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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的最后一夜(1-5)#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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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临运河的街道围栏上,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一辆挨一辆、密密匝匝地锁靠在一
起,构成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那景象让艾美想起了中学和大学的自行车棚,一样的自
行车的海洋,仿佛那时亲密的同学和朋友们,常常不分彼此地倚靠在一起,瞧不出他们
会有如何不一样的将来。
麻将看到这么些自行车时,十分美国而小儿科地惊叫:“我的天啦,他们怎么辨认哪辆
是自己的车呢?!”
艾美笑话他:“你这小傻瓜,他们都有自己的牌照的啦。这阵势跟中国比,还是小巫见
大巫了。再说了,美国那么多汽车,相似的也多,大家不还是认识自己的车嘛?!”
麻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却还是揶揄地回了一句:“Yes,You smartass!”
艾美有瞬间的发怔,弄不清楚麻将用“smartass”这么个词是表明他们的亲密无间,还
是多少包含了一点嫌恶她自以为是的聪明过头。有时她很迷惑,对于已经讨论订婚甚至
结婚的她和麻将来说,他们之间的亲密和理解到底是在什么程度?就像美国人喜欢在各
种问卷里要求答卷人在1到10之间选择一个数字,艾美常常自问:关于她和麻将的爱情
之深浅浓淡,她可以选择1到10之间的哪一个数字?
两人拖着行李箱进入酒店房间。虽然早就听说欧洲的酒店房间偏小,但是真正身在其中
的时候,第一次到欧洲旅游的艾美还是有点惊讶。不过麻将很满意,说跟他八年前住的
青年旅社的大通铺相比,已经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这次来阿姆斯特丹是艾美的主意,也是她送给麻将进入而立之岁的生日礼物。两三个月
前艾美刚刚拿到绿卡,总算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美国。本来她计划第一次用绿卡的权利
是回中国探亲,毕竟算起来,她从出国读研究生开始,已经有八年多没回去过了。
只因那次朋友聚会,麻将慨叹“我真是怀念大学毕业那年在阿姆斯特丹的疯狂日子了”
,艾美记在心里,悄悄准备了自己的申根签证,订了两人四天三夜的旅游套餐,并在他
在康州老家的生日宴上把这个惊喜和盘托出。麻将很兴奋,在餐桌边搂住她亲吻,喊道
:“谢谢你,我的女生!你最理解我!但是,我猜我必须要和事务所请两天假,虽然年
底时候很忙。”
那个“但是”,像个讨厌的尾巴叫艾美不舒坦,仿佛麻将到底不是百分之一百地惊喜,
不是百分之一百地情愿来阿姆斯特丹的。她知道对于这个年龄的、他们这样的异族男女
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任何百分之一百的纯粹,就像回答问卷调查的1到10的要
求,她选择不了1,也选择不了10一样。可是,总有那些苍白无奈的瞬间,她希望他们
还是纯粹地、百分百地付出和投入的。
麻将对于阿姆斯特丹的美好怀念,是她的大麻和性。按他的说法,他是美国青少年里的
好孩子,大学毕业居然还没碰过大麻,而性经验也极为有限。于是在他就要循规蹈矩地
开始在投资银行做法律顾问的那个夏天,他和朋友们要疯狂一次,放纵一次,而且不留
任何可能的麻烦。
麻将还说,他们当初以背包客的方式在欧洲游走了一个月,而最后一站选择在阿姆斯特
丹;出了大车站,他们就按图索骥直奔旅游手册上介绍的咖啡店,吞云吐雾到飘飘欲仙
;然后,他们转战红灯区,流连忘返并最终登堂入室销魂了一刻钟;在青年旅馆度过在
欧洲的最后一晚之后,他们第二天几乎弹尽粮绝地飞回了纽约。一个星期后,开始了他
们体面的华尔街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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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次抵达市中心旅店的第一晚,麻将回忆起八年前那场旅行,依然兴奋不已。他躺
在床上喃喃不停:“其实那次我在阿姆斯特丹只呆了二十四小时不到。哦,可是,那真
是身在天堂的感觉!那一个下午和晚上,我难以置信地高,难以置信地快乐,觉得那是
我这一生中最美妙的一段时光!”
艾美有些吃惊,问他:“你们到了阿姆斯特丹,甚至都没有去看梵高的博物馆,没有去
看安妮小屋,没有去看大风车和郁金香,就吸大麻和嫖娼了?”
麻将有点骄傲地不否认,艾美只有叹气的份。虽然这次来阿姆斯特丹的初衷是让麻将快
乐,重温八年前的快乐,艾美还是害怕他们把几天的短暂旅程全部耗在吸食大麻这样的
无意义事件里,于是她坚定执行先去郊外农场看风车、木屐鞋 子和奶酪的计划,后
来在城区也是先参观几家博物馆,再坐船游运河。到临回的前一天下午,艾美才终随着
麻将,忐忑不安地走进了他念念不忘的售卖各式大麻香烟和蛋糕的、一家所谓的咖啡馆。
艾美和麻将都自诩是社交性的烟民:他们不会对香烟迷恋不舍,但是偶尔也能应景地抽
上一棵,且不觉得烟味难闻。在咖啡馆,他们叫了两块看去又甜又黑的布朗泥小蛋糕,
十分小心细腻地一小块一小块地送到嘴里,动用舌头和牙齿,咀嚼混和这褒贬不一的加
了麻醉剂的甜点,再慢慢送到消化通道的下一区。麻将不时歇下来,专心致志地卷他们
买的一包大麻烟丝,又间或抬头,微带笑意地问艾美:“你感觉到了什么没有?”
艾美吃下一小块布朗泥,微笑道:“也许,有那么一点,有点高,有点幸福,仿佛看见
外面行走的人群,还有这店里人‘不干我事’的态度,都让我觉得满意。世界是美好的
,欧洲是美好的,阿姆斯特丹是美好的,这个咖啡馆是美好的,这稍微隐蔽的临窗位置
是美好的。但是,我在度假,和你一起度假,我不应该感觉一切美好吗?”
说话间,麻将递给她一支细细的、白白的烟卷,示意她叼在唇间,然后拿了桌上的火柴
盒,“哧”地一声,划出一道磷气散发犹如特殊香味的火苗,给她点着火。
艾美轻轻吸了一口,满足地闭上双眼,仿佛这动作可以帮助她更高效率地吸食那烟卷里
的一切成分。等她睁开眼,却无意中瞥见那个丰满性感的女服务员和她脸上满满的鼓励
的笑意,艾美一时也微笑起来。
等他们走出咖啡馆时候,两人都像喝了酒一般,脚底飘飘地有些醉意。麻将按照事先说
的,带艾美去红灯区看热闹。有一家叫“红磨坊”的店,门口安置了些造型夸张的生殖
器模型,特殊形状的霓虹灯急不可耐地闪烁着招徕客人。两人不觉停下来,东张西望了
一番。
艾美忽然听到有人讲中文,回头一看,原来是个中国人导游带着一群中国游客。导游是
个中年女性,看上去优雅而有涵养,听她一会儿跟游客们说中文或英语,一会儿又自由
切换到法语和荷兰语跟看门的沟通,艾美倒十分好奇起来。
末了,导游告诉大家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有兴趣的可以一起在这家店看性感的
真人表演,团体票价还可以略有优惠。导游又说:“大家不是天天都能到阿姆斯特丹来
旅游,更不是天天能有这样看真人秀的机会。而且,真的没必要有什么顾虑:人家表演
的人都不怕,我们怕什么?另外,他们的表演十分专业,看了就知道其实也没什么。还
有,这边过了河就是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了,不喜欢红灯区的团员也可以去那边走走看
看。记住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这门口集合。”
导游挥了挥手中的小旗帜,就又转身和看门的说话了。一时,旅游团的客人们叽叽喳喳
地议论,其中有父母带着小孩来玩的,就自觉先走开,剩下的一些有单身的、成双成对
的,有的义无反顾地跟导游说要买票,有的互相商量了半天还是拿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
,更有一对夫妻闹情绪,女的往前走了,男的却恨恨地不愿跟上。
麻将笑道:“看这些中国人,兴奋得跟什么似的!”
艾美道:“我也是中国人。”
麻将回道:“你不算了,你是个纽约客,是个美国化了的中国人。”
艾美不再与他辩,只问:“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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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真人秀出来,大家都急忙往外面走,似乎要表明自己跟这个地方的关系到此为止
,就像一夜情的男女主角完事后各奔东西一样。天色渐晚,在这初冬的微寒和萧瑟里,
这一区的灯红酒绿倒散发出的气息倒更有温暖和暧昧的意思。艾美和麻将信步而走,脚
底飘飘的,心情高高的,一时就到了有许多橱窗女郎的街区。他们边看边评,麻将说这
些女郎多是从东欧过来的,因此金发碧眼的居多。艾美笑道:“为什么没有男人站橱窗
呢?还是不够男女平等。”
正说着,麻将却在一个黑人女郎的橱窗前停下了脚步。那女子先以为麻将是单身,就微
微作羞状,侧了身,低了脸,嘴角却绽放出一朵妩媚的笑。待她看见艾美紧随着麻将,
那笑意又渐渐地冻结,她的视线也转向别处了。艾美看麻将神情痴迷,不觉也多看了两
眼那女郎。她的肤色倒更像黑白混血的结果了,五官综合了两个种族的长处,立体感十
足,一双眼睛和两片嘴唇都似笑非笑地,骄傲和妩媚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确是个美人。
咖啡美人见他们一对,早就转了视线不看麻将和艾美。艾美也继续信步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意识到身边没人,一转肩,发现麻将落她身后,就疑惑地停下来。
麻将跟上她,沉吟一刻,终道:“你曾经跟一个黑人约会过……”
艾美有点不耐烦地冷笑,道:“得了吧,什么约会,一夜情罢了。一夜情也算不上,健
身馆里的一时冲动而已……”
麻将笑着大叫道:“对了对了,一夜情都算不上,就是兴之所致……”
艾美忽然警醒,在夜色里,盯住了麻将的脸眼,问他:“你是不是……”
麻将更加不自然地笑:“你说什么呢,可别多想,我什么都没想。那个男的健身教练叫
什么来着,迈克尔·威廉姆斯,对不对?”
艾美不笑,不说话,只继续往前走。
麻将无趣地跟上,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地讪笑,试探着道:“是不
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公平,你有过和黑人一起的经历,而我却还没有……人家都说‘一黑
到底’,你怎么想?”
艾美一时冲动,停下来,面对麻将,抱住他,语气平静地道:“亲爱的,如果你喜欢那
个巧克力女郎,你可以去找她,寻点欢乐……”
麻将错愕地愣住,又忙搂紧她:“我不是要你伤心,也不是要你胡思乱想。我想我有点
高了。你不是认真的吧?”
艾美却笑起来:“我是认真的。只要你不爱上她。注意安全措施。就这么一次,不是吗
?你只是好奇,想试试,不是吗?”
“你知道,我在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黑人女同学……”
艾美推开他,笑道:“去吧。也许问她的名字,说不定她也叫Felicity呢!”
麻将把她拉进怀里,喃喃道:“你瞎说什么呢。我刚刚又瞎说什么呢。我爱你,艾美,
艾美艾,你这个中国女孩!”
艾美眼中几乎有泪泛起。她抬起头,他们的唇碰在一起,双双通过对方的唇意识到零度
寒冷,于是双唇粘在一起,一瞬间,贪婪地吻着,急速地升温。
半晌,艾美道:“我也爱你,我希望你快乐。如果你去找那个黑人女郎,会十分快乐的
话,我愿意你去找她,过一个快乐的夜晚。不,那也许太贵了,也许快乐的一小时、半
小时?”麻将睁大眼睛无辜而不解地望着她,圆滚滚的、淡蓝色的明亮眼球似乎要滚出
眼眶来。艾美不由伸手去摸,作势要把要出轨的眼球们抵回去,又笑道:“多么可爱的
眼睛,多么可爱的眼睛啊!”
麻将忙作势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笑道:“求求你,不要只爱我的眼睛!”
艾美曾经给麻将讲过荆轲和燕国王子之间“但爱其手”的故事:王子请荆轲欣赏宫女跳
舞,荆轲盯着其中一位女子看得目不转睛;王子问他喜欢那个美女什么地方,荆轲说“
但爱其手”。艾美用英文讲这句时,用的是“多么可爱的双手啊,多么可爱的双手啊!
(What lovely hands, what lovely hands!)”
那个故事的结局是:燕王子把美女的双手剁下来,装在锦盒里,送给荆轲。当艾美把这
个结局讲给麻将听的时候,麻将惊骇交加地大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中国人从几千
年起就这么变态、残忍!”
艾美笑他:“其实我觉得这更像个寓言故事,告诉我们爱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并不一
定非要用有他、她或者它。有时候,给爱的人自由,远远地观看生命美丽绽放,或许是
更人性的选择,也是更懂得爱、更爱的表现。”
这一刻,自己曾经振振有词说出的高尚言论,在艾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努力不去想,
却笑着发力,作势要扒开麻将捂着双眼的手掌,要拥有他的双眼。麻将却忽然反拉住她
的双臂,道:“也许我们可以有个君子协议,就像拉里·戴维德和他的妻子,在《管制
你的热情》里面的约定,拉里可以有一次婚外行为,希瑞也可以有一次,就一次?”
艾美也想起电视剧《管制你的热情》里面的这段情节,她几乎脱口而出“我不需要这么
一次机会”,话到嘴边,却换了口气和内容:“好主意,也许我也会在某个时刻碰到一
个让我欲罢不能的美男子呢。再说,我们还没结婚呢。那么,现在,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你去吧,炯纳森·马龙力!现金足够?安全第一?我要去唐人街那边转一转,回头给
我电话?”
艾美从麻将的怀里脱出来,举起右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然后转身急步往前走,面
上带着笑容。两个游客迎面而来,他们在远方就曾见麻将和艾美缠绵,到最后以为他们
闹分手,却忽然看见艾美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极不自然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满腹狐疑
地看了看呆在原地的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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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美一边往前走,一边戴上耳机、调大音量,一时耳朵里灌满艾美·怀恩豪斯的歌声。
这两年,这个造型奇特的英国女歌手忽然红遍大西洋两岸,艾美也不觉喜欢上她的歌。
起初还是麻将把她的专辑“Back to Black”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说因为她也叫艾美
。艾美不喜欢她的夸张造型和诡异出格的作风,却渐渐喜欢上听她的歌,新买不久的
IPOD里面则几乎收录了怀恩豪斯的所有歌曲。
有时候艾美暗自在心底把怀恩豪斯的姓翻译成“酒居”,仿佛一个日文的姓。她喜欢这
样的文字小游戏,就像当初把麻将叫成“麻将”:其实他的全名是Jonathan Maloney。
当他要艾美给他一个中文名字的时候,艾美取他姓和名里的第一个音节,找到两个相当
的汉字,又按中国人的习惯把姓在放在前、名字放在后,于是成就了“马炯”。后来发
现这发音和“麻将”很接近,于是他就
成了一副“麻将”。
此时此刻,在欧洲的一个灯红酒绿的都市,初冬的寒意才起,酒居艾美在艾美的耳朵里
,拿慵懒而性感的声调唱出尖锐的情感和生存问题,忽然让艾美艾觉得她离这个歌手和
她歌声里的故事,似乎都更为接近起来。她唱“You go backto her, I go back to
black”,或者“Amy Amy Amy, Where is my moralparallel?”,或者“and I
question myself again: what is it 'bout men?”,或者“Love is a losing game
……”每一首,每一句,都仿佛是在想和艾美对话。
可是,艾美到底听不进这样的歌词和旋律。她感觉自己思绪复杂心情混乱,一面判断自
己的所作所为,一面要分析麻将的言行举止,而这一切像一场她不曾期待和计划的
drama。是的,是她要给他一份生日礼物,完美的生日礼物,然而她没有料到麻将的“
得寸进尺”,也没有料到自己居然大度地“成人之美”。那个调查问卷里的问题重新浮
回艾美的脑海表面:你爱麻将的深浅浓淡,到底可以选择1到10这个数字之间的哪一个?
艾美拒绝细想。她一边坚决地走,一边快进歌曲,快进到那首“我的眼泪它们自己干”
(Tears Dry on Their Own)的时候,她忽然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并没有
泪,只是冰冷的肌肤之触,让她再次想起这是阿姆斯特丹的夜晚,十一月底的夜晚。
此刻,对于酒居艾美的音乐,艾美已忍无可忍,毅然关掉了包里的IPOD。她转头四顾,
发现自己原来早已过了桥,到了唐人街。一人置身在熟悉又陌生的、满眼中文招牌的街
道,艾美再次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地凉起来,冷起来。她决定了自己需要食物和温暖,
这些生存所需的更具体、更实在、更可以量化的元素,而大麻和爱情不在此列。
艾美信步走进了一家叫“得月楼”的饭店,脱了大衣坐下来翻弄菜单。年轻的男伙计殷
勤地走过来,拿着纸笔等她点菜。艾美先要了酸辣汤和葱油饼,又斟酌着点了个扬州炒
饭。伙计收了菜单,搭讪着笑道:“一个人来阿姆斯特丹玩?”
艾美这时仔细打量他,发现他长得硕长秀气,一身黑裤黑衫又透出几分玩世的冷酷,看
着倒不像一般的伙计。艾美因问他:“你们这里的酸辣汤和葱油饼怎么样?”
艾美到所有中国饭店都喜欢点这两样,因为这是她母亲最拿手的两样家常菜,只是她妈
妈并不叫那个饼“葱油饼”,而是简单的“鸡蛋摊饼”。母亲很得意地说过,当年有个
下乡的医生,特别喜欢吃她做的汤和饼。其实,母亲的汤和饼,都带有家乡的地方特色
,正如每个饭店的酸辣汤和葱油饼也都有变化一样,比如有的汤里面放鸡丁,有的里面
加了金针菇,有的饼里面葱叶多一点,有的饼里面鸡蛋成分少一点等等。她对这两样菜
的固执,与其说是她对每一家中餐馆基本功的检验,不如说是她对已和她渐行渐远的故
乡气息、口味和记忆的凭吊与追缅。
伙计莞尔一笑,说:“这么大众的、不算菜的菜,有什么好与不好?”
艾美也笑,却道:“也许不是你的菜,却是我的菜。就这几样吧。”
伙计一时有些尴尬,却也去厨房叫菜了。艾美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不觉微笑。三样吃食
上得倒快,伙计如同武林高手一般,一趟就全送了来,回头又笑容可掬地说了句:“您
的菜上齐了,请慢用!”,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艾美先喝酸辣汤,微酸中辣,倒是对她胃口的,更对胃口的是它带来的热气,让她一时
又全身心地活络和温暖起来。她夹了葱油饼蘸酱吃,倒也是她喜欢的口味,薄而脆,而
且葱叶多。她吃了几口,胃不再那么空落落地难受,心里也似乎有了底,却开始慢慢回
溯她和麻将这一趟旅行,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不对的地方。
对于大麻,艾美原来只有有限的书本和电影体验:那些小说和电影里的人物们似乎总有
这样的经历,甚至历届美国总统也常被曝在青少年时代做过这样的放荡事体。当麻将最
初提起他在阿姆斯特丹吸食大麻的经历时,艾美并没有大吃一惊,但是这一次当他怂恿
自己一起来体验时,艾美还是犹豫不决的。她觉得自己
是个有底线的人,她害怕会上瘾,更觉得对她这个“好女孩”来说,这是一种堕落甚至
毁灭。
麻将于是向她保证吸一次或者两次绝对没有上瘾的可能性,又振振有词地给她科普欧洲
诸国、加拿大还有美国的一些州有关大麻、至少医用大麻的合法化争议,当然最关键的
是他们将在阿姆斯特丹“作案”,合法、安全而不会留下任何麻烦。
麻将最后的说词是:“吸点大麻,那滋味,比做爱的感觉更美妙,你会喜欢的。好女孩
,做一次坏女孩,就算陪我这个好男孩,再做一次坏男孩!天啦,我都三十岁了。我想
,过两年,等我们结婚生孩子了,可就再不能任自己疯狂放纵了。再不疯狂,再不放纵
,我们就中年了,就老了,我的亲爱的!你爱我,对不对?我们必须一起做这件事儿!”
艾美最终妥协,答应麻将临走的最后一个下午尝试一下咖啡店的大麻烟和大麻蛋糕,似
乎唯有这样才能表明自己是爱他的。她不忘取笑麻将道:“我觉得叫你‘麻将’太对了
,因为这个中文词可以解释为:大麻小将,你就是一名喜食大麻的小将!”
麻将似懂非懂,却抱住她亲吻,说:“你是我的女生!”
艾美想到这里,笑,然后觉得可笑。是啊,十几个小时之前,麻将蜜里调油地说她是他
的女生,十几个小时之后,他又油腔滑调、欲说害羞地喜欢上一个橱窗女郎,而且似乎
大义凛然地以她和迈克尔·威廉姆斯的旧事为理由、为自己的嫖妓行为找借口。“真他
妈的荒唐!”艾美不自觉地摇头、苦笑之后,继续吃她的扬州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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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盘子扬州炒饭,艾美吃掉一半也就饱了。她让侍者把剩下的打包,又寻思着这半盘子
饭够不够给麻将当夜宵,就又要了一份早先在菜单上看到、觉得还不错的寿司,却又旋
即暗笑自己的愚蠢和“深情”:自己真是一个没救的女人了,忘记了尊严,脑子也进水
,这个时候居然还想到要给那个负心去寻欢的花心男人带夜宵回去?她想叫住侍者,告
诉他算了不要打包、也不要寿司了。最后那一声“嗨”却没喊出来,搁浅在喉咙口,艾
美也就任由那侍者去了。
艾美瞄了一眼账单,正想是用信用卡还是身上已经所剩不多的欧元,却突然看见给客人
的拷贝账单上多了几行小字,不觉拿起来仔细看,发现上面写的是汉字:“很喜欢你。
可否交个朋友?”后面还附了一串当地的电话号码,和一个中文姓名:马克,最底下又
加附了他的MSN账号:Mark Ma。
艾美愣了愣,想不到此时此地碰到这么大胆直率的中国年轻人,觉得几乎超出了自己的
想象力和承受力,甚至自己的理解范畴。有那么一刻,她忽然想他其实倒是清秀漂亮的
,名字也有意思。
艾美数出二十欧元,到底把那张有马克联系信息的账单收进皮夹。她起身的时候,感觉
下身一热,有细微异样的气流在体内窜动。她知道自己的大姨妈要来了,比预想的提前
了一两天。她本来满打满算,料着不会在旅途中被大姨妈突然造访,也就没有带任何卫
生巾之类,不想这下要措手不及。
马克过来收钱和账单,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笑意。当他看见给顾客的那份账单已经不在桌
上时,脸上的笑意就更得意而诡秘起来。他离开桌子时,意味深长地对艾美说:“谢谢
!”
艾美道:“不好意思。请问,你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那种卖女性用品的商店?”
马克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有的,有的。我可以陪你去一趟。”
艾美道:“那倒不用,又怎么好意思?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马克道:“没事的。我正好要下班了。这个区,这么晚,一个女游客也不是特别安全。
你等我一下,我换下衣服。”
艾美穿好衣服,拿着打包的扬州炒饭和盒装的寿司,一边等侍应生,一边走近了看墙上
的字画装饰。饭店的一面墙上挂了四美图,分别是西施浣纱、贵妃醉酒、昭君出塞和貂
蝉拜月。站在一个西方国家的中国餐馆里,看着雪白的墙上挂着的这些色彩清丽、意象
丰富的遥远的美人和她们的故事,艾美只感到令她绝望的遥远和不伦不类,一时不觉苦
笑。
男子过来时,艾美发现他穿着和自己身上一系的巴宝莱大衣和巴宝莱的彩条围巾,心底
微微地诧异。另外几个男男女女的伙计打趣地跟他挤眉弄眼,似乎嘲弄,又似乎羡慕嫉
妒恨。艾美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微笑着等他一起往外走。
他替她拉开门,彬彬有礼地笑道:“我叫马克。”
艾美“噗嗤”一笑,马克也笑,道:“我知道你笑什么。很多人都开玩笑,说我姓马,
又叫这个英文名字,多别扭啊。可是,我老爸当初就给我起的这名字啊。”
艾美伸出手去要跟他握手,马克莫名其妙,却还是跟她握了握。艾美注意到他长着一双
十分漂亮的手,十指洁白修长,仿佛不弹钢琴都可惜了。她忙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笑
道:“知己,知己!我叫艾美艾。啊,实际上中文就姓艾名美,英文名叫Amy,所以连
起来就是Amy Ai。有时连我自己也糊涂了,所以常常脱口而出就叫自己‘艾美艾’了。”
马克也笑起来,用英文道:“为这个,你得给我一个High Five!”
两人双手相贴之际,艾美感受到他手掌里的温度和空气的冷度。街上也越发华丽越发冷
了,艾美不由缩了缩肩。马克若有所思地问她:“你是从英国来的?还是从美国?”
艾美想告诉他自己来自美国纽约,出口时候说成“美国曼哈顿”,心底暗笑自己的虚荣
。马克本来意气风发,如今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感叹道:“我本来也想去美国,去纽
约、那个新阿姆斯特丹去瞧瞧的。”
艾美就问他:“你是哪里人?怎么到欧州、阿姆斯特丹、这个旧阿姆斯特丹来的?”
马克道:“温州人。大学毕业后不知道干什么好,在家浑浑噩噩了两三年,后来就跟着
前辈出来闯荡,看看世界。巴黎呆了两年,罗马做了一年,到这边也快一年了。”
“哦?大学读什么的?”
“声乐,一无用处。”
艾美又“哦”了一声,心想怪不得他看着似乎不同流俗,也怪不得他不像一般的伙计。
两个人的话题断断续续,倒也不觉得尴尬。不一刻,也就到了一家中国人开的小超市。
艾美和店主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自己要买的东西,又在显眼处看见荷兰最有名的特产
糖浆华夫饼、雪佛瑞特起司以及花花绿绿的小木屐等物品,因想到麻将的母亲宝琳应该
会喜欢这些,就顺手多拿了几样。
艾美到柜台付账的时候,发现老板娘不收信用卡,自己的欧元又所剩无几,一时有些不
知所措。她正准备退掉卫生巾以外的用品,却不期马克从皮夹里拿出几张欧元来付账,
笑道:“我先借你吧!”
艾美忙笑道:“真不好意思。也好,我给你一些美元现金吧。”艾美想起这层,忙又问
老板娘:“那您这里收美元吗?”老板娘矜持地摇了摇头。艾美粗粗清点了一下钱夹里
的美元,发现一样所剩无多,只好对马克道:“看来不借你的欧元还不行了。我这个小
钱包里的美元似乎也不够还你了。你得跟我走一趟,去我的旅馆,我取了钱还你。”
马克笑起来,道:“别总说钱,多俗气啊。我也没事,送你回吧。”
艾美也笑起来,一时两人拿了东西,出了小店。艾美兀自觉得好笑:怎么就变成这样“
难分难舍”了似的,好像自己成心有意地要做什么一般。不过她原本对自己能否一人按
图索骥走回旅馆去也存很大的怀疑,如今心底又隐隐约约地想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麻将那
么做了,一时倒有点心事重重。她不想自己心事重重,就一直不停地找话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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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6
Did you write this by yourself? So good! Please keep wr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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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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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作者名字是应帆,是你的中文笔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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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g
8
对,应帆是我的中文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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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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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不够相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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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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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到底”英文是啥……

【在 y**g 的大作中提到】
: 三
: 看完了真人秀出来,大家都急忙往外面走,似乎要表明自己跟这个地方的关系到此为止
: ,就像一夜情的男女主角完事后各奔东西一样。天色渐晚,在这初冬的微寒和萧瑟里,
: 这一区的灯红酒绿倒散发出的气息倒更有温暖和暧昧的意思。艾美和麻将信步而走,脚
: 底飘飘的,心情高高的,一时就到了有许多橱窗女郎的街区。他们边看边评,麻将说这
: 些女郎多是从东欧过来的,因此金发碧眼的居多。艾美笑道:“为什么没有男人站橱窗
: 呢?还是不够男女平等。”
: 正说着,麻将却在一个黑人女郎的橱窗前停下了脚步。那女子先以为麻将是单身,就微
: 微作羞状,侧了身,低了脸,嘴角却绽放出一朵妩媚的笑。待她看见艾美紧随着麻将,
: 那笑意又渐渐地冻结,她的视线也转向别处了。艾美看麻将神情痴迷,不觉也多看了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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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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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你是我的女生”,而不是更顺口的“你是我的女孩”?前面一节里就觉得这
句有点怪。

【在 y**g 的大作中提到】
: 四
: 艾美一边往前走,一边戴上耳机、调大音量,一时耳朵里灌满艾美·怀恩豪斯的歌声。
: 这两年,这个造型奇特的英国女歌手忽然红遍大西洋两岸,艾美也不觉喜欢上她的歌。
: 起初还是麻将把她的专辑“Back to Black”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说因为她也叫艾美
: 。艾美不喜欢她的夸张造型和诡异出格的作风,却渐渐喜欢上听她的歌,新买不久的
: IPOD里面则几乎收录了怀恩豪斯的所有歌曲。
: 有时候艾美暗自在心底把怀恩豪斯的姓翻译成“酒居”,仿佛一个日文的姓。她喜欢这
: 样的文字小游戏,就像当初把麻将叫成“麻将”:其实他的全名是Jonathan Maloney。
: 当他要艾美给他一个中文名字的时候,艾美取他姓和名里的第一个音节,找到两个相当
: 的汉字,又按中国人的习惯把姓在放在前、名字放在后,于是成就了“马炯”。后来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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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12
文字真好,赞一个。我就写不出这句:
“在咖啡馆,他们叫了两块看去又甜又黑的布朗泥小蛋糕,十分小心细腻地一小块一小
块地送到嘴里,动用舌头和牙齿,咀嚼混和这褒贬不一的加了麻醉剂的甜点,再慢慢送
到消化通道的下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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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3
13
你能写出啥样的?just curious.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文字真好,赞一个。我就写不出这句:
: “在咖啡馆,他们叫了两块看去又甜又黑的布朗泥小蛋糕,十分小心细腻地一小块一小
: 块地送到嘴里,动用舌头和牙齿,咀嚼混和这褒贬不一的加了麻醉剂的甜点,再慢慢送
: 到消化通道的下一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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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k
14
Once you go black you will never go back.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一黑到底”英文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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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k
15
我觉得这样写挺好的,凸显说话的人的族裔背景,有点3D的味道。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为什么说“你是我的女生”,而不是更顺口的“你是我的女孩”?前面一节里就觉得这
: 句有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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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
16
好看,期待下文。
白男对女友有过黑男友的经历很在乎,。为什么??真的尺寸问题自卑感?
Amy这么大方的讨好那样的男朋友。。让人心酸,中国男人不会让女人掏腰包这样过生
日吧。。性这东西还是作为传种接代的工具比较好,have Hun 后果太严重了。。

【在 y**g 的大作中提到】
: 一
: 阿姆斯特丹临运河的街道围栏上,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一辆挨一辆、密密匝匝地锁靠在一
: 起,构成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那景象让艾美想起了中学和大学的自行车棚,一样的自
: 行车的海洋,仿佛那时亲密的同学和朋友们,常常不分彼此地倚靠在一起,瞧不出他们
: 会有如何不一样的将来。
: 麻将看到这么些自行车时,十分美国而小儿科地惊叫:“我的天啦,他们怎么辨认哪辆
: 是自己的车呢?!”
: 艾美笑话他:“你这小傻瓜,他们都有自己的牌照的啦。这阵势跟中国比,还是小巫见
: 大巫了。再说了,美国那么多汽车,相似的也多,大家不还是认识自己的车嘛?!”
: 麻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却还是揶揄地回了一句:“Yes,You smart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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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
17
Once black never go back ....

【在 R******k 的大作中提到】
: Once you go black you will never go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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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k
18
您没听说过有个好东西叫避孕套?
性解放是过去半个世纪女权主义兴起的一个副产品,男人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偷着乐。
。。。。

【在 C*********X 的大作中提到】
: 好看,期待下文。
: 白男对女友有过黑男友的经历很在乎,。为什么??真的尺寸问题自卑感?
: Amy这么大方的讨好那样的男朋友。。让人心酸,中国男人不会让女人掏腰包这样过生
: 日吧。。性这东西还是作为传种接代的工具比较好,have Hun 后果太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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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p
19
Once black, always black.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一黑到底”英文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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