块地里寻找食物
,希望能找到几根胡萝卜,因为那块地秋天是种胡萝卜的。就在这块地里,就在那时,
他们碰到了南陈生产队的一对六十来岁的老夫妻,他们也在寻找胡萝卜。让我们想像,
在1959年深秋的那个晚上,伟大领袖说不定正在宫殿里和女人们跳舞取乐吃着红烧肉呢
。可是在安徽的定远乡下,一老一小,在寒冷的地里寻找胡萝卜充饥。这是什么世道啊
!悲惨的是,两个小孩子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胡萝卜。那一对老夫妻当然也是空手而归
。我没有机会见到这一对老夫妻,因为他们不久就被饿死了,他们是180个死难同胞中
的两人。
4)爸爸不用去做苦工劳役。他们1959年大跃进,疯狂无比,农民们1959冬天饥寒交迫
,营养极度不良,可是他们用枪逼着他们去挖水库,筑路。1959冬天和1960春天,能干
活的男女青壮年全被他们强迫去做苦役了。结果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累死,饿死,病死
。我爸10岁,不用做苦力。如果大一点,就要去做苦力,可能就没命了。如果小一点,
像他的弟妹一样,不能去主动寻点吃的,也活不下来。有个现象,南陈生产队的大饥荒
的幸存的10来个孤儿们大多是10来岁的男孩和女孩。我爸是其中之一。
5)1960初夏,上级他们意识到乡下在大规模的饿死人,从城里派工作队进驻下乡,全
面废除极端政策。我爸被收容到大户刘大队的孤儿所里。这些孤儿被集中照顾了1年。
后来就把他们解散了。
对于曾祖父上吊自杀,爸爸提出两种说法,第一,村里在大饥荒,老人们相继饿死,家
里还有一口棺材,早一点死去,可以睡在棺材里,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死了没有棺材
躺在泥土里那是极大的侮辱啊。第二,想早一点结束饥饿的生理痛苦,想早一点结束那
个荒唐世道对自己的精神折磨。后来我的爷爷不就是用门板埋下的吗?我的奶奶不就是
用床单埋下的吗?我的小姑小叔不是草草地埋在地里,现在找不到他们的尸骨了吗?对
了,我要回趟家乡,我想把爷爷奶奶的尸骨捡起来,装在棺材里,重新给他们一个体面
的下葬。不知爷爷奶奶的尸骨还在原地否?说到这儿,我心中无比凄凉,谁有什么理由
把我们搞得这样的苦!
曾祖父是家里第一个死亡的人。爷爷给他下葬。曾祖母是第二个被饿死的人。爷爷给她
下葬。小姑第三个死亡。爷爷奶奶给她下葬,没有棺材,只能把她埋在一个小坑里。至
今我们找不到她的遗骨。爷爷第四个死亡。
我的爷爷在饿死亡之前,身体异常浮肿,他至少有三次抱着跟他一样身体浮肿的十岁的
儿子,低头哭泣流泪,一言不发,只是哭泣流泪。我们可以想象我的爷爷的眼泪和哭泣
所表达的辛酸和无奈。无论他怎么爱自己的孩子,他也帮不了他们,因为他手里没有任
何生活资料,有限的生活资料全被他们占据着。爷爷本来是可以活下来的。他的三姑的
丈夫是个新四军军医。1959年秋天,姑夫被他们委派组织乡民去长丰县修水库,当他途
经南陈生产队时,邀请我的爷爷随行。我的爷爷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去。因为他舍不得
家里的老人孩子们。据爸爸说,我的爷爷当时是这样说的,我还是呆在家里吧,如果有
万一,我们要死就一家人死在一块吧。所以那时,我的乡亲们,我的爷爷已经预感到饥
荒的来临。如果他跟姑夫去的话,姑夫属于他们的人,是特权阶层,是控制生活资料
的人,姑夫会照顾他,所以我的爷爷可能会活下来。善良的爷爷以亲情和爱心为重,他
选择了死,这是多么伟大的父亲,儿子和丈夫。爷爷在被饿得奄奄一息临死前挣扎时,
躺在病榻上,爸爸的表兄到学校把爸爸叫回家,说你爸不行了,快回家,爸爸回家目睹
了爷爷逝去的最后时光,可怜的爷爷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就是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生的气息。奶奶在亲戚的帮助之下,用家里的门板把爷爷
埋到了土里。
我的爷爷在1928年生,他是襁褓里的婴儿,那年因为百年不遇的旱灾,我们的定远家乡
遇到了严重的饥荒,可是那时中国人有自由迁徙和讨饭的权利,在别地别省的兄妹同胞
的帮助之下,我们整个庄子的人都活了下来。到了1960年,我的爷爷32岁,是个6尺来
高的壮汉,他本该靠自己的汗水享受生活。可是1959年的秋天,他们抢走了南陈生产队
的所有粮食,大饥荒再一次降临。可是,这次,是比原子弹还要凶猛的专制苛政造成的
饥荒。他们在中国搞起了万恶的户籍制度。中国人从此失去了自由迁徙的权利。农民失
去了一切的天赋的基本人权和自由,衣食住行全控制在他们的手里,不能外出家门去讨
饭,不能外出去谋生,往外面写信被扣留,饥肠辘辘生病了还要被驱赶去修水利筑路。
爷爷和他的同胞们没有逃过这个饥荒。我家门西边的邻居有对夫妇和他们的女儿。女主
人是江苏宿迁人氏。他们一家看到大难即将来临,就徒步走到定远县南边的长丰县的朱
巷镇,那儿有个火车站,合蚌铁路经过那儿,他们想从那儿坐火车回到江苏老家去避难
。可是他们就是不让他们上火车。他们只好又回到南陈生产队。最后活活被饿死。令人
讽刺的是,在那个车站拦截这一家人和其他“盲流”的打手中的一个竟然是南陈的另外
一个庄丁。执行命令就这么坚决吗?不能给庄兄让一下道吗?人家至少可以回到江苏看
望自己的亲戚啊。难道你不知道你的庄兄的妻子是江苏人吗?我的壮年的爷爷的生命在
1960的人造的大饥荒里终结。我跟爷爷一样的高,我继承了他的基因,我延续了我爷爷
的生命。可是爸爸由于那个年代营养极度匮乏,他的个子很矮。
爸爸曾今惋惜地跟我说,如果我的爷爷再能坚持一两周,爸爸就可以把他救活。因为我
的爷爷刚饿死不久,爸爸在地里看到蟾酴了。爸爸说他可以捉蟾酴扒了皮给我的爷爷吃
。但是家里没有锅灶,因为锅灶全被他们砸了。所以爸爸只能吃扒了皮的蟾酴的生肉。
我的爸爸应该吃了很多蟾酴的生肉。这些蟾酴一定给这个少年提供了不少救命的蛋白质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救了爸爸的命。爸爸没有记住我的爷爷去世的日期。哪一天我退休
时,在春寒料峭之时,我要回到家乡,我要观察蟾酴什么时候从洞里爬出来,这样我就
可以推算我的爷爷逝去的大概日期。当然,我对蟾酴有一种特有的喜爱,因为它们曾经
舍生相救过我们人类的命。我的院子里有很多蟾酴,它们是我和孩子的好朋友,我和孩
子们经常坐在院子里久久地静静地观察静静地坐在草地上的蟾蜍。虽然它们坐在那儿纹
丝不动,但它们的下颌总是一颤一颤的。我曾经给孩子们解释为什么蟾酴的下颌总是一
颤一颤的。我常会联想起五十年前的那些家乡的蟾酴,我心理百感交集。凶过猛虎的苛
政竟然使蟾酴也不得安宁,在那时那地,蟾酴竟然是可以帮助人活命的肉。
没过几天小叔突然消失。快到一年之后,爸爸放猪时才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小弟弟的遗体
和他的破烂的衣衫。后来活下来的邻居见证说,奶奶哀求我的二姑奶奶掐死了她两岁的
小儿子。显然她不想孩子经受饥饿和死亡的折磨。可是她又不忍心亲自下手。
后来奶奶被强迫去做苦工,饥饿,疲劳,疾病,终于把她击倒了,她也躺到了病榻上,
再也起不来。然后呢,浮肿的身体更加浮肿,生命的迹象渐渐消失。在她离开人世的那
天早上,爸爸陪着她,看着她垂死挣扎,慢慢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爸爸伤心地抓着自己
的妈妈哭着,“妈妈,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我的奶奶就这样地离开了人世。爸爸
真的是彻底的孤儿了。在爸爸的记忆里的,奶奶死去的那个时刻的额头因为浮肿是那样
的乌青乌亮。谁给自己的妈妈收尸啊。他想到了自己的堂叔的妻子。这个堂叔的爸爸是
我曾祖父的三弟。他们一家老小八口人。就幸存来一个比我爸大两岁的堂兄和她的妈妈
。那天早上,他们正强迫或组织这个亲戚在地里插秧,村里的劳动力基本上都饿死了,
看来劳动力非常紧张。爸爸跑到秧田,对着自己的堂婶喊,“我妈死了,我妈死了,我
怎么办啊?” 可是冷漠的他们就是不让这个堂婶上岸,说不能耽误干活。写到这儿,
我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社会,他们把人饿死,连收尸都要阻拦人家,这逻辑怎么都说
不通啊。我爸只好一路哭着跑了十几里路到朱湾镇西北角的宋岗村找自己的舅舅。爸爸
的舅舅到南城生产队给自己的妹妹收尸。可怜的奶奶被用床单裹着身体,草草埋到了地
下。当爸爸去找舅舅时,庄里有个外号叫老十八(因为她喜欢打扮自己使自己显得年轻
)当时属于他们阵营的女人,偷偷地扒下我死去的奶奶身上穿的青色的粗布大褂,看来
她很喜欢我奶奶的那件衣服,她终于找到了机会把这件衣服占为己由。十几年之后,我
妈嫁给了我爸,老十八还在穿着那件衣服。门西边的邻居的女人指着那件衣服告诉我妈
,那是你婆婆的衣服。在那荒唐的年代,他们怎么把人们搞得这样无耻啊!老十八2005
寿终。老十八也命苦,虽然他的儿女们无一例外的活了下来,可是她在1960之后也成了
寡妇。原来他的丈夫在1960年冬天时,在朱湾镇上赶集时由于贪吃,多吃了几口烤红薯
,竟然被噎死。看来他的丈夫虽然没有被大饥荒直接饿死,但是他的身体也是饿得极度
的虚弱的,虚弱到多吃几口红薯就要了他的命。唉,在她以后的寡妇的生涯里,她喜欢
打扮自己使自己显得年轻的“老十八” 的天性又由谁来怜惜呢。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我的爸爸,爷爷奶奶在离开人世时有没有留下任何一句遗言,爸
爸总是摇头,告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这给我留下了无尽
的遗憾。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爷爷奶奶。从我有记忆时,我就知道我们一家人孤苦零丁
。我们没有叔叔姑姑,没有爷爷奶奶,没有父辈这边的亲戚,吃了无数的凄苦,那许多
在正常家庭看来司空见惯的亲情和伦理仁爱,对大饥荒幸存者的孩子们来说是一个永恒
的奢望。因为饥荒灾难的打击,我们的生活异常艰难,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得到政府的任
何帮助,比如生活的帮助,精神的抚慰,政策的倾斜,计划生育政策的倾斜,上学的优
惠,等等。我们这一代三十来岁有了文化的农民的儿女怎能不背负着巨大的创伤和巨大
的历史包袱呢?
顺便说一下,58年左右,爸爸的舅舅在怀远水校读书,因为发了句牢骚,“既然是共产
主义社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要饭的啊?” 结果就被剥夺了学习的权利,遣送回家,
直到1978年才被平凡昭雪。
1960大饥荒之后,大户刘村在1960到1961年把所有的孤儿集中到一块,雇了个伙夫名叫
陈兆年(是南陈生产队南面的那个前庄的庄民,已故),烧饭给这些孩子们吃。可是一年
之后,孤儿们就被遣送回到各自的生产队,这些孤儿们要么跟活下来的亲戚生活,要么
几个人在一块生活。但是不准回家。理由是,你一个小孩子不用住自己家那么大的房子
。我爸跟其他几个孤儿生活在一块。他告诉我,他睡在泥土的地板上,身边放着他奶奶
用过的一个小米桶,这就是他的家当。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地板上产生幻觉和遐想,比如
,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亲人了,可是他是多么的想念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弟
弟妹妹。由于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容貌,他天真的想这些亲人是不是生活
在地下。所以他想自己如果死了就是不是可以见到他们了。他经常使劲地闻爸爸妈妈遗
留下来的草帽上的汗的香味,他好像可以闻到他们的存在,他因而可以回到跟他们在一
块儿的记忆里,他是这样恋恋不舍地追寻着父母曾今存在的踪迹。这里,我想说,这个
男孩在那百般痛苦无助之时,在那巨大的心灵和肉体创伤之下,他是多么勇敢,他果断
地选择了生!女士们先生们请为他鼓掌。我还没有搞清楚爸爸从10岁开始到成人时每天
都怎么做饭吃的。爸爸被他们逐出家门,我家的房子后来成了生产队的仓库。直到好几
年之后,爸爸才被允许搬回去。所有的孤儿们都没有上学,我爸的教育停止在1960年,
停止在小学三年级。他们毁灭了乡下的老中少三代人,剥夺了他们的生命,剥夺了他们
的教育。乡下的社会进步严重倒退,我们代代相传的乡村和家庭文化因为父辈的死亡而
遭受断裂。这就是为什么乡村那么贫穷,落后和没有文化。可是我知道我爸是个聪明的
人。他如果生活在正常的家庭,得到了教育,就像我一样,他可以成为一个大学教授,
他可以做一个杰出的科技工作者。可是那大饥荒灾难剥夺了他的任何机会, 甚至是生的
机会。
在1949年,我的外公和我的爷爷是好友,外公刚生了个女儿,爷爷刚生了个儿子。他们
就说,我们这辈子是好朋友,我们下辈子做亲家,我们就让这对孩子长大了成恩爱夫妻
吧。到了七十年代初,我妈长大了,要嫁人了。爸爸后也成了小伙子。妈妈初中毕业,
找对象很不顺心,自己的女同学说,要不要去看看那个你娃娃亲的小伙子。这个女同学
住在大户刘村。结果妈妈去看了爸爸一下,虽然当年的父辈的许诺的娃娃亲不再有效,
虽然爸爸一贫如洗,可是妈妈就是喜欢这个小伙子,对爸爸一见钟情,后来就有了我们
这些孩子们。外公当年给他的生产队管仓库,属于跟他们有牵连的人,家里无人饿死。
历经沧桑的父母非常重视孩子们的教育,我们这些孩子都离开了家门,在大世界里闯荡。
所以今天你有机会在这儿看到这个故事。
按照他们的阶级论,他们保护贫下中农。南陈生产队全是贫下中农,没有富农或地主。
我们家是中农。
1928年,我的家乡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虽然那时中国处在分裂和混乱之中,虽然安徽
国民政府没有能力救助这些灾民,但是理性的政府给乡亲们发了“要饭证”。主要说定
远县遭受旱灾,没有粮食收成,定远县的民众是灾民,若是碰到定远县的灾民,请努力
救助。乡亲们到外地外省讨饭,过了几年才回家,没有一个人被饿死。我的爷爷那时刚
刚出生。曾祖父就是背着这个刚出生的儿子到外面讨饭熬过那个旱灾的。庄里人组织了
起来,扶老携幼,成了名符其实的丐帮,先到芜湖,顺江而下,一直讨饭到上海。然后
又折回来。你可以看到,就是在那军阀混战的社会里,善良的各省各地的中国人民还是
相互帮助自己的兄妹的。可是到了1960年,在走火入魔的他们的胡作非为之下,中国人
失去了一切的天赋的基本人权,不能自由迁徙,吃什么做什么说什么全被人控制,中国
人的创造力和自主精神被空前的扼杀。中国人再也没有机会相互救助帮忙,不但不能相
互帮忙,有的还要相互伤害。说到这儿,我多么想说,我的父辈们在1960年应该是多么
渴望自由,如果可能,他们多么渴望能像在1928年那样顺着长江去做乞丐,如果可能,
他们宁愿变成可以自由飞翔和迁徙的候鸟,飞离那个地狱,飞到遥远的地方,飞到太平
洋上的孤岛上,飞到非洲的丛林里…
在国共内战和抗日的混乱年代,南陈生产队没有因为战争死过一个人,日本侵略者到过
南陈生产队,抢了几只鸡,抓过壮丁给他们做苦役,但是没有杀害过人。国民党统治该
庄时也没有伤过任何人。
爸爸告诉我他们那时唯一吃的是黄豆饼汤和芋头干。这些食物不是我的家乡的人们吃的
食物。定远处在江淮之间,每年的秋天,我们播下小麦和油菜的种子,到来年的初夏,
我们收获小麦和油菜,与此同时,燕子来了,布谷鸟叫了,我们开始插秧,到了秋天我
们收获水稻。所以我们同时享受南北方的生活条件。农民们可以吃自己生产的大米和面
粉。我记得,我们那儿的午饭是米饭,我们那儿的晚饭是面条和稀饭(粥),我们那儿
的早饭可能是米饭和面食。黄豆饼和芋头干不是我们家乡的主要物产。我们家乡在正常
的年月,猪狗吃的都要比黄豆饼和芋头干好。可是1959年,乡亲们的粮食被人抢走,被
人强迫吃猪狗都不吃的食物,他们用猪狗都不吃的食物来糊弄尊贵的人,而且还要往里
面添水,弄成汤,他们自己怎么不吃呢!到现在为止,我的父辈们还没有搞清楚,那些
黄豆饼汤和芋头干是从哪来的,他们又把我们1959年收获的大米和小麦贩卖到哪儿去了。
在大饥荒时,他们不允许农民在家里做饭。锅灶被他们砸掉或没收。但是饿得发慌的人
们还是要偷偷摸摸地在家里做一点东西吃。在饥荒开始时,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吃,还
有一只老母鸡,家人们就偷偷地把她宰了,没有炉灶,只能找个陶罐,在堂屋里偷偷地
用火煨。那是上午,鸡刚刚煮熟,他们破门而入,因为他们在外面看到从门缝冒出去的
烟雾了。他们强迫把煮熟的鸡拿走了,理由是,你不允许杀老母鸡,因为老母鸡要下很
多鸡蛋,鸡蛋可以孵出许多小鸡,吃老母鸡是非法的。他们就这样把这只本该可以救我
们农民一家大小的煮熟的鸡抢走了。他们还没走出几步路,就开始大吃那只老母鸡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能想象得了这种缺德吗?
我一直以为我家在饥荒时幸存下来的房子的木梁天生就是黑色。后来我爸告诉我,在大
饥荒之后,当生活秩序恢复后,当他们允许老百姓可以在家里做饭后,可是家里没有炉
灶,更不说有烟囱了,姑奶奶们一度在我们家的屋子里做饭,就用土疙瘩在堂屋搭个灶
膛,该灶膛当然没有烟囱了。所以烧饭时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烟把木梁都熏黑了。我
真不知道做饭的人们的皮肤会被熏成什么样子。我真不知道他们的眼睛和肺会被熏成什
么样子。可怜的劫后余生的人们啊。
爸爸告诉我,不知什么原因,大人小孩的棉袄里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多虱子,怎么也抓
不完。人们喝了那糊弄人的黄豆饼汤之后,总是拉肚子。我们可以想象,在饿死人的六
个月里,人们的卫生条件极差,人们在家里不能做饭不能烧水,肯定也不能洗澡,洗脸
都成问题,人们总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1960或1961年的一个秋天,爸爸那时已经是孤儿了。有一天他在稻田里偷了几把稻谷,
要吃那生稻谷给自己充饥。结果被他们的人发现。他被带到南陈东边的那个三户陈的打
谷场上,被他们用鞭子一抽再抽。可怜的少年被身上被抽得青一块紫一块。十岁的小孩
的生命健康和一把稻谷到底谁重要?可是他们在那时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要提出一个你也许不知道的事实是,涂炭的中国人在大饥荒期间没有放弃武装和政党
形式的反抗。这个故事在在所有的饥荒研究里没有被人发现。1959年和1960年,家乡的
人们生活的在炭火之中,热血的年轻男人们不忍看到自己的同胞那样的饿死,他们秘密
组织了“中国青年救国党”,进行反抗,对他们实施暗杀和袭击。可是他们特有的专制
那时已经严密地控制了中国人和中国社会。他们控制了每个中国人的肚皮,他们控制了
中国的每一个角落,1949年之前的上山打游击的土壤不复存在。“中国青年救国党”很
快就被他们瓦解和镇压。我只能从我的父辈们和小学老师那儿听到零星的“中国青年救
国党”的反抗故事。请大饥荒研究者对“中国青年救国党”的来龙去脉进行关注。
我的曾祖父兄弟三个。曾祖父的大弟弟家里有八口人。只活下他的儿媳妇和一个12岁的
孙子。曾祖父的小弟弟一家有三口人,全部罹难。曾祖父的大女儿一家有十几口人,也
住在南陈。她家包括四个超过二十岁的儿子,儿媳妇,孙儿孙女,基本全部罹难,之剩
下她和她11岁的小女儿。曾祖父的二女儿也住在南陈。她的丈夫罹难。曾祖父的三女儿
嫁给了新四军军医,属于他们特权阶层,不住在南陈,无人伤亡。
他们是用枪口和铁棍把农民家里搞得连一粒米都没有的。据我的两个姑奶奶回忆,1959
秋天,他们开始实施自己的乌托邦计划,坚决不准农民家里留有任何粮食。可是农民们
的头脑很清楚,那是用自己的血汗浇灌出来的自己的粮食,有没有粮食就是生和死的问
题,粮食被人抢走了,死亡可能随时袭来。虽然他们成功地强迫农民把他们的当年收获
的大部分粮食交上去,但是农民们还是偷偷地在家里留了点往年存下来的粮食或当年新
下来的粮食。他们是这样做的,他们拿着铁棍,三五成群地凶狠冲进老百姓家,粗暴地
翻箱倒柜,用铁棍往墙上和地上捣,怕农民把粮食藏在地下或墙里,找出老百姓在家里
收藏的任何粮食。他们就是这样清洗我家的。每个家庭都被他们清洗得连一粒米都没有。
我从有记忆时就不理解为什么我见不到我的爷爷奶奶,叔叔姑姑。我不理解我每年清明
时要跟爸爸去给这些该本该活着给我天伦之爱的人去上坟。我从上大学时就开始用业余
时间研究中国的大饥荒。我终于搞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我感触最深的是,饥荒的直
接原因是当时昏庸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欢控制和干涉别人生活的政客们真的没有把自己
的臣民的生活计划好,饥荒的根本原因是那时的中国没有丝毫的民主,没有丝毫的自由
,没有丝毫的人权。求生是人和动物的本能,只要有一线希望,人总是要生存下去的,
哪怕去要饭,哪怕去给人做苦力,哪怕是去做妓女,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如果那时
的普通中国人的命运是在自己的手里,比如有权选举和任免政客的话,他们是不会受此
大难的。所以毫无疑问,那时的社会是极端的病态。伟大领袖应该是如此大祸的第一责
任人。我讨厌的是,他们怎么跟令人憎恶的抹杀日本侵华历史的日本政客一样对自己的
余孽支支吾吾。同胞们,还记得我们在初高中时学的中国现代史吗,1959-1962年三年
的历史只是被他们寥寥数笔带过,在我记忆中,历史书好像说,“三年自然灾害,国民
经济严重停顿…”. 哪里来的自然灾害,全是他们人为作的孽。政府当局到现在还没有
勇气承认三年大饥荒。原来中国的政客们也在撒弥天大谎。
我写这些故事的目的有两个:
1)想唤起更多的同胞对大饥荒受害者的同情和关怀。我想成立一个中国大饥荒受害者
联合会,为我们受害人自己和死难的同胞争取声音,尊严和权利,努力医治我们受害人
的创伤。这样的组织到目前是个空白。你若是大饥荒受害者,请跟我联系,我们一块讨
论怎么样成立中国大饥荒受害者联合会这样的组织。我有很多想法。它们包括办大饥荒
网站,交流死者和生者的故事,搞研讨会,相互联络,为受害人争取权益,拍几部关于
大饥荒的电影(比如我很想把爸爸那个少年在饥荒前后的努力生存的故事写成剧本,拍
成电影,让我们看看一个小孩怎么样战胜邪恶,最后走向生的道路),督促政府废除在
大饥荒时就建立起来的限制人民自由迁徙的户籍制度,联合起来向政府要求官方道歉,
等等。这个组织可以在海外建立,向本土发展。
2)就像你在 www.chinafamine.net 可以看到的一样,目前对大饥荒的研究非常广泛。
可是,有一个空白,很少有人对幸存者的生存状况进行研究和著述。我正在以南陈为背
景,对大饥荒的幸存者进行研究,关注他们如何从灾难之后一直生活到现在。不久的将
来你们会在世界各地的图书管里看到这本书。这些故事是这样的研究的一个引子。这些
故事穿插着对大饥荒幸存者和他们的孩子的状态,思想和感受的描述。你可以看到我作
为大饥荒受害人的孩子,虽然我没有亲历大饥荒,可是我背着沉重的创伤和历史包袱。
虽然父辈们没有让我去做什么,但是我感觉到我好像必须为受伤的父辈们做点什么,我
才能释放掉这个精神负担。大饥荒的受害人和他们的孩子应该患有某种形式的“大饥荒
综合症”,他们应该生活在某种阴影之下,心灵上经常充满恐惧,痛苦,无奈,遗憾,
等等。你应该在以上的故事里看到了这些复杂的情感。“大饥荒综合症”是我的提法,
欢迎女士们先生们扩展这个定义。
我是科技工作者,拥有工程博士学位,我拥有很多科技著述。我生活在美国的Houston.
我跟任何党派任何宗教任何组织没有任何瓜葛。我是在思想上和物质上都完全独立的
人。我有三个孩子。孩子们的年龄跟当年饿死的孩子们惊人的相似。10岁,6岁,1岁。
我业余时间做点大饥荒研究,是为了慰籍几千万无辜的在天冤魂,是为了对得起卑微的
爷爷奶奶竭力保存下来爸爸这棵生命的种子的令人泪下的努力。我要让人们和我的父辈
们知道,虽然我们曾经被人逼上绝境和当作奴隶,但是我们不仅肉体在延续着,我们倔
强不屈的精神也在延续着。是的,到该说话的时候了。
除掉以上想法,我有个当务之急要做的想法,如果我们有几十个大饥荒的受害人或他们
的后代每个人写一些逝者和生者的故事和感受,我们就可以编辑这些故事出几本相关的
书。请考虑这个建议,踊跃报名,并跟我联系。书将是宝贵的历史档案。这种形式的对
1960年大饥荒的研究到目前还是个空白。至于版税,我们可以捐给大饥荒的受害人或作
为大饥荒受害者联盟的活动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