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e
1 楼
（序）
从飞机上刚一出来，广州的潮气就像毯子一样把人卷个严严实实。温度其实也不很高，
太阳也不直射，可就是热得喘不过气，走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路边的小邮局开着大空
调，进去凉快，然而凉沁沁里渗有凝重的霉味，闻着扎扎的。这霉给广州的潮涂上了鲜
活的底色，卖水果的摊贩，肠粉店的吆喝，挤地铁的人们的脸。
巴黎的地铁则是臭。这臭跟新奥尔良法国区尿骚啤酒酸混合人的腥臭体味升华出的薄而
轻的刺鼻的酸臭又不同，是非常纯粹的阴沟的臭，沉甸甸冷飕飕的，从黑乎乎的走道和
走道边的下水道里漫出来，胀满所有的地下通道。那是时间的渣滓味儿，污秽的有秩序
的凝集。
出地铁的城市是什么味道？我还在体会。雨果故居没开门，但孚日广场中间我叫不出名
字的大树花都开了，广场周围被修成长方块的椴树叶子又密又亮，低低的灰云在灰白色
的斜屋顶和小阁楼上抛下闲闲的几滴雨来。坐在木椅子上什么都不做，看带小黑帽的孝
顺的犹太儿子挽着老妈妈肥短的胳膊在沙地上慢慢走过，我就已经醉了。
欧游记（1）
到巴黎的第一天，其实是非常倒霉的。
先是行李在广州延误。上机前明明跟航空公司确定了，行李中途不取，也不用再次办理
登记手续，依登记牌直接登机就可。在法航的行李报失处排了半天队，前面一个从南美
来的老哥说法航丢行李是常事，有次他的行李延误了五天，他都出差完了行李也没运到
。于是我们就怀着惴惴不安又有点侥幸的心情去报失。工作人员态度倒是好，立刻说每
人会给报一百欧元的紧急物品购买费，还安慰说行李不会丢，就在广州机场。因为我们
没有重新登机，系统以为我们逗留在广州了，所以行李就没运——这是什么鬼理由嘛！
从机场出来坐火车去巴黎北站换乘，清早天光很淡，一路上细雨不断，跟墨尔本阴霾的
冬天竟没什么两样。我们的住处在巴黎南的凡尔赛门区，从巴黎北要换两次地铁。在皮
加勒站换乘时，心血来潮跑出去吃早点，反正没行李轻装简便嘛。才刚上地面，街头的
巴黎就扑面而来，真是扑面而来啊，360度一圈窄窄的街道们在雨水里闪着银光放射而
去，街两面高立的都是拿破仑三世风格的五六层楼，一层的店铺还没开张，三层六层的
铸铁栏杆小阳台温柔地环抱一扇扇竖立的落地窄窗，有些窗外堆满了盆花，墨绿的挡风
板半掩半开。帽状的铁灰阁楼被淋得湿落落的，圆的舷窗像半醒的眼睛，微微有光透出
。雨是轻的，街是静的，天色青白，墙是斑驳的米灰，仔细听，老房子们面贴面轻微的
呼吸，沙沙的时间的颗粒在小巷子的石板路面上淙淙流。
然而早点是没有的。皮加勒是夜巴黎的中心，是晚上才活泼过来的街区。清晨六点半的
细雨里，皮加勒不肯开口说话呢。
到了凡尔赛门站，街上行人就出现了。
这街可宽，嗬，中间跑轻轨，地下走铁道，每个方向还都是双车道。我们眼花缭乱地在
街上乱转，怎么也找不到街名（街名都镶在墙上，不立在路口）。拦住行人问路，没人
会讲英语。我们跑到一家餐馆里跟服务生比划，给他看手抄的地址。他指哪，我们就走
哪。从大街道钻进小巷子，从柏油路变成碎石子路，我们走啊走走啊走，我的鞋跟裤腿
都走湿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地址上的旅馆。
后来是怎么问到地方的我已不记得了，可我清晰记得清早醒来的巴黎的香味。那个香啊
，是便利店搬出当天菜蔬瓜果的清香，是花店把一盆盆一束束鲜花摆满街头的馨香，是
街头面包房浓浓的黄油香和咖啡香，像一只只小手一样挠人的肚子，钩人的鼻子。什么
人才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啊，我问，是什么人那，只有那天天月月年年住在这城里的人吧
。你看他们行色匆匆目不斜视的样子，他们严肃的鸭舌帽和噘着嘴的花领巾，原来巴黎
人跟纽约人一样都不大笑的。
我不会说法文，可pain au chocolat跟croissant却都讲得字正腔圆，那是因为闻见一
次就忍不住要买一只来尝尝，我馋啊，在巴黎馋得要死。
我还记得梧桐树，开紫花的高大的梧桐，在一排水波一样的柠檬黄公寓楼前热烈又害羞
地绽放。我抱着树傻乎乎地合影。我还抱着圆滚滚的绿色邮筒合影，我终于明白《红》
里那老太太为什么在街边颤巍巍高举起信了。我记得孚日广场上的灰云，雨果旧居结结
实实的老木门，记得银绿银绿齐整整的椴树，记得野栗子树的粉红花朵，卢浮宫地下入
口倒立的玻璃金字塔，傍晚的日光从尖角上折射出来，梦一样的金粉，撒了排队的人一
身。
我终于来到了巴黎。
从飞机上刚一出来，广州的潮气就像毯子一样把人卷个严严实实。温度其实也不很高，
太阳也不直射，可就是热得喘不过气，走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路边的小邮局开着大空
调，进去凉快，然而凉沁沁里渗有凝重的霉味，闻着扎扎的。这霉给广州的潮涂上了鲜
活的底色，卖水果的摊贩，肠粉店的吆喝，挤地铁的人们的脸。
巴黎的地铁则是臭。这臭跟新奥尔良法国区尿骚啤酒酸混合人的腥臭体味升华出的薄而
轻的刺鼻的酸臭又不同，是非常纯粹的阴沟的臭，沉甸甸冷飕飕的，从黑乎乎的走道和
走道边的下水道里漫出来，胀满所有的地下通道。那是时间的渣滓味儿，污秽的有秩序
的凝集。
出地铁的城市是什么味道？我还在体会。雨果故居没开门，但孚日广场中间我叫不出名
字的大树花都开了，广场周围被修成长方块的椴树叶子又密又亮，低低的灰云在灰白色
的斜屋顶和小阁楼上抛下闲闲的几滴雨来。坐在木椅子上什么都不做，看带小黑帽的孝
顺的犹太儿子挽着老妈妈肥短的胳膊在沙地上慢慢走过，我就已经醉了。
欧游记（1）
到巴黎的第一天，其实是非常倒霉的。
先是行李在广州延误。上机前明明跟航空公司确定了，行李中途不取，也不用再次办理
登记手续，依登记牌直接登机就可。在法航的行李报失处排了半天队，前面一个从南美
来的老哥说法航丢行李是常事，有次他的行李延误了五天，他都出差完了行李也没运到
。于是我们就怀着惴惴不安又有点侥幸的心情去报失。工作人员态度倒是好，立刻说每
人会给报一百欧元的紧急物品购买费，还安慰说行李不会丢，就在广州机场。因为我们
没有重新登机，系统以为我们逗留在广州了，所以行李就没运——这是什么鬼理由嘛！
从机场出来坐火车去巴黎北站换乘，清早天光很淡，一路上细雨不断，跟墨尔本阴霾的
冬天竟没什么两样。我们的住处在巴黎南的凡尔赛门区，从巴黎北要换两次地铁。在皮
加勒站换乘时，心血来潮跑出去吃早点，反正没行李轻装简便嘛。才刚上地面，街头的
巴黎就扑面而来，真是扑面而来啊，360度一圈窄窄的街道们在雨水里闪着银光放射而
去，街两面高立的都是拿破仑三世风格的五六层楼，一层的店铺还没开张，三层六层的
铸铁栏杆小阳台温柔地环抱一扇扇竖立的落地窄窗，有些窗外堆满了盆花，墨绿的挡风
板半掩半开。帽状的铁灰阁楼被淋得湿落落的，圆的舷窗像半醒的眼睛，微微有光透出
。雨是轻的，街是静的，天色青白，墙是斑驳的米灰，仔细听，老房子们面贴面轻微的
呼吸，沙沙的时间的颗粒在小巷子的石板路面上淙淙流。
然而早点是没有的。皮加勒是夜巴黎的中心，是晚上才活泼过来的街区。清晨六点半的
细雨里，皮加勒不肯开口说话呢。
到了凡尔赛门站，街上行人就出现了。
这街可宽，嗬，中间跑轻轨，地下走铁道，每个方向还都是双车道。我们眼花缭乱地在
街上乱转，怎么也找不到街名（街名都镶在墙上，不立在路口）。拦住行人问路，没人
会讲英语。我们跑到一家餐馆里跟服务生比划，给他看手抄的地址。他指哪，我们就走
哪。从大街道钻进小巷子，从柏油路变成碎石子路，我们走啊走走啊走，我的鞋跟裤腿
都走湿了，可怎么也找不到地址上的旅馆。
后来是怎么问到地方的我已不记得了，可我清晰记得清早醒来的巴黎的香味。那个香啊
，是便利店搬出当天菜蔬瓜果的清香，是花店把一盆盆一束束鲜花摆满街头的馨香，是
街头面包房浓浓的黄油香和咖啡香，像一只只小手一样挠人的肚子，钩人的鼻子。什么
人才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啊，我问，是什么人那，只有那天天月月年年住在这城里的人吧
。你看他们行色匆匆目不斜视的样子，他们严肃的鸭舌帽和噘着嘴的花领巾，原来巴黎
人跟纽约人一样都不大笑的。
我不会说法文，可pain au chocolat跟croissant却都讲得字正腔圆，那是因为闻见一
次就忍不住要买一只来尝尝，我馋啊，在巴黎馋得要死。
我还记得梧桐树，开紫花的高大的梧桐，在一排水波一样的柠檬黄公寓楼前热烈又害羞
地绽放。我抱着树傻乎乎地合影。我还抱着圆滚滚的绿色邮筒合影，我终于明白《红》
里那老太太为什么在街边颤巍巍高举起信了。我记得孚日广场上的灰云，雨果旧居结结
实实的老木门，记得银绿银绿齐整整的椴树，记得野栗子树的粉红花朵，卢浮宫地下入
口倒立的玻璃金字塔，傍晚的日光从尖角上折射出来，梦一样的金粉，撒了排队的人一
身。
我终于来到了巴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