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和南京之间一直保持联系,正常情况下周培公只要通过使者与南京联系就可以了,
但是这次周培公却带着邓名的战争威胁和最后通牒亲自返回南京,与蒋国柱面谈此事。
听说邓名的新条件后,江宁巡抚也有些吃惊,不明白对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硬,好
像一夜之间就要重新进入战争状态。
到目前为止周培公表现得相当出色,以前蒋国柱派去的秘使根本做不到据理力争,基本
就是在形势恶劣的时候把邓名开出的条件全盘接受下来,而周培公不但能不断地提出反
建议来迫使邓名重新考虑条件,而且还能为南京方面争取到一些有利的条款。
“为何邓名会突然要开打了?”蒋国柱第一时刻想到的就是询问对邓名问题专家周培公。
“因为郑成功从福建给他来信了。”周培公把邓名的话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了蒋国柱听,
指出郑成功在福建的胜利让邓名底气更足:“不过下官认为,邓名现在并不是很有把握
,虽然他嘴上说的凶,但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郑成功告诉他的都是真话。”
“哦。”蒋国柱犹豫着,反问道:“何以见得?”
“如果邓名对郑成功的胜利深信不疑,他就不会只要一个崇明岛了,反正我们暂时没有
援军,张煌言也无后顾之忧,我们不要说夺不回崇明岛,甚至很难迫使他放弃镇江;若
是邓名确信郑成功没有夸大其辞的话,不但会要崇明岛,还会找我们要一笔镇江的赎城
费。”
“说的不错,”蒋国柱点点头,周培公对邓名的形容很符合他对后者的印象,听说不久
前邓名在扬州还狠狠地敲了林起龙一笔竹杠:“那他现在提出这个意见还是想试探我们
吗?”
“是的,邓名现在觉得郑成功有可能是真的取胜了,战果却也存在夸大的嫌疑;他现在
是在诈唬我们,希望我们也认为郑成功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在惊恐之下一口答应他的要
求。当他不敢提赎城费等要求,就是担心如果条件太过分,而郑成功其实并没有大获全
胜的话,我们就会一怒反悔;现在邓名很注意把握尺度:即使我们现在只是因为相信郑
成功在福建取胜,所以才答应了他的条件,但由于这个条件并非太过分,将来我们也可
能会吃亏不大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停止与他纠缠。”
关键在于,蒋国柱和周培公知道郑成功的胜利恐怕不是谣言,朝廷向督抚暗示的禁海政
策等于向他们承认了五省水师的覆灭。
“所以下官认为我们应该答应邓名的条款,如果邓名确认郑成功所言非虚,那他提出的
条件估计就要苛刻得多了。”在周培公看来,邓名的要求非常有节制,远比周培公预料
的要少很多,因此周培公怀疑邓名和郑成功有隔阂,或是邓名知道郑成功有什么难处,
所以即使郑成功在福建大胜,邓名也不认为可以等待郑成功再次进入长江然后签订一个
城下之盟。
“嗯。”蒋国柱听的不住发出赞同声,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谈判桌上的勾心斗角实在不
是他所长,传统的规矩一向是胜者全拿:“那邓名在确认消息后不会反悔吗?”
“邓名是个有信用的人。”周培公意味深长地说道。
对此蒋国柱也没有什么可反驳的,既然邓名毁约的可能性很小,那周培公的提议就很有
诱惑力,趁着邓名还不太清楚福建的真实情况时定下一个不太吃亏的协议,以避免在更
不利的局面中遭到更大的损失。
“如果邓名要把郑成功引进崇明,需要提前一年通知我们,巡抚大人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周培公察言观色,觉得蒋国柱基本已经同意了,就又拿出了一个解决潜在威胁的办
法来。
“一年?邓名绝不可能同意啊。”蒋国柱诧异地叫道:“提这个有什么用?”
“是,他是可能不同意,但这样他就要拿出反建议,就算拿不到一年,半年、三个月,
不也好吗?”周培公感到很辛苦,因此所有的谈判技巧都要他手把手地交给江南这边,
蒋国柱和以前的张长庚一样,优势的时候不会遵守任何协议,所以劣势的时候不相信对
方会遵守任何协议,现在虽然遇到了邓名这个讲信用的罕见人物,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和
思维模式导致蒋国柱不懂得去向敌人使用哪怕最简单的交易策略。
“哦,对对,本官又忘记了,邓名是会遵守协议的。”蒋国柱轻轻一拍额头,示意周培
公可以继续说下去。
“邓名对商贸很重视,我们可以允许他的的船队继续在长江上航行,但我们不能白白掩
护他们,应该定下税赋,以后他通过境内的时候需要向我方纳税。”周培公这次提出的
建议并不完全是为了蒋国柱着想,其中也包括他自己的安全。这件事迟早会牵连到越来
越多的人,如果武昌的通邓完全要靠张长庚自掏腰包来维持的话,那估计也早就维持不
下去了,张长庚不但不会愿意保持现状,而是会每天都处心积虑地撕毁条约:“这些税
赋可以用来收买知情人,不让有对巡抚大人不利的传言流出去,若是朝廷听到什么风声
派人来探查,我们也可以有一笔经费来应付。”
这两年武昌总结出来了不少经验教训,周培公作为对邓名问题专家,既是决策人又能接
触到全部的报告,谈起各种注意事项来绝对是头头是道。蒋国柱没有什么可插嘴的余地
,最后表示一起都交给周培公全权处置了。
周培公离开后,蒋国柱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价一下周培公此人:
“借他来的时候,虽然我已经猜到他会有点小聪明,但更看重的还是他背后的湖广总督
,当时我还觉得,虽然我和邓名谈的不太顺利,不过我手下幕僚中人才济济,总会有几
个得力之人。”刚才听周培公介绍武昌的经验时,蒋国柱渐渐改变了一开始对谈判技巧
的轻视,发现这其实也是一门学问,而不是他早先误会的那种单纯的讹诈和耍无赖:“
我朝和明朝争夺多年,无论胜负最后都谈不拢,甚至根本没法谈起来,因为明朝不信我
朝会遵守协议,反正谈不谈都还是要养兵,那还不如不谈,也省得军心倦怠;而我朝同
样不相信明朝会守信用,偶尔放出谈判的呼声,也就是想麻痹一下明朝,因为知道对方
多半也不会有什么诚意,所以这种收效不大的麻痹手段也懒的多用。可这个邓名不同,
他无论实力弱小还是强大,只要有机会就要进行谈判,正如他所说的,他追求双方都受
益,只要能够给他好处,邓名愿意帮助我们向北京隐瞒实情,为了能够继续交易下去,
他也信守诺言。”
因为无论说什么敌人都不会信,只会怀着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用意,所以兵法上的奇谋的
效果越来越低了,现在当敌人表现出诚实商人的一面时,这种谋略的作用不但没有升高
反倒更加地微乎其微,因为不遵守条约会受到猛烈的报复,与其事后反悔还不如一开始
就谈出一份互利协议来。
这样周培公的意义就变得极其重要,蒋国柱认认真真地把两江总督衙门内外想了一遍,
没有找到一个能力与周培公相当的人,至少现在还没有。
“周培公刚到江宁时,我给他布政使大印主要还是为了他背后的张长庚,而且我要同张
朝较量,我不能让张朝把湖广变成他的同盟。不过现在看起来,周培公本人也值得拉拢
……”周培公刚才不但表现出强大的揣摩人心的能力,同时还向蒋国柱展示了他的经济
头脑、政治嗅觉,不但能够和邓名达成协议,而且还能事先构思善后手段,不至于等到
出现了问题后才急急忙忙地去遮掩。
“再观察他一些时日吧。”蒋国柱动了爱才之心,如果周培公未来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出
色的话,江宁巡抚打算把周培公龙落到自己的旗下,现在两江的政治、军事形势错综复
杂,蒋国柱在其上行走真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他确实需要一些得力助手来帮他渡过
难关。
……
镇江,等待周培公反悔再次开始谈判的时候,邓名已经开始尝试扶持江南的亲明商团,
满清对海贸商人的镇压一旦开始,就会有大量商行倒闭破产,会有大量的帐房、伙计失
业——这些人平静的生活一朝失去,肯定会对北京朝廷有怨言,若是没有人招揽也就罢
了,但现在邓名不但会吸收这些失业者,还要引导他们去与北京对着干。
掌柜、帐房和伙计,除了他们的工作专长外,还掌握着大量的生产资源——邓名从来不
信什么“天下的物产是一定”这种说法,商业受损必定会导致工、农业的倒退。停止海
贸后,依赖出口的工匠会失业、他们若是找不到田地就得去卖身为奴或是要饭;大批种
桑棉的农民也会严重受损,很多人可能世代都种植经济作物,已经不知道如何生产粮食
了。
这些人,将会成为邓名计划中的商品提供者。
“提督。”邓名和部下商议这些事情的时候,有卫兵来报:“又有士人求见,他们拿着
钱谦益和黄宗羲的荐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