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们年级的大学同学聚会回学校来着。几十年过去了,学校变了样,这些同学
也变了样。比如老许,变得胖胖的还剃了光头,我们就叫他仁波切。关键还不止是形似
,气场也起来了,在饭馆前一站,光彩已经盖过霓虹灯。几声仁波切叫下来,老许很高
兴,说朝阳区一带普度众生的事就交给他了。我们都觉得他喝多了,想普度朝阳群众,
那可是个艰巨的挑战。
说到饭馆,也是学校里面的,比较气派。因为要反腐倡廉不大吃大喝,高校又相当敏感
,吃多了校长要下台,所以我们全是AA制。饭桌上有红烧肉、清蒸鱼和烤鸭等硬菜。结
果剩了一桌子。大家面对狼藉的剩菜,回忆起当年学校食堂最好吃的菜来。那道菜居然
叫“鱼香肉片”,好像是三毛五一份。“鱼香肉片”里没有鱼大家都好理解,关键是连
肉也没有,实际上就是“鱼香土豆片”。尽管如此,大家还都抢着去吃,去晚了就得排
队等。那个时候,实在是太缺肉了,有点肉的意境,就抢。全不像现在的大学生,想吃
肉,就有肉。
同桌的,还有一位当年的老师。说是老师,我们都叫他大舅哥,因为他妹妹老来我们学
校玩,最终嫁给了我班同学。大舅哥当年还是单身,在学校里闲的没事,老招一帮学生
去他宿舍玩儿。所谓玩儿,就是打麻将或者下围棋。到了月底的时候,大舅哥那里最热
闹,几乎人来人往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当时系里组织了女足,大舅哥负责买了整整一个
球队的女足装备,运动衣什么的,就全被去玩的男生们穿走了。给大舅哥急的,说你们
还有良心没有?女足的衣服你们也穿?最后一件一件追回来。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
当时的男生有多瘦,是多么缺肉吃。
大舅哥宿舍月底热闹,主要原因,是大家都没钱了。没钱吃饭,就去大舅哥那里蹭饭,
直到把大舅哥蹭得颗粒无存为止。大舅哥全然没算清楚是怎么回事,还很纳闷地对我们
说:你们说,我也是挣工资的人了,怎么还每月问家里要钱呢?
大舅哥是如此受欢迎,后来,系里干脆就任命他当了我班的辅导员。
我们毕业几年以后,大舅哥也不当老师了,出去工作,给自己的学生当了实习生。
说到打麻将,也是我们年级比较风靡的活动。那个时候好穷啊,生活费都不够花,打麻
将基本也是仨瓜俩枣,没有现金,就玩饭票。到了月底,饭票也不够用了,就先扎着账
。很多男生都有月底揭不开锅,每天就吃几个四分钱的馅饼的经历。当然,我班我系还
是比较有节制的,夜里熄灯了,麻局也基本散了,不像个别其他系的同学,搞得废寝忘
食玩物丧志,熄灯之后还把桌子支到水房和厕所去打,那牌都是臭的。
后来学校看学生打麻将实在过分,再发展下去,校将不校,就抓了几拨学生。刚开始就
是没收麻将,到了后来,就声称要处分大家了。在这种高压之下,打麻将的风气被遏制。
这个当口,我自己出了件事情,我的被子不见了。
我这被子,可是正经的军被,我爹当兵时候攒下的家当。我上学来了,特地给了我。那
被子看上去不厚,但盖着相当暖和,设计很合理。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有天从外面回来
,嗯,它就没有了。
好在当时天气不是很冷,我就凑合着没盖被子睡了俩星期。
有一天中午,正坐在宿舍里发呆,就有老许他们班的同学叫我,说三缺一啊快来。
老许他们班是走读班,后来不知道怎么弄的,说服了系里,弄了间宿舍。在学校里,三
缺一可是极为罕见的现象,因为基本是一桌麻将,有好几个候场的。我当然要去了。结
果往桌子前面一坐,肺都要气炸了。这桌子上铺的当麻毯的,不就是我的被子么?
原来……如此。是老许他们几个,怕玩麻将动静太大,把管宿舍的大爷招来,干脆就拿
了我的被子,当消音毯用了。而且,它是如此合适,连颜色都和专业的麻毯相似。
我抱了被子就走,后面还有人喊呢:喂喂,打完了再拿走啊,你现在又不睡觉。
我都和什么人当了同学啊。
过新年的时候,班里要包饺子。包饺子得有馅,肉不多,白菜来凑。可是白菜到哪儿去
弄啊?答案是去路边。路边的确不长白菜,但食堂放了大片大片的冬储白菜在那里,上
面盖了厚厚的毡布。让我们气愤的是,在食堂打饭打菜,总是吃到白菜帮子,从来没吃
到过菜心,全班都这样,这也太巧了吧?于是,在新年前的某个半夜三更,同学们就拉
帮结伙去偷白菜,而且只抠菜心,外面还整整齐齐的,码在那里,看上去和没偷过一样。
但很明显,偷白菜的不止是我们一个班,几乎全校的学生都在抠路边的白菜心。这已经
引起了食堂大师傅们的抱怨,也引起了保卫科的重视。于是,即便半夜三更,也有保卫
科的人在白菜堆附近巡视……恰巧在本班同学抠菜心的时候,保卫科的手电光就照过来
了,于是大家怀抱白菜做鸟兽散,飞奔回了宿舍,一查点,我靠了,少一个人。
当时估计,少的这位,肯定是被捕了。没想到捱到后半夜,我们这位同学居然骂骂咧咧
回来敲门了,而且,怀里也抱着东西,很意外,是柿子。一问才知道,该同学走投无路
之际,竟然小宇宙爆发,爬上了一棵大树,躲在上面大气不敢出,一直等到保卫科的师
傅走远。人快冻僵了就不必说,心里也哇凉哇凉的,心说还同学呢,就没一个回头来救
人的。万念俱灰之际,突然发现,自己爬上的是一棵巨大的柿子树,而且手边还有不少
柿子……怎么也没人摘啊。
这个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正因为如此,那次新年过得很热闹,我们班主任甚至把家里的煤气灶搬到了学校,给大
家煮饺子。
要说那几年,我们可没少让班主任操心。这些小小的歪门邪道还好说,最揪心的,还是
这帮学生老想干点正事,比如中曾根康弘去参拜靖国神社了,我们就写了一堆打倒日本
帝国主义的告示,贴到校园里。我还砸了几盒TDK的磁带,挂广告栏里了。当时可是真
气啊,想起来就直哆嗦。我们班主任就挨宿舍做工作,既要让大家出了对鬼子的气,又
要让大伙不再出去招事。现在想来,这其实很为难她,当时她也就才33岁。
我们班能全体平安到毕业无伤亡,我想还是托了班主任的福。
不知道谁起的头,管班主任叫阿姨。于是大家后来都阿姨阿姨地叫。为这事她到现在还
耿耿于怀,昨天还提来着,当时那么年轻怎么就阿姨了?现在我们这些叫她阿姨的人,
也都奔五张了,也都被人叔叔大爷地叫。要不怎么说,岁月如梭呢,年轻人也别嘚瑟,
世道瞬间就把人搞老了。
在学校里转了传,还是觉得年轻真好。我多想上一个有饭馆、有咖啡厅、有高楼大厦的
学校啊,在这样的学校里折腾一下,谈个恋爱,其实也不错。可惜了,没念想了。我们
有个同学特别老实八交,在外地,这次没回来,已经是带研究生的老师了。曾经有一度
,哥儿几个闹着要去考他的研究生,他当时慌了,说别来别来。我估计是想起在学校的
时候这些人太难缠,操不起那个心。后来一聊别的事,就耽搁好多年。现在就是想考,
也没戏了。
真耽搁不起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