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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妈妈公公爸爸演的都还好,挺真实自然的,尤其琪琪爸爸,天津话很正宗,哈哈,
有趣的是一个天津人一个北京人在家里还能说自己家乡话,好玩。里面的口头语也挺过
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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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第十八卷
第八十六折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来人正是赤炼堂的四太保,“凌风追羽”雷门鹤。
他与雷奋开素来不睦,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居然形成了默契:每当雷奋开欲
返回风火连环坞之时,雷门鹤必定早一步离开总舵,或在外接到消息,途中便故
意盘桓些个迟几天再回,以免撞个正着,又发生冲突,此番亦不例外。
阿兰山的三乘论法在即,皇后娘娘与镇东将军均到了越浦,雷门鹤身为越浦
五大商帮的代表之一,岂可稍离?按瞬字部的情报,这几日雷门鹤均在城中活动,
忙得不可开交,也避开与雷奋开直面相会的尴尬场面。
越浦城距离风火连环坞,舟行都还有一段,不可能知道这厢的情形。妖刀于
总坛肆虐之际,雷老四必在左近。雷奋开冷冷睨他一眼,哼笑道:“老巢起火啦,
你还在这儿瞎摸?四太保不回去瞧瞧,坐镇指挥一番?”
雷门鹤笑眯了眼,客客气气团手揖道:“你雷老大都不成,我能济事么?烧
了便烧啦,老屋年久失修,最怕火燎,还好我老早便存了一笔银钱,要抚恤伤亡,
也好有个照应。烧成了一片白地也好,不管是起新屋或脱手变现,都是上算的生
意。”
“你…”明知是激将,连说辞都与他料想的相差无几,真正入耳时雷奋开仍
面色丕变,咬牙振臂踏前一步,腾腾怒火彷佛令林叶为之一摇,气势惊人;忽地
抚胸微颤,一句喝骂生生碎在齿缝间,嘴角溢出一抹殷红。
(他……毕竟是受了重创。) 舟里的叶振远远见得,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
彷佛燃起一线生机。
雷门鹤只是静静瞧着,依旧笑容可掬,面上瞧不出心思。“雷老大,咱们年
岁都不小啦,动气伤身哪。”
“……你不问问,是谁把总坛闹得天翻地覆?”雷奋开深吸一口气,定了定
神,森冷的目光直瞅着眼前斗了十数年的老对手。奇妙的是:直到此刻为止,他
完全没想过雷门鹤与七玄勾结、驱使妖刀毁灭总舵的可能性。雷老四和他是内斗,
或许还有和总瓢把子的恩仇纠结,但谁要想毁灭赤炼堂,雷门鹤决计放他不过。
就跟自己一样。
雷老四瘦削黝黑,即使裹进了锦衣华服,满手的翡翠扳指,也难掩那股子江
湖匪气。没了赤炼堂,没了纵横天下水道的风火旗,雷门鹤不过是只黄鼠狼,便
穿衣裳也不似人。
可惜在雷门鹤心里,日渐凋蔽的风火连环坞远远不等于赤炼堂。
“不管是谁,连你都应付不了,我去添什么乱?明儿善后便是。况且,这儿
还有大买卖。”雷门鹤耸了耸肩,咧嘴笑道:“‘指纵鹰’滴水不漏,严密得像
是铁桶一般,这么多年来我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开了道墙缝。你雷老大御下之
能,的确没话说。”
雷奋开所料无差,雷门鹤坐镇越浦,既为公事,也是想避免和自己打照面;
之所以乘夜偷偷潜回血河荡,正为了和叶振接头,约定的地点便在这处芦苇滩。
谁料翼字部的年轻副统领高云盯上自己的顶头上司,沉不住气抢先动手,虽伤了
叶振,却也被他逃脱,雷门鹤遂扑了个空。
雷门鹤觊觎“指纵鹰”许久,多年来费尽心思,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这回竟
有统领级的核心人物主动接头,经过半年的试探,终于确定不是雷奋开设下的陷
阱,岂容失之交臂?在岸边发现叶振遗下的秘密暗号,耐着性子等待。其间见总
舵火光烛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雷门鹤却判断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指纵鹰”
的反苗才有机会脱离大太保的掌握,要打破这支奇兵的壁垒,今夜至为关键,果
然等到了载着叶、雷二人的小舟。
雷奋开冷冷回头,模样看似惫懒,森寒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不啻利刃加颈。
“你花了多少银两,才买通了这个混蛋?”
“远比你想象得少。”雷门鹤嘻嘻一笑。“不愧是你的属下,物欲出奇得低。
那数目说将出来,我都替你雷老大难受。早知指纵鹰忒便宜,早几年我就整批买
下来了还不讲价,多的当是孝敬你雷老大的。”
雷奋开一言不发,原本精亮逼人的眸光隐于夜色,忽然失去神采,片刻才咬
牙道:“叶振,你到底拿了他多少?”倚船咻喘的翼字部统领面色苍白,好不容
易缓过一口气,低声道:“五……五百两。”
“五百两!”雷奋开倏地抬头,双目迸出血光:
¨多少年来出生入死、多少弟兄前仆后继,这‘指纵鹰’三字对你,就只値
他妈五百两!“挟着雄浑内劲的吼声震动地面,连打上滩头的潮浪也为之退,小
舟喀喇喇地从泥陷里滑开,船尾被汹涌的水流扯得不住弹跳,犹如一杆残断的狗
尾草。
雷门鹤五内翻涌,踉跄几步,心中一凛:“这厮发起狂来,谁人能挡!”正
欲抽退,见前方乌影窜闪,雷奋开已掠上船头,一脚踏得舟身沉入激涌白沫,再
不动摇。他一把揪起叶振的衣襟,怒道:
“当年天苍山十里重围,你怎不死在突围阵中?血旸陂剿杀赤鲨帮五百甲士
那一役,怎不与沙河天同归于尽?还有……陷机山无回海死守七七四十九天,你
怎不死在土沟壕渠之间,跟其它一百七十-一名阵亡的弟兄一样,偏偏要活到现
在,为他妈的五百两出卖自己,出卖尊严!”
叶振本已大量失血,再被狮吼般的咆哮贴面一震,七窍都溢出血点。他软绵
绵的双腿半垂半跪,使不上力气支撑,下腹不住渗出乌渍,勉强举起一只右手,
轻轻攀着那铁铸般的腕子,颤声道:
“不……不要杀我……我……我不能死……”与其说是求饶,倒像在制止什
么。雷奋开怒笑道:“叶老三!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了?你以
前,不是叫‘不要命的叶老三’么?”叶振只是一径摇头,出气多、进气少,兀
自扳着他的手腕不放,口里喃喃着“别杀我”、“我不能死”。
忽听背后一声嘻笑,雷门鹤悠然道:“温柔乡从来都是英雄冢,连指纵鹰也
不例外,你家叶统领在崤河镇养了个标致的小寡妇,连拖带的油瓶都是俩粉光致
致的女娃娃,将来出落得娇媚可人,正好肥了便宜老子,决计不落外人之田。叶
统领的五百两银,怕是给粉头安家罢?”
叶振勉力睁开眼缝,切齿道:“四太保!你”心弦牵动,又血嗽起来。
此事他本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凌风追羽”雷门鹤也非好相与的,手下虽
无指纵鹰,一样有罗天网地的本领,两人密切联系的大半年间,叶振的底细早被
摸得一清二楚。
雷门鹤成竹在胸,却始终不动声色,此际一股脑儿掀了出来,叶振后路已绝,
今日之事若没个结果,以大太保睚訾必报、不留余地的性格,非但要叶振塡命,
连崤河镇的母女三人也难逃其毒手。
雷门鹤意犹未尽,捻须笑道:“我记得叶统领那相好的……是姓田罢?是了,
地契上写得清楚明白,房舍是买给一位林田氏的。”
雷奋开本是怒极,听到“崤河镇”时不禁微怔,及至“林田氏”三字一出,
面色丕变,焰尾般的压眼浓眉皱起,“砰!”将奄奄一息的叶振损落,沉声道:
“是她?你拿五百两养的,是林飞的婆娘?”
林飞乃“指纵鹰”翼字部的前任副统领。他死之后,副统领一职才由年轻的
高云接任。雷门鹤对指纵鹰下过偌大心血,各人用的虽是假名,原本身分在加入
后便舍弃不用,总喊得出十位正副统领的万儿,心念一动,露出猥亵的笑容
¨看不出啊,叶统领。‘指纵鹰’真个是有情有义,兄弟情若手足,妻子亦
如衣服,部属遗下如花美眷,叶统领顾念甚深,不仅代为照拂,还兼施雨露,好
生滋润了久旷的寂寞少妇,啧啧。“雷奋开冷冷回头。
“老四,我自管我的家事,你那张臭嘴再吐个屁字,我便先料理清静。我说
得出做得到,你很清楚。”雷门鹤笑吟吟地闭上嘴。那份刻意露出的兴致盎然,
比尖刻的言语更招人恨。
雷奋开对这人了解甚深,只要不涉对总舵的旧情感,等闲不受撩拨,转头沉
道:“我让你去杀光林飞家里人,你倒好了,金屋藏娇啊。女人我从没少了你们
的,那
林田氏是何等尤物,竟能迷得你忘乎所以,连组织都能轻易背叛?“
叶振似被按着痛处‘身子一搐奋力昂颈,叫道:“你莫……莫说她!她……
她是好……好女人……”这几句彷佛用光了仅存的气力,背脊方离船座寸许又重
重摔回“笃!”一声如捶败革,下身墨渲益深。雷奋开冷笑。
“叶老三,你若没碰她半根指头,就当本座犯浑,辱了你的兄弟义气,自掮
十六个耳光还你;少你一个半个,我雷奋开不算汉子。”叶振惨白的脸上露出愧
色,垂落双肩,犹如泄了气的皮球,咬牙颤唇,低头不吐一字。
雷奋开恨不得扭下他脑袋,狂怒中隐带一丝心痛,訾目道:“叶老三!你…
…你们个个是怎么了?好日子过得太久,忘了当年锐气么?先是林飞,现在又是
你!指纵鹰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赤炼堂有什么对不起你的?我,雷奋开!又有什
么对不起你的?死前让你说个痛快!”
“……错了……”叶振咕哝着,疲弱的语声散失在河风里。“什么?什么错
了?”
“……是我们错了。”叶振勉力抬头,低道:“大太保,我们不该杀林飞的。
他说得没错,是我们错了。”
岸上雷门鹤暗自凛起,环臂抚颔,忖道:“听他的话意,合着翼字部的前副
统领林飞非是什么因故身殉,却是雷奋开所杀!崤河镇的寡妇身上有戏,値得走
一趟。”却听雷奋开哼的一声,冷道:“林飞散播谣言,扰乱军心,其罪当诛!
念在他效命本帮多年,为总瓢把子出生入死,特免三刀六洞、剜眼断舌之刑,教
他死个痛快。这已是法外开恩,难道也有错?”叶振垂颈摇头,低声道:
“……那一日,我奉了大太保密令赶往崤河镇郊,打算斩草除根。大太保再
三吩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怕是小小的女娃娃,将来长大,说不定能
亡一个帮派、甚至一个国家。面对敌人,毋须怀有一丁点仁慈。这么多年来,因
一念之仁而丧命的弟兄,还少得了?要怪,就怪林飞自己不好。”
他伤势过重,神智渐失,现实与记忆交错闪现,时序混乱,竟不理会大太保
的质问,喃喃地自说自话。
“可……可料不到林飞不只一个娃,是两个,小的还在吃奶,大的才学会走
路。那地方僻得紧,远近少见人迹,我在竹篱边远远看着,不知不觉看到天黑,
才想起居然站了大半天,脚也不觉酸疼。突然间,我明白了林飞为什么会说那种
话。”林飞和他,是大太保最早从北方招募来的人里仅存的几个。赤炼堂从僻居
一隅的地方帮会,走向称霸水道的天下第一大势力,两人可说是每役必与。晚于
他俩加入的,很多已坐上分舵主乃至转运使的位子,他俩却选择了无妻无子、注
定漂泊的指纵鹰,只为成为总瓢把子最强最忠心的无双铁卫。“咱们不是刀不是
剑,不是银钱不是血肉;咱们,是总瓢把子的骨头!”说这话的人叫萧腾,和他
们一样打北方来,加入“指纵鹰”时也只十来岁,是个目如鹰隼面如狼的凶狠少
年,拎着一枚鲜割人头权作投帖,杀人如麻,那股子嚣蛮丝毫不逊朝廷悬榜的江
洋大盗。他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在陷机山无回海,他们两百多名弟兄与大太保——那时他还不姓雷,也没有
“太保”的衔封,护着总瓢把子,被化驽坑的鼠辈以十倍之数,围困在一处简陋
的土垒大半个月,断水断粮后又七日。形容肮脏猥琐、衣布条条碎碎如乞儿般的
化驽坑土着绑着俘虏,用最最残忍的手法在阵前分而食之,有时惨嚎持续数时辰
之久,以瓦解敌势。这是他们故老相传的打仗法子,说是战术,更像巫术祭仪。
对活着的人来说,那是非常恐怖的折磨。当然对被吃到一半、还留有知觉的
人也是。
萧腾被绑着推到土垒之前时,已被痛打了五天,他在俘虏群中最是不驯,光
用头颅便撞死了两人,已然够本。他被拷打得体无完肤,腹间的刀创淌出黄水来,
垂着不知名的凄惨肉块。若非还想生剐了动摇守军的意志,土人们早把他大卸八
块。
两名手持解腕尖刀的粗壮蛮人将萧腾踢至阵前,面目全非的少年冷不防一仰
头,档倒了其中一个,用身体生受了另一人的尖刀,手肘往对方喉间一送,似有
枚细小刃物穿入颈颔,胖大土着顿时了帐。
众人这才看清不是什么刃物,而是被打折之后、穿出肌肤血肉的臂骨。萧腾
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尸体上,无力割开缚手粗绳,喘着粗气嘶声道:“咱们…
…不是刀不是剑,不是血不是钱……”猛拔出腹间尖刀,一边嚎叫、一边从伤口
里掏出肠子随手割抛,痛得流泪狂笑:“这……这些臭皮囊算啥?都给你们去;
咱,是总瓢把子的硬骨头!”惨呼不绝,旁若无人,血腥而疯狂的举止直到断气
才停止。
那一日,凶狠残暴的土着蛮人为之胆寒,遂将俘虏通通杀死。两天后赤炼堂
援军赶至,土垒中残存的几十双眼睛赤红如血,沉默地杀将出来,坚定的、一点
不漏的屠灭了化驽坑数千住民,没留下半个活口,最后一把火将林山烧了,陷机
山无回海从此自东胜洲的地图除名,连渣滓都不剩。而萧腾离世前的狂语,也成
为“指纵鹰”的精神象征。—— 一日指纵鹰,一生指纵鹰!
因此,当林飞嚷着要“解甲归田”时,叶振毫不犹豫将他交了出去。若非以
林飞的身分地位,须得由大太保亲自处置,他早一掌要了他的性命。多年来,他
杀过很多这样的人。
“指纵鹰”不能有家室,为了宣泄这群野兽的欲望,雷奋开从不吝于付出大
把金银,提供他们最能抒压的温柔乡。林飞与田氏的结合是意外,诞下儿女更严
重违反内规,倘若知情不报,连上司叶振也要受牵连。这也是叶振最终决定交出
林飞的关键之一。
然而那短暂的午后所见,却彻底改变他的人生。“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连
雷奋开也不禁皱眉。愤怒归愤怒,他所认识的叶老三既不好色也不怕死,若仅仅
是林田氏那尤物般的胴体腐化了叶振,事情就好办多了,杀掉那个女人便是。究
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些从炼狱归来的战士?“……喂鸡。”
叶振扭曲的嘴角一颤,挤出破碎的笑容,彷佛伸展四肢徜徉于蓝天绿地,刹
那间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女儿……在喂鸡。小小的娃儿,连路都走不好,左颠右晃的,比毛
茸莺的小黄鸡还像小黄鸡。她娘在一旁笑着叨念,那眸子像水一样清……大太保,
我睡了她,是我不好,但我不是贪恋她的美貌,才想离开兄弟,离开组织。
“我……我和林飞一样。我们想的,也只是过上那样的日子。哪怕一天也好。”
雷奋开默然无语,蓦地仰头大笑,笑声惨烈。
“叶老三!咱们不只是鹰犬、不只是刀剑,咱们是总瓢把子的骨头!像你我
这样的人,怎能过上那种太平日子!”
垂死的叶振激动起来,猛一抬头,失焦的眸里绽出精光:“总瓢把子死了,
还要鹰犬做甚?还要刀剑做甚?咱们这帮老骨头,撑的是谁的血肉。”雷奋开骤
然收声。再回头时,不止眸光,连声音都是冷的。“这是谁跟你说的,叶老三?
是林飞么?”
“你……你骗了咱,老大。忒……忒多年来,你骗得咱们好苦……”意识模
糊之际,不自觉露出了北地的乡音。
适才的昂扬似是回光反照,他头脸渐渐沉落,语音含混,难以悉听。雷奋开
叉着他的颔颈一把提起,吊近面前,咬牙低吼:“说!谁跟你说总瓢把子死了?
是哪个杀千刀的混帐王八蛋!”
叶振身子痉挛,被雷滚般的吼声震得口鼻溢血,灵台倏然一清,睁眼惨笑:
“大……大太保,我没出卖兄弟,也没出卖过自己,那五百两是给阿贞照顾孩子
的,我自己一锭也没沾过。五百两银子,买不了总瓢把子的骨头。
“从四太保告诉我‘总瓢把子死了’那天起,我便决心这么做了。总瓢把子
用不着他的骨头啦,把弟兄们牢牢绑在这儿的,是大太保的私心。你骗了咱好多
年啊,老大……你……你骗了咱好多年……”
雷奋开面无表情,手掌一紧,断续的语声忽然静止。叶振的头颈软软垂落,
搁在他效命了大半辈子的大太保肩上,只是这一回他再也无法言语。他盗取鹰符,
非为换取贿银,而是想解散“指纵鹰”。坚持不死,是因为崤河镇的竹篱笆后,
有双盼着他回去的温柔眼眸。还有不知人事的俩奶娃儿,等着依赖他长大,以取
代那个被他亲手解交上级的父亲……一日指纵鹰,一生指纵鹰。
雷奋开轻轻将他放落船板,为他阖上暴凸的双目,取了鹰符握在掌中,纵身
跃回岸上,起脚一蹬,小舟飞也似的滑出浅滩,“唰”一声被滚滚江流卷走,片
刻不知所踪。雷门鹤心中一阵不祥,才觉这厮佝偻的背影中透出难以言喻的威压,
蓦地转过赤红双目,轻笑道:
“你行啊,老四。”
不……不好!
雷门鹤容色遽变,足尖一点,双膝以上分毫未动,袍袖、衣摆却“泼啦啦”
地逆风劲响,整个人自残影之中抽离,飞也似的没入林间!
他号称“凌风追羽”,轻功上的名头还大过了擅使的兵刃,手把赤炼堂大小
事务的这些年,纵使日理万机,唯独腿上功夫未曾搁下;若非如此,他在退入精
心布置的密林之前,便已死在雷奋开的怒极一轰之下。
面对身负绝学“铁掌扫六合”的雷奋开,雷门鹤丝毫不敢托大,然而逼命的
瞬息间,他仍深悔自己低估了老流氓的怒火爆发。雷奋开身眼未动,转头就是一
掌,见雷门鹤如狂风薄纸般遁入林影,也不忙追,提起左掌又是一轰!
雷门鹤尙不及皱眉,一蓬无形涡流卷至,绞得他身形顿挫,几乎跌落地面。
百忙中抬眼,岸边哪还有什么人影?一道凌厉掌风直扑面门,雷奋开那五指箕张
的掌影已至眼前!
雷门鹤这一生,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即使他还叫“胁翅虎”贺凌飞、与
“十五
飞虎“盘据赤尖山时也不曾有过。当年南陵诸国的官军攻破赤尖山飞虎寨,
虎首”飞虎“云彪伏诛,十五飞虎死的死、逃的逃,他拖命遁入东海,是总瓢把
子给了他新的名字,以及一段重新开始的人生。
但那只是交易而已,彼此都清楚得很,雷门鹤不欠他什么。总瓢把子赏识他
的聪明,以补麾下俱是骁将、却无文胆之不足,而他原先在“十五飞虎”就是军
师,这个位子驾轻就熟,双方各取所需,十足公道。
他今日拥有的一切,并非乞讨或他人施舍而来。论出生入死,他并不比雷奋
开那老流氓来得少。
在酆江上的那个狭小船舱里,身披裂创、衣衫褴褛的漏网匪徒,并不认为自
己矮了眼前意气风发的赭衣少年一截,就算他未施以援手,挽救自己于饥病漂流
之中,贺凌飞仍能在东海找到另一条活路。当时他蜷在舱板上瑟缩颤抖,一点也
不觉得死神近在身畔,正热切招呼他走入冥途。他对自己的命运充满自信。——
到头来,能将他如此逼近死亡的,还是雷奋开!
掌力及体的刹那,雷门鹤袍袖一翻,亮出两支精钢判官笔,其中一支遮护头
脸,
另一支却自肘后旋出,若雷奋开来势不变,一掌击爆他面门的同时,小腹也
将被锋锐的笔尖洞穿,使的正是兵法上的“围魏救赵”之计。
“哼!”雷奋开嘴角一抹邪笑:“你有胆子同归于尽?”呼的一声易掌为抓,
雄浑的内力自精钢笔杆透将过去,震得雷门鹤虎口爆裂,不由自主松开握柄;雷
奋开倒持判官笔一送,正中雷门鹤腹间,撞得他口喷鲜血,像断了线的纸鸢般跌
入树丛!
“老……老九!”
雷门鹤在摔出视界之前勉力一唤,周围突然“噗!”燃起四朵蓝汪汪的幽焰,
在空中漂浮不定,挟着诡异的气味,占住四角。
雷奋开蔑笑:“好出息啊,老九!忒爱装神弄鬼!”提掌一劈,拟将挡道的
蓝焰震落,谁知身前焰朵轰然炸开,身后另一朵蓝焰却如燃油浇落,地面上升起
一片诡蓝火幕,左右两朵焰花恍若飞燕,旋扭着直飙而来!
雷奋开张开手臂,也不见使什么招数,双掌旋扫,强劲的掌风掀得草屑狂舞,
林叶沙沙动摇,便是铁蒺藜、金钱镖怕也震开了去,何况是漂浮的焰火?轰声连
响,两朵失控的蓝焰撞碎在林间,其中一朵拦腰炸断了一株双手堪围的大树,另
一朵却似浆水般泼上树干,“嘶嘶”地窜着白烟,显然调入了剧毒。
蓝焰接连亮起,岂料雷奋开身法太快,一眨眼便追着雷门鹤扑入林间,但见
林后空地之上,一人云履高冠、青褐黄披,右手桃木剑,左手金丝麈,生得长身
玉面、五绺飘飘,本有些脱俗出尘的味道,但雷奋开委实来得太快,那人似没料
到得意的“雷鼓惊神四幻焰”就只挡了一霎眼,顿时手忙脚乱,匆匆将黄符串上
木剑,一指雷奋开道:
“四太保驾前,岂容放……老大!你、你莫过来!再来我放雷符啦!”雷奋
开狞笑道:“闪开!哪这么多废话!”单掌轰出,身前乌影一阵乱摇,那道人抱
头缩成了一团,开碑裂石的六合铁掌却始终没打到他身上。他抬起头来,总算稍
稍放心,干咳几声:
“老大,有话好好说,干嘛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兄弟们也不是怕了你,只是
敬你年长资历深,不想破脸罢了。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雷老大素来看我不起,
我也不来与你计较,到底是拜了把子,不好……你这人也是……我都说……”
雷奋开懒得理他,停步凝神,一双鹰目炯炯放光,仔细打量这不到四丈方圆
的林隙地。他与那道人似隔丈余,当中却有朦胧恍惚之感,微一眯眼,该无一物
的空间里依稀有些树影,实际上的距离难以测断,暗忖:“连老七也来了,这下
麻烦。”听道人兀自叨叨絮絮说个不休,又烦躁起来,暴喝:“你他妈的闭嘴丨。”
真气鼓荡而出,两人间的空地为之一颤,林景宛若海市蜃楼,又像蒸腾热气,
被声波震得微微晃摇;眨眼虽尽复如常,却足以佐证雷奋开的推想:这片林子被
人设下极高明的奇门阵法,眼前的林隙空地,决非它真正的样子。贸然行动,直
与蒙眼乱撞无异。
这样的翳蔽却是单向的,敌明我瞽,相差何止道里计。
纵有阵法保护,音波却是无孔不入,那华冠道人被震得半身酸软,也有些火
了,拎起桃木剑指着他:“老大!你说话就不能客气点么?我雷司命也不是没脾
气的人。老实告诉你,我适才已在这林子里布下了五部雷法,虽是匆忙了些,排
布不甚理想,不过比起上次在无双崖弄的算是……”又自顾自说了起来。
雷司命在十绝太保之中排名第九,人称“役马天君”,此“马”非是指日行
千里的神驹骏足,更不是恭维他能驾善御,而是印有铠仗兵甲的符箓黄纸、俗称
“甲马”的便是。
这厮好作出家道的装扮,道门的斋醮法事、符箓咒术,可说是样样精通,有
板有眼,连卜卦、摸骨、看相、安胎……能扯上边的都有研究。十绝太保多的是
雷腾冲之流酒色不禁的家伙,便是雷奋开、雷门鹤也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兴起
时也要女子侍寝的。唯独这雷司命是认真吃斋,九爷院里真没有半个女人,只有
整天做不完的醮仪。
雷司命热中做道士,修真炼丹,研究长生不死之术,却不是靠这个入得赤炼
堂,他有一门技艺独步天下,便是用火。举凡配炼硝药、制造火器,乃至战阵推
柴埋信,发动火攻,可说是无一不精。雷奋开听他说“五部雷法”云云,知道不
是什么召雷符之类,定是埋了炸药,心想:
“手持火器便罢,炸药却大大不妙。怕这胡涂蛋手滑,连自己都炸成碎片。”
本想硬闯出阵的,此际反倒不敢妄动。雷司命见他静肃下来,喜动颜色,转头道
:“我
早说啦,老大也讲道理的不是?跟他好好说了,总能成的。“忽然一僵,想
是捱了对话之人一顿骂,面上须挂不住,讷讷转头:
“老大,老四说了,你脾气忒坏,领着指纵鹰早晚出事。要不你把鹰符交出
来,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么?”
雷奋开伪作沉思,片刻恍然点头:“还是老九说得有理。好罢,鹰符在此,
你们只管拿去。”铁简挟着巨力呼啸而出,瞄的正是雷司命的面门!
雷司命料不到他这便动手,吓得往旁边缩去,那铁简对正他的脸额,瞄得分
毫不差,他却未纵身跳开。果然铁简一到身前便即消失,随即“砰”的一声,似
是击中树干,迸出无数裂响,声音仍是从雷奋开正前方传来,与原本所瞄并无二
致。
果然如此!
虽不知是如何办到,但他曾见过一种江湖戏法,戏台上观众所见的术者,其
实是以打磨透亮、涂了水银的镜面映出,正主斜站在一旁,故掷刀投剑皆不能伤。
雷奋开鹰一般的目光掠过,捕捉雷司命转头说话的角度、缩避铁简的方位,
以及铁简击中树干、产生回响的距离……飞快推算出落差,再出手时掌势偏开尺
许,彷佛击在空处,却见雷司命“恶!”一声踉跄倒退,嘴角溢红,抚着胸膛软
软坐倒。雷奋开隔空虚劈一掌,打得雷司命身畔草屑激扬,抬头叫道:“老七!
你再不撤阵,我下一掌便送他归西。”
雷司命坐倒在地,面色煞白,左手食中二指一并,指尖窜出一缕火苗,勉力
开口道:“老……老大!你……你玩真的,我放……放雷法打你!大……大不。
…:大不了一起死……”
雷奋开提气大叫:“老七!你听见啦,莫让他犯浑,连自个儿也炸了!快撤。”
忽听一人沉声道:“不可!”却是雷门鹤的声音。雷奋开恶念陡生,嘴角泛
起一丝邪笑:“这还逮不到你!”运化双掌,便要向发声的方位击出,蓦地四面
八方响起了一把懒洋洋的嗓音:
“雷老大,这阵原本只欲自保,你莫逼我伤人。你的铁掌我挨不起。”
雷奋开凝力不发,暗中观察声音来向,口里应道:“雷摧锋!你们哥俩和老
四一道,专程来对付指纵鹰,还说我逼你伤人?当真是好无辜啊。”
被称作“雷摧锋”的男子惫懒一笑,淡然道:
“雷奋开,你摸着良心说话,我和老九为难过你么?老四找我们来,是担心
你暴起伤人,你还真一点儿也不给人冤枉,说你怎的,你便怎的。再说了,争权
夺利、蜗角相斗,谁没干过肮脏的勾当?莫说你没挖过雷老四的墙角啊!”这话
连雷门鹤也骂进去了。雷门鹤虽隐于阵中难以望见,料想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雷奋开被他一轮挤兑,怒气渐平,思路益发清晰,冷然道:“总坛烧了,你
们几个太保就在这儿吹风看戏?”雷摧锋沉默片刻,才道:“我想那儿有你,比
我们几个加起来都顶用。不如在这儿守着,作案的总要走人罢?”
“看来我还错怪了你。”雷奋开冷冷一笑,语气却不带犀利的嘲讽。
“我是‘锦阵花营’,花花太岁,只会喝酒吃肉,比起你们这些做大事的,
不过废物点心一个。”雷摧锋的口气听来很平淡,与其说是自嘲,更像是不萦于
心。“雷老大,趁今儿这个机会,你同老四把事儿都说一说罢。总瓢把子不在了,
现下是老四当家,你手里把着指纵鹰,大伙儿都睡不好觉。”
雷奋开冷笑,冲身后比了比大拇指。“老巢正烧着呢,说这个合适?”
“正合适。”雷摧锋道:“烧了咱们的风火连环坞,简直跟在祖爷爷坟头撒
尿没两样,这一条无论如何也要讨回来。帮子里四分五裂的,能济事儿么?总瓢
把子既然不露面不回来,就当他老人家不在了罢?你雷老大想坐总坛大位就直说,
要不别个儿坐了,你便不能反悔。”
“老七,你这般使力,看来老四得给你个副总舵主做做了。”雷奋开冷语讥
讽。
“我干不了。”雷摧锋的口吻蛮不在乎。“本来我只想要求‘下辈子的酒钱,
赤炼堂得帮我清了’,现在恐怕还得再加一条:烧了风火连环坞的那混蛋归我。
我要找了出来,谁都不许抢,看我一刀一刀剐了他。”
“好!”雷奋开一竖大拇指,抚掌赞道:
“老七!过去是我小瞧了你,我雷大给你陪个不是,你的的确确是条汉子!
喏,东西在这儿,你把阵撤了罢,大伙儿一次把事情谈清楚。”掏出还连着翼形
外鞘的母牌往前一扔,不偏不倚落在雷司命脚边。
雷司命挨了他一记劈空掌力,内伤着实不轻,见他爽快将令牌交出,气登时
消了大半,转头道:
“老四,你也别净瞪眼。我早说了,雷老大还是讲道理的。早这么好好说不
就结了?我说你啊,老是……”话才说一半,蓦地眼前一花,四周的景物晃得几
晃,刹时天旋地转,摇了摇脑袋回过神,哪有什么林间隙地?除了身后倚着的那
棵之外,周围全都是树,树与树间遍插黄幡,柔韧的幡竿被夜风吹得低头晃荡。
在雷奋开眼中,地景也正经历同样的变化。雷摧锋以旌幡排设奇门幻阵,令
林地凭空幻化,黑夜看来便如空出一大块隙地般。若雷奋开闷着头硬闯,势必撞
着这些从视界淡化、乃至蔽形的林木,届时不止滑稽,那是把性命交到他人手里
了。雷奋开心想:“总瓢把子好锐利的眼光!他看上的人,果有偌大本领!”
黄幡幻阵消失,被隐蔽的雷门鹤也现出踪影,距那华冠道人雷司命不过几步,
神色萎顿,正盘膝坐地,运功调复。“老七……切莫信他!”他急欲起身,身子
一动旋又坐倒,可见受伤不轻。
雷摧锋的声音仍自四面八方传来。
“老四,轮到你了。你就说一句,是不是要当赤炼堂的总瓢把子,领着帮子
往下走?”
雷门鹤要非伤后面如淡金,这下不免要露出尴尬之色了。他与雷奋开明争暗
斗十几年,争的自是总舵主的大位,却无人说得如此直白。
他心中描绘的登位大典,总要——拔去了雷万凛、雷奋开这些或明或暗的威
胁,确定五大转运使已成为自家的铁桩,这才安排源源不绝的劝进,几经推托,
最后勉为其难接受,在轰隆震耳的欢呼中登上全新的总坛宝座……
无论出于何种想象,决计不包括在江畔林间,受一头醉猫的无礼质问。“锦
阵花营”雷摧锋人如其号,在组织里是个极不起眼的家伙。总瓢把子失踪之后,
这人除了镇日浸在酒缸里,几乎啥也不做,自我放逐得非常彻底。近五年来,雷
门鹤处理过与“雷摧锋”三字有关的文书案档,就只有酒肆的赊条与赌场的借据,
能令日理万机的四太保留下印象,显然数目不菲。
赤炼堂还养着他,不过是看在这厮人畜无害,喝得醉醺醺的不惹事端,比贪
婪凶暴的雷腾冲之流省心。今夜,老子还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了!雷门鹤心想。
“若……”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挥去心底的不快,面上不露半点,正色道:
“倘若没有更合适的人,我愿出面领导本帮,重振昔日声威。”
对面,雷奋开双手抱胸,歪斜的嘴角抿着一抹恶意的笑。“饶富兴致”四字
恐怕还不足以形容他的欢快,那是比幸灾乐祸更乐在其中的嘲弄。
雷奋开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亲眼看到这样的猴儿戏吧?
可恶!
雷门鹤强抑不满,沉声提醒:“老七,以这厮的武功,咱三人连手都打他不
过。你这么爽快撤了迷阵,不怕大太保暴起伤人?”
“那你瞧,他像不像要暴起伤人的模样?”一条灰影由树间跃下,脚步虚浮、
颠颠倒倒,一身洗白了的灰布棉袍有补丁有破孔,蓬乱油腻的长发披覆头脸,连
五官都看不清。往任何赌坊酒肆的后巷走一趟,总能在最黑的角落找到这样的落
拓汉子,一点儿也不起眼。
雷摧锋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骨碌碌地灌了一小口,珍而重之地舐干葫芦口和
塞盖上的酒汁,才又塞好繋回。“这是我的阵,老四。我只撤了迷眼的部分,老
大要是往前动一动,我保他撞断一条腿。”
雷门鹤半信半疑。“你是说……还有阵法困着他?”
“要不,他早冲过来啦。”
“怎么……怎么看不见?”
“看不见并不代表没有。”
“你过来些。”雷门鹤冲他一径招手:
“那厮的隔空掌力惊人,当心别中了招。”雷摧锋惫懒一笑。
“便杀了我,阵也不会解。他这是存心跟谁过不去?”
“那就好了。”雷门鹤放心点头。“来,扶我一把。”
雷摧锋走近,搀着雷门鹤的臂膀将他扶起,淡然道:“都说清啦,以后可要
喊你一声总瓢把子了。你——”身子一僵面色丕变,缓缓低头,赫见一杆精钢判
官笔搠入腹中,直没至柄,枝杈似的缠革握柄正稳稳握在雷门鹤手中。
“老……老四!你……这是……”
“我本来打算老老实实付你后半生的酒钱,一毛都不短你的。”雷门鹤啧啧
摇头满脸遗憾,彷佛是真的觉得难过。
“可惜你一点也不听话。老子的银钱,只给听话的狗。”
“你说……指纵鹰里不……不平静……还有…以后谁当家……大伙谈……谈
出个结果……”雷摧锋一口真气转不过来,错愕地睁大了惺忪醉眼,鲜血自抽搐
的嘴角汨汨而出。
“我让你一有机会,便杀了他!”四太保咬牙切齿,面上依然带着扭曲的笑
容。“不是让你来扮和事佬,净问些蠢问题!我跟他的事,远比你们想得更简单,
不过是‘你死我活’四字而已。”
雷摧锋身后,倚树调息的道人这才明白发生何事,双目圆睁,颤道。“老…
…老四,你杀……杀了老七!这……这又是为何?”雷门鹤猛然转头,眼中放出
狼一般的厉光,狞笑:“不合我用,一般杀了你!”一指前方,暴喝道:
“杀!”
雷司命肝胆俱寒,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自怀中掏出雷火弹、寒火惊鸦、雷
鼓惊神四幻焰等火器,劈头朝雷奋开掷去。须臾间,爆炸声不绝于耳,硝雾布满
林间,中人欲窒。
雷奋开本欲挥掌接敌,谁知才跨出一步便似踩空,继而脚跟剧痛,彷佛磕中
坚石擂木,感知、方位俱都错乱,不可以常理忖度,知雷摧锋所言非虚,这秘阵
仅解了黄幡迷眼的部分,尙有其它设置,忙鼓荡真力使开“天道归余”极式,无
数火器射入气团,来势陡滞,旋被掌风扫开,炸得林周残倒一片。
雷摧锋的遁甲奇阵本借地势而成,阵基被轰毁大半,登时无继。雷奋开只觉
眼前又一颤,挥散硝雾之后,见林地间大小石块错落,按着未知的理数井然罗列,
不觉心惊:“靠这些破烂石头,便能成此迷阵?”
忽见雷门鹤转身欲逃,怒道:“狗贼!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双掌轰出,直扑雷门鹤之背!千钧一发,一抹铜光穿出林叶,来势劲急!雷
奋开识得厉害,手掌拦、拨、抹、挑,将一轮骤雨般的急攻化消无形,正要补赞
一记“万乘西川”,真气忽滞,伤疲迸发,攻势顿挫,反吃了来人一记,“啪”
的一响,左肩热辣辣一痛,手臂几乎抬不起来。
幸而那件奇门兵器生得铜尺模样,上镶六枚铜钱,无锋无刃,不致卸下他一
条臂膀。雷奋开暗凛:“是‘天衡六帝尺’!看来,老五也投了那厮!”便只一
阻,雷门鹤已被救走,雷司命亦不知所踪。
他自树干挖出铁简,但鹰符母牌已不在原处。雷门鹤无比精细,纵是命悬一
线,也没忘了最要紧的物事。
雷奋开走到老七身边,将他的头颈扶起。那柄精钢判官笔还插在雷摧锋腹间,
几乎透背而出,身下黏稠的乌浓血泊不住扩散,眼见是不能活了。
“别……别教……教训我……”落拓的汉子眸光空洞,颤着嘴唇低声说:
“我听听得烦腻。”
“都一样的。”雷奋开一笑,低声道:“你方才若一股脑儿解了阵,说不定
我便先动手了。我和他,本是一样的。”雷摧锋泛起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总……总瓢把子舍……舍下我……我们的时候,知道……知道有这么一天
么?有这么一天……大伙儿开……开始你杀我、我杀你的……他……那时便已…
…知道了么?”
雷奋开并不想回答。然而看着那双逐渐失焦的眼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嗯。”
苍白的嘴唇微扬,雷摧锋缓缓地阖上了眼睛。“这样……我就能当他死了。
当作……是你们俩杀了他……没……没什么好上心的了……”声音低落,终不可
闻。怀中之人与他毫不熟悉,这人的生与死微不足道,高不过总瓢把子的计较安
排,但雷奋开忽地疲惫起来,背后的伤口痛得鲜明,几未察觉有另外一个藏身已
久的人悄悄来到身后。
“但,总瓢把子并没有死,对吧?”
那人温文尔雅一笑,俯视着怀抱死去弟兄的初老汉子。“能不能麻烦你告诉
我,总瓢把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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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爸是天津人吗,听着有点儿别扭。

【在 w*****4 的大作中提到】
: 婆婆妈妈公公爸爸演的都还好,挺真实自然的,尤其琪琪爸爸,天津话很正宗,哈哈,
: 有趣的是一个天津人一个北京人在家里还能说自己家乡话,好玩。里面的口头语也挺过
: 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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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折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在风火连环坞这厢,情势发展已远远超出鬼先生的预料。
在今夜以前,“耿照”二字于他,至多是个胡搅蛮缠的冒失鬼,总在执行计
划的紧要时刻冷不防杀将出来,把原本的精密布置全盘打乱,十分恼人。及至此
刻,鬼先生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名出身平凡的乡下少年,竟能东拉西扯,与三十年来各不相属、形同陌路
的七玄势力都搭上了线,甚且将之一分为二,分庭抗礼,无论欲敌或欲友,其影
响力皆不容小觑。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来历成谜,只知地狱道多年来远遁南陵,重入东海地
界不过是旬月里的事,能与他有什么瓜葛?狼首聂冥途被囚将近三十年,新出未
久,又是如何与这少年结下梁子?更别提那“玉面蠕祖”雪艳青——
当世七玄或灭或隐,其中最易探听掌握的一支,当数鲜旗明帜、大张声势的
天罗香。而在鬼先生的情报卷子里,关于此妹诸般条陈,犹如一张刻意伪造的无
瑕新纸;
自幼在深宫般的天罗香长成,被当作未来的掌门人悉心培育,专心习武,别
无其它;接掌大位后,又为拓展天罗香的版图东奔西走,转战各地,无日无之,
据说自出道以来未尝一败。在被视为“淫窟”的天罗香里,她与男子的接触仅止
于战场之上,唯一的关连便是击败他们,使之对天罗香俯首称臣。
她没有喜好、没有偏私,没有什么列得出来的劣迹陋行,甚至没有近习亲友
;不插手组织的运作,不食人间烟火,于天罗香之内却如神明偶像般受到门人的
崇拜;不战斗时,便只一股脑儿钻研武艺,二十年间从无间断。与其说是蛛巢艳
后,雪艳青更像是不通世务的武痴,心无旁骛,从而造就了这一身号称无敌的不
败战绩。
鬼先生起初觉得匪夷所思,怀疑是故意放出的烟幕,与雪艳青接头后,方知
线报不假。若无蛆狩云在旁,这名白皙秀丽的女郎心思之单纯,几与女童无异,
连她那威力无匹的秘藏绝学“玄嚣八阵字”都彷佛因此打了点折扣,浑不如实际
施展时那样深具威胁。
像这样一个被豢养在水晶龛里的人儿,又怎会力保耿照,不惜与七玄同道反
脸?——打下耿照这枚楔子,能掘出多少埋藏的纠结与秘密?
这……真是太有趣了!
鬼先生手里捏着一把汗,强抑着体内贲张的血脉,对雪艳青笑道:“蟏祖欲
知之事,无论如何艰难,我都有把握为蟏祖打探清楚,双手奉上。蟏祖只须杀了
此人,如何?”
雪艳青微怔,雪白的面庞掠过一丝踌躇,终究还是摇摇头,咬唇道:“我…
…我不能够告诉你。这事不便与外人说。”回头神色已凛,鬓边两绺茶金色的淡
细柔丝逆风飘拂,口吻坚定:
“南冥恶佛!我不欲与你动手。这名少年,可否请恶佛手下留情,莫与天罗
香为难?”
对面,聂冥途咧嘴一笑,森然道:“敢情蟏祖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啦。便是恶
佛肯让,你还没问过我肯不肯哪!”雪艳青皱着姣好的柳眉,似乎不太明白他的
意思,片刻才道:“若恶佛肯让,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聂冥途面色微变,却见阴宿冥霍然回头,怒火腾腾:“淫妇!你说这话,也
不怕闪了舌头!”雪艳青对她的辱骂似乎一下反应不过来,秀眉微蹙,遥对陷坑
对面的铁塔巨人道:
“恶佛若不留难,凡我天罗香在七玄大会中所得,愿与恶佛共享!”以此为
注,实在不能说不诱人,私相授受或可一谈,当着主办人的面公开叫嚷,不免失
之儿戏。鬼先生见她面色忧急,所图必非身外之物,灵光一闪,笑道:“据我所
知,这位耿大人不通医术,救不了蛆长老的。蟏祖若信得过我,我手上有堪治百
病的神医人选,保证药到病除。”
雪艳青俏脸微变,难掩诧异:“你……你怎知道姥姥她……”忽想起蛆狩云
昏迷前殷殷嘱咐,此事决计不能泄漏与外人知晓,细如编贝的莹齿轻咬下唇,生
生将后半截呑入喉中。
果然如此!
鬼先生剑眉一轩,眼中不禁微露笑意。
早在安排破驿狙杀时,他便觉得不对。
对他来说,提出刺杀镇东将军的计划不过是试探,以了解“妖刀”这块香饵,
对现存的七玄势力有多大的诱因,肯为它付出什么代价,在鬼先生心里,并不真
的认为有人会甘冒奇险,前去狙击镇东将军。因此当天罗香表示“蟏祖愿往”时,
他还以为听错了,又或以手腕过人闻名的七玄大长老蛆狩云看穿了试探,索性来
个将计就计。
新任的“鬼王”阴宿冥好大喜功,把近年来名头响亮的天罗香视作劲敌,一
听蟏祖要去,彷佛怕落了下风,忙不迭答应。鬼先生始终抱持着高度的防备之心,
暗中观察两拨人马的行动,直到雪艳青攻入破驿,才知她是来真的,非是将计就
计、装腔作势而已。
这实在太奇怪了。
就像随口编了个拙劣的谎话,竟也骗到了人。高明的骗子不会以“点子上钩”
自满,而是要从中究出个道理来,把侥幸化为动因,下回再想如法炮制,便毋须
运气加持。
——如果蛆狩云在雪艳青身边的话,决计不会让她做出“狙击将军”的事来。
反过来说,从天罗香参与刺杀行动伊始,雪艳青身边便没有了蛆狩云。
蛆姥姥死了?不像。雪艳青不见悲愤,只是着急。蛆狩云更可能是病了,又
或身受重伤——不久前,天罗香折去多名迎香使与织罗使,蛆狩云久未视事,兴
许与此有关。
鬼先生见她神色动摇,赶紧打蛇随棍上。“为团结七玄,我可为蟏祖留下这
名少年的性命,待蟏祖拷问出消息后,记得将人头还给在下即可。蟏祖以为如何?”
“这……”雪艳青纵使涉世未深,也明白鬼先生已再三让步,不禁犹豫。
而鬼先生等的,恰恰便是她刹那间的迟疑。
泼刺劲风刮面,檐上的鬼面人翻袍卷落,如枯叶似蝠飞,凌空越过坑陷,伸
手径拿耿照肩臂!雪艳青美目圆睁,咬牙道:“鬼先生!你——”正欲纵身,对
面-股巨力袭来,气劲所及,掀得坑底地面波波涌起,宛若层澜,声势十分惊人。
这一击的威力铺天盖地,封住她身前诸般进路,雪艳青无意回避,雪酥酥的
一双皓臂于胸前圈转,猛然下击,簌簌迭来的土浪撞上一堵无形气墙,凭空垒高
丈余,尘飞云走之间,堆成象牙状的土山尖不堪负荷,一股脑儿倒掀回去!恶佛
一挥泥瀑,魁梧的身形及时后跃,铁链相互撞击,响声清脆动听。
变生肘腋,在场都是七玄里的拔尖儿人物,应变之快,其间不容一发:
聂冥途正欲扑前,阴宿冥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轰出,狼首未敢以背门相
应,两人身形倏转,眨眼间数度易位,爪劲、掌风撕开夜飔,斗得分外紧凑。
那血甲门人手一挥,五指笼在袖中,无形震音却“泼啦!”鼓袖如帆,地面
上激草扬灰,音波似有实体,游蛇般窜向五帝窟二人!
漱玉节识得“箜篌血刃”的厉害,随手将弦子扯至身后,半截窄剑递出,银
光吞吐,“飕飕飕”地黏上那人的头、颈、胸等要害,一轮剑芒逼命,全仗招式
迅辣,不挟丝毫内力。
血甲门人隔着袖布轮指,透劲所及,空中嗤嗤声不绝,于不含内力的剑招却
无着力处,反被迫得左支右绌,肩臂屡绽血花,幸漱玉节不敢运劲,伤口俱都轻
浅。漱玉节杀着尽展,但未运真气,威力再难提升,暗忖:“这人好厉害的身法!
诈作不敌,必有图谋!”
鬼先生蝙蝠般从天而降,足未沾地,一手已朝耿照肩头按落。耿照手无寸铁,
危急间侧身一让,鬼先生“唰!”爪势落空,头下脚上的坠向地面,拧腰勾腿,
乌皮六缝的靴厚底往他臂上一蹬,钢刀自臂后旋出,抹向一旁的染红霞!
染红霞正持剑来救,眼前忽地一花,一团银光已欺入怀中,昆吾剑毫无使开
的机会,仅能以剑格相扞;飕飕几声,胸前、肩臂裂帛飘飞,露出大片肌肤,当
胸一刀由左边锁骨拖下,迤至乳间又勾起,正是一搠不进、改刺为剜的毒招。
她乳上吃痛,本能斜肩避开,内外数层衣物应声而分,连贴身的莲红锦兜也
不例外,浑圆高耸的雪峰上留下一道浅浅殷红,隔着破孔依稀见得小巧的粉晕。,
若避得慢些,怕连乳蒂都要被一刀削落。
胸间羞处示人,染红霞却不见动摇,凝神专一,以剑格应付那快得肉眼难见
的刀势,昆吾傲视群伦的锋锐全无用武之地,顷刻间已换过十余招,臂间衣物如
被刀风卷过,雪肌于破孔间若隐若现,樱红飞溅、彷似散华,全仗她避得及时,
奋力格挡,手筋、腕脉等才未被快刀割断。
“红……二掌院!”
才一个错身交睫,玉人已被逼至绝境,耿照双目赤红,奋力出掌;忽觉不对,
身子生生一顿,及时跃开,鬼先生的刀锋堪堪掠过喉头,如非钢刀甚短,碧火神
功又有奇妙感应,这下便是血溅五步的收场。
耿照捣喉踉跄,鬼先生顺势回臂,刀光再度扎碎在染红霞饱满的酥胸前,映
得肌莹通透,衣下如裹玉脂,曲线纤毫毕露,说不出的诡丽。他这一刀游刃有余,
只差分许便要割开耿照的喉管,却不影响另一头的压制,其间竟无半息之差,染
红霞仍被快刀所箝,剑招难以施展。
众人都胡涂了,不知他到底针对的是谁。却听鬼先生放声大笑:“诸位!我
乃做庄之人,岂可与各位相争?彩头不变,仍是典卫大人的项上人头,先得者胜!
蟏袓若然得彩,我定教蛆长老病起伤愈!”
雪艳青正忙着与恶佛斗力,一招令陷坑覆顶,地貌又生变化,心知眼前乃平
生劲敌,隔着隆起的地面凝神对峙,再出手必是石破天惊的一击。狼首与媚儿缠
斗片刻,见她探手入怀,交襟露出小月角黄卷,咧嘴低笑:
“娃儿!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嘴快?”阴宿冥咬牙低声咒骂,两人倏然分
开。另一边,漱玉节剑毒如鸩,逼得血甲门人不住倒退,蓦地举袖往剑刃上一弹,
“箜篌血刃”的无形震音寄附而上,漱玉节浑身气血翻涌,手中窄剑再也握持不
住,铿然坠地。
血甲门人暗招得手,“咦”的一声,矮壮的身形一霎数转,倏地飘退,伸手
点了肩胸几处穴道,拱手道:“佩服、佩服!”
原来漱玉节冒着损伤功体的危险硬受一记,却在震波透体的瞬间积攒余力,
发出一道针尖剑劲。这招当日连岳宸风都避不过,血甲门人不察,竟被贯穿肩膊。
伤口不过针眼儿大小,便褪了衣衫也难用肉眼分辨,却是扎扎实实地受了伤,而
且还是受伤之后才知中招,连她是如何出手的亦不可知。两人各出阴招,谁也讨
不了好。
约莫心生忌惮,那人退开后便驻足不动,立身暗影之中,再不言语。
鬼先生的话一出口,六人各自心思。数道目光接连投来,有凌厉有阴狠,也
有冰冷不带一丝人味的,耿照心底寒凉,忽生出一个极荒谬的念头,然而眼下已
别无选择——他着地一滚,起身时已将妖刀离垢抄入手中!
好……好烫!
铁柱般黑黝黝的刀柄透着炙人火劲,即使空置良久,刀身的温度仍旧高得令
人难以忍受。耿照掌中彷佛被烫脱了-层皮,连鬓边毛发都卷曲起来,强忍高温,
举刀指向鬼先生。
能附我身……能夺走我的意志的话,你就来吧,妖刀离垢!
“小和尚!”阴宿冥回过神,。语声不自觉地拔了个尖儿:“你……你干什
么?快……快放下那把鬼刀!你以为你谁啊?快……快放下!”
鬼先生闻声一凛,浑身刀劲迸发,刀上的力道用实了,鬼魅般的身法终于露
出一丝空隙。染红霞抖开剑刃,昆吾厚重的剑身摇颤如竹,嗡嗡声不绝于耳,剑
影迭合的刹那,刚劲贯开刀网,染红霞一声清咤,昆吾中宫递出!
激越的铿响过后,鬼先生点足退开,随手抛去空柄,见削断的刀板散落一地,
抚掌道:“剑好,剑法更好!‘万里枫江’四字,果非虚名!”
染红霞面色煞白,瞅着不远处的心上人,不曾稍稍动摇的持剑之手,此刻却
簌簌颤着,全然不受控制。
她亲眼见过善良可人的师妹碧湖被万劫附身、变为嗜血修罗的模样,常于梦
中惊醒。还有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崔公子,在离垢的操弄之下,将偌大的风火连环
坞化为修罗火海,葬送多少无辜的性命……如今,竟是耿照执起了妖刀!
“不要……”她喃喃低语着:“快、快放下来……不要……”
“别怕!没事的。”
耿照遥遥冲她一笑,虎目迸光,转头直视鬼先生。
“世间之事,必有其因!你的妖刀若能控制人心,便来控制我如何?”唰的
一声刀尖对正,向前跨出一大步。
七玄首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俱都十分怪异。
——手握妖刀,便即失去自我,成为被刀所奴役的刀尸。
只有鬼先生所掌握的号刀之法,才能正确操纵五把妖刀。
即使是夺得妖刀万劫的天罗香,也不敢冒冒然派人试刀。然而眼前手握离垢、
义正辞严的少年,却是对鬼先生这番说帖的最大讽刺。敢把当世七玄的首脑们当
成傻瓜愚弄,可不是假托“狐异门后人”便能一笔带过的。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鬼先生夸张地摊手。“你怎没被妖刀附身?
莫不是……是了,定是妖刀坏啦!连火也不冒,肯定坏掉了。”
他壮胆似的双手叉腰,带着扮戏文似的矫异,也不知是故作姿态,抑或连惊
惧都如此做作不自然。“你……你少得意!这刀坏啦。要是没坏,你便与崔艳月
一般,也要受妖刀的控制!”
“是么?”
耿照提运内力,于丹田内挲摩化骊珠。,刺激骊珠释放奇力,由握柄注入离
垢。柄内果如先前所猜想,塡有能引内气的石英、云母等之类,一旦内力灌注其
中,便似江水入渠,加速离体,毫无强施内力于外物的迟滞。
奇力源源不绝输入离垢,乌沉的刀身亮起,由黑转红、由红转剌白,炙浪聂
然迸射。因失去刀尸而沉睡的妖刀离垢,再度苏醒!
化骊珠无火元之精的辟火奇能,威能却更甚火精,充沛的供输之下,刀刃的
边缘“轰!”冒出整圈烈焰,彷佛刀柄以上是-大蓬跃动的红莲业火。
聂冥途青黄邪眼一睨,目光盯着鬼先生不放,彷佛盯上青蛙的蛇。“早知道
没名堂,这刀我便拿啦。鬼先生,你真是狠狠玩了咱们一把呀!”阴宿冥犹抱企
望,尖声道:“他真是被妖刀附身了么?你……你既能控制妖刀,自有解法不是?
快叫他把刀放下!”
耿照强忍半边焦灼,尽量将刀拿开,提声喝道:“都是那厮的巧言诡计!离
垢刀在我手中,我仍旧是我,不是什么刀尸!”众人面色丕变。阴宿冥双肩一缓,
冷笑“不是最好!你我的恩怨,便来清一清罢!”语声中却似带欣喜。
一旁聂冥途以舌舐唇,笑道:“妖刀我还有几分忌惮,若是你耿小子嘛……
嘿,把刀交出来!”
情况明朗,阴、雪二姝乃至南冥恶佛,以及那幽影中的血甲门人无不摆开阵
势,或欲劫刀,或欲抢人。耿照挥动离垢,却比崔艳月所持更加难当,丈余方圆
内木焦土裂,众人皆近身不得,反被五尺来长的冲天焰刃迫散,纷纷跃上墙头。
“喂!”阴宿冥见情况不妙,转头逆风大叫:“你惹的麻烦,却要如何收拾?”
“麻烦?”
鬼先生纵声大笑。
“今夜的重头戏才要登场,我收拾什么?”自怀中摸出一物,以掌掩住,凑
近口边,似是竹管铜簧一类的物事,却未吹出声响。阴宿冥看得满肚子火:“都
什么时候了,听你吹鸟笛!”正欲开口,眼前忽现奇景——
倒在角落里的崔艳月,竟巍颤颤地动起来,动作僵硬如傀儡,若非伤重难支,
只怕又要起身杀人。
更骇人的是:原本正气凛然的耿照,神情忽然呆滞,两眼空洞,肩膀颤抖片
刻,手臂倏然垂落。炙人的烈焰巨刃“铿!”插入地面,火焰如油水流布般推散
开来,一路蔓延至耿照脚下,赤亮的火星沾上他的衣摆裤脚,噗嗤嗤地烧将起来,
他却恍若不觉。
染红霞舍不下他,并未跃上檐角以避锋焰,而是节节后退,-路退到了院墙
边。她背倚高墙,怔望着耿照,恐惧逐渐在美丽的瞳眸中扩散开来,轻唤:“耿
……”语声哀凄,难以成句。
鬼先生笑道:“比起手不能提的崔五公子,典卫大人这块资材可说是上上之
选。诸位!都来见一见妖刀离垢最合适的刀尸人选,出身铸铁名门流影城的耿大
人!”
聂冥途突然转头,冷笑道:“这是你原本的盘算?我瞧着不像啊。”
鬼先生不置可否,从容道:“这厮近日甚受慕容柔信任,莫说鎭东将军,连
皇后娘娘也杀得。普天之下,没有比他更可怕的刀尸。”仍是一贯的诙谐语调,
活像婚丧筵席带动气氛的白席人,越说越是来劲:
“今夜的表演将近尾声,想来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诸位该能打点精神,好
生搜集圣器,取得与会资格。亲莅大会收获甚巨,诸位皆是一方魁首,目如鹰隼,
切莫错失良机,耽误了买卖。
“节目的最后,为诸位安排的是一场令人痛彻心肺、肝肠寸断的奇情好戏,
有分教是‘活郎君不知人事,俏红妆血染刀头’,缠绵纠葛,绝对値回票价!怕
见血的请先行离去,今夜的谈心茶话会到此告一段落,招待不周处,请诸位见谅。
散会!”夸张的笑声随着劈哩啪啦的燃烧声响远远送出,鬼先生举掌掩口,语声
一瞬间变得冰冷尖亢,带着诡异的歪曲:
“杀了染红霞!要完完整整割下她漂亮的脑袋,不得有误!”
耿照——或者该说是离垢的刀尸——歪了歪头,平举刀刃,缓缓迈步,颤巍
巍地朝倚墙的红衣女郎逼近。
高墙之上,弦子肩头才一动,已被漱玉节按住。黑衣蒙面的宗主冲她摇了摇
头。“莫急!再等会儿。他不是这么容易丧失意志的人物。”弦子面无表情,眼
睁睁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带着火焰,一步步逼近失措的染红霞,紧握灵蛇古剑的
五指指节绷得青白。
或许在弦子心里,她知道耿照绝对不想这样。
而对染红霞来说,这简直像是一场不醒的恶梦。
不久前才互吐情衷的爱侣,摇身一变,沦为失去灵魂的喷火恶魔……面对妖
刀及鬼先生都不曾动摇的女郎咬着牙,不让泪水滚出眼眶,昆吾剑尖不停颤抖,
遥指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曾夜夜在梦里出现,想来甜蜜而苦涩的黝黑面孔,在
心底默念了无数遍:
“醒……醒过来……求求你……醒过来……醒过来……”
再不醒来的话,我要杀你了。女郎“呜”的一声,摒住涌上鼻腔的酸楚,强
迫自己专心致志,把注意力集中在离垢刀上。
耿照非是崔艳月,他的身手、根基远胜崔艳月,更是将军身边之人,握有越
浦内外通行无阻的金字牌,狙杀将军、甚是皇后易如反掌。他若被妖刀控制,为
祸之烈,绝非余人可比。
权衡这些令染红霞心痛无比,但她无法假作不知,盲目赖着一丝侥幸,希望
他会突然复原。
即使群邪环伺,不知能否生离此地,水月停轩的二掌院仍心系天下正道,深
知被妖刀控制的耿照一旦离开血河荡,今夜便足以酿成天翻地覆的巨变。“解除
控制”跟“除去刀尸”是唯二的选项,她只能选择不会失手的那一个。
耿照的动作犹如坏掉的药发傀儡,僵硬死板,浑不似平日矫健,纵有离垢在
手,胸腹喉间仍是空门大开。染红霞攒紧昆吾,照定中宫,待他走进三尺之内,
极招“江石缺裂青枫摧”便要出手,一举贯入咽喉!
快……快醒过来!耿郎……求求你,快快醒来!
“喔,你走眼了啊,鬼先生!”聂冥途露出残忍的拧笑,饶富兴味:“他俩
不是相好,依我看,那女娃娃是真想要他的命哪!”
鬼先生哈哈大笑,径顾一旁。“恶佛,染二掌院花容月貌,尤其那双勾魂眼
儿分外英媚,实属难能。割将下来除去眉发,好生硝存,送与恶佛留念如何?”
满身暗花的铁塔巨汉抱臂不语,半晌才道:“不是尼姑,我没兴趣。”
“恶佛有所不知,”鬼先生笑道:“水月停轩也是拜佛菩萨的,算是东海少
有的央土佛脉之一,非泛泛的佛样龙神庙。这妮子外表不是尼姑,骨子里说不定
能烧出舍利来,比寻常寺院的比丘尼还有佛味。”恶佛依然抱臂环胸、沉默如铁,
看都不看他一眼,半天才自齿缝间迸出两字:
“有趣。”
而雪艳青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
“鬼先生!”天罗香之主拄杖披发,于炽烈的焚风中大声问道:“妖刀若附
了他的身,还能问话么?如若不能,烦你即刻解除控制,我有事要问他!”白皙
的秀额间紧蹙着眉,彷佛动了真怒。
鬼先生耸肩-笑。“既宰制了身心,自能套出所思所想。我早说了,宗主欲
知之事,尽管包在我身上。”谁都听得出他答非所问,雪艳青却是闻者不疑,只
是不喜他吊儿郎当的轻佻口吻,蛾眉未见舒展。
忽听聂冥途道:“鬼先生,我看你这号刀之法不灵啊。瞧瞧耿小子的模样!”
众人依言转头,赫见耿照拄刀撑地,单手扶额、浑身剧颤,模样十分痛苦。
染红霞再也顾不得旁人目光,叫道:“耿……耿照!快醒醒!妖刀邪物,岂
能动摇你的心志?快清醒过来!”毕竟脸皮子薄,“郎”字方欲吐出,又硬生生
改口,直呼其名。
耿照单膝跪地,粗着嗓子剧烈喘息,颤声道:“红……二……二掌院……”
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左手五指陷入发际,指关节绷得煞白,似将插进颅中。
鬼先生自操纵刀尸以来,从未遇过如此情状,心中-凛:
“莫非……是高柳蝉那老东西做了手脚?”不敢大意,忙将掌中物凑近嘴唇,
运功吐气。匍匐在地的崔艳月突然昂颈咆哮,吼声中气十足,彷佛中了什么回魂
咒,垂死的傀儡不但活转过来,还变得龙精虎猛,全然无视伤势,肆无忌惮地撑
起残躯!
耿照厉声惨叫,一手捂头,另一只手却胡乱挥动离垢,扫得焰火阑干,四野
一片赤红。“别……别再响了……好吵……痛……痛死我……痛死我……”哔剥
几声,身畔一堵高墙耐不住烈焰,连砖带柱轰然坍倒!
聂冥途见情势不妙,冷冷回头。“喂喂!难道这也是你安排好的?”鬼先生
不理他的讥嘲,鼓劲吹奏,耿照挣扎越甚,同时离垢刀上的焰火光芒无比炽亮,
威力胜过崔艳月所执数倍、乃至十数倍,火劲蔓延开来,众人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了。
不妙!
这耿姓少年是高柳蝉悉心培育的种子,潜质是群尸中一等一的,若非遭琴魔
魏无音插手,乱了组织的计划,姑射断不会轻易放弃。
做为最终的“蛊王”之一,难保高柳蝉不会在培养的过程中埋下什么特殊禁
制,非是鬼先生这具“号刀令”能完全操控。在“姑射”之内,他始终觉得高柳
蝉与古木鸢的关系非同一般,没什么具体的事证,直觉却相当强烈。
做为众人的领袖,古木鸢君临姑射,尽管对鬼先生倚赖甚深、频以“左右手”
呼之,毕竟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而古木鸢和高柳蝉则更像是同侪,古木鸢与那
个老怪物说话的口气,与其它人有着极其微妙的差异。
如无必要,鬼先生并不想暴露耿照,而是以普通人的身分将他除去。眼看场
面失控,须立刻将离垢刀收回,放任它继续为耿照所持,不可避免地将暴露“姑
射”的存在——
直到此刻,在场众人才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鬼先生。
鬼面黑衣人瞬间失去踪影。雾一般的身形自墙头消失,又忽然自耿照身后聚
起,不仅快,更快得毫无征兆,连狼首的照蜮邪眼也无法看清其轨迹。七玄宗主
虽各负艺业,单论这一个“快”字,谁也没把握能避过这招!
“好……”聂冥途彩声未落、黑雾将聚的刹那,突如其来的焰火猛将雾丝劈
散!
好……好快!
瞬目之间,雾影几经聚散,距离不出三尺范围,方位数易,黑雾一现旋被火
焰劈散,时间差越来越短,最末一击竟是火光先出,雾丝才缠着刀柄一转,离垢
刀应声落地。被撕裂的黑雾卷风扑上檐角,化成了鬼先生焦烂的衣摆,飞萤般的
火星沾上糊纸鬼面,“轰!”烧了起来。
鬼先生举袖掩脸,信手将着火的面具拍落。
他虽打落了离垢,却腾不出余裕取刀。再迟一瞬,火焰将命中头颅,将脸孔
劈成两片,堪称生平至险。他出了一背冷汗,只是瞬间被高热蒸发,无人察觉异
状。——这不可能是刀尸的速度。不可能。
刀尸……决计没有这样的灵敏反应!
妖刀离手,耿照却未恢复正常,仰天虎吼双目放光,挥爪扑向聂冥途!“我
还没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啦!失刀的少年在他看来非是威胁,狼首急于取得
与会的资格,唇绽邪笑,屈指如钩,”狼荒蚩魂爪“叉向耿照的咽喉!
耿照不闪不避,蚩魂爪扣住人身最柔软的喉咽,聂冥途方才一喜,随即骇异
:“好烫!”爪劲一泄难以握实。耿照恍若未觉,并不忙着甩脱,同样也是五指
钩爪,呼的一声径抓狼首面门!
聂冥途是爪力的大行家,七水尘废去他的“青狼诀”邪功,却无法剥夺浸淫
十数载的指爪功夫。聂冥途左掌收拢,打算来个“以爪破爪”,两人十指相合,
指尖同扣入对方手背,聂冥途苦练数十载的爪功显出威力,爪下皮开肉绽,骨骼
连响,彷佛随时都会粉碎。
“小子,你——”一语未毕,聂冥途狞笑犹在面上,耿照火劲疾吐,猛钻入
聂冥途体内,连他一身精纯的佛门内功也不及化解,半身如遭火焚。
聂冥途跪地惨嚎,嘴里、眼中彷佛要喷出火来,总算神智未失,忍着经脉如
焚圈臂倏转,“白拂手”化极刚为极柔,及时自烙铁般的指掌间挣脱,脚下一踉
跄,顾不得狼狈,转身便逃!
三十年前的恐怖记忆又在他脑海中复苏。他永远都忘不了那衔尾急追、形如
妖魔的卫青营——一招失利并不足以打倒老狼首,然而耿照那以力破力、如鬼神
般的嚣狂姿态,却唤醒了聂冥途记忆里,关于妖刀的深刻印象。
那几乎和r天佛图字“一样,在他身上留下印记,永远也无法抹灭。半生杀
人无算、手段残毒的狼首几乎是手足并用,丝毫不顾体面地逃离了现场,眨眼掠
出十余丈的枯瘦身形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可见其胆寒心乱,已失常度。
己方阵营少了个得力的聂冥途,形势更加不利。尽管耿照孤身一人,从他身
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或说是妖刀离垢的灭世魔威——突然压倒了在场的七
玄首脑,聂冥途的溃逃就像是临阵吹响的号角,标示着胜负逆转的一瞬。
“别让他拿回离垢刀!”鬼先生放落袍袖,面上又多了张糊纸脸谱,这次却
是垂眼张口的哭丧面具。他失了兵刃、身法被破,在弄清耿照为何实力大增之前,
决定善用旁人之力。
这话看似提醒众人,实则点出人、刀分离的关键。若教耿照取回离垢,不管
是想要人还是要刀,均是风险大增。
众人闻言凛起,南冥恶佛当先跃下墙头,单拳硬撼耿照面门,拳路、身法俱
无花巧,仍是“一力降十会”的豪迈姿态;几乎同时,阴宿冥反面包抄,宽肩长
腿的出挑身形有着极不相称的利落,全力扑向地上的妖刀!
“呜吼吼吼吼吼吼吼——”
耿照仰头咆哮,与恶佛直拳相接,“砰”的一声闷响,恶佛毕竟力大难敌,
轰得耿照倒飞丈余,反倒抢在阴宿冥之前,他单臂一拦,插在地上的离垢已入臂
围,除非将他打倒,否则旁人绝难染指。
难道……他以退为进,故意挨了恶佛一记?
旁人未觉,鬼先生却是一凛,场中阴宿冥先发后至,恰与耿照打了个照面,
脱口道:“小和尚……”耿照唇绽邪笑,一掌正中她肩头,将她打飞了出去;背
后风声骤紧,恶佛一个箭步跨前,醋钵大的拳头又至!耿照右手握住刀柄,改以
左拳相应。
二度对击,他仅小退半步,脚跟“喀啦!”踩碎青砖,旋即站稳,如野兽般
昂首咆哮,腰间迸出耀目白光,辉芒映透里外数层衣物,清晰可见;两人各自收
臂,倏又挥出,对击之声如擂战鼓,音波震地,整座残院似为之一顿,抖落一地
败瓦碎砾。
这一回却是恶佛身子微晃,左脚倒踩了一步,高下立判。
众人正看得矫舌不下,异变又生——
耿照右手紧握,离垢刀“轰!”冒出烈焰,腰际光芒更盛,连离垢的锋焰也
由红转白,人刀间彷佛生出共鸣。得此帮助,耿照咆哮跨前,左拳抢先挥出,以
绝难想象的刁钻速度,轰向恶佛眉心!
这是纯粹的力量对决,两人直拳相对,不但须挡下对方之拳,还要承受己身
拳劲的反馈。调息再出的速度,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恶佛根基较深,且力大体坚,按说力量争胜应远胜于耿照,见耿照抢先挥出
第三拳,好胜心起,重哼一声鼓劲于臂,右臂肌肉贲张纠起,犹如老树盘根,全
力轰出;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之下,大小悬殊的两只拳头无声对撞。
两股强绝力量对碰,恶佛毫无保留的全力一击,占了极大优势,碰触的瞬间,
清楚感觉到耿照拳头骨碎、腕骨折断,拳劲直摧手臂而去,耿照痛极而嚎……倏
忽间,恶佛心中骤生一丝警兆。
——不对!,
下一刻,耿照身上火光大盛,眨眼间火舌疾吐,如龙如蛇,绕着耿照的右臂
旋窜过来,折断的腕骨、碎裂的拳头,一下子像是全然无损,更激发出较之前尤
强逾倍的莫名巨力,连同炽烈龙焰,一同焚杀过来!
变化委实来得太快太奇,恶佛未及变招,眼睁睁看着龙焰旋上右臂,摧破护
体罡气,将整条粗硕的右臂呑噬入一片熊熊烈火。
腕折、骨碎的痛楚,连同一声近似的痛苦嚎叫,齐齐自恶佛身上涌现,昔年
威震江湖的杀僧魔头临危不乱,犹想以左臂反击,哪知耿照抢先一步,动作敏捷
若饥狼,飞起一腿,如钉如箭,重重踹在他的胸口。
这一腿来得突然,力量更比拳头大得多,换作旁人,早被踢得身子一拱、直
飞上天,纵使南冥恶佛霸道横绝,仍被平平推出十数尺远,双足在地面犁出两道
深轨,背脊“轰!”撞塌了大半堵墙,口喷鲜血,才将拳力悉数卸去。
耿照高举离垢,骊珠奇力催鼓至极,刀上的刺白锋焰“轰”的一声脱离飞出,
绕着刀身转动如活物,流窜的焰柱上鳞甲宛然,刀尖附近焰头炽烈,更是如拏似
角,远看竟似龙形。
漱玉节本欲乘乱携弦子逃离,见到这一幕不禁停步,喃喃道:“是龙……他
果真是龙!”忽觉掌中小手一扭、弦子又想冲上前去,面色微沉,低声道:“不
许妄动!老老实实待着!”心中诧异:
“这丫头素来冷静,怎地今日如此冲动?”弦子毕竟最听她的话。宗主既然
吩咐了,她便不能再管耿照,就像宗主要她待在耿照身边,所以他说的每句话她
都放在心上,从来没有忘记。少女清冷的目光投向另一个角落……该说是另一个
人,静静的,谁也没有留意。
耿照一拳打退恶佛,猛然回头,持刀走向阴宿冥。
她适才遭重掌轰飞,半身几乎散架,若非穿有辟邪宝甲,这一下少说也要肩
骨碎裂。见r小和尚“持刀而来,她疼得直不起身,想挪后又使不上力,勉强拔
出腰畔的降魔宝剑,散乱的架势却毫无吓阻效果。
倾危之际,一条修长的身影横里杀出,手中金杖一格,挡下火龙盘绕的离垢
刀,正是“玉面蟏祖”雪艳青!
“快走!”狰狞的白焰映亮面庞,雪艳青双手持杖一翻,猛将离垢压住,合
离垢之锐、耿照之力、骊珠之威,一时亦难挣脱。杖头的黄金蛛首在高热下逐渐
融化,滚烫的金汁崩流-地,杖里浮露出一杆乌沉黝黑的长兵,似枪非枪、似矛
非矛,稳稳压制离垢,竟不惧其热,洵为异物。
阴宿冥最不想被她拯救,莫可奈何,青着脸拄剑退开,只是碍于肩伤,动作
怎么也快不起来。耿照催鼓奇力,龙形白焰缠上了金杖,连包裹在黄金汁液里的
奇形长兵也开始变红,雪艳青一下失神,离垢倏然挣脱箝制,一刀一杖甩着金汁
悍然交击,仍是势均力敌。
雪艳青在兵器招数,甚至怪力上都不落下风,独独在融成液状的黄金底下吃
了闷亏。金汁在缠斗间不住喷洒,溅上耿照的手臂他也毫无所觉,但雪艳青肌肤
娇嫩,甲下又有大片裸露,平时自是不惧,此际销融的金水却如水银般无孔不入,
不比一般的兵器招式,绝难防范。
她边打边躲,武功大打折扣,片刻见阴宿冥已退至一旁,一杖将耿照迫退,
赶紧抽身。
这一轮斗得旗鼓相当,更加激发骊珠潜力,耿照跃上高墙,踩着脊顶奔至一
处凸出檐角。这院落位于半山腰处,飞阁下便是滚滚江水,他迎风举刀,刀上龙
焰又生变化,急旋之间,竟隐隐要幻出第二第三,甚至更多条的火焰龙形,活灵
活现,绕着刀身剧烈燃烧!
鬼先生见情况不妙,再这般提升下去,谁还能制服得了他?提声大喝:“并
肩子齐上!不收拾这厮,谁也走不了!”阴宿冥咬牙道:“说得轻巧!这当口,
谁近得了他的身?”
鬼先生回头道:“祭血魔君!请借血刃一用!”角落里,被称作“祭血魔君”
的血甲门代表冷哼:“太远!”阴宿冥听得皱眉:“什么太远?”忽然醒悟,那
“箜篌血刃”有距离限制,相隔太远,威力难以施展。她未及细想,冲口问道:
“多远?”祭血魔君阴沉一哼,理都不想理。
鬼先生却笑不出来。
有范围限制的武功,距离即是罩门,岂能说与人听?见耿照目露凶光似欲噬
人,不欲拖延,抄起地上一柄马刀,遥对雪艳青道:“蟏祖,你我连手压制这厮,
支持五招即可。我先上!”没等雪艳青答复,飞卷上檐,踏瓦移行,持刀扑向耿
照!
他摸透了雪艳青的性格。不给她时间犹豫,她便会按本能行事,而一向被视
为是邪道艳姬、淫毒魁首的天罗香之主,本质上却是个正直而公平的人,绝不占
人便宜。
那柄斩马刀粗劣不堪,在离垢之前撑不到两合,“铿!”断成两截,断口融
成铁汁。鬼先生一个倒栽葱,伸手一勾,攀着墙瓦轻巧跃回,雪艳青及时补上缺
口,半毁的金杖已看不出原本的华丽蛛形,前端露出半截黑矛尖,长杆上镌有凹
凸不平的花纹,似是什么图形文字。
古木鸢说过,“虎帅”韩破凡的绝学《玄嚣八阵字》是一门枪法。
黄金铸杖,只为掩人耳目。这杖里所藏的兵器,必与《玄嚣八阵字》有关!
他借机飘退,祭血魔君的矮壮身形已至雪艳青身后五尺处——这绝不是“箜
篌血刃”的最大范围,而是祭血魔君愿意以之示人的假象。他双臂交叉于胸,正
欲反手弹指,见雪艳青微一踉跄,狼狈避开一蓬溅至身前的销融金水,眼看防线
将被突破,忙不迭地抽身疾退!
鬼先生大叫:“蟏祖!再撑一招,请即退开!”却以眼色示意魔君。果然雪
艳青闻言顿住脚跟,咬牙又硬接了离垢一击;背后,祭血魔君十指弹扫,“箜篌
血刃”的无形震音贯穿娇躯,透甲而出,轰得耿照气血翻涌,脐间骊珠一黯,充
盈百骸的奇力如煮茧剥丝般抽回,离垢刀的火焰迅速消褪。
耿照几乎站立不稳,拄刀撑持,谁知离垢“哗啦!”插进檐瓦柱头,几乎将
整片檐角斫断,离垢刀卡在残断的建筑之间,耿照与雪艳青立身处摇摇欲坠。
玉面蟏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被震音近距离贯背透胸,饶是根基过人,
也受沉重的内伤,娇躯卧倒,攀着檐瓦不让自己掉下去,连倒退爬回的力气也无。
鬼先生跃上飞阁,猫儿也似的走到她身边,支撑着潘角的木柱“咿呀”几声
便不再晃动,可见轻功之高。雪艳青挣扎欲起,鬼先生搭了搭她的腕脉,笑道:
“蠨袓勿忧,我认识极高明的大夫,必能为蠨祖延治。”
雪艳青俏脸煞白,一抹殷红淌下嘴角,极其艰难地开口:“杖……我的杖…
…”鬼先生一一扳开她修长的玉指,取过金杖,笑道:“我与蠨祖借杖一用,少
时便还。蟏祖毋忧。”雪艳青摇了摇头,无奈五内翻涌,难以反抗。
鬼先生提杖退回几步,杖头前挑,“当!”尖端卡住了离垢的船形刀锷。
“喂!”下头阴宿冥见状,勉力移至檐底,使了个“千斤坠”稳住身子,张
臂叫道:“你把淫妇和那……那家伙扔下来,我接着。”适才雪艳青救了她一命,
堂堂鬼王、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她媚儿可不欠这个人情,特别是欠天罗香那帮贱
妇。
鬼先生笑道:“就来了,我先取回离垢。妖刀紧要,可不能出了差错。”阴
宿冥无话可说。在她心里,怕也觉得离垢比雪艳青重要得多。若非是欠了她的,
才懒理那贱妇死活。
“那快拿呗。慢!我见潘头快塌啦,先把小和尚……先把耿照扔下来!”
鬼先生哈哈大笑,金杖一挑,离垢刀唰地拔出,凌空转得几圈,稳稳插落地
面。就在这时,摇摇欲坠的檐角终于支撑不住,“哗啦”-阵倾裂迸响,连同檐
上两人齐坠入黑夜江风,许久之后,才听见轰然破水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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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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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人张林这种钓丝泡了个白美富。
真不知道白美富看上他什么。

【在 w*****4 的大作中提到】
: 婆婆妈妈公公爸爸演的都还好,挺真实自然的,尤其琪琪爸爸,天津话很正宗,哈哈,
: 有趣的是一个天津人一个北京人在家里还能说自己家乡话,好玩。里面的口头语也挺过
: 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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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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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折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繁华尽处,恍如一梦。
赤炼堂雷家经营百余年的风火连环坞,终也有烧完的时候。火势渐褪的江面
上,衰颓的焰光又将舞台还诸黑夜,除了风里挥之不去的焦臭气味,上半夜那场
夹杂着血腥哀嚎的红莲灾劫已悄然落幕,彷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符赤锦取下闷湿的覆面巾子捏在手里,仍半掩口鼻,稍阻难闻的火场气息。
不幸的是:风火连环坞恰在上风处,饱含水气的江风吹过余烬,刮来满满的
焦腐气,彷佛炭泥与血肉混作一处还发了霉,臭气既黏滞又凶猛,捏成一团的巾
子效果有限,不过聊备一格。
虽然好洁,符赤锦却无丝毫抱怨,拖着疲惫的身子打点精神,脚踩湿软的芦
丛沙洲沿江搜索,唯恐错失了爱郎的踪影。
今夜的聚会里,游尸门是唯一一没有开口或动手的灯笼之一——保存实力、
甚至保持神秘,本就是稳妥的盘算,教旁人摸不清斤两底细,自然又增添几分忌
惮。这在群邪汇聚的场子里一点也不奇怪。
聂冥途的旧有势力早已灰飞湮灭,如今孤身一人的狼首,必须大大露脸以凸
显自身的存在,来换取更有利的谈判空间,老谋深算的骚狐狸漱玉节,如非为了
弦子,料想也是隐于灯笼之后,绝不轻易露底。至于那鬼王阴宿冥嘛……
便说是女儿身,符赤锦认识的精明女子也不少了,且不说那头骚狐狸,就连
黄岛何家的君盼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江湖历练是少了点,但绝非年少可欺的软
柿子,手绾一岛,无数豪士愿意卖命效死,这可不是随便哪家的小姐都能做到。
那阴宿冥明显是着紧耿郎的,只是手段太劣,又舍不下离垢刀,救不能救、
放不能放,竹蓝打水两头空,反教旁人摸清了筛眼。由适才的混战推断,阴宿冥
武功约与聂冥途在伯仲间,心计、临敌反应却逊了不止一筹,看得出内力不济,
武功偏走大开大阖的路子,须有深湛内功相佐,才能发挥威力。
耿照什么事都不瞒她,连在莲觉寺窥破阴宿冥的秘密、有过合体之缘的事也
都说了,符赤锦常缠着他问东问西,专拣些交合的细节问,又或在高翘着汗津津
的酥沃雪臀、被他插得唧唧作响的当儿,眯着如丝媚眼,冷不防咬唇回头,带着
细细娇喘:
“你……那天……啊、啊……也……也是这般弄……啊!就是那儿……美…
…美死了!上……上边儿也要……呀、呀……忒厉害的淫僧,我要是媚儿,一定
……一定想死你啦……”弄得耿照哭笑不得“她则是咯咯娇笑,乐不可支。
思虑至此,符赤锦胸中潮涌,俏脸微微发烫,半晌才摇了摇头,抑下心猿意
马。
除了不知收敛的阴宿冥之外,武功高强的“玉面蠕祖”雪艳青、南冥恶佛,
及至被称作“祭血魔君”的血甲门人,都尽量保持低调。从头到尾不置一词、不
曾表态的游尸门,不过是更小心谨愼罢了。况且,这也不是现场唯一一盏全程保
持缄默的灯笼。
其实符赤锦只是别无选择。
耿照闯入聚会、力战群邪,甚至妖刀异变陡生时,她几乎想不顾一切冲上去,
是大师父的识海传音阻止了她。“女徒,切莫冲动。以你我现时之力,非但帮不
了他,反而坏事。静观其变罢。”
她知道大师父是忍着极度的痛苦,甘冒眞气逆行的危险,才得以心识传音。
他的声音连在脑海中听来都异常虚弱,字字句句如受万针攒刺,教人不忍。
论辈分,青面神在七玄之内,要比天罗香的“代天刑典”蚍狩云抵姥姥更高,
连昔日游尸门主“血尸王”紫罗袈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太师叔,以横空之姿接掌
大位的“万里飞皇”范飞强,从来不敢小觑了这位神秘邪异的长老。
纵使伤重难支,青面神始终保有一击之力,这是他今晚敢于出席这场聚会的
保命符。这一击足以令七玄宗主等级的高手俯首低头,无论是混战、偷袭,甚至
是联手群殴,均能应手破之,让爱徒带着他安然脱险。
当耿照与雪艳青坠下,青面神判断终于是使出这一击的时候——
在鬼先生等人的感知里,天地彷佛晃了一晃,旋又恢复正常,不久后“噗通”
两声重物入水,回见游尸门、五帝窟已不在现场,料想是趁乱离去。
失去焰火的离垢刀被金杖挑飞,落地时兀自“嘶嘶”窜着白烟,恶佛、祭血
魔君等作势欲动,却无人踏出步履。耿照心智被夺的画面记忆犹新,在这帮邪道
高手的眼中,妖刀不再是诱人香饵,而是深具威胁的妖物。
鬼先生哈哈大笑,黑蝙蝠般的身形飘卷落地,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杆碧莹莹的
翠绿物事,材质似是玉石,尖端雕成合拢的三只钩爪,“匡”的一声扣住离垢刀
柄,如擎蟹蝥,连钩带刀拔将起来,宽大的黑袖管随即垂笼,看不清是用什么勾
住了刀。众人心中一凛:“果然!连他也不敢徒手握持,须以外物隔离。”
阴宿冥见耿照与雪艳青双双坠江,惊呼一声,忙跃上墙头,黑夜江上水波粼
粼,哪有二人的踪影?回头见鬼先生以钩取刀,尽管她行事粗疏,毕竟有几分女
子细腻,暗忖:
“看来,须得玉石一类的材质,才能隔绝妖刀的魔力。”余光一扫,见恶佛、
魔君都没什么反应,心中窃喜:“这两人不如本座精细,竟未发现这个重大的关
窍。待我回去,着人打造一只玉锁握柄,离垢刀的惊天之威,便归我集恶道啦!”
小和尚自然是要找的,妖刀也不能不要,两相权衡,只能盼那淫恶可恨的小和尚
命韧些,别这么摔死了。
“鬼先生!”她清了清喉咙,朗声道:“这-下大伙儿都出了力,妖刀又不
能分成三份,你可得给个交代。还是你有意继续赌局,我等三人一拥而上,看是
谁技高一筹,杀人夺刀?”
鬼先生连摇左手。“这可使不得。三位-齐上前夺刀,我哪抵挡得住?”话
锋-转,声音里带着笑意:“况且鬼王说得对极,-把刀也不能给三个人……”
阴宿冥冷笑:“你这是想挑拨离间么?”
“这个罪名我可扛不起。”鬼先生笑道:“三位出手,已表明了诚意。刀不
能一分为三,出席大会的资格却可以是人人有奖。”左手微扬,打出三道金芒,
分射三个不同的方位。阴宿冥袍袖一卷,才知是封锦面繍金的请柬。
“这封信柬里,录有七玄大会召开地点的路径,以及进入之法。每封内容大
相径庭,其中所载法门,当然也只对帖子邀请的正主儿有效,诸位日理万机,都
是重要的大人物,照管不上这样的小东西,为防信柬一不小心落入他人之手,才
有这些计较。实属无奈,还请各位多多见谅。”
阴宿冥见柬上果然以篆字写有“鬼王亲启”的字样,心想:“好厉害的内劲,
好厉害的手法!此人……绝不简单!”忽想起一事,又问:“参加七玄大会的,
就只我们三人了么?”
鬼先生笑道:“五帝窟拥有两柄圣器、天罗香夺得万劫,我已奉上请柬。至
于其它人嘛……就要看他们这几曰的表现啦。大会召开的时日、地点如柬中所示,
届时我将恭候诸位大驾,请!”身形一动,拖着刀飘出丈余,径往山下奔去。
这……这便走了?
阴宿冥叫道:“刀呢?那把离垢算是谁的?”鬼先生哈哈大笑:“鬼王,赌
局依然有效。七玄大会之上,谁提耿典卫的脑袋来,这把刀就归谁!你还东张西
望,恶佛魔君都已抢先啦!”
可恶!
她目光劲扫,果然不见二人的踪迹,忙不迭施展轻功,按方才的印象夺路下
山,沿江捜索小和尚的下落。
只可惜什么也找不到。
撇开粗枝大叶的阴宿冥不谈,南冥恶佛、祭血魔君均是深藏不露的人物,那
鬼先生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耿、雪坠江的瞬间,早将入水的方位、声响距离
等辨得分毫不差,于江畔一测风向水流,当可推出二人漂至何处。
但无论是恶佛也好、魔君也罢,甚至神通广大的鬼先生,都不可能找到耿照
与雪艳青。他们的心思越周密,听风辨位的本领越强,离她-一人正确的坠落地
点就越远,南辕北辙,只是徒然浪费时间罢了。
就在耿照坠下的当儿,青面神发出了积蓄已久的、威力无匹的至绝一击。
“青鸟伏形大法”的心识如刀,扫过在场诸人的眼耳头颅,剥夺了他们的五感知
觉,植以青面神罗织的幻象——当然,幻象所示,是与耿照二人眞正入水处风马
牛不相及的错误地点。
武功高强之士,自信心往往凌驾常人。这份自信可以使其在激烈的比武中保
有自我、可以克服恐惧,可以淬炼意志为武器……但于此刻,只是让他们对幻象
更深信不移罢了。
这极其细微难以察觉、却又无法抵挡或闪避的一击,几乎耗去大师父好不容
易凝聚的一丁点元气,蜗居在瓮里的小小老人再无声息,也无法以腹语或心识联
系,彷佛陷入无尽的深眠。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符赤锦心想。
大师父的幻术已将那帮妖魔鬼怪引至他处——若他们一意追杀耿照的话——
接下来,就看她能否抢在鬼先生发觉不对、甚至回头来找之前,抢先救起相公。
耿、雪二人落水处再往下数十丈远,便是一处生满芦苇的小小河湾,照理二人漂
至此处,会被茂盛的苇丛拦住,偏偏符赤锦沿途寻来皆不见人影,又须倚靠明光
照亮,不敢舍了那盏绘有血骷髅的大白灯笼,只得胡乱找些泥巴涂抹,稍稍掩饰
一下。
走着走着,忽见前方滩头一具人体被冲了上来,软软张开的双臂卡着泥滩乱
草,就这么搁浅不动,模样依稀是个男子,不禁喜动颜色,脱口唤道:“耿郎…
…耿郎!相公!”飞奔过去,随手将灯笼一扔,双手拉住那人右腕拖上岸来,见
他湿发覆面,顿感错愕。
不……不是他!
耿照在莲觉寺剃光了头,纵使身负驩珠之力,体内生机畅旺,个把月来也不
过长出两寸来长的新发,还梳不了象样的髻子,平日戴着纱冠幞头,倒也不怎么
惹眼。也还好不是耿照,那人被一刀劈开胸腹腔子,早已没气,瞧服色应是赤炼
堂的弟子。
符赤锦气喘吁吁,也不知是庆幸或失望,膝弯一软,几乎脱力坐倒。背后一
人冷道:“没想到……眞的是你。”符赤锦霍然回头,月光下一抹修长曼妙的身
影持剑而来,一身红衫猎猎作响,剑上凝光虽寒,犹不及那张凝肃的桃花冷面。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染红霞也自问了无数遍。
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趴在湿冷的江边沙地,衫裙浸湿大半,爱剑昆吾被弃
置在手边,既不见心上人,也无那帮外道的踪影。
勉强拄剑起身,寻了处树丛挡风,盘腿运功内视,发现血脉略有淤塞,似是
不久前被人点了穴道,边调息恢复,依稀想起了零星片段。
她记得耿照被妖刀离垢附身,杀得七玄宗主连番失利,再来……再来记忆就
模糊了。似有人背着自己,走过一条阴冷刺骨的长长通道,随即听见轰隆隆的江
水奔流声响……她还记得趴过的那片背门削平如镜,滑得像是撒了珍珠粉的玉璧,
肩膀背脊都是轻薄纤巧,令人爱不释手。
即便对男子来说,修长结实的染红霞都不是轻松的负担,那样巧致的肩背,
如何背她走下沿山而建的连片屋院,穿过长长的隧道?出隧道时,染红霞依稀听
得一把优雅而威严的女子喉音,对背着自己的那人道:
“……把她放下!到这儿就行了……”
“……我答应他了。”冷静的声音透背而出。隔着少女玉一般的玲珑胴体,
染红霞觉得她冰冷的声音变得温热起来,带着某种感情……或者该说是执拗?
“放下她!”优雅的女声加重了力道。“你不听我的话了么,弦子?”
——那位弦子姑娘,是你很亲近的人?
——是好朋友。
——她是很有趣的人。等过了这关,我再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能做好朋友。
是她!
爱郎的笑语犹在耳畔,零散的记忆陡地串接起来,一下子产生了意义。
弦子,是耿郎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孩儿。就是她,以不可思议的毒辣快剑
逼得那自称“鬼先生”的阴谋家退了一步,及时解救她俩;也就是她,让五帝窟
之主出剑干预,令血甲门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她是我五帝窟之人。”染红霞记
得五帝窟之主是这样说的。
耿郎的身边,怎会有五帝窟之人?出身五帝窟的弦子,又为何要搭救自己?
她拄着昆吾剑茫然前行,踩着湿泥焦土,一路走出了只剩余烬残星的火场,
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欲往何处,白日间看熟的地景已发生惊天巨变,难以辨清。
走着走着前方忽见一盏灯笼白晕,一把熟悉至极的动听嗓音急唤:
“耿郎……耿郎!相公!”既丰腴又苗条的身形扑至江边,涉水拖上一具男
子尸首,由峰壑起伏的玲珑翦影看来,正是拣走了她那套红衫裙的符姓女子。染
红霞听得遍体生寒。
初次见她,是在那小小的漂流舟里,那时这位“符姑娘”与耿照赤身裸体,
说是清清白白的怕也没人肯信。染红霞与耿照在危难中互诉心曲,还来不及问这
事,心里隐约希望能像说到弦子时一样,终也给她一个“只是好朋友”的答复。
远比醋意、猜忌更可怕的,是这名女子身上的夜行黑衣,以及被她随手弃置
的白灯笼。
纵使涂抹污泥遮掩,那血一般的红墨仍被焰火映出灯笼糊纸,代表游尸门的
骷髅头彷佛有幽魂寄宿其中,嘲笑她似的歪着头斜插在岸边湿泥之中,随着炬焰
一闪一闪地跳动
两个女人隔着沙洲芦苇,以及地上明明灭灭的灯笼对望着,呼啸的江风刮不
走长长的静默。染红霞不但认得这盏灯笼,也认得灯笼之后的人影—除了符赤锦
骄人的身段之外,背上背的瓦罐也十分醒目。
再否认的话就不是傻子,而是把他人当成傻子了。宝宝锦儿可一点都不傻。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染红霞。“耿……他人呢?”她轻声问。
“我不知道。”符赤锦摇摇头。“我也正在找。二掌院,我……”
染红霞淡淡望着她。符赤锦欲言又止,片刻才叹了口气,微笑道:“我说得
再多也没用,我头一回见你,就知道你是心有定见的人。我也是。样子机伶,骨
子里却是个认死道理的脾气,谁来说都没用。”
染红霞一点也不想听她说“我也是”。
想起被拣走的那身红衣裳,握着金剑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这……有什么好
揪心的?又不是我做贼!心里的冰凉却不见消减。染红霞紧咬银牙,忍着浑身的
刺骨,不让自己露出软弱的样子。好不容易才盼到的,转眼又要飞去……这世上
的事,怎会如此令人难受?
她的从容宁定,令染红霞不由得生出一丝怯意。
这对从小就勇敢无畏更胜男孩儿的二掌院来说,几乎是不曾发生过的事。
耿照离开映月舰没几天,她听二屛言谈之中有意无意提起,说鎭东将军慕容
柔新收了流影城典卫耿大人于帐下,当着越浦一干文武僚属的面亲自布达,好生
风光;在场除了耿大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雪肤花颜的美貌夫人。不少人在
背地里暗暗称羡,羡慕的不是他宦途显达、年少得志,而是夜夜得拥这般稀世尤
物……
“耿大人?就是那个耿照么?”方翠屛一边收拾一边听着,本是漫不经心,
忽然蹙眉打住,转头道
“他是什么时候结的亲?怎没听他说起过?”
李锦屛耸肩一笑,口气仍是一派温和,彷佛一点也不奇怪。“我怎知道?江
湖漂泊,说不定哪天遇到合适的人,娶妻生子,立业成家,也是常事。只不过这
位「耿夫人」来得忒急,说不定便是身边之人,早已熟识……”
方翠屛心直口快,“啪!”一拍桌:“是了,定是那个符姑娘!我说呢,哪
能凭空生出个耿夫人来,她俩孤男寡女,赤身露体待在船舱里,传出去有多难听?
也只能趁早成亲啦。”想起二掌院在旁边,一吐丁香小舌,狠狠地白了李锦屛一
眼,回头歉然道:
“红姊,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连唤了几声,染红霞才浑身一颤,如
梦初醒,这话怎接都不对头,只能寒着脸道:“我干嘛生气?谁爱成亲谁成亲去,
干旁人底事?无聊!”方翠屛再怎么直肠直肚,也知说错了话,赶紧闭嘴告退,
直出了舱外还能听见她小声埋怨。
“死丫头片子,坑死我啦!”李锦屛一贯的好脾气,自也是笑笑而已,没怎
么还口。
这些话,一定是师姊让她们来说的。尽管如此,“耿照成亲”这件事仍重重
击碎了她的胸坎,有好一阵子无法呼吸,彷佛溺于无尽深海之下,怎么也冒不上。
但染红霞心里明白,耿照是个老实的性子,若和那符姑娘有了婚约,决计不会又
与她在妖刀临头之际互许终身……
望着身前的雪肤丽人,她突然对自己没了自信。对他也是。
“你知道耿照这人的。要不,就不会喜欢他了,是不?”
符赤锦似是看穿她的心事,悠然道:“你自是不信我,也可以不信他,却不
能不信你自己,不信你对这人的了解,不信你看待这人的眼光。迷惘时,想想当
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你会想起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染红霞闻言倏凛,但彷徨不过一瞬,姣好的杏眸旋即恢复冰冷,身姿未见动
摇。“他……知道你是游尸门的人?”
“我不替他回话,你自己问他。”符赤锦又轻轻叹了口气:
“二掌院,游尸门连我在内,普天下只剩四人,形同灭绝。你是个很正直的
人,要不,他也不会这么欢喜你,为你倾心啦!但世上的正邪原本就很难一划为
二,黑是黑、白是白,分得如此简单。
“二掌院久历江湖,不知近三十年来,有没有听过一件游尸门干的坏事?那
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的义子鹿晏清,他在青苎村所犯的恶行,别说正道,还能
算是个人么?光从这两点来看,孰正孰邪,犹未可知。”
“这……”染红霞为之语塞。
符赤锦淡淡一笑。“为此,你起码该给他个解释的机会,让你这样欢喜倾心
的男子,能亲口对你说明,他是为什么做了这些事、认识这些人,也才不枉了他
对你的欢喜倾心。”
染红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符赤锦正松了口气,忽见她微蹙柳眉,低道:
“他……这些事,他都跟你说么?说……说他欢……欢喜……说这些心事?”
宝宝锦儿,你怎老是这么多嘴!)符赤锦恨不得左右开弓,抽自己几耳光。
女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就是从别的女人嘴里听到男人有多喜欢自己—
—他要眞有那个心,怎不自己告诉我!她故作从容镇定,轻描淡写道:“往后有
你听他说心事,料想他也不再同旁人说啦。”明知是从权,心还是没来由地一痛,
像给针刺了似的。
所幸她不是爱钻牛角尖的性子,纠结不过片刻,见染红霞貌美体健、英姿飒
爽,暗忖:“我要是男人,也喜欢这样的美人。这般正经八百的,任谁见了,都
想欺负她一下。”心怀顿开,想起眼前最急的一件事,指着江流道:
“我亲眼见他掉落江里,应该是这个方向没错。前头有个小河弯,能把浮木
大小的物事拦住。一块去寻他罢?”
染红霞无法拒绝,见她笑得云淡风清,虽是明艳无俦、桃李一般的人物,眸
子却无比清澈,说不出的清爽宜人,不由生出好感,“铿!”倒剑入鞘,板着俏
脸干咳几声,别开视线道:
“本……本门立有严训,弟子不许结交外道。请!”径顺流奔去,脚步却不
怎么急,是三两步便能追上的速度。
符赤锦噗哧咬唇,心想:“你这心口不一的别扭个性,肯定吃过不少苦头。”
料她脸皮子薄,再闹说不定要翻脸的,忙收拾起嘻笑的神情,三步并两步追上前
去,与她并肩同行。
耿照被冰冷的江水呛醒过来,意识才一恢复,体外刺骨的寒便激发内创,
“恶”的一口鲜血呕在水中,温热转眼脱体散逸,被黑黝黝的怒潮带向远方。
夜晚坠江,在这料峭未褪的早春时节,最可怕的便是难以想象的水温;第二
可怕的,则是隐藏在平静江面之下的汹涌暗流。越是熟悉水文的渔人船夫,绝不
在夜里下水,他们深深知道:白日里知心顺意如爱侣的江水,一到夜晚便翻脸不
认人,操舟行船都有危险,何况是泅泳?
耿照水性平平,喝了几口水后稍稍清醒,明白自己何以没喂了鱼——一条藕
臂抓着他的背心,手臂的主人攀紧一块凸出礁石,水流几乎将耿照的双腿冲出水
面,身下却有一股巨力往底下吸卷,若非雪艳青另一条手臂死死攀住岩石,想保
持漂浮亦不可得,马上被拖入江底漩流,再浮上时已是一具肿胀的尸体。
她……为何要救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难解。
明栈雪杀了天罗香几十名的迎香使和织罗使,又重伤了蚍姥姥,再加上师姊
妹俩十几年来的前愆旧怨,雪艳青恨她入骨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逼问明姑娘的
下落,什么线索她都不会放过。
耿照神智恢复,求生意志顿时无比强烈,回臂抓住雪艳青的肩腋,好不容易
才挨着她攀住礁岩,奋力抵抗激流,虚乏的身子在水中载浮载沉。
江流中心吃水较深,不易有岩石突出江面,此处离岸必近。耿照原以为一回
头就能看见江岸,谁知背后乌沉沉一片,似无边际;忙转向另一头,才隐约看见
山棱起伏的朦胧黑影,蓦然省觉:
“原来……我们被冲到对岸来啦!”此时雪艳青忽然松手,修长的身子顺流
漂去,耿照堪堪抓住她的胳膊,整个人被拖得几乎没顶,骨碌碌地连吞了几口冰
冷的江水,冻得他脑子发麻:
“怎地……怎地这么重!”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也有道理。
雪艳青高大甚于男子,尚有胸臀之盛,光想就知道分量不轻。
耿照不敢松手,后头一截浮木破浪而来,“砰!”撞上他的背门,差点撞得
他口喷鲜血,索性抱着浮木一蹬,两人哗啦啦顺流而下。其间彷佛一瞬,似又过
了许久,耿照被一丛卡着木石的芦苇缠住,才发现两人冲入了一处小河弯里,此
处水深不过一人高,憋着一口气能踩到柔软的泥沙底,江水流速稍缓,划动手脚,
终于能慢慢接近岸边。
他凭着一股蛮勇,抱着雪艳青的胸肋间奋力蹬水,硬生生游上浅滩,顾不得
半身还浸在水里,喘着气瘫坐在柔软的泥床上,心想:“你……你救我一命,现
下我也救还你,谁都别欠谁。”手掌欲从乳胁下抽出,手背却抵住一个浑圆坚挺、
触感冷硬的物事,就着月光一瞧,原来是一副铸成女子胸乳形状的金绿胸甲。
“难怪你这么重!”耿照又气又好笑,不禁暗骂自己胡涂。
雪艳青周身披甲,护胸、裙甲、臂鞲……等一应俱全,即使让七叔这样的当
世奇人亲炙,将甲铸得薄而贴身,仍是不折不扣的镔铁,斤两十足,童叟无欺。
布帛吃足水都能重上几倍,拖人带甲泅水逃生,也眞是笨得出奇了。
初一给蒙了,总不能再摊上十五。耿照索性让她倚坐在怀里,动手除甲,那
甲的形制与东胜洲惯见的不同,充满异域风情,薄得像胡桃壳,造型滑润平贴,
腕间设有固定用的活扣,设计繁复、制作极巧,毋须倚赖系绳便能束起,穿戴舒
适,与衣裳相彷佛。
他对机关细件甚是熟稔,三两下便摸清理路,不禁啧啧称奇,一一拨开腕上

金属活扣,“喀搭!”-声脆响,便将左腕甲解下。正要随手抛弃,忽摸到
臂甲内里有不规则的凹凸,似是刻了什么记号,翻过来仔细端详,不禁色变。
臂甲内刻的不是图形记号,而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似是心法口诀一类。
她着甲时在内侧垫有皮革布疋,以免凹凸不平的内面压印在肌肤上,既不舒适也
不美观,但内衬的皮布被江水浸透,一卸开来便即剥落,这才露出了镌刻在甲内
的秘藏文字。
黑夜里难辨内容,但耿照谨记执敬司的教训:但凡写了字的,便是重要之物,
绝不能轻易抛弃!避免误看机密,只能帮她穿回去。
谁知卸甲容易穿甲难,他将雪艳青环在身前,双手绕过她高耸的胸脯试图把
腕甲穿戴起来。雪艳青可不是依人小鸟,个头还比耿照高,肩宽臂长,耿照伸长
指尖才构着腕底的活扣,解开时只须一根指头的机关,穿回去却大费周章,再加
上肩甲、胸甲碍事,弄了半天始终不成,索性把臂甲衔在口中,勾她两腋蹒跚起
身,抬尸似的一路拖行上岸。
月下但见她一双玉腿软软伸直,饱含力度的修长曲线既优雅又充满野性,衬
与白皙的雪肌,肌肉线条消去了贲张的棱角,只留下滑润如水的起伏。
耿照直到此刻,才有机会看清她脚下那双露趾的船底凉鞋:他此生见过最接
近这个的足上之物,大概只有木屐了,但他姊姊的屐儿可没有忒高的鞋跟,能如
此前低后高、尽情地展示女子美丽的脚背,屐上的红绳头也粗厚、结实得多——
才这么想着,其中一只金甲凉鞋“啪丨”绷断了细带,约莫是拖行间鞋跟犁
入湿地,前挡后刨地一较劲儿,终于禁受不住。
系带断裂的凉鞋被遗留在蜿蜒的轨迹上,雪艳青裸着一只雪腻左足,脚背上
勒出细细红痕,衬得肌滑如脂,五只脚趾头蜷并着微微收拢,趾尖是淡细的橘红
色,趾甲彷佛一小颗莹润的珠母贝,出乎意料地充满女孩子气。
雪艳青的白皙十分罕异。
拥有异邦血统、轮廓一看就知道不是东洲人的媚儿,肌肤的色泽是属于纯粹
的烁白,于“白”之一字的纯度无人能及;明姑娘的肌肤在夜里带着淡淡的蓝晕
子,是属于夜晚的幽白?,乃至于横疏影的玉白、宝宝锦儿的乳白、染红霞那缎
子般的润白……诸女各擅胜场,不一而同。
但雪艳青的白却如磨去外鞘的象牙,带着饱满的乳脂光泽,单就色泽来看,
除开异邦出身的媚儿,她的肌肤大概是东洲女子之中最接近纯白的,白得略带一
丝淡淡奶黄,连带使肌肤薄处如膝盖、趾尖等,都成了偏奶黄的橘红色。
耿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拖出水面,寒风拂来,不由打了个寒噤,蓦地
怀中雪艳青一颤,嘴角竟溢出鲜血,猛然惊觉:r她受了很重的内伤!“颅中隐
隐刺痛,对自己如何落水、落水前又发生何事……记忆零星杂乱,怎么也串不起
来,头却痛得快受不了了。
他奋力将雪艳青拖入林中,免得感染风寒,使内创加剧。无奈伤疲交迸,不
多时膝弯一软,连自己也脱力倒下。
朦胧之间,记忆如雪片般从天而降,支离的画面彷佛被利剪绞成一段一段,
不住从天上撒下,沾地便化为黑色烟罗。他茫然站在下着黑雨的空间里,既抓不
住、也来不及看,惶急迅速膨胀为愤怒,然后又变成了恐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又为何会在水里?
耿照睁开眼睛,一股柔和丰沛的力量将他包围,安抚似的收束周身内息,一
一推开体内经脉郁结处,原本涣散的碧火眞气复现生机,将深入骨髓的寒冷排出
体外。这股力量似发自丹田气海,但位置又有着微妙的差异,且与碧火功的先天
胎息不同,明明是外力,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化骝珠!
心念一动,意识与身体相合,这-回,耿照才眞正睁开了眼睛,忙不迭地盘
腿坐起,闭目运功;眞气搬运数周天后,体内散发的热气已将衣裤蒸干,原本受
的些许内创痊愈大半,连颅内刺痛也平复下来。
可惜今夜透支太甚,体力无法说恢复就恢复,怕连徒步走回越浦城亦不能够,
须得在这野地里将息片刻,以求缓图。
碧火神功是奇,但决计没有如此迅速而奇特的异能。
这是耿照头一次发觉,能控制、并任意运用的化骝珠,是何其强大。
他收功吐息,低头见脐间的莹润白光渐渐消淡,直到平复如常,小心导引一
缕碧火眞气摩挲珠子,骟珠奇力突然一迸,一如既往难驯。耿照赶紧收束内息,
避免奇力失控,暗忖道:
“适才那股丰沛稳定的奇力,定不是化骊珠自行发出,似是与什么东西发生
了共鸣,才未如往常般的失控。那物事的影响力足以波及骊珠……这是多可怕的
力量!”纵身跃起巡视,却不见有什么异状。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但雪艳青的情况委实不妙。
她伏在地上簌簌颤抖,唇畔淌下的血渍依然殷红,量虽不多,却不曾断绝。
耿照-搭她腕脉,被她体内紊乱的眞气吓了一大跳:“受这么重的内伤,要换了
旁人,早已一命归天。她竟能支持到现在—?”
雪艳青可不只是苦苦坚持而已,还在江流抓着他不放,否则眼下也轮不到耿
照来感叹了。不明爆发的骊珠奇力治愈了他,且不论其中究竟,眼下却无第二回
的爆发可用,耿照不敢冒险,为阻止她继续失温,只得动手除金甲。
雪艳青全身只裙甲底下着了条纱裙,其余再无寸缕,钢铁贴着肌肤导出体热,
这样下去也不用什么内外创伤,光失温就能冻死了她。
耿照心无邪念,更不犹豫,快手快脚解下她四肢的薄甲,正摸索乳腋间的胸
甲活扣,躺着的白皙丽人嘤咛一声,眼皮颤动几下,居然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
相对,
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你……你干什么?”她嘴唇微颤,声音虚弱却清楚。
“你内创加剧,穿着铁甲会继续失温,得脱掉才行。”尴尬归尴尬,耿照仍
尽可能保持镇定。况且,这绝对不是他所遇过最尴尬的场面,这方面典卫大人算
是老经验了。“你如能动作,便自己来罢。我扶你坐起。”
雪艳青试图抬起手臂却徒劳无功,摇头道:“我……我动不了。你来罢。”
耿照原以为她会羞愤欲死,又或大骂他淫贼小和尚之类,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愣了片刻才讷讷道:“那……在下僭越了。”雪艳青点了点头:“有劳。”
还……还“有劳”!你们天罗香的人,也未免太奇怪了!耿照对七玄的观感,
不同-般正道七大派中人,七玄中虽有集恶道诸鬼、聂冥途之流行事残忍诡异的
份子,也有三尸那样的隐世高人,五岛薛百滕、冷北海等忠肝义胆,更教人打从
心底敬佩。世俗对于“非我族类”的涂污抹黑,耿照是颇有体会的。
天罗香一贯予人之印象,媚儿老爱挂在嘴边的“淫妇”二字堪为代表,耿照
在莲觉寺遇到的刁钻女子郁小娥,也的确不负骂名——烟视媚行、恩将仇报,总
想着从男人身上盘剥好处,而后吃干抹净,骨头都不吐。但雪艳青似又与她大不
相同。
她的镂空金甲比亵衣还要大胆,穿起来的模样、言行举止却很端庄高雅,并
不卖弄风骚,对赤身露体一事处之泰然,光明正大得像是不知男女之防一样……
天罗香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耿照想。难怪明姑娘当年要逃出来。
解开腋下活扣,耿照终于将胸甲取了下来,露出一双尖翘腹圆的雪白乳峰,
比铜钱略小的乳晕是浅浅的琥珀色,带着松香膏似的朦胧晕泽,乳蒂却是莓果般
的剔透艳红,乳晕与乳蒂的颜色不同,犹如糖膏上缀着糖梅,对比格外鲜明。
约莫是寒冷之故,两枚蒂儿翘得高高的,足有第一节小指大小,昂然指天,
微微颤动。光滑如象牙般的脂色乳肌泛起大片娇悚,连乳晕上都浮出一颗颗极小
的浑圆凸起,分布匀细,衬与极圆的乳晕形状,非但不扎眼,反觉精巧可爱,直
教人想轻啄一口,用唾沬沾湿那糖膏画成似的浅晕。
雪艳青的乳房其实不小,即使平躺于地,胸前仍积出厚厚两大团,只是她肩
宽身长,直与男子无异,在寻常女子身上分量十足的饱满乳球,对她却显得玲珑,
但见尖翘,视觉上并不突出。
半裸的雪艳青神色自若,对她来说,失温可能是更麻烦的问题。耿照却不能
无动于衷,勉强定了定心神,伸手去解裙甲。雪艳青本想闭口维持体力,谁知耿
照动作犹豫,老半天也解不下,她冷得难受,索性出言指点:
“活……活扣在左腰后方……快些!”
耿照战战兢兢解开裙甲,连湿透的纱裙一并褪下,高贵优雅的天罗香女王顿
时一丝不挂,白皙的身躯就这么裸裎在他面前,再无遮掩。
雪艳青与明栈雪,无论身形、相貌都无一丝相类:雪高大健美而明比例绝佳,
明姑娘有张天香国色的绝艳脸蛋,雪艳青则以优雅高贵的气质取胜……但两人的
胴体均不约而同融合了肌肉线条与曼妙曲线,将“力”以“美”的形式完美诠释。
便是膂力过人的染红霞,又或骨架比东洲女子硕大的媚儿,都无这般明显又
毫不突兀的肌肉线条。明栈雪若是美丽而危险的雌豹,她师姊便是高傲的白鹿,
一双修长的玉腿蓄满劲道,彷佛随时会爆发。
她腿心覆满乌黑卷茸,蔓至平坦的小腹,看得出经悉心修剪,并不显杂芜,
这样的一丝不苟反倒加倍诱人,让人更想拨开茂密芳草,一探香幽。耿照不敢多
看,将甲堆置一旁,又听雪艳青道:“我……我甲里刻……刻得有字,你……不
许窥看。”耿照听得发愣:“你的身子可看,却不能看甲?再说了,人家本不知
甲里有字,这下都知道啦!眞不让看,何必要说?”摇头道: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会看。”
雪艳青似放下心来,又道:“你……你把衣衫褪下。”
耿照面上一红,随即醒悟:“是了,褪下铁甲不够,还须衣布保暖。”暗骂
自己粗心,赶紧将外衫除下,将她裹了起来。要在平时,他的衣衫能将宝宝锦儿
由头到脚裹成一只腴美的奶香粽子,谁知到了雪艳青的身上,小腿还露出老半截,
她缩起两只脚掌侧身并拢,仍不止颤。
耿照本想生火让她烤干身子,无奈岸边流木甚潮,火折又被浸湿,忽听雪艳
青道:“你把里外衣裤都脱了。”虽是命令的语气,口吻并不凌人,令人难生恶
感。
耿照忍不住皱眉:“你不顾男女之防,我还担心把持不住。怎么天罗香里是
用直肠子做为选门主的标准么?”见她裹衣瑟缩,想起当夜在莲觉寺谷仓明栈雪
也是这般模样,没来由地亲近起来,顿觉有趣:
“她俩明明一点儿都不像,但不知怎的,又觉得相像得不得了。”苦笑:
“好罢,我去旁边树丛里,将衣衫都脱给你,再想法子给你生火取暖。”
雪艳青呆了一呆,蹙眉道:“你……去树丛里干什么?我又不要衣服。”身
上的水渍浸透外衣,渐不能抵挡风寒,催促道:“你将衣服褪了,用身子给我取
暖。待下半夜内力恢复两三成,我便能自行运功御寒啦。”
耿照强忍着想纠正她的冲动除靴褪衣,片刻还是忍不住回头??“你这么坦
白,难道不怕遇见趁人之危的坏人?或者你也只是存心试探我?”雪艳青经他一
说露出恍然之色,听到最末一句又皱起眉头:
“坦白有甚不好?做人不应该坦白么?我从不试探人的,有什么便说什么。”
难得露出一丝不快。
耿照哭笑不得,言谈间倒是暂时忘记尴尬,转眼脱得精光,露出一身黝黑结
实的肌肉。雪艳青与他贴面相拥,肌肤湿凉凉得像是含露水晶,触感更添腻滑。
两人裹着干爽的内衫,雪艳青尖挺的双乳贴紧他的胸膛,果如先前所预料,
极富弹性的结实乳肌又厚又腴,如拥一大团的滑韧鱼胶,偏生肤若融脂,指尖一
掐便陷入肌里,这又非顶级的鱼胶可比了。
耿照搂着她柔软喷香的胴体,只觉胸前两枚坚硬的蓓蕾一径厮磨,更衬得她
乳质绝佳,尽管全身都是强而有力的肌束,只这一处怎么练也练不硬,形状、触
感都是一等一的妙物。想起那两枚糖梅似的乳蒂,欲望顿时失去控制,怒龙胀大,
滑入她紧并的腿间,滚烫的杵身一跳一跳的。
龙首一擦过腿心,才知雪艳青眞的是芳草茂盛,毛根又粗又卷,却是温绵厚
软,雪阜上如覆一层软毡,能保护腿心里的酥嫩娇脂,承受男儿更激烈凶猛的冲
撞。
不知是水渍未干,还是她不经意间沁出爱液,耿照只觉前端黏滑,与抵正玉
门、排闼而入的感觉极似,反应更强,连忙道歉:“我……不是……唉!眞对不
住……”雪艳青得他体温覆暖,大大削减不适,正舒服得闭上眼睛,被他吵得睁
眼,蹙眉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姥姥说过,男子阳物勃起,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跟……就跟挠痒痒一样。笑不是因为行止不端,或有意取笑,给人家呵了痒处,
自然就笑了,有好什么奇怪?”
姥姥……眞是太明理了!耿照几乎忍不住大声喝采。怎么不多几个像抵姥姥
这样深明大义的老人家,好生教导一番,世上也少些尴尬误会!不禁好奇起来:
“怎么,你以前见过男子的阳物么?”
“没见过。”雪艳青的声音从颈畔传来,香息呵出阵阵潮暖。“不过姥姥说
过男子与女子之事,我都记得。况且你有无歹意,我自能察觉。就跟动手过招一
样,对方有无杀心,那是骗不了人的。”
耿照想想也是。不过用打架来理解男女情事,也算别开生面了。“是了,我
还没谢你。”毋须对面,他很自然地便能开口道谢。这样说话的方式似乎比平时
更坦率。“你为什么要救我?是为了……向我打听事情吗?”
雪艳青静默片刻。
“那时没想这么多。见水里有个影子,伸手便抓住了。救人紧急,哪来忒多
的为什么?”她想了一想,又道:“但或许……也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当时
没想到,后来便想到了。”
耿照摇头。“那要跟你说声对不住啦。承你救命,但我不能对不起朋友,可
惜你换不到想要的答案。”
雪艳青微微一怔。
“我救你本来也不是想换什么。你倒挺讲义气啊!”
“换了是你,你说是不说?”
“也是。”她居然点点头,叹气道:
“罢!那就再到处找找了。总会找到的。”她急着打听师妹的下落,发现耿
照会天罗经武功,猜想与她必有关连,才在鬼先生之前讨保这名陌生少年,当时
没想这么多,就怕断了这条线索,再也找不到人。但听耿照说“不能出卖朋友”,
又觉得极有道理,她本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转眼便不在此处纠结。
耿照没料到她这么干脆,心想:“看来天罗香选门主的标准不是直肠子,而
是哪个好说话便由哪个来当。”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便道:“你救我一命,我也
救还你好了。既然你不避嫌疑,倒是好办。”起身盘坐,也让她盘起双腿,背倚
胸膛坐在他怀里。
雪艳青站立时还比他高了半个头,霸气十足,坐下倒是差不多,可见身长都
长在一双腿子上。只是毕竟坐着他的腿根,仍硬生生高出半截,加上两人肩膀几
乎同宽,雪艳青尚有双乳之盛,这姿势虽像极了观音坐莲,身后却有童子环抱。
他胸口紧贴她背心,左手环胸,掌心按着她乳间“膻中穴”,另一掌却按她
小腹气海,运起碧火神功为她调理气血。这双人连成一体的运气法门,他曾在媚
儿身上试行过,比之当时,耿照此际的修为、见识又有进境,效果更显着,也有
益自身体力眞气的调复。
这法子只有一点不好——拥美入怀,手按双乳下身,男子雄风一发不可收拾,
这不全与欲念相关,更多是身体自然反应;除开亲密爱侣,却有几个女子愿意接
受?只有雪艳青全不计较,大大方方让他拥着。耿照勃挺的阳物贴着她的雪臀,
杵身陷进桃儿似的股沟里,被充满弹性的浑圆臀瓣向后压回,紧紧摁上自己的小
腹。
雪艳青不晓男女之事,身子又难受得紧,尽管臀后贴了条滚烫巨物颇觉异样,
但分神也不过是片刻间,随即专心运功,心境遁入一片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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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n
7
我一个发小家里就是这样的组合,他爸坚持说天津话,呵呵。

【在 w*****4 的大作中提到】
: 婆婆妈妈公公爸爸演的都还好,挺真实自然的,尤其琪琪爸爸,天津话很正宗,哈哈,
: 有趣的是一个天津人一个北京人在家里还能说自己家乡话,好玩。里面的口头语也挺过
: 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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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5
8
第八十九折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两人搬运数周天后,圆满收功,缓缓吐出浊气。耿照得此调益,功力恢复了
六七成,左掌心里忽地一搐,雪艳青身子微颤,整个人向前倾倒,浓发披落,低
头呕出一大口瘀血。
耿照左手不敢放,牢牢环着她的胸脯,右掌替她按摩背心、推血过宫。她整
个人几乎挂在他臂上,着实不轻,耿照唯恐她前仆碰伤了头,再顾不得什么嫌疑
避忌,左掌撝住她丰盈的右乳‘五指陷入绵软又极富弹性的乳肉,几乎将整颗乳
球抹至她光裸的胁腋间,压挤成乳糕似的大团香滑。
雪艳青的乳房果然硕大,直起身子时是漂亮的水滴状,下缘坠得饱满,乳丘
顶端又滑又亮,有着丝缎光泽的尖翘浑圆,便似女王蜂尾。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这双骄人美乳生在高大健美的雪艳青身上,衬与她的宽肩长身,比例一点也不显
大,更能显出蜂腹般的美好形状。
她安心挂在他粗壮的臂膀间,连呕几口鲜血,颜色由紫酱转为殷红,体瘀散
出,于内伤大有裨益。耿照着好衣裤,留了外衫让她披着,将金甲凉鞋等收拾齐
全,藏入了一处低矮树丛。
“带着这些,哪儿都去不了。”他对雪艳青解释:“你再歇会儿,我搀你在
附近找民家借住一晚,顺便让你换身衣裳,天明后我们分道扬镳。你要入城也好,
返回天罗香的据点也罢,我绝不为难。这些身外物,等脱险之后再来取罢。”雪
艳青摇头。“不行。这套甲非常重要,姥姥说决计不能离身。”
“没比性命重要。”耿照正色道:“抵姥姥若在这里,一定也这么说。你当
日在城外伙同鬼先生等袭击将军,将军已下令彻查,现下越浦各处都在找天罗香
的玉面蟏祖,穿着这身金甲,简直是自投罗网。”
雪艳青凝思片刻,忽问:“你在镇东将军手下做事,也要抓我么?”耿照忍
不住微笑,摇头道:“今夜不抓。所以你披挂这身金甲大摇大摆出现在城门口的
话,我会很为难的,你让我抓是不抓?”
他本是说笑,雪艳青却没听出来,认真想了想的确是桩难事,点头道:“你
说得也有道理。但这套甲十分贵重,不能随便藏起,这样,你掘个坑将它掩埋起
来,以防被人拾走。”
这可不是商量。玉面蠊祖在天罗香内犹如女神,迎香使、织罗使以下的干部

远远看过她,许多低阶弟子一辈子没见过嫌祖的圣容,只认得那身金甲。她
说出来的话就是皇谕,哪用得着商量?
耿照哭笑不得‘但这女子似有些不通世务,要与她扳个对直,怕连坑都挖好
了。他一向喜欢动手胜过动口,摸摸鼻子取来一片胫甲权充铲子,三两下便掘了
个小坑,以纱裙包裹甲片堆土掩埋,又搬了块石头压着做记号,抹汗道:“你记
得来找这块像狮子的石头,就能拿回你的甲啦。”雪艳青一瞧,那块瓜实大小的
石头果然有些像是歪头咧嘴的石狮子,不禁抿嘴微笑,点头道:“真是像得很。”
耿照这才发现她笑起来挺好看的,有种难以言喻的天真。
雪艳青很少笑,也不是冷着脸故意摆架子,该说是一本正经罢?连一想事情
就皱眉头的习惯也是,正经得不得了,全然不像个邪派首脑,就算放到了水月停
轩,也是一板一眼的优等生。
搀着比自己高大的人走夜路,对彼此而言都是苦差。耿照亲近的女子如符赤
锦、横疏影、霁儿丫头等,都是娇小玲珑,轻得能作掌上舞,染红霞的体态算是
相当修
长健美的了,但也仅仅是就比例上来说,一站到耿照身畔,男女之别还是能
轻易分辨,也才有登不登对的问题。
但雪艳青简直就是另一个男人。
胴体仍是女子,完全保有女性的柔媚曲线以及种种诱人处,然而一旦等比放
大到男子的身量、甚至更高时,丰腴的胸、臀、大腿等却较男子身板更有肉。饶
是耿照膂力极强,也吃了不少苦头,比在流影城那次搀扶喝醉的胡大爷还要费劲。
“你为什么……这么恨你师妹?”原本只是打算胡乱聊聊天、转移一下负重
的压力,谁知冲口便说出了心中最纠结的问题。“你们有什么过节么?”雪艳青
停下脚步。
扛着的重物忽然不动,差点让耿照栽了个大跟斗。
“我以前不恨她的。”雪艳青说这话时,眉宇纠得特别紧。那并非愤怒或仇
视,而是迷惑不解。“是她恨我,而我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和她从小虽不
亲,但也没什么不好的,一向都是她来逗我的多,也都是……都是好好的。她为
什么要这
样,我实在不明白。“
这下轮到耿照发愣了。
明姑娘恨她到了极处,不但发誓“天罗经未大成,终身不入东海”,重返东
海的头一件事便是大杀天罗香弟子,连挑数处分舵;咬牙切齿之甚,连在言谈间
都毫不掩饰。耿照原以为是她师姊对她有什么不公之事‘然而见到雪艳青之后,
又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转念又道:
“我知道啦。定是你师父把掌门之位传了给你,你师妹才生你的气。”IT
艳青还是摇头。“我从小就是掌门的继任人选。这事十岁就定啦,那时也不见她
有什么怨慰或不满,她也说不想做掌门的。”
这倒与耿照的印象相吻合。明栈雪并不想要天罗香的大位,这不合她闲云野
鹤、任意逍遥的性子。说到了底,她只是想对天罗香复仇而已。
“那是你们的师父偏心,私下比较疼爱你,日积月累的,你师妹心里不痛快。”
雪艳青皱着柳眉想了想,摇头道:“从小师父就比较宠爱她。师父爱读佛经,时
常带她一起读,琴、诗、书、画那些,她也学得比我快,什么话师父才说上半句,
她便能接下半句。除了练武,师父平时不怎么跟我说话的,久而久之,练武以外

事儿就只带着她啦。“耿照听得都头疼起来。
若雪艳青说的是实话,恨师父偏心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决计不是明姑娘。
“突然有一天,她就这么从师父的书斋里盗走了《天罗经》,杀了服侍师父的几
个婢子,扬长而去。我赶到的时候书斋门紧闭着,血从门缝底下渗出来,流了一
地。姥姥说师父气得走火入魔,谁也不让见,让我去追赶她,夺回《天罗经》。”
她左臂横过他的肩背,分量虽沉,雪肌却是绵软细滑,隔着袖布也能清楚感
受。耿照的外衫对她来说太过合身,腰带无法繋紧,只能松松挽着,敞开的襟口
露出并排蜂腹似的一对尖乳,体温蒸出馥郁的蜜香,不知是头发还是肌庸的气味。
老盯着她胸脯看也不对,又怕她分神说话,不小心绊跤跌倒——或她绊了一
跤害他跌倒——耿照打断她的话头,将她放了下来。“我背你吧?这样好走些。”
背转身子向她。雪艳青想想也是,将袍角提至腰际‘趴上他的背门。
她自小被当成掌门养育,对天罗香而言,掌门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一根
头发也神圣无比,是以雪艳青并不在意裸露身体。男子外衫两侧未得开衩,如不
撩起,根本无法趴上背门‘耿照回臂一勾,按住两瓣一丝不挂的浑圆雪股,已然
不及收手,忙滑至大腿处一抄,将她背了起来。
雪艳青“嘤”的一声,身子微颤,短促的鼻音还抖了一下,意外地充满女人
味。耿照以为她身子不适,转头道:“怎么,伤势有什么不对?”雪艳青抱着他
的颈子摇摇头,低声道:“没……没什么。你刚才弄得我好……好痒。”片刻又
是一阵扭动,似是伸手去拉臀后的衣布。“怎么了?”耿照问。
“不知道。”她自顾自的拉衣掩臀‘随口应道:“好奇怪……不知怎的,下
边都湿啦,风吹有点冷。好奇怪,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定是他手掌滑过股下
时所致,那感觉像要吊起心尖儿似的,光想似又湿濡了些,赶紧补上一句:“你
别再呵我痒了。弄得下边儿湿凉凉的,风吹难受。”
耿照还在想什么是“下边”、“下边”又怎么了,一股稀蜜似的薄浆已顺着
雪股流入掌隙,匀匀渗入股肉与指掌间,液感丰沛,较宝宝锦儿的分泌再稀薄些
‘只
比尿精时喷出的浆水稍稍黏润,直与清水无异。
他功力已恢复六七成,五感极是灵敏,鼻端并未嗅得一丝尿騒,只觉她的气
味独特,绝非淡细无味的体质,却不怎么难闻,也不是药料良香;若以实物比拟,
就像是调淡了的蜂浆水。此非失禁,而是自她膣里刮出的蜜肉气息。“咦,你发
烧了么?怎地脸这么烫?”“没……没事。别管这个了,刚才说到你师父。”雪
艳青静默下来,再开口时又恢复先前的凝重。
“我当时没多想,就去我师妹平常一个人想心事的地方,果然看到她在那里
怔怔出神,样子失魂落魄的,连我来了也不知道。我说:「妹子,你别玩啦,师
父都给你气得走火入魔了。快将经书还来,我带你回去给师父赔不是。」
“她回过神,瞪了我一眼,冷笑:「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谎啦?回去?我还
回得去么?」我不知她在书斋里杀了多少婢子,但师父一向讨厌杀生,何况那些
都是师父平时宠爱的人,只好劝她:「只要你诚心认错‘我会帮你求情的。咱们
回去罢!」”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天,突然放声大笑:「我的天,姥姥连你
也骗!」
笑着笑着又哭起来,说:「我们活在一个又一个的谎话里,你最可怜,一辈
子也不知道自己被骗。,我可怜的,是什么都骗不了我I。师姊,在你醒过来以
前,这辈子还要再听多少谎,上多少当?你、我……我们怎么会这么可怜!」“
雪艳青并不是个聪明的人——即使相识不久,耿照几乎可以确定这点。这段
话能教她记上这么多年,记得一字不漏,说不定是这些年来,夜夜在她梦境里重
演所致。她转述的口吻平板而淡,伤后没什么气力,耿照却彷佛能看见少女明栈
雪又哭又笑,对师姊嘶声大吼的模样。
那时,明姑娘她已经崩溃了吧?耿照想。他所认识的明姑娘,连愤怒都是冷
静深沉的,除非刻意伪装欺敌,耿照几乎无法想象她心神丧失的模样。在书斋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这多年来我始终都没懂。“雪艳青偎着他的颈窝喃
喃道:”她哭完了又笑、笑完又哭,我从没见过她这样……我师妹一直都比我聪
明、能干,我被她那个样子吓傻了,连话都说不出,谁知她就突然对我出了手,
兴许心神激动失却分寸,差点一招杀了我。“
——明姑娘到底是明姑娘。
耿照在心底悄悄叹息一声。明姑娘不是差点失手杀了她,而是失手没杀成。
雪艳青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顾自的道:“我事情想不明白,一动上手,人便清
楚了。她那时还不是我的对手,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我正要下手拿人,她突然对
我大叫:「姥姥骗你的!我剜出那厮的心子,瞧瞧是黑是白。你再不回去,连最
后一面也见不着!」
“我突然明白她说的「那厮」是指师父,吓得魂飞魄散,或许在那时,她和
姥姥在我心里的分量是差不多的,姥姥说的话我信,她说的话我也信。我怕见不
到师父最后一面,舍了她赶回总坛去。姥姥说我前脚刚走,师父便仙逝啦,姥姥
按师父的吩咐用药化了遗体,让我给师父的画像磕头。”
这话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森森鬼气,以耿照现时的阅历,怎么听都像是一桩夺
门阴谋。却听雪艳青续道:“姥姥却不知道,其实我后来自己想明白啦,只是一
直没同她说。师父的书斋里除了《天罗经》,还不见了一把修剪盆栽的小金剪。
那是师父特别请巧匠打给我师妹的,说是最爱看她操剪,旁人都不许碰。
“我在后山找到那把被人丢弃的剪子,刀齿已扭烂成一团,上头染的血都涸
成了焦褐色。我才知道,原来师父是给害死的,行凶的正是我师妹。她不止盗走
了《天罗经》,还杀了师父!”
“弑师”无论在黑白两道,都是人所不容的滔天大罪。耿照听得惊心动魄,
忽然发现蹊跷,忍不住问:“那祗姥姥为什么要对你隐瞒?是想掩饰你师妹的罪
行么?”话甫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道理。
在天罗香的这场权力移转之中,雪艳青、蛆狩云是得益的一方,而明栈雪和
她师父一个亡命天涯,另一个则是身死收场。四人的关系无论怎么画线连结,都
不可能把蛆狩云与明栈雪连在一块儿。
“我也不知道。”雪艳青淡淡说道。似乎在她的人生里,“不知道”已是常
事‘因为未知实在太多,她已能泰然处之,并不会为此惊慌失措。“我本来不恨
她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老实说我不知道要恨什么。但,杀死师父这件事我无
法原谅她,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来,她须给我一个交代。更何况,不久前她又打伤
了姥姥。”这样听起来,明栈雪似乎是主动寻衅的那一方,不过她也从未摆出弱
者受害的
姿态就是了。这场莫名的斗争截至目前为止,还是明姑娘大占上风,偌大的
天罗香被她一人杀的杀剿的剿,平白赔上一票迎香使、织罗使,连柢姥姥都无法
幸免。
听出她对“姥姥受伤”一事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感情,耿照问:“抵姥姥伤得
很严重么?”雪艳青很久都没有说话。这个反应也出乎意料的孩子气。
耿照体谅地笑了笑,点头道??“是了,我认识一个很高明的大夫,连断掉
的经脉都能接回去,堪称是医术大国手。你若愿意,可以请他医治姥姥。”雪艳
青“嗯”的一声,片刻才道:“那……那就多谢你啦。”
耿照道:“别客气。那个什么鬼先生的不是好人,你别听他唆摆。”“他还
拿了我的杖,说要还的。”她的声音听来颇为懊恼,似对丢杖一事十分介意。
“七玄大会之上,一定要向他讨回虚危之杖丨。”
说者无心,耿照却想起彼此的立场:衣衫不整的白日流影城弟子,背着下半
身赤裸的天罗香之主,一个是鎭东将军麾F,另一个则是剌杀将军的钦犯……看
在旁人眼里,怕是全乱了套。
走着走着‘颈窝畔忽传来一阵匀细轻鼾,或许是伤疲交煎之下’雪艳眷竟在

背上睡着了。也难得她如此信任,这该说是不知险恶,沓是全无心机?耿照
忍不住笑起来,心怀顿宽。
管他的!官兵抓强盗的事,明天再说罢。
今晚就只是两个患难相扶的江湖人,结伴在路上聊天而已。
夜暗难行,耿照沿着山边林径,摸索着向前走,希望能循着人走出来的便道
找到人居。走了快半个时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几幢简陋的茅草房子,成“凹”
字形的三合排列,四周竹篱环绕‘似是农家。
此间距离江岸已有一段,地势较为平缓,稍远处似乎陈约见得田畦,这里有
畠舍也不奇怪。比起五里铺遇袭时耿照阅历益深,对于荒野中突然冒出来的建筑
物格外警觉,这座农舍的竹篱笆里有鸡笼、锄头等日常用物,分布自然,按理该
没什么问题才是。
他伏在十丈开外的矮树丛间‘静静眺望着屋舍。“是……是民家么?”背上
微微一晃,却是雪艳青睁开了眼睛:
“怎……怎不过去?”
“那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怕她听不明白,耿照低声解释:“那屋子外围有
鸡寮狗笼,却没有鸡行狗吠等动静,极不寻常。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上前瞧瞧。”
雪艳青勉力伸长粉颈眺望一阵,果然如他所说,点头道:“好。”
耿照小心将她藏在隐蔽处,施展轻功掠至竹篱外,突然一股淡淡的腥味钻入
鼻腔里:“是血I。”心知不妙,绕着篱笆转了一圈,前后不见有人,才纵身越
过墙篱,见鸡舍、狗笼的门都是开的,满院子都散落的鸡毛,却不见半只鸡;狗
则好找得多,屋主饲养的大黄狗暴眼吐舌,歪着头横在竹篱门后,显是被人拧断
了脖颈,手法干脆利落,连血都没多流一滴。
这里是真正的农舍‘并非出于伪装,代表屋内原本住得有人。鸡走犬毙,很
难认为屋里的人家安全无虞。耿照轻轻推开左厢一幢茅草屋子的门扉,谁知柴门
滑开不过尺许,便即不动,似是卡住了什么。
就着些许月光一瞧,房内赫然陈尸两具,一人仰躺在角落的榻上,下半身还

在缀满补丁的被褥里,怕是才坐起身便即遇害。另一具尸体则趴在柴门滑开
的路径上,四肢完好,呈现诡异的歪斜,犹如跳舞一般,只有头颅几乎被扭了个
对边,明明身体俯卧在地,扭曲的紫酱面孔却是朝向屋梁的。
两人都只穿单衣,床上是一名老妇,死在门边的自是这家的主人。柴门开不
到一尺,成年人要挤蹭入屋甚不容易‘凶手杀人之后,却要如何离开?耿照再看
了几眼,突然明白过来那凶人轻敲门扉,老农披衣起身,开门观视,他却如一阵
风般掠进屋里,拧断了坐起身来的农妇脖颈,又迅雷不及掩耳地转身折断了农舍
主人的,掠出时反手带上门扉。
折颈的男主人原地打了几个旋子,尸身趴倒在地,恰恰挡住门径,造成“有
进无出”的假象。这杀人的速度虽然快极,若是全力施为,耿照自问未必办不到,
难就难那份毫不迟疑的杀心
好……好毒辣的手段!
两人俱是折颈而亡,血气自是来自他处。耿照不敢大意,循着气味蹑足来到
透着微光的右厢,碧火真气的灵敏感应放大至极,清楚察觉屋内止有一人的心跳,

是虚弱到了极处,此外三丈方圆内再无活物。“还有活口!”
他撞开门扉,屋里仅有的几件简陋家具被人扫至一旁,角落瘫坐着一个血人,
浑身上下布满凄厉的创口,骨碌骨碌地冒着血,彷佛被成群恶狼撕咬过,有的伤
口,深可见骨,还有被扯下一半、另一半还连在身上的肉条,令人不忍卒睹。那
人身受如此严重的创伤,居然还有一口气,口鼻处不住呼出鲜血沫子,瘀肿的面
孔依稀辨得相貌轮廓,却是耿照曾见过的。“大……大太保!”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一发喊,那人浮肿的眼皮便动了一下,可惜似已
无法视物,眨得几下便涌出脓膏血水,低道:“耿……耿照?”声音含混不清,
原来口中缺了几枚牙齿。
“是我!”耿照趋前搭脉,发现他体无完膺,手都不知该放哪儿。
他与雷奋开非亲非故,谈不上交情,但一个好好的人,怎一转眼成了半截破
烂残尸?以大太保的武功,就算真遇上成群虎狼,决计不致变成这副模样。错愕、
惊惶、
惋惜、着急等情绪纷至沓来,耿照心乱如麻,瞬间竟有些鼻酸,眼眶不自禁
地涌出
泪水。
“大太保!是谁……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我……我带你去就医……”见他左
腿裤布上浓渍如墨,已经泛黑的色泽仍不停变深,显是伤到大腿动脉,双手紧紧
压着伤口仍止不住出血,急得结巴:
“怎……止不住……怎么会止不住血?”伸手要点穴道‘但他双腿伤势最重,
一条左腿几乎称得上“支离破碎”,哪有一块能让他点穴的完好肌肤?全是血洞
创烂。正自无措,雷奋开睁开失焦的双眼,低喝:“别慌!镇……镇定点!”耿
照被喝得一震,顿时安静下来。“伤……伤我的人还……还在附近……”雷奋开
抬起左臂,攀着耿照的衣襟往面前拉,艰难地咽了咽溢出咽底的血唾,低声道:
“他……故意……放……放你……放你进……进来的……”休息了一会儿,继续
道:
“他……逼问我……一个秘密,哼……我……死都不肯说。那人……极工心

知……知道我不能将秘密……带入土里……所以……“这几句说得稍稍亢奋,
所剩不多的气力迅速耗尽,他连吞咽都有困难,几乎被血唾噎死。
耿照按住他左腕脉门,一点、一点输入碧火真气,低声道:“大太保,我背
你逃出去。”能把“天行万乘”雷奋开伤成这样的人,耿照完全没有应付的把握,
但逃跑还是有些自信的。
雷奋开摇头。“那人也算到了,我……我撑不住的。”颤着手指头揭开虚掩
的衣襟,赫见他左胸口有个拳头大的血洞,一团湿腻的红肉“噗通、噗通”地鼓
动着,令人怵目惊心。“他……他掐断了我两条心脉‘我……我死定了。”
“我把秘密……告诉你,他……他的目的便达到了……”雷奋开破碎的嘴唇
扭曲着,似是在笑:“但,你只要活着……从他手里逃生,那……那就是老子臝
了。你……明不明白?”
耿照警醒过来。若真是凶手故意放自己进来听取秘密,不管最后雷奋开有没
有告诉他,那人都不可能听任他离去。这是一条无论答应与否都得上的贼船,死
了个雷奋开,凶手不过是换个拷打的对象罢了,耿照只能为自己打算。
这也正是雷奋开孤注一掷的地方。“看来你明白了。听好……”雷奋开凑近
他的耳朵:“总瓢把子的隐居处,就在——”低声说了几个字。“就这样?”耿
照实在难以置信。
“就……这样。”雷奋开笑起来:“见到总瓢把子,你同他说说这里发生的
事,所有细节都别漏了‘让他给老子报仇。”耿照急急追问:“是谁下的毒手?”
“铿啷”一声,一物从雷奋开手中落下,却是一枚精钢铸成的铁简。“拿……拿
着。”雷奋开的眸光逐渐涣散,身子开始抽搐,口中骨碌碌地冒着鲜血。
“我要说的……都说完啦。凶手……”一把抓住耿照的手,原本瘫软的指掌
突然恢复气力,几乎将掌骨捏碎。“都……说完了……收好它……别……别让人
……看……”声音突然消失,咬牙瞪眼的神情犹凝在面上,身子却已不动。
耿照还来不及悲伤。大太保说的东西他记住了,但是凶手呢?凶手是谁、为

行凶……关于这些,大太保什么都没说啊!难道铁简的主人是凶手?那又为
何说“别给人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费了偌大气力才把雷奋开的手掰开,翻看掌里那一方铁块,认出上头镌有
赤炼堂的风火旗标志,正面镌着“见简奉令”、背面则是“指纵鹰”的阴刻篆字,
这下线索全断了。雷奋开自己便是“指纵鹰”的主人,“铁简主人行凶”一说实
难成立。临死之人的托付,是世上最沉重的负担。
耿照并不惧怕残毒的凶手,甚至不怕牺牲性命,却深深惧怕自己有负所托,
因为雷奋开没机会再拜托第一一个人。一旦他想错或是做错了,雷奋开的托付将
永远没有昭雪的一天,见到总瓢把子之时‘也将无法面对他的质问:
“是谁杀死了本座的大太保?他临死之前,不是将行凶之人告诉你了么?”
背后传来狼一般轻细的脚步声。
耿照悄悄将铁简收进怀里,潜运内力,放下尸体缓缓起身。
豆焰掩映下,来人一身染血墨袍,披头散发,青巾蒙面,两袖长长曳地‘不

袖中指掌,袍襕“泼啦”一声逆风飘扬,露出袍底的白绸裤、黑拗靴,同样
溅满斑斑血迹,宛若炼狱走出来的恶鬼判官。
看来铁简的意义也不用想了,雷奋开的推断奇准,这人果然是故意放耿照进
来。连同左厢房老农夫妇的两条性命,他便是杀人的凶手!“尊驾出手忒辣,何
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的覆面巾下发出“喀喇、喀喇”的炒豆声响,似是嚼着什么东西,微眯
的细目隐泛绿光,片刻才道:“下半首的二十字是什么?”语音既沙哑又尖锐,
彷佛一男一女同时说话似的,带着妖异的共鸣声响。或许也跟他不断嚼着东西有
关。
耿照不禁一愣。“下半首……二十字?”
大太保跟他说的秘密远远少于二十个字。难道凶手连自己找的是什么,都弄
不清楚么?正自狐疑,又听那人吟哦道:“「冈陵何无人?井上蔓草生,岱岳宗
一目‘含毫空复情。」说出下半首的二十字,可留全尸!”喉音虽诡异莫名,吟
诗的韵律节奏倒是有模有样。耿照连编都编不出二十字给他,边以余光打量屋内,
寻找脱逃
机会,一边拖延时间:
“说什么诗的,我全不知道!要怎生告诉你?”
“好。”那人咀嚼着,忽然一挥大袖,从袖管中掷出一条白生生的手臂,上
臂被啃得血肉模糊,留有骇人的硕大犬齿牙印,手肘指掌的线条却颇为娟秀,一
看便知是女子所有。臂上的肌肤未泛青白,该是新切下不久。
耿照想起树丛里的雪艳青,浑身汗毛直竖,所幸那条臂膀甚是纤细,没有发
达的肌束,苦主必定身材娇小,不可能是久经锻炼的雪艳青。他既悲悯另一条无
辜受害的性命,又庆幸那人不是啃食雪艳青的手臂。
那人也没打算|1他,伸手按了按覆面的青巾,像是抹着饱餐后的嘴角,怪
笑道:“再不老实招来,我便吃了你藏在树丛里的小妞。”举手时袖管滑至肘间,
露出一条毛茸茸的手臂来,五只指头尖如弯钩,恍若骨爪,一点儿也不像是人。
(妖……妖物!
土屋一侧有糊纸窗格,耿照本想越窗而出,施展轻功将他引开,再回头来接
雪飘青;如今看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了。不过,有件事情他十分在意:这名黑
袍怪
人能将雷奋开伤成这样,武功该是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何不一上来便动手,
偏要拉拉杂杂扯上一堆?——这是拖延之计!
无论是等帮手或别有算计,绝不能称了他的意!
耿照无声无息出手,迅雷不及掩耳般掠至门前,运起全身功力,双掌印上对
方的胸腊!
他虽只恢复了六成功力,然碧火神功独步天下,这一掌既有突围的决心,复
有擒凶之意志,便是雷奋开复生,也不能以肉身抵挡。只听“喀”的一声,掌力
震裂了那人的胸骨,虫得他双脚离地,拱着身子倒飞出去,直飞出丈余才落地,
“砰!”
肌倒不动
轰飞敌人,耿照却抵受不住掌力反馈,踉跄几步单膝跪倒,胸中气血翻涌,
一时间竟无力走出房门。“我……替大太保报了仇?”正自迷惘着,那人忽动了
一动,撑地而起,胸腹不住冒出浓烈药气,连夜风都吹不散那股既腥臭又刺鼻的
难闻药味,
自屋外一路蔓延进来。
耿照难以置信。他确确实实感受双掌轰击的力度,那股巨力甚至伤了他自己
的掌骨腕筋,就算未能打折,也绝对是打裂肋骨的威力,怎还能站得起来?
更可怕的是:被不停飘散的浓浓药气包裹起来的黑袍怪人转动肩膀,还伸手
按了按肋间‘冷哼道:“实力不错啊!东海年轻一辈里,居然有你这等高手。你
叫耿照,是么?”
“鼠辈。”耿照不想和他废话,只冷冷吐出几个字。
“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是学不乖了。”那人喀喇喀喇地拗着腕子,活动活
动肩颈,下一瞬便贴至耿照身前,指爪削过他的左腋,滚热的鲜血喷上半空!
这一抓本要卸下他一条臂膀,着体之际‘碧火真气忽生感应,耿照想也没想
便举臂一让,利爪削过左腋背肌;余势所及,将他整个人损入屋底,脚跟拖地滑
行,直到背脊“砰!”撞上土壁为止。
耿照没有那人若无其事站起的本领,背肌受到大范围的撕裂创,整条左臂形
同报销,随手点了几处穴道,夹紧左腋扶壁起身,那人重又出现在土屋的门扉前,
宛若鬼魅。
今夜的第三场战斗,耿照彷佛笼中之鼠,面对不会受伤的敌人,他初次萌生
“束手无策”的感觉。怪人身上仍不住飘出药气,这次却变得十分积极,一掠进
屋扑向耿照,兽爪般的五指“哗啦!”洞穿墙壁,耿照缩着半边身子一滚,惊险
地避了开来。那人动作如兽‘模样也渐显现兽形:覆着青巾的口鼻拱起,像是变
成了犬科动物的长吻;两耳越尖’位置越往脑后头顶的方向移去。,浑身肌肉鼓
起,几乎挤裂衣裤。,肌肤色泽越来越青,粗硬的毛发根根攒出,矛戟般森然竖
起……
他嚎叫着挥爪,动作狂暴,每一下都夹杂着粗息嘶吼‘以及筋肉骨骼不住撑
挤、衣布迸开的声响,豆焰映在墙上的影子益形巨大,轮廓也越来越像双脚人立
的巨大食肉兽
得益于此,耿照在爪风间东翻西滚,居然僵持不下。
换作旁人,恐怕早已在利爪之下丧生‘但耿照也有野兽一般的灵敏反应与身
手,在狭小的屋内,怪人不断变魁梧的身形反而限制了行动,再加上兽化的过程
似乎也带来相当的痛楚,狂暴的攻击变得不够精准,同样具备野兽反射神经的耿
照自能轻易闪开。
黑袍怪客并不愚笨,爪势落空,却守紧窗门不让他接近,完全没有突围的机
会。“不妙!”耿照暗暗叫苦,眼角瞥见墙上的孔洞,忽生一计。不多时兽化似
到了尽头,筋肉骨骼不再撑挤变形,飞窜的药气略见和缓,那人痛苦的眼神一锐,
散发出危险的光芒。他一连几爪,将耿照压制在屋底的土墙前,戳得墙面千疮百
孔,颇有猫捉老鼠的意味。(可……可恶!
耿照咬牙抬头,正迎着人形巨兽的恶意俯视,彼此都知道戏耍已至尾声,黑
袍怪客一爪入墙,封住左半部空间,另一爪戳向耿照受伤的肩臂,打算将他钉在
墙上,慢慢折磨拷问。
爪风着体的瞬间,耿照矮身一缩,巨爪“砰!”贯入壁中,千疮百孔的粗陋
土墙再也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耿照不顾黄尘激扬‘抱着头滚出破壁,身子猛地撞上一座结实木墩,差点痛
晕过去,脑中灵光乍现:“这是……柴墩!”反手捞去,果然握住一柄柴刀I?
未及站起,黄尘中一团硕大的乌影横空跃出,巨狼般的黑袍怪客不给他喘息的机
会,利爪兜头
抓落!
耿照抬臂牵动左腋,痛得眼前发黑,眼看难以抵挡,蓦地腰间白芒大盛,化
骝珠威能一一度爆发,炽亮的白光几乎照亮了半座院子。黑袍怪客惨叫一声摔落
地面,不住倒退,似乎那白光化为实体,就这么刺伤了他?,片刻实在不甘心,
索性撝着眼
又扑上前来。
耿照得驩珠奇力之助,体内真气一霎充盈‘直欲鼓出,忙挥舞柴刀御敌。他
平生只学过一套“无双快斩”,此时命悬一线,什么压箱底的本领都得拿出来,
咬牙单手使刀,硬劈完一路几百刀的无双快斩。怪客被砍花了身躯,创口不住冒
烟;片刻后挥开浓雾般的刺鼻药气,但见一身青皮戟髭,哪有什么伤痕?
耿照握刀的手不禁微颤,虽然脐间骟珠仍放出万道豪光,但捣眼的青狼却在
白光里人立起来,蓦地仰头长嗥,骇人的咆哮声震动山林,惊出无数飞鸟,气势
再度压倒了腰绽异光的少年!
这人……是打不倒的丨
在岳宸风之后,耿照已许久许久没有这种绝望胆寒的感觉了。若连未曾失控、
源源释放奇力的化驩珠都放不倒这厮,眼下还有什么武器可以倚恃?人狼步
步进逼,覆面巾下的长吻不住动着,发出令人汗毛直竖的可怕声音:“说!那半
首二十字是什么?再不说,我便吃、掉、你!”“《青狼诀》这种低三下四的武
功,用得着这么张狂么?”一把端丽动听的女声自他身后传来,口吻虽是轻描淡
写,却隐有一股肃穆庄严,可以想见声音的主人见过无数沧桑风浪,纵使面对怪
异狰狞的人形巨兽,依旧波纹不惊。
“任你化身后刀枪不入、伤愈快绝,这套武功的致命缺陷,你并未参悟出破
解之法。要不,也毋须啃食这农家的无辜女儿了,是也不是?”
耿照一凛:“难怪!难怪他的指爪路数如此眼熟,这《青狼诀》……是聂冥
途的独门武学!”
他曾在莲觉寺大佛腹中‘与明栈雪窃听聂冥途、阴宿冥两人对话,从而知道
这门歹毒的武功。只是聂冥途一身青狼诀邪功,当年已被“天观”七水尘化去,
此人决计不是聂冥途,这世上还有何人通晓这路《青狼诀》?
而黑袍怪客则被说中了痛处,怒极回头。
如无必要,他等闲不使青狼诀,实因这门武功有重大缺陷,饶是他天资过人,
又煞费苦心钻研,犹未可解。万料不到雷奋开伤疲之身,仍是无比难缠,非使出
青狼诀无以擒之,而后才不得不寻来这座野地农舍,生食农家之女修补耗损。
聂冥途隐世长达三十年,集恶三冥的畜生道一支早已烟消雾散,世上纵有知
《青狼诀》者,亲眼见过的也不多了,谁能轻易喊破这门奇功的来历,甚且知其
有重大的缺陷?
“尊驾既来,何必藏头露尾?还请现身一见。”他冷冷道。从人狼口里吐出
文质彬彬的话语,当真诡异到了极点。
“从你口中听到「藏头露尾」四字,实在令人哭笑不得。”那端丽的女子口
音淡然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没藏什么,只是有人心眼已污,睁眼不见罢了。
你要见我,我不是在这儿么?”语声方落,耿照眼中忽现奇景——
白光之中,四名童子扛着一台金顶纱帐现身。那帐大有八迭,周围数重藕纱,
贴满金箔的华丽顶盖呈八角飞檐的形状,中心的尖顶上立着一头振翅飞天的金凤
凰。,
帐子两侧的抬杆粗如碗口,与金帐台一样遍体髹金,光是教八名力士来扛都
嫌沉重,那四名僮儿却是举重若轻,移动间宛若踏莎滑行‘连晃都不多晃一下。
金帐前后,另有四名矮小的童女举着饰金涂红的凤头金杖,帐头悬着华丽的
大红宫灯,只有右前方那盏不是红的,而是一只朴实的糊纸白灯笼,形状十分眼
熟。
八人阵帐的华丽金帐,便这么“滑”进竹篱院里,与耿照、黑衣怪客形成鼎
足三角,彼此相距不过丈余。金帐停住的瞬间,化骝珠的耀眼白光突然熄灭,耿
照检查脐间并无异状,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暗忖道:
“适才在江畔,珠子也曾自行释放奇力,并未如平常那样,稍一刺激便即失
控,这回也是。二次出现的时机、情况之相似也未免太过巧合,方才她说「我一
直都在这里」,此事若与这名女子有关……代表她从江岸那边,就一路跟着我们
了。”此妹似无恶意,他忍不住多看了那盏白灯笼几眼,陡地省悟:“这是……
七玄宗主的灯笼!”他对手持离垢后的记忆十分破碎,一想便头疼,但之前发生
的事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他与染红霞意外闯入鬼先生与七玄宗主的集会,在劣势
之中绞尽脑汁,想办
法脱困……
白灯笼的形制一模一样,但他没看过上头所绘的记号。灯笼面上,寥寥几笔
绘出一枚箭簇似的图样,尖尖的三角框子底下两竖并排的直线,说是伞盖,伞柄
也未免粗了些,倒像简笔的树木符号‘三角树形下还压了个日轮般的螺旋圆圈,
表示是背着太阳的。
七玄的号记既简单又明了,即使是半路杀出的耿照,多能一眼认得骷髅头代
表游尸门、蜘蛛代表天罗香,竖有三弦的箜篌代表血甲门,而蛇形则是五帝窟的
表记……只有这压着日轮的树木图形,完全看不出代表什么意义。耿照在心里将
七玄各派数了一遍,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不管怎么数,他所知悉的“七玄”始终
只有六个门派。有个门派从没出现在“七玄”的指涉当中,连与宝宝锦儿闲聊时
也不曾听她提起过。“你们……”他不由得喃喃说道:
“就是那个从没出现过的「第七玄」罢?连七玄中人也未必知道……”
“没错。典卫大人可真聪明,一下便想到啦。”
金帐里的女子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口吻仍似有慑人心魄之能:“我等便是
那人所不知的第七玄,你可以管我们叫「桑木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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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天津话啊,这几个老头老太挺好玩的
李晓路真是变难看了,头发这么少

【在 w*****4 的大作中提到】
: 婆婆妈妈公公爸爸演的都还好,挺真实自然的,尤其琪琪爸爸,天津话很正宗,哈哈,
: 有趣的是一个天津人一个北京人在家里还能说自己家乡话,好玩。里面的口头语也挺过
: 瘾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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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折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黑衣怪客冷哼一声。“七玄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丘之貉!”
帐中女子不由失笑。
“‘妖魔鬼怪’四字由你口里说出,也讽刺得很啊!”
正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她这一边不算她自己,光是随身的仆从就有八
人之多,外表虽是些童男童女,端看抬帐四人举重若轻的模样,便知不好相与。
黑衣怪客剔着利爪,幽绿色的眸子转得几转,忽想到了什么,怪声冷笑:
“据说‘桑木阴’乃是七玄之中的不动者,如升东之建木,不能轻易插手江
湖之事,只能旁观,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阁下既然自称是桑木阴,该不
会不知道这一条规矩罢?”
那女子“咦”的一声,诧然道:“你怎么知道?”
黑衣怪客冷笑不语。帐中女子也不生气,片刻怡然道:“你不说,我也猜得
到。倒是你的眞实身分,令我大感兴趣,《潜翔宝典》这么罕异的典籍你都看过,
赞一句饱学鸿儒也不为过了,是不是?”
《潜翔宝典》乃是一部江湖野史,作者不详,也有说非是-人一时之作的,

书分上下两卷,上卷记载玉螭王朝诸事,取材粗疏,信不如正史,文字也不
如《玉螭本纪》那样华美生动。历朝历代撰述鳞族帝纪的各种文本,简直到了汗
牛充楝的地步,官修的、私撰的不计其数,即便到了本朝,都还有萧谏纸这样的
大儒从中取材,
写出洋洋洒洒十七卷的《东海太平记》来;以这半部《潜翔宝典》之平庸粗
劣,实在有愧于“宝典”二字。
珍稀罕异的,是它的下半部。
下半部主要记载玉螭王朝隳灭之后,鳞族各系的源流演变,其中最重要的就
是天源道宗的部分。天源道宗内部派系复杂,即日后七玄前身,只是成书时尙无
“七玄”的说法,但其中却有关于桑木阴的记载,可见其源流久远。
这下半部的《潜翔宝典》涉及邪派,历代都被列为禁书,影响所及,连上半
部都只有极少数的手抄残本流传,看过的人非常稀少,更遑论是下半部。而黑衣
怪客适才顺口说出的“以延己祚,以待龙皇之回归”两句,恰恰出自宝典下半部
中桑木阴的条陈。帐中的女子既是出自桑木阴,自然赞得烂熟。
黑衣怪客自知失言,冷哼一声:“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既是桑木阴之人,
此地之事便与你无关了,请!“那女子曼声道:”你自做你的,我路过腿乏,
在这歇会儿不行么?“
听如此优雅端庄的动听女声,说出这种近乎赖皮的话来,若非形势严峻,耿
照差点笑出来。眼前的情况实在怪异极了:披着狼形的凶手饱读诗书,一口一个
指他人是“邪派”,横里杀出的高贵仕女又说是路过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听帐中女子唤他道:“典卫大人,你适才用的刀法很好啊!哪里学的?”
耿照心尖儿一吊,头皮发麻,忽然有点理解黑衣怪客的感觉:“怎么她老问
些不方便回答的问题,该说是都问到点子上么?”不敢随便卖了老胡,只说:
“是一个朋友教的。我胡乱练过几天,约莫连一成都不算会,也说不上名堂。”
“不,你这朋友挺有名堂,只是你使得不对。”女子细细解释:
“这路刀法源于南陵的青丘国九尾山,脱胎自‘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
然而稽神刀博大精深,练成者寥寥,遂有才智之士撷取精要,改走重意不重形的
路子,化出这路变幻莫测的刀法来……”
“等……等一下!”
耿照被弄胡涂了,这“无双快斩”明明是老胡自创的武功,怎会与天下三刀
之一的稽神刀法扯上关系?
“你说这……这是稽神刀法?”
“不是。是脱胎自稽神刀法的另一门刀艺,昔年‘九尾飞仙’胤纵天在青丘
国九尾山耗费一一十年的光阴,终于总结前人的心血,创制成功,才率领门人重
入东海,成为七玄首屈一指的势力。”女子笑道:
“虽经人刻意变造,更略去了招式外型,但刀意是不会变的。你方才所使,
确确实实是狐异门的天狐刀。”
天……天狐刀?
耿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帐里的神秘女子却不容他再想再问,一只纤细柔荑
伸出纱帐,轻轻向他招了招。“你过来。进帐子里来。”
耿照看了一眼黑衣怪客,却听那女子道??“没关系,快过来。”他只好横
刀缓缓走近金帐,碧火眞气的灵感铺天盖地般散开,双眼不敢稍离那魁梧狰狞的
人狼,唯恐他突然发难。
说也奇怪,黑衣怪客仍是站立不动,身上零星冒出缕缕烟丝,碧眼不怀好意
地盯着耿照,却未乘隙攻撃。“有……有僭了。”他抱着柴刀爬进帐子里。这金
帐比他看过的任何一张床都大,说是小屋也不为过,谁知帐里还眞是一张大床,
可供七八人并卧,铺着厚厚的绵软绒毡,毡子底下不知垫了什么,一按便微微陷
下,犹如弹松的棉花。
舒适的软毡上散置着扶枕垫褥,无一不织锦绣金的昂贵珍品,布置得像是一
个具体而微的女子闺阁。
他才进帐子里,当先映入眼帘的,居然一只绷着滑亮白绸的小小桃尻。这是
他这辈子见过最小巧的屁股,大概比一颗香瓜略大,还小于盛夏河洲新采的小玉
西瓜,浑圆饱实的股瓣显已发育成熟,非是乳臭未干的小女娃所有。
小桃臀并非是静止不动,而是扭着同样小得不可思议的圆腰一路向前爬,裙
裾在绵软的榻上摊成扇形,伸出两只朝天的小小脚掌,未着鞋袜的赤裸脚心酥红
细嫩,这点倒是跟小女孩儿没两样。
她爬到居中的枕堆间转身倚坐,拥着一袭白狐裘裹肩,把小小的桃尻藏进了
枕头堆里,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十分舒适,微眯起一双深邃大眼;及臀的如瀑浓发
“唰!”披垂下来,竟是缎子一般的雪白,没有一根乌发。
少女——在耿照看来,她的个头至多只有十-三一岁——的脸蛋比巴掌还小,
细瓷般的肌肤毫无血色,整个人彷佛一尊极精致的瓷人偶。
“再靠近点,别杵在那儿。”
她一开口,耿照才知她不是什么女童,而是方才与黑袍怪客周旋的那个高雅
女声。仔细一瞧,那张精绝的脸孔也不像女娃儿,而是秀丽的女郎。若说雪艳青
是被等比例放大了的,那么,她就是被等比缩小,虽有着小小的臀股、小小的手
脚和脸蛋,身形却非未发育的女童,而有着成熟曼妙的曲线。
正因为个子太小而金帐太大,她刚才爬到垂纱前伸手招呼他,又要赶在耿照
钻进来之前爬回原处,才让他意外目睹了那只小得出奇的诱人桃尻。女子拍拍手
边的枕头堆,-具玲珑有致的修长女体趴卧在柔软的被褥间,浓发中传出轻细的
微鼾,竟是雪艳青。
“她累坏啦,我点了她的昏睡穴,顺便带过来。”女子道:
“这下,你总能放心了罢。”
“多谢……多谢前辈。”耿照心念电转,知道遇上高人,丝毫不敢缺了礼数。
女子笑了笑,玉芽似的纤细指尖伸出白狐裘,遥指着藕色纱帐外的巨大乌影。
“他在拖延时间,看出来了么?”见耿照不甚意外,满意地点点头,低声道
:“《青狼诀》在短时间内剧烈地改变人的骨骼筋脉,并使伤势快速痊愈,看似
神奇,实则有极大的缺陷。天地之间自有平衡,没有凭空得到的力量;内功不能
使伤势瞬问愈可,因此他超用的是生命的精元,即使得到大量的血肉补充,也不
过是寅食卯粮,无法培固。”
这道理耿照听明姑娘说过,并不难懂。
“看他的模样,之前似曾遭遇十分难缠的对手,为了自保,才运起《青狼诀
》邪功,或制服对手,或用来恢复伤势。为弥补邪功损耗,他吃了农家的女儿,
不断冒出的药气便是体内消化的特征。”
“……他刚才没出全力?”
“是想出也出不了。”女子指着帐外。“现在,药气渐渐消失,表示吞吃的
血肉精元为他所摄,《青狼诀》暂时得到补充,便能够全力施展了。”
“请前辈明示。”
“硬碰硬的话,我也没把握杀他。”女子难得露出沉吟的表情。“青狼诀纵
有千般不好,‘寻常刀剑难伤’与‘疗伤快绝’这两点却极难缠,否则也没人肯
练啦。若善用天狐刀之长,倒也能制他。”说着瞟他一眼,抿嘴微笑:
“没有招式,很困扰你吧?”
耿照一怔,随即用力点头!老胡的对打训练,让他悟出“周天方圆,无处不
在”的刀意:耳朵先听、眼睛先看,而后脑子才授意出手,永远赶不上招式的变
化丄局手对决中,一息之差往往便是胜负的关键。
然而无招无式这一点,却使他在实战的应用上很难再行提升。武学是极为精
密繁复、讲究技巧的一门学问,熟练与反应很重要,却非武学的全部,否则猿猴
狐鼬的反应俱都-流,岂非都是武学大宗师?
“无双快斩”为耿照的武道开了扇窗,但窗后需要更多的材料来充实,才能
显现风物,甚至开山辟流,完成一幅胸罗万有的奇景。可惜老胡和他分开太早,
来不及塡补这块空缺,若非中途机缘巧合学了薜荔鬼手,又得明栈雪悉心点拨,
恐怕耿照于外门进境有限,靠碧火神功或可压服一般的好手,万一对上岳宸风这
种级数的敌人,不免险象环生。
而鬼手的招数毕竟与刀法大相径庭,能借用贯通的部分相当有限。耿照自小
与木鸡叔叔劈柴,练就绝佳手感,又得碧火神功之绵长、发在意先之反应,偏偏
手上的招数不够,临敌使来使去,就是那一通猛砍的“无双快斩”,就像一名天
生识味手艺高明的厨子,刀具灶火备便,正准备大展身手,偏偏手边没有食材,
怎能烧得出好菜?
女子随口评说,居然一针见血,耿照彷佛在黑暗中摸索许久,忽然见到了一
盖明灯,抱拳长揖道:“前辈教我!”
女子点头道:“时间有限,只来得及学三招。天狐刀之精要,在于……”忽
听得帐外一声咆吼,黑衣怪客身上突然窜出大股浓烟,刺鼻的腥臭药味陡地变重,
连帐外的八名童男童女都忍不住掩鼻。
“这人也性急啊!”
娇小如玩偶般的白发丽人微蹙秀眉,忽然伸出两指,冷不防戥向耿照双眼!
这-下迅捷无伦,耿照还来不及吃惊,右臂本能一拨,格开那玉一般的小小柔荑。,
两人肌肤尙未接触,女子又无声无息缩手,连风都没扯起一缕,彷佛什么事也没
发生
过。
“教你的人也许出于好意,但你的性子不适合练天狐刀。方才你可以躲,性
格狠戻些的还可能后发先至,以攻代守,更能抢得先机……但你却只是挡下而已。”
女子叹了口气。“天狐刀讲究的是机变百出、虚无飘渺,于虚实之间用心机,不
适合你。我原本想教你三招步法,让那人碰你不着,时间拖久了,青狼诀的缺陷
自会收拾他。现在看来并不合适。”
耿照恍然大悟。
黑衣怪客最可怕的是刀枪难入、伤不成伤的青狼诀,但他最怕的也是青狼诀。
只消以敏捷身法绕圈子游斗,避免正面交锋,待他摄取自生肉的精元消耗完毕,
黑衣怪客不走都不行,眼前的危机自然解除。
“我懂啦。”耿照对自己的速度颇有信心,低声道:
“请让晚辈与他周旋,尽力不被他的利爪抓到便是。”
女子却摇摇头。“万一他撇下了你,转而攻击这里,你待如何?”
耿照闻言一愣。就算这神秘莫测的白发女子足以自保,他也不能不管昏睡的
雪艳青……却听女子笑道:“那人也是工于心计之辈,不好好利用你的性子,那
才眞是稀奇。你这个不闪不避、什么都往身上揽的脾性,学稽神刀法还合适些,
却学不得天狐刀。”
她叹了口气,轻道:“也好。本来要学三招的,现下学一招就行啦。”伸手
去按耿照的右手肘弯。肘弯乃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耿照本能圈掌一拦,这
回女子并未缩手,两人单臂交缠、快若闪电地交换了几招,耿照只觉她膺触细滑,
竟像没有体温似的,小小的手掌又软又绵,怕眞的出力碰伤了她,只以白拂手的
招式卸劲
谁知转得几下,她轻轻一推,细滑的小手便突破中宫,稳稳按在他的胸膛上。
耿照确定她也没使什么内力,况且以白拂手黏缠之精,就算岳宸风当日也没法一
掌突破,女子的手法巧妙至极,倒像顺着白拂手的路数反向旋回,每个动作的力
道都被精准无比地承接了过去,你进她退、你往她来,竟无一丝罅隙。
白拂手的卸劲与防御体势不但被拆解成一个个零碎动作,还被她的小手像套
袋葡萄般兜装起来,却又有着一丝极其微妙的隔阂,完全无法产生威力,乃至她
把手往前一摁,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贴上了胸膛的膻中穴。这绝非白拂手不够巧妙,
甚至与武功的强弱无关,就像天下最锋锐的剑,也不能砍开为自己量身订做的剑
鞘。
女子见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出身铸炼名门流影城,
对体悟这路手法极有帮助。你方才使的,可是薜荔鬼手中的一路白拂手?这门神
功失传已久,倘若能痛下十年苦功,成就当不可限量。”
她……她连薜荔鬼手也知道!
女子将他的错愕全看在眼里,淘气一笑,指了指柴刀。“狼荒蚩魂爪不是什
么上乘武功,比起你的白拂手差多啦。你把这招学起来,他便奈你无何。”并拢
五指随手劈拦,使的却是刀法。
耿照记心不错,女子的动作亦不难,他边看边比划起来,居然似模似样,只
是看不出这样的简单刀路,如何能克制黑衣怪客的“狼荒蚩魂爪”。女子带他做
了几次,突然钩起五只白玉雀舌般的纤指,作势抓他胸膛。耿照对刚才被她一掌
穿入中宫之事犹有余悸,正要拨开,忽听女子低喝道:
“用刀!”耿照一凛,柴刀左抹右回,眼睁睁看着她一条曲线修长美好、偏
又小巧如牙雕玩物般的藕臂穿出袖管,与他交错而过,生锈的柴刀却停在她脖颈
边,距离微透出青络的白皙长颈仅有分许。
耿照目瞪口呆。女子传授的刀法似是为这一爪量身订做,缝贴缝地逆着爪势
倒旋回去,又重演一遍中宫突进、如入无人之境的戏码。
“这……这是什么刀法?”他不禁喃喃说道。
“心诀乃是我桑木阴所传的‘蚕马刀法’,招式则是我按《青狼诀》图谱所
载,与适才他所使的狼荒蚩魂爪相印证,临时拼凑出来的。你临敌时还须自行修
正变化,不能一味墨守。”忽然想起了什么,抿着小小的嘴儿笑道:
“这‘蚕马刀法’也是没有固定套路的,贯通心诀后,你见一套武功便破一
套,什么样的攻击法儿都能为它量身打造-只鞘,老老实实装起来,任它如何锋
快,独独拿你没办法。”
耿照省得厉害,女子虽未直接告以心诀,仅仅是这一点拨,他已受用无穷,
忙收了柴刀,正襟俯首:“多谢前辈指点。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尊讳如何称
呼?”
女子笑道:“你叫我马蚕娘罢。咱们桑木阴的主儿,历代都叫这个名儿的。”
帐外又是一声惊天咆哮,那名手提白灯笼的女童奔至帐前,福了半幅:“启
禀蚕娘,那厮似是复原啦!需要我等出手么?”那女童耿照适才打过照面,看来
不过十岁模样,谁知声音却颇为苍老,蒙眼不看的话,还以为说话的是名老妪。
马蚕娘挥手道:“玉嬷,先退下罢。那人不是你们能应付的对手。”转头对
耿照道:“你身负碧火神功绝学,论长力他不及你。临敌时切莫着慌,稳扎稳打,
必能取胜。”
“晚辈理会得。”耿照对她的武功见识甚是服气,无论她再说出什么也不觉
得诧异了,抱拳一揖,提刀揭帐而出。
院中,黑衣怪客正剔着骨爪,身上已不再逸出刺鼻的浓烟药气。他的身形似
乎缩小了些,贲起的肌肉也不像先前那样夸张,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悍,一见耿
照出来,冷笑道:“你已经错过了哀求饶命的机会。我先将你擒下,待杀尽了这
帮搅局的七玄妖人,再来慢慢拷问雷万凛的下落。”
耿照沉声道:“不管你要问的是诗还是总瓢把子的行踪,我都无可奉告。”
“很好!”那人拧笑:“但愿用刑之时,你也有这般骨气!”身形微晃,如
狼一般扑向耿照,竟比先前快上一倍!耿照根本来不及施展什么刀法,被扑得连
滚几圈,总算没被他巨大的身躯压住,乘隙侧滚开来,才起身利爪又至!
好……好快!
狼化的最大优势就是快极,耿照心知不妙,灵机一动,转身便逃。“吼!”
人狼狂吼一声,震耳的咆哮还未散去,爪风已至脑后。,耿照侧身让过,黑衣怪
客连人带爪扑倒了整片的竹篱笆。
竹篾细韧不易断折,再加上此处本有一畦小小菜圃,扯倒的竹篱、柔软的菜
圃地以及飞散的农具杂物等,让人狼的行动大受限制 …一脚踩穿了篱笆,深深
陷进泥土地里,正要运劲震开卡在腿间的刺碎篾网,耿照已反守为攻,擎刀扑了
上来。
“找死么?”
黑衣怪客一爪挥出,少年却像泥鳅般缠转过来,他手上的刀也是——人狼一
声痛叫,毛茸茸的粗壮臂上被刨起一圈连皮硬毛,浓墨般的鲜血飞溅而出,耿照
已与他交错而过,自是毫发无伤。
黑衣怪客痛极,不明白护身的罡气何以突然失效,这少年刀锋削过之处,全
是这一抓里的弱点,彷佛变戏法的秘藏机关被人掀了开来,专挑紧要处破坏,伤
害倍增。他自《青狼诀》大成以来,已多次拿活人来试爪练功,自问比聂冥途钻
研得更透彻,只碍于身分,不能正大光明挑战高手,球磨实战应用。
原以为雷奋开那老流氓受了重伤,该能轻易擒之,殊不料“铁掌扫六合”威
力极大,雷奋开那厮心计又工,故意示弱,甫一交手便中了六合铁掌的暗算,若
不以青狼诀疗愈受创的脏腑胸骨,只怕死在屋里的便是他了。
为吐怨气,他可是狠狠折磨了他一顿,无奈雷奋开硬气得很,黑衣怪客明白
从他口里套不出话,适巧耿照寻至农舍,才故意放他进来,谁知……当眞可恶至
极!
“吼——!”人狼仰天长啸,臂上窜出大股药烟,刀伤被迅速修补起来。
耿照初试“蚕马刀法”奏功,又惊又喜,谨记着马蚕娘的吩咐,绕着黑衣怪
客游斗,不避任何一爪,而是直接以蚕马刀为“鞘”,令人狼爪爪无功。
然而狼荒蚩魂爪毕竟是狼首的成名武功,亦是变化多端,不是每一下都能像
第一击那样顺利破隙。两人一个前后左右疯狂出爪、一个兜着圈子连消带打,耿
照还是守多攻少,以他伤疲之甚,黑衣怪客修为又远高于他,这已是不可思议的
惊人战果。
交手数十合,黑衣怪客的身躯再度裹入缕缕药烟之中,知道这样下去极是不
利,一式“狼猛蜂毒”又被耿照轻易化去,惊天之威如击空处,突然明白过来:
“他这路刀法,专克‘狼荒蚩魂爪’I。”虽不明就里,他却不是冥顽不灵
之人,作势再发一次“狼猛蜂毒”,待柴刀抹至,突然反掌握住刀锋,左掌画了
个圈平平推出,正中他胸口,将耿照打得倒飞出去,整个人摔进金帐之中,一口
鲜血全喷在藕纱上。
马蚕娘细眉微皱,趴着向前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拖至枕畔,随手点了几处大
穴,微透着光的小小玉掌一拍他肩头,一股熟悉的绵和之力透体而入,护住他的
心脉。耿照只觉脐间一阵烘暖,周身如浸温水,奇怪的是碧火神功的护体眞气并
未抗拒她输送过来的力量,彷佛早已习惯似的。
“前……前辈……”他神识渐渐模糊,仍挣扎着开口:
“雷……总……总瓢把子……秘密……”脖颈一歪,终于不省人事。
帐外呼喝声此起彼落,黑衣怪客与举大红宫灯的三名女童斗得正酣,三人身
手毫不逊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喝叱的声音同样嘶嘎苍老,半点也不像幼女;片
刻几声裂帛劲响,三女各被利爪所伤。被称作“玉嬷”的女童一挥衣袖,沉声道

“四穷童子,保护蚕娘!”那抬帐的四名童子发一声喊,齐跃上前。
“退下!”马蚕娘轻叱:“莫添伤亡!”众人奉她若神明,闻声顿止,一动
也不敢动。黑衣怪客“唰!”飞入帐中,巨爪一攫,抓起马蚕娘举至面前,两人
身长相差悬殊,他单掌捏着她纤细的楚腰,拇、食-一爪几能合住,忍不住啧啧
称奇:
“你这个玩具娃娃,弄出这许多花样—。”
谁知马蚕娘全无惧意,悲悯似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你露馅啦,知不知道?
普天之下,能将‘不动心掌’使到这般境地者,屈指寥寥。你那一掌‘河凶移粟
’,不啻写着名姓,还蒙脸做甚?”小手微扬,轻易将他的覆面巾揭下。
黑衣怪客大惊撝脸,旋又目露凶光,咧着血口尖牙,拧笑道:“窥人阴私,
身死莫怨!”掌中用劲,正要将这小得出奇的白发女子捏死,谁知不管怎么收拢
指力,却彷佛掐了块金刚砂,他已捏到全身微微颤抖、额际汗涌的程度,说是九
牛一一虎之力也不为过,马蚕娘的小腰却丝纹不动,一双大眼仍眨巴眨巴地望着
他,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只伸出一根蕊芯似的手指,按住他死命用力的虎口。
“若非我立下誓言,不得插手武林之事,今天你就死定了。”小小的女郎轻
声说道:“只是本门先祖万万想不到,这誓言竟保护了一名伪君子。”指尖慢慢
上移,啪的一声,黑衣怪客的腕骨已被扯脱,不住冒出药气。她不知用了什么法
子,将他施加的握力凝于她指尖下的那一点,还能倒移回去,严格说来黑衣怪客
的腕关节是被自己施力扭脱的。
马蚕娘的指尖继续上移,片刻又是“啪!”一记脆响,肘关也被倒行之力震
脱。“你博览群书,学问大得很,又工心计,我骗不了你。碍于誓言,任何可能
改变武林的事我都不能做,包括揭发你的眞面目。,除非生命受到威胁,否则我
不能出手。这是你今天犯下最大的错误。”
指尖滑过人狼的肩头,肩关节应声脱臼。他整条手臂软软垂下,巨大的身躯
跪倒在软榻上,马蚕娘站在他身前,居然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踮起脚尖伸直藕
臂,指尖继续上移,“啪!”锁骨也断裂塌陷。
黑衣怪客痛得汗如雨下,浑身簌簌颤抖。他已经整整有三十年,不曾重温过
这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与胆寒,瓷玩偶般娇小精致的女郎彷佛是阎王最美丽的化身,
索命的幼嫩指尖一路往喉头移去。
咽喉软骨与肩、腕关节不同,-旦爆碎将波及颈动脉,直与砍头无异,即使
是青狼诀的修补异能恐怕也来不及救。女郎的指尖从锁骨滑至胸骨,所经处的皮
肤表面不住鼓起,发出炒豆般的劈啪声响,皮下已骨烂如糜。
他施加于雷奋开身上的折磨,远远不及于此。黑衣怪客咬牙呜呜颤抖,在青
狼诀强大的肉体修复能力之下,他连想昏过去都不能。
她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也不能杀生。为防止继承蚕娘之力的人忘了自己
的使命,规矩还眞多啊,是不?人活在世上,本有许多限制,不是你想怎么样便
能怎么样的。”
“你记好了。”女郎踮起脚尖凑近他耳畔,亲昵似的嘱咐着:“你若动这耿
姓少年一根汗毛,我杀你便不违誓言,明白么?”指劲疾吐,身前的巨大兽躯轰
然飞出,直到两丈开外才坠落地面,撞出一个大坑。
黑衣怪客落地后,不能行动言语的禁制犹未解开,身子从坑中弹起、落下,
再弹起落下,连滚几圈才恢复自由,烧烟般的药雾随风源源涌出,断碎的锁骨与
左臂已复原大半。
“这女人……这女人的武功,决计不在当年的刀皇、隐圣之下,是……是三
才五峰的级数!”
他头也不回,起身便往林深处逃去,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和风火连环坞的
聂冥途一样,黑衣怪客做了受人讪笑的选择,看似怯懦卑鄙,但只有亲眼看过修
罗地狱、并且得以生还的人才明白活着,才是最大的成功!只有活下来才能洗说
耻辱,获得更多。
在梦里,耿照持续与身披残碎黑袍的巨大人狼缠斗着,施展马蚕娘所授的一
式刀法。梦境里的黑衣怪客并没有变成十丈高或三头六臂,甚至与在莲觉寺的聂
冥途相结合,“狼荒蚩魂爪”的威力更眞实也更强大I这可是结合了两名修练奇
才的对战经验,从中淬炼而出的完美之狼,就算聂冥途与黑衣怪客遇上也要头疼
半天。
自从接受夺舍大法再造之后,耿照的脑海中便宛若一座“记忆宫殿”,所有
的记忆都罗列其中,只需要一点窍门与练习,便能从中任意调出记忆查询。但耿
照并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对奇宫门人而言算是入门的锻炼心识法他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道该去锻炼这项能力,只能偶尔藉助梦境,达到这种“默念其容”的神
奇效果。
透过梦境的战斗,他逐渐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马蚕娘说的一点也没错,“蚕马刀法”的重点在于心诀,那几下招式不过是
临时拼凑而成,越花时间琢磨威力自然越强,反之则越粗疏——但这仅仅限于马
蚕娘所设想的狼荒蚩魂爪。
倘若黑衣怪客使出一招自创的爪法,这几手刀路的威力不免要大打折扣,而
黑衣怪客正是以此法取胜。
不知不觉间,耿照模拟出来的战斗对象不断重复最后打败自己的那一掌,那
掌法与狼荒蚩魂爪的武学路数天差地远,耿照只好不停修改刀式,让他从马蚕娘
短暂指导而得的那一点朦胧感觉能运使开来,发挥面对狼荒蚩魂爪时的强大威力。
经过千百次的对敌,他把那一掌战得滚瓜烂熟,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能使出,
修正出来的刀法与马蚕娘所授早已大相径庭,两者间几无关连,只余一丝模糊飘
渺、似是而非的心法串接。
算不清是第几次落败,耿照再改刀路,眼看黑衣怪客握住柴刀,左掌画圈轰
至,他突然松开刀柄,右手并指作刀,左抹右挑,绕着黑衣怪客的手臂缠转直进,
掌缘重重切中他颈侧——
“成功了!”
哗啦一声,耿照骨碌碌地喝了几口水,赶紧伸手找东西扶,好不容易从水中
冒出头来,才发现双手所扶是滑溜腻润的石阑,自己居然浸在一座石砌的池子里。
那池水很烫,蒸出大片热烟,四周景物看不眞切,然而四野星垂,应是在户外无
疑。
耿照这辈子唯一见过的温泉便是在流影城的“响屦凌波”,没看过眞正的温
泉池子。池子的另一头被蒸腾的雾气挡住,难以判断浴池的大小,池缘以珍贵的
汉白玉砌就,池畔遍铺打磨光滑的石板,接缝极细,可见其考究。
温泉池子的周围植满庭树,权作挡墙,另有石灯笼、石椅、棚遮等布置,与
富豪之家的庭园相彷佛。靠近耿照这边就有两座雕成鹤形的中空石灯笼,里头摆
布了防风的琉璃灯,映射出淡淡晕黄。
不远处,一名纤细的女郎赤裸着玉一般的雪润小脚,在温泉中浸着,一头雪
白的长发在胸前拢成一束狐尾也似,末端以金环束起避免被泉水浸湿,正是桑木
阴的主人马蚕娘。
“睡醒啦?”她嘻嘻一笑,轻轻用脚踢水。“果然,你整整睡了一天,怎么
也唤不醒,我的臭脚丫子一浸水里,就把你给熏醒啦。”
她说这话毫无道理。且不说温泉本有刺鼻的硫磺气息,什么味道一入其中就
都闻不到了,那顶金帐之中幽香细细,馥郁动人,她光着小脚儿在里头爬来爬去,
哪有什么脚臭?简直就是一双香脚丫子。
耿照敢跟宝宝锦儿这般调笑,在前辈高人面前却不敢放肆,强笑道:“前…
…前辈说笑了。”马蚕娘笑笑也不看他,忽道:“女人啊,不管到了什么年纪,
总是不愿意老的。我不爱听‘前辈’两字,你喊我蚕娘罢,我门中之人也这么叫
的。”
“是。”耿照想起黑衣怪客来,迟疑道:“昨晚那个用狼荒蚩魂爪的人……”
“我打发他走啦。”马蚕娘说得轻描淡写,似是不愿多谈。“我一时不知道
要带你们去哪里,听你昏迷中老喊着‘总瓢把子’、‘秘密’什么的,如此上心,
索性便带你来这里。雷奋开与那户农家,我已着人埋好了,你不用担心。”
耿照感激她的细心周到,但又听得迷糊:雷奋开只跟他说了几个字,都不知
道是不是地名,怎么她就知道要来这里?他并非不相信马蚕娘,只是受人遗托,
不敢轻易辜负,谨愼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您……怎知道要来这里?”
“你和那黑衣人打斗时我就在附近,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啦。”马蚕娘也不
以为意,顽皮地摆动小脚打水,曼声道:“他吟了一首五言诗,那诗里是藏字的,

是一条字谜。“
耿照读书不多,那时正犯迷糊,哪记得什么诗句?却听蚕娘怡然道:“冈陵
何无人?井上蔓草生,岱岳宗一目,含毫空复情。诗有云:”如山如阜,如冈如
陵。‘冈陵一一字,射的是一个’阜‘字;何字去掉人字边,只剩一个可。左阜
右可……“
耿照在心里照写一遍,登时省悟:“是‘阿’!”
“没错。”蚕娘掩嘴一笑,续道:“井上围者,阑也。,上边再加个草盖头,
便是‘兰’字。岱、岳两字共通处,乃是一个‘山’字,所以前三句合起来,指
的就是阿兰山。”
“我们在阿兰山上?”耿照忍不住东张西望。阿兰山有这样的地方?“我找
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适合疗伤的地方。”蚕娘笑着踢水。“你的伤还不怎么碍
事,雪艳青那丫头可严重啦,又受了点风寒,泡泡温泉也对症。,我带来的嬷嬷
里,有三位被狼荒蚩魂爪所伤,温泉亦解寒毒、散固瘀,怎么想都是这里合适。”
“那第四句呢?”耿照好奇起来。
“没别的意思。就字面上来说,可以解作‘我一边写这首诗,一边怀念我们
旧日的交情’。依我看,这是一首约期诗,因为不方便让人知道,故将约会的地
点藏在字谜里,最末一句是希望对方念着旧情、前来相见。”她淡淡一笑,摇头
道:
“虽说江湖豪杰,肚子里没甚墨水,但写这种近乎游戏的藏字约期诗,未免
也太小儿女了些。我不相信这里边藏有什么秘密。”
耿照想起当日躲在莲觉寺转经堂的梁顶,曾听雷门鹤与显义密谈,提到“老
头子让我抓权”、“只有雷奋开那老流氓知道他的下落”,显然说的正是总瓢把
子雷万凛之事。他们找寻了阿兰山各处,要找个叫“万梅庵”的地点,相信雷万
凛便藏在那个地方,想来阿兰山这条线索便是来自诗里的字谜。
但雷奋开告诉他的东西,却与万梅庵、甚至与阿兰山无关。不管是谁在找总
瓢把子,全都错得离谱。
此事自不能说与马蚕娘知晓,他定了定神,随口将话题转开:“我在阿兰山
上待过一阵,从来不知道有像这样的地方。”皇后娘娘驻跸阿兰山,环山都是鎭
东将军府或金吾卫的人马,严格来说都算是己方阵营,耿照稍稍放心下来。但对
雪艳青而言,这可是大大不妙。
桑木阴怎么说也是七玄之一,虽说七玄未必同气连枝,总比和七大派、镇东
将军府亲近些。马蚕娘把身受重伤、孤身流落的天罗香之主,和耿照一起带进对
反阵营的势力范围,动机实在値得玩味。
蚕娘似是一派天眞,笑道:“是么?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又有温泉。”凝着
烟雾缭绕的水面静默片刻,悠然道:“耿典卫,你的碧火神功,是与人双修而得
的罢?”
耿照脸一红,要不是温泉水烫,他直想把头都埋进去。“是……是。”蚕娘
不用转头,也知他定是尴尬得很,温颜笑道:“双修本是道门诸法之一,也没什
么。我看过几张《火碧丹绝》的残页,却怎么也想不到可以用双修之法来贯通,
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眞是不世出的奇才。是你想出来的么?”
“不……不是。”
“啊,那定是女子想出来的,那可好极啦。”蚕娘眼睛一亮,片刻又道:
“你的伤势虽不如雪艳青,但也不是泡泡温泉、放着不管就能自己好的。最快的
方法,就是与你的双修道侣一同运功疗伤,而且是越快越好,以免留下什么遗患。
与你双修的那名女子在哪儿?”
要是知道明姑娘在哪儿就好了,也不用这么牵肠挂肚的。耿照神色一黯,摇
了摇头。“她不在我身边,一时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我们许久没见啦,挺挂心的。”
蚕娘眼中失望的神色一现而隐。“既然这样退而求其次,寻一名身子健壮、
根骨上佳的女子,以双修之法交合,虽然不及道侣,倒也不失为一策。”
耿照脸红耳热,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蚕娘正把一条腿儿从水里收起来,
无比细长的玉白小腿宛若鹤颈,比例完美至极,难再增减半分。
他看得心猿意马,忽生奇想?。蚕娘站起来比他的胸口还略低,身长与十岁
女童差不多,却非女童身形,而是整个人等比缩到了这样的高度,脸蛋比巴掌小
得多,精致得难以言喻……这么小的人儿,玉户该有多么细小?只怕一根食指便
撑得满满,若与她交合,龙杵怎弄得进去?
一想到这里,怒龙迅速翘硬起来,他突然觉得下身毫无拘束,完全可以感觉
杵身在热水里划了个半弧,昂然指向水面。
——我没穿衣服!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哪有人会衣着完好的泡温泉?
他赶紧坐到池底,双手掩着水中的朝天巨物,结巴道:“晚……晚辈该死!
不知身上未着寸缕,冒渎了前辈……”蚕娘咯咯笑道:“我知道啊!我让人丢你
下去的,怎会不知你没穿衣服?我从头到尾,可都没瞧你-眼哪。”拍了拍双手,
提着裙子起身,两条笔直的修长玉腿与耿照的手臂一般粗细,比骨瓷还要莹白,
一路滚落水珠的那股弹性更是令人想咬一口。
“好啦,我瞧瞧雪丫头去,你要好好‘疗伤’啊。我明儿再来瞧你。”她带
着一抹恶作剧似的笑意,扭着那小香瓜似的浑圆翘臀,就这么走出了石灯笼的黄
晕,只留下尴尬无比的耿照。
“眞是……被狠狠戏弄了一把啊!”耿照觉得对人家浮想翩联的自己,简直
就是个大驴蛋。正想在水底调息运功,忽听池子对面人声鼎沸,一团黄光划破缭
绕的温泉水雾而来,映出几个晃动的身影。
有人!
他本能一摸池畔,才发现没有衣物,不由得连天叫苦,正要冒险爬上池缘找
地方藏身,黄光忽然停滞不动,闯进来的那帮人都待在池子的另-头。由声音的
传递速度推断,这温泉池两头少说有三丈以上的距离,灯光照不透温泉水雾,竟
无人发现他的踪影。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道:“公主殿下,小人已雇了当地的土人做向导,派出
人手沿江搜索,但我等此番北来,携带的侍卫有限,当以保护殿下为要,不敢…
…”
“啪!”一声脆响,那人死死咬住?一声痛哼,看来这掌掴得有力,连个大
男人也禁受不住。那“殿下”怒道:“不敢什么?那你敢不敢死啊?没用的废物!
通通都^我找去!一会儿我提刀巡视,见有哪个还赖屋里的,本宫一刀斩了他的
头—。”那人应喏而去,灯笼的光晕登时少了一半。
皇后既然驻跸于此,附近有几个公主也不是难以想象之事。但这个公主殿下
^霸霸的,动辄要提刀砍人,显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耿照越听越不对劲,暗忖
:“奇怪了,这人的声音怎那么熟?我不识得什么公主殿下呀!”
正自狐疑,忽听一阵窸窣声响,随即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应是那“公主”
褪了衣裳,滑入池中,朦胧的白雾中但见一团沃雪似的影子,那公主的肌肤竟比
白雾还要白皙。
她发出“嗯”的一声娇吟,似觉舒畅,耿照只觉这呻吟又更耳熟了些,却想
不起在哪里听过。那公主余怒未消,不多时又嫌侍女烦人,怒道:“都给我滚!
这池子周围不许有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听见了没?”众侍女逃命似的推搪而出,
池边又只剩下石灯笼的昏黄光晕。
耿照不敢作声,收敛气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那公主趴在池缘浸水,半晌才自言自语道:“这帮人没半个顶用,废物一群!
子时一过,再让孩儿们去寻。”怔了一会,又喃喃道:“小和尙,你可千万别死
啦。就算死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瞧我拿役鬼令把你从阴曹地府提上来!”
一手轻拍水面
“上来呀,上来呀!世间鬼魂,谁敢不听我的号令?上来呀……”喊了几声,
约莫是累了,将脸埋在臂间,翘着雪臀趴在池边歇息。耿照钻入水中缓缓游近,
水中无光,只能见到朦胧的影子,但她皮肤委实太白,雪一般在水底格外分明;
耿照游到她身后一丈,于投影下缓缓冒出头来,直至露出鼻端为止。
温泉水雾依然浓厚,但距离拉近,那“公主”的模样已能大致看清水面上贲
起两座圆丘般的大白屁股,沾着水珠的臀股酥白耀眼,几乎比顶级的白丝缎还要
烁白,以致露出水面的小巧菊门呈现粉酥酥的橘色,彷佛是在红嫩的肌肤上又涂
了一层珍珠粉。
这屁股不仅雪白弹手,尺寸更肥硕惊人,浑圆的大腿也是肉呼呼的十分诱人。
公主的肩膀甚宽,裸背光滑,最惹眼是她那一头火焰似的金红浓发,发梢飘散在
水面上形成大半个圆,彷佛连水都要燃烧起来。
——是她!
红发雪肤、宽肩腴臀……这些曼妙的身体特征只能属于一个女人。
耿照再无怀疑,“哗啦!”自水中站起,勃挺的狰拧怒龙昂然对着错愕回头
的女子,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沉声喝道:“媚儿!”
(第十八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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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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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是不是也整了啊?感觉照着AJ的嘴整地似的,时不时还撅一下 难看死了。。。

【在 x*****i 的大作中提到】
: 原来是天津话啊,这几个老头老太挺好玩的
: 李晓路真是变难看了,头发这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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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c
12
看到后面都忘了前面了,依稀记得这是个耿大炮挥棒闯天下的故事
对了,还有砍掉重练的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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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
13
是不是觉得她现在好大的嘴,好厚的嘴唇?奋斗的时候,她看着还挺顺眼的,文章还夸她皮肤真白(
她妈妈好像有白俄血统),现在的她看起来,眼睛,鼻子,嘴巴都挺怪的,大概是和脸
型比起来,比例不对,反正是挺难看的,我最讨厌她的发型,就是前面留下一缕头发,
跟发廊小妹一样

【在 r******y 的大作中提到】
: 她嘴是不是也整了啊?感觉照着AJ的嘴整地似的,时不时还撅一下 难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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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
14
觉得这个凤凰男很眼熟,狗狗了一下,原来就是潜伏里面那个结巴,不过这次小结巴的
是另外一个, 那个小结巴我以前就见过几次, 好像每次都有些小结巴,偏偏还都是演
喜欢讲话的,还挺有些喜剧味的
才看到第3集,不知道凤凰男后来如何,看到第3集,家里有女儿的大概都会心有戚戚,
好好富养的女儿,怎么最后偏偏死心塌地地要跟个一穷二白的呢?大概还是富养的不知
道柴米油盐贵谋生不容易吧。

【在 c******n 的大作中提到】
: 烂人张林这种钓丝泡了个白美富。
: 真不知道白美富看上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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