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sd] 【十强赛】猴豫记 by 干巴巴 （三）#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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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豫记 （ 一，二）
http://www.mitbbs.com/article_t0/LeisureTime/1375941.html
猴豫记 《三》 如何给猴子配制食料
当时我去的那个村子有个半非法半合法的私人猴场，猴子们就养在里面。合法的地方
在于场长有个县里发的执照，他的名姓就引在了上面；不合法的地方就比比皆是。相
信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谈论所谓合法与不合法，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他们从来没听
说过的笑话。
所谓的猴场，其实是二三十个监牢般的小屋的集合。每个小屋差不多十平米左右，泥
土地面，三面水泥墙，一面是铁栅栏。栅栏上面有小铁门，上了锁。人就是猫着腰从
那个小铁门钻进去，给里面的猴子喂食、打针、或干脆套上麻袋拎出去的。
我刚到村子里开始做实验的时候，其实心里发怵。一是怕那猴子会扑上来咬我，二是
总觉得这跟进大牢折腾犯人没啥两样。一句话，在面对这群河南地产猴子的时候，我
心中总是会有一团卡夫卡式的阴影在作祟。
每个小屋里会有两个小铁盆。一个不漏，一个漏。不漏的那个用来盛水，漏的那个用
来装食。负责照顾这些猴子吃喝拉撒的是一个叫做小张的年轻人，长了一头流行于七
八十年代的细碎卷发。他跟我年纪差不多，从附近的县城过来，一边在猴场打工，一
边复习备考南阳城一个兽医专科学校。小张知道我是个大学生。他总是很热心地问我
大学里的生活如何如何。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他对猴子的照顾就不太上心。比如说猴
子喝的那水，按猴场场长的意思，应该一天一换。可小张经常忘记换。照我的观察，
猴子们小铁盆里喝的水，到后来基本上都是雨水。因为小张觉得自己反正也是经常忘
添水，不如干脆将那铁盆挪到栅栏外面给猴子接雨喝罢了。这样一来，岂非人和猴子
都省了心？倒是有一样不好：若赶上接连好几天不下雨，有的铁盆就会生出一层黄呼
呼的东西，也说不清那是锈还是霉菌抑或别的什么脏东西。遇到这种情况猴子就会呆
呆地望着它的铁盆，要么伸出猴爪去抓一抓，再放嘴里舔一舔；要么干脆怪叫一声，
又缩回墙角的阴影里抓身上的虱子。
至于猴子吃的食料，也由小张来负责。那是一种面粉、玉米粉、土豆还有鸡蛋的奇妙
混合物。其具体配制的过程，我大致见识过，跟盖房子时候用沙子去搅拌水泥差不多。
在某个秋日晴好的午后，小张会在猴场的院子里摆上一只硕大无比的塑料盆，然后拎
来两袋子面粉，匀匀地倒进盆里，太阳底下暖暖地晒着。我当时很好奇问小张，为啥
要晒这面粉。小张说这面粉买的都是便宜货，不是发霉发潮的，就是给耗子拉了屎的；
让太阳好好晒晒，能消毒。
我承认，我大学几年都白读了，我都不知道太阳还能给面粉消毒。我当时对这个满口
河南话的小子心服口服。他还有更神奇的呢。他会用一柄两三斤沉的大菜刀，削掉一
大堆土豆的皮，然后当当当把土豆剁成小块，再丢进一个大坛子里，用棒槌往死里捣，
直到捣成泥为止。他在心情不好或偷懒的时候，就会省掉削皮这一步，连带土豆泥也
没太捣透。我个人比较理解他省掉削皮这一步，因为我曾经帮他削过。我当时就用他
那柄大菜刀只削掉三个土豆。这一方面是我刀功不好，一方面是那刀根本是来剁排骨
的（上面还有血槽呢），却非拿来削那鸡蛋大小的野土豆，不把手指头削掉就算不错
了。
小张的眼睛很小很细，就跟没长开似的，一笑就没了。再配上一脑袋流行于七八十年
代的卷发，真是个活脱脱的乡村花花青年。他捣完了土豆泥，面粉也被太阳消毒差不
多了，再赶赶没完没了的苍蝇，就开始下玉米粉了（谢天谢地，玉米已经成粉了，不
用我们再去捣，或者磨）。猴场场长还吩咐，面粉和玉米粉必须得和均匀了。怎么个
和均匀法？无他，就是耐心而以。下半斤玉米粉，浇两瓢水，再放一大勺土豆泥，然
后就得用个大铲子赶紧去搅和，不然玉米粉或面粉就粘糊成疙瘩，再也和不开了。
对于小张来说，这纯粹是个良心活。只要他这边偷一下懒，猴子们搞不好就得闹一个
星期的肚子。然而很不幸，小张对于猴子没有什么耐心，他在那年秋天满脑子都是那
个莫须有的兽医专科学校，和食料的时候不是偷懒就是走神。所以我刚去那会儿猴场
里的猴子们经常上吐下泻，根本没法拿来做我们老大预想的那个pre-clinical
trial。
我们猴场场长是个醉醺醺骑着越野摩托在国道上跑来跑去的家伙。他经常穿着一套墨
黑墨黑的西服，敞着怀，在国道上轰隆隆迎风一跑，就像乌鸦大张了翅膀一样，露出
里面白色的跨栏小背心，那样子可比美国highway上跑的那帮大哈雷潇洒极了。我们
潇洒无比的场长，很拿这个小张没办法。他反过来吩咐我多帮着看看小张。他用比小
张还晦涩难懂的河南农村话讲出了他的逻辑：小张要考的是南阳市的专科学校，我是
正儿八经本科学校出来的，我肯定能管住他。就因为这个混账逻辑，小张一给猴子和
食料，我就得在旁边监工，偶尔还给打打下手。
总算搅和完了。小张把大铲子往地下一撇，就开始抽烟。他抽的是白鹭牌香烟。据他
说，那是一个在河南南部十分流行的一个牌子，我在东北根本没抽过。我也要了一支
来抽。我还把烟盒放在手里仔细端详。那上面画了一支展翅高飞的白鹭。我坐在地上
想了半天，也没搞懂香烟这种东西居然会和白鹭有上瓜葛。我就问小张：所以河南产
白鹭麽？小张很茫然地摇摇头。我只好继续抽烟。院子中间是刚刚和好的食料，我俩
就坐在旁边，院子周围则是一排排的小屋。猴子们要么堆在各自的小屋墙角里发呆，
要么伸出小爪攥住铁栅栏，眼睛往外边扫来扫去，不知道是看它们未来一个星期的食
料，还是我俩抽烟。
我和小张抽了几支白鹭牌香烟，半通不通地聊着天。我觉得我东北口音虽重，但全国
都能听得懂。所以半通不通的地方还在于小张的河南话。他不厌其烦地跟我讲着他的
复习计划。他说他最恨“鸡娃子逑的”英语。 他实在搞不懂一个南阳市的专科学校，
兽医专业的，考英语用来“干他娘了个俅的俅”。
我俩胡扯了一阵，猴子们叫唤几声，日头就渐渐地斜了。你甚至能看到那小屋铁栅栏
的影子在一点点伸长，在猴子们毛茸茸红扑扑的小脸上，在地上那两个空空如也的小
铁盆里。可是地上的食料还没有干透，院子中间的大盆里是一堆糊状的暧昧不清的物
体。可小张管不了那些。依照他的意思，反正猴子也是要吃进肚子里再拉出来的，是
干是糊有啥区别？
小张这逻辑掷地有声。我虽然是个本科大四生，但却不知如何辩驳，只好随了他。这
小子就拎来个水桶，把大盆里的食料用桶挨个往猴子们的小盆里倒腾。猴子们先是狐
疑地看了看这一盆新鲜的粘糊糊的东西，最终还是忍不住新鲜土豆味道的蛊惑，弯了
腰，把小脑瓜摊进铁盆里开始吃上了。小张拎完最后一桶，叼着烟从小屋里晃悠出来，
突然怪叫一声：完俅了，鸡蛋忘下了！
他慌忙从储藏面粉玉米粉等物质的小阁楼里搬出了一大盒白皮鸡蛋。数一数，总共四
十八个。我们当时一共有二十二个小屋。他就只好往每个小屋里再钻一次，猴子们原
本吃的正开心，他伸脚把它们踢开，往铁盆里打两个鸡蛋，用棍子再搅和几下，竟算
亡羊补牢了。可怜的猴子们就只好呆呆地望着那乱糟糟的铁盆，颇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剩下那四个白皮鸡蛋，我和小张一人两个，他烧水煮熟了干噎，我就留着泡方便面时
候再下。我告诉他，读过两年大学的人才会这么吃鸡蛋。小张听了半信半疑。
我刚去猴场那个月，不但场长向我抱怨小张，就连村子里的耍猴人也抱怨小张。这些
耍猴人常年走南闯北，一路山高水长，所依所凭者无他，就是朝夕相处的那只脖上拴
条铁链的猴子而已。耍猴人抱怨说：咋从你们猴场里出来的猴子都骨头软呢？是不是
你们那个和饲料的“鸡娃子”往里吐唾沫了？
村里好几个耍猴人的猴子都是从猴场买的。那些猴子在他们的训练下会做出各种各样
供人取笑的动作，比如说突然跳起来腾空给耍猴人一个嘴巴之类。依照这几位耍猴人
的逻辑，他们最近的猴子搭档都表现不佳（具体表现就是骨头软，我至今没搞明白他
们所谓的猴子骨头软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给猴子做过按摩？），很可能就是饲
养员小张往里吐了口水所致。
我毕竟是个读大四的本科生。我还跟小张一起和过食料。我承认这小子对猴子不算关
爱，但绝对不会同意他的口水会有那种可怕的效力。我以前在东北给实验室准备过老
鼠吃的食料。我们的配方里也有面粉和玉米粉，但没有土豆泥。我们的配方里还有一
样关键的东西：鱼骨粉。我觉得从进化论角度来说，老鼠和猴子都是哺乳动物，骨骼
成分应该差不多，我就建议场长买些鱼骨粉给猴子吃。
我那醉醺醺的场长瞪起了眼睛。我解释半天，才跟他说清楚鱼骨粉是鱼骨头鱼刺磨成
的粉，富含各种金属盐分，可以用来增强骨质。场长听明白后不禁哑然失笑。他拍了
拍我的肩膀，把我领到了猴场前面的一个大池子。
那池子是一片死沉沉的浑水，泛着一股腥臭。场长说，不就是鱼骨头麽？我这里全是
鱼。把鱼捞出来炖了，剩下骨头再喂猴子，不就得了？
我听明白场长那意思了。在他喝完二斤黄酒之后的构想中，猴场的猴子们和池子里的
鱼们之间将形成一条循环流动的食物链：猴子们拉的屎，倒进池子里给鱼吃；鱼被吃
剩下的骨头渣子，再喂给猴子。这听起来简直像当年达芬奇构思过的永动机一样。
然而，这构想却只实现了一半。至少在我走之前只实现了一半。具体表现就是小张给
猴子们准备的食料里从来没出现过半根鱼骨头，但他却得每隔两天把猴子们拉的屎收
集起来倒进鱼池里。他很讨厌这项工作，经常对我抱怨。但他却没有想到多出这项工
作其实跟我读过本科有着某种关联。我既替小张觉着可怜，又替骨头软的猴子觉着可
怜。至于猴场场长呢，他却依旧谈笑风生，骑着摩托，黄酒里来，黄酒里去。偶尔，
常年在外的耍猴人回到村里，场长还会请他们来场里吃鱼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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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豫记 《三》 如何给猴子配制食料
当时我去的那个村子有个半非法半合法的私人猴场，猴子们就养在里面。合法的地方
在于场长有个县里发的执照，他的名姓就引在了上面；不合法的地方就比比皆是。相
信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谈论所谓合法与不合法，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他们从来没听
说过的笑话。
所谓的猴场，其实是二三十个监牢般的小屋的集合。每个小屋差不多十平米左右，泥
土地面，三面水泥墙，一面是铁栅栏。栅栏上面有小铁门，上了锁。人就是猫着腰从
那个小铁门钻进去，给里面的猴子喂食、打针、或干脆套上麻袋拎出去的。
我刚到村子里开始做实验的时候，其实心里发怵。一是怕那猴子会扑上来咬我，二是
总觉得这跟进大牢折腾犯人没啥两样。一句话，在面对这群河南地产猴子的时候，我
心中总是会有一团卡夫卡式的阴影在作祟。
每个小屋里会有两个小铁盆。一个不漏，一个漏。不漏的那个用来盛水，漏的那个用
来装食。负责照顾这些猴子吃喝拉撒的是一个叫做小张的年轻人，长了一头流行于七
八十年代的细碎卷发。他跟我年纪差不多，从附近的县城过来，一边在猴场打工，一
边复习备考南阳城一个兽医专科学校。小张知道我是个大学生。他总是很热心地问我
大学里的生活如何如何。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他对猴子的照顾就不太上心。比如说猴
子喝的那水，按猴场场长的意思，应该一天一换。可小张经常忘记换。照我的观察，
猴子们小铁盆里喝的水，到后来基本上都是雨水。因为小张觉得自己反正也是经常忘
添水，不如干脆将那铁盆挪到栅栏外面给猴子接雨喝罢了。这样一来，岂非人和猴子
都省了心？倒是有一样不好：若赶上接连好几天不下雨，有的铁盆就会生出一层黄呼
呼的东西，也说不清那是锈还是霉菌抑或别的什么脏东西。遇到这种情况猴子就会呆
呆地望着它的铁盆，要么伸出猴爪去抓一抓，再放嘴里舔一舔；要么干脆怪叫一声，
又缩回墙角的阴影里抓身上的虱子。
至于猴子吃的食料，也由小张来负责。那是一种面粉、玉米粉、土豆还有鸡蛋的奇妙
混合物。其具体配制的过程，我大致见识过，跟盖房子时候用沙子去搅拌水泥差不多。
在某个秋日晴好的午后，小张会在猴场的院子里摆上一只硕大无比的塑料盆，然后拎
来两袋子面粉，匀匀地倒进盆里，太阳底下暖暖地晒着。我当时很好奇问小张，为啥
要晒这面粉。小张说这面粉买的都是便宜货，不是发霉发潮的，就是给耗子拉了屎的；
让太阳好好晒晒，能消毒。
我承认，我大学几年都白读了，我都不知道太阳还能给面粉消毒。我当时对这个满口
河南话的小子心服口服。他还有更神奇的呢。他会用一柄两三斤沉的大菜刀，削掉一
大堆土豆的皮，然后当当当把土豆剁成小块，再丢进一个大坛子里，用棒槌往死里捣，
直到捣成泥为止。他在心情不好或偷懒的时候，就会省掉削皮这一步，连带土豆泥也
没太捣透。我个人比较理解他省掉削皮这一步，因为我曾经帮他削过。我当时就用他
那柄大菜刀只削掉三个土豆。这一方面是我刀功不好，一方面是那刀根本是来剁排骨
的（上面还有血槽呢），却非拿来削那鸡蛋大小的野土豆，不把手指头削掉就算不错
了。
小张的眼睛很小很细，就跟没长开似的，一笑就没了。再配上一脑袋流行于七八十年
代的卷发，真是个活脱脱的乡村花花青年。他捣完了土豆泥，面粉也被太阳消毒差不
多了，再赶赶没完没了的苍蝇，就开始下玉米粉了（谢天谢地，玉米已经成粉了，不
用我们再去捣，或者磨）。猴场场长还吩咐，面粉和玉米粉必须得和均匀了。怎么个
和均匀法？无他，就是耐心而以。下半斤玉米粉，浇两瓢水，再放一大勺土豆泥，然
后就得用个大铲子赶紧去搅和，不然玉米粉或面粉就粘糊成疙瘩，再也和不开了。
对于小张来说，这纯粹是个良心活。只要他这边偷一下懒，猴子们搞不好就得闹一个
星期的肚子。然而很不幸，小张对于猴子没有什么耐心，他在那年秋天满脑子都是那
个莫须有的兽医专科学校，和食料的时候不是偷懒就是走神。所以我刚去那会儿猴场
里的猴子们经常上吐下泻，根本没法拿来做我们老大预想的那个pre-clinic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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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猴场场长是个醉醺醺骑着越野摩托在国道上跑来跑去的家伙。他经常穿着一套墨
黑墨黑的西服，敞着怀，在国道上轰隆隆迎风一跑，就像乌鸦大张了翅膀一样，露出
里面白色的跨栏小背心，那样子可比美国highway上跑的那帮大哈雷潇洒极了。我们
潇洒无比的场长，很拿这个小张没办法。他反过来吩咐我多帮着看看小张。他用比小
张还晦涩难懂的河南农村话讲出了他的逻辑：小张要考的是南阳市的专科学校，我是
正儿八经本科学校出来的，我肯定能管住他。就因为这个混账逻辑，小张一给猴子和
食料，我就得在旁边监工，偶尔还给打打下手。
总算搅和完了。小张把大铲子往地下一撇，就开始抽烟。他抽的是白鹭牌香烟。据他
说，那是一个在河南南部十分流行的一个牌子，我在东北根本没抽过。我也要了一支
来抽。我还把烟盒放在手里仔细端详。那上面画了一支展翅高飞的白鹭。我坐在地上
想了半天，也没搞懂香烟这种东西居然会和白鹭有上瓜葛。我就问小张：所以河南产
白鹭麽？小张很茫然地摇摇头。我只好继续抽烟。院子中间是刚刚和好的食料，我俩
就坐在旁边，院子周围则是一排排的小屋。猴子们要么堆在各自的小屋墙角里发呆，
要么伸出小爪攥住铁栅栏，眼睛往外边扫来扫去，不知道是看它们未来一个星期的食
料，还是我俩抽烟。
我和小张抽了几支白鹭牌香烟，半通不通地聊着天。我觉得我东北口音虽重，但全国
都能听得懂。所以半通不通的地方还在于小张的河南话。他不厌其烦地跟我讲着他的
复习计划。他说他最恨“鸡娃子逑的”英语。 他实在搞不懂一个南阳市的专科学校，
兽医专业的，考英语用来“干他娘了个俅的俅”。
我俩胡扯了一阵，猴子们叫唤几声，日头就渐渐地斜了。你甚至能看到那小屋铁栅栏
的影子在一点点伸长，在猴子们毛茸茸红扑扑的小脸上，在地上那两个空空如也的小
铁盆里。可是地上的食料还没有干透，院子中间的大盆里是一堆糊状的暧昧不清的物
体。可小张管不了那些。依照他的意思，反正猴子也是要吃进肚子里再拉出来的，是
干是糊有啥区别？
小张这逻辑掷地有声。我虽然是个本科大四生，但却不知如何辩驳，只好随了他。这
小子就拎来个水桶，把大盆里的食料用桶挨个往猴子们的小盆里倒腾。猴子们先是狐
疑地看了看这一盆新鲜的粘糊糊的东西，最终还是忍不住新鲜土豆味道的蛊惑，弯了
腰，把小脑瓜摊进铁盆里开始吃上了。小张拎完最后一桶，叼着烟从小屋里晃悠出来，
突然怪叫一声：完俅了，鸡蛋忘下了！
他慌忙从储藏面粉玉米粉等物质的小阁楼里搬出了一大盒白皮鸡蛋。数一数，总共四
十八个。我们当时一共有二十二个小屋。他就只好往每个小屋里再钻一次，猴子们原
本吃的正开心，他伸脚把它们踢开，往铁盆里打两个鸡蛋，用棍子再搅和几下，竟算
亡羊补牢了。可怜的猴子们就只好呆呆地望着那乱糟糟的铁盆，颇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剩下那四个白皮鸡蛋，我和小张一人两个，他烧水煮熟了干噎，我就留着泡方便面时
候再下。我告诉他，读过两年大学的人才会这么吃鸡蛋。小张听了半信半疑。
我刚去猴场那个月，不但场长向我抱怨小张，就连村子里的耍猴人也抱怨小张。这些
耍猴人常年走南闯北，一路山高水长，所依所凭者无他，就是朝夕相处的那只脖上拴
条铁链的猴子而已。耍猴人抱怨说：咋从你们猴场里出来的猴子都骨头软呢？是不是
你们那个和饲料的“鸡娃子”往里吐唾沫了？
村里好几个耍猴人的猴子都是从猴场买的。那些猴子在他们的训练下会做出各种各样
供人取笑的动作，比如说突然跳起来腾空给耍猴人一个嘴巴之类。依照这几位耍猴人
的逻辑，他们最近的猴子搭档都表现不佳（具体表现就是骨头软，我至今没搞明白他
们所谓的猴子骨头软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给猴子做过按摩？），很可能就是饲
养员小张往里吐了口水所致。
我毕竟是个读大四的本科生。我还跟小张一起和过食料。我承认这小子对猴子不算关
爱，但绝对不会同意他的口水会有那种可怕的效力。我以前在东北给实验室准备过老
鼠吃的食料。我们的配方里也有面粉和玉米粉，但没有土豆泥。我们的配方里还有一
样关键的东西：鱼骨粉。我觉得从进化论角度来说，老鼠和猴子都是哺乳动物，骨骼
成分应该差不多，我就建议场长买些鱼骨粉给猴子吃。
我那醉醺醺的场长瞪起了眼睛。我解释半天，才跟他说清楚鱼骨粉是鱼骨头鱼刺磨成
的粉，富含各种金属盐分，可以用来增强骨质。场长听明白后不禁哑然失笑。他拍了
拍我的肩膀，把我领到了猴场前面的一个大池子。
那池子是一片死沉沉的浑水，泛着一股腥臭。场长说，不就是鱼骨头麽？我这里全是
鱼。把鱼捞出来炖了，剩下骨头再喂猴子，不就得了？
我听明白场长那意思了。在他喝完二斤黄酒之后的构想中，猴场的猴子们和池子里的
鱼们之间将形成一条循环流动的食物链：猴子们拉的屎，倒进池子里给鱼吃；鱼被吃
剩下的骨头渣子，再喂给猴子。这听起来简直像当年达芬奇构思过的永动机一样。
然而，这构想却只实现了一半。至少在我走之前只实现了一半。具体表现就是小张给
猴子们准备的食料里从来没出现过半根鱼骨头，但他却得每隔两天把猴子们拉的屎收
集起来倒进鱼池里。他很讨厌这项工作，经常对我抱怨。但他却没有想到多出这项工
作其实跟我读过本科有着某种关联。我既替小张觉着可怜，又替骨头软的猴子觉着可
怜。至于猴场场长呢，他却依旧谈笑风生，骑着摩托，黄酒里来，黄酒里去。偶尔，
常年在外的耍猴人回到村里，场长还会请他们来场里吃鱼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