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觉得旅行是件容易的事,更谈不上享受。当然,你可以轻易地去到一个城市
,方便地订好自己中意的酒店,按着自己的口味在大街小巷寻找美味,你可以听到不一
样的方言,认识不一样的人,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你可以短暂地把自己从生活的泥沼中
拉拽出来,去经历只属于自己的这么几天有限的时间。
不,我说的不是这样的旅行。这种旅行有逃避和享受的嫌疑,我想说的是一种彻底
跟世界脱节的行走。《荒野生存》是,《涉足荒野》也是。这种旅行非常零碎、缓慢,
艰苦,想要完成它除了要为自己设立一个遥远的终点,还要为自己找到一个真正让你愿
意,并且能够完成它的决心。如果这种决心带有目的性,无数旅人的脚步已证明,这行
不通,道路迫使你自己看清自己,放下那些你放不下的,你才有可能走完它。
你会因为这样一次旅行而彻底改变。这是真的。但相比起行走本身,这样的改变也
算不上什么。
一个人,背着支撑你所能承受的所有家当,只身一人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你会突
然碰到雨天,暴风雪;令人恐惧的野生动物,比如蛇,蝎子,蚂蝗;有时候会食物短缺
,而你根本不知道下一个村子还有多远,你不得不经常在不熟悉的环境中搭帐篷住下来
,比如在森林,或者黑色的田野上,废弃的度假屋,不得已的时候,是在山洞。你悬着
一颗心在路上走,生命安全寄托给运气。
起初会把旅途想得很容易,背包里会带很多干净的换洗衣服,书籍,碟片,想象中
的旅行总是自由的。你认为自己随时可以停下来烧个火,为自己煮一锅热乎乎的汤,如
果走不动,就支起帐篷躺下睡觉。你唯独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孤独和困难打倒。你很少
心平气和,你比平时更多地向一切竖起中指。然后,一点点扔掉背包里的东西,衣服撕
掉,书全部烧毁。一路上,自己跟自己悄悄对话。
景色美极了,确实是,像明信片一样,但是重复着的美景就丧失了惊为天人的美感
。有时候你选择沿着河流走,有时候是沿着山脉延伸的方向,你从地图上标示出脚下的
道路,在沿途的旅人邮箱留下只言片语,全然不期待有人能看到。
最后,开始承认这种孤身一人的景况。这次,是你自己主动选择将自己扔在孤独的
环境中。没有车子,没有旅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像婴儿一样充满不安,又像动物
一样警惕戒备。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割伤,跌伤,被动物咬伤,脚指甲脱落,更多的是
因长途跋涉而疼痛难忍的双腿,每走一步那疼痛就让人恼火,每时每刻你都在抱怨自己
为什么要走这样一条道路,随时随地你都在谋划着放弃,在下一个补给点你决定打电话
,乘最早一班车去机场,然后返回人间,再也不要在这该死的荒郊野岭漫游了。为什么
世界上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选择做这样的旅行呢?
可是,每一次想要放弃的时候,你就生出了对自己的厌弃:我难道真的这么无能,
连这样一段路都坚持不下去吗?过去的生活看起来一团糟,你每天按时打卡上班,而不
是去做一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你生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而不敢大声表达自己的喜
欢和厌恶,你失去了至爱的亲人,私生活一团糟,时间不停从你这里取走你最珍贵的东
西,却从未留下什么,连成熟都没有,你真想大喊大叫,“FUCK”,于是,一路上的山
谷和河流到处都处都在响应着你的愤怒。你很难超越这样的生活现实,步行是唯一直面
它的方式。
对于生活,有什么是你真正不能失去的呢?
有这条路程的证明,除了背包里的东西,其余都可以放手了。那些放手的东西,一
经放弃,就再也不能构成你的烦忧,你的虚荣,左右你的心情,激发你的愤怒。从背包
出走的那天起,你就是在选择告别和放弃,而这条旅程,更多的是一条决心,当你走到
终点,所有的心事都有了了结。是的,这段徒步的旅程就是一个理由。既然没什么不能
放弃,也就没什么非要拥有。你突然发现,这就是自由。再也没有什么能支配你,除了
你自己金子般的心。你放弃将自己的意念投射到事物中,因为你终于明白了“万物有时
”的道理,时间到了,自然有了结果,不必着急,不必愤怒。你的心只是心,干干净净
地映照世间万物。
这些话说起来很容易,很漂亮,那些艰难的部分,都被安置在道路上了。你知道,
只有走过的人懂得,其他的人懂不懂,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