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藩国际机场入关之后,雪飞一直拿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大聪在一旁推着行李车想起
雪飞在首都机场和老婆腻歪的情景觉得挺好笑。作为住在上铺的兄弟,交情近十年的老
朋友,印象中的雪飞从来不是一个沉湎于儿女情长的男人,相反,他理智内敛不苟言笑
甚至有些不解风情,同班同学一致认为他天生是做律师的材料。婚了的男人真的会变得
不可理喻,他无奈地摇摇头。
还是没人接!雪飞迅速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听着电话那头单调的忙音。这段时间怕打扰
天骄睡觉,睡觉前他总是把电话线拔下来以免吵醒天骄,临走前特意嘱咐小鱼睡前记得
拔电话。此时北京时间应该十点多了,天骄怎么还没起床?
“放心,没事儿的,吃一片可以睡一个小时。”
天骄出院一周他换床单时无意间发现枕头下有一瓶100片装的安眠药,他拿着药瓶跑到
客厅郑重地告诉天骄,这种药吃多了会产生药物依赖,以后绝对不能吃了!天骄拿过药
瓶很自然地说了这句话。天骄说话时的样子他永远都忘不了,她像往常那样温柔地微笑
着,眼里却透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味道。他没想到天骄的神经衰弱已经这么严重了,都怪
自己平时只知道忙于工作疏忽了妻子的健康。当天他没收了安眠药,在母亲的建议下每
晚睡觉前给天骄喝一杯热牛奶,卧室里放了姥姥送的催眠薰香,两个月下来天骄睡眠似
乎改善了许多,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心一直悬着。
两人走到转飞纽约的登机口,大聪放下行李看着雪飞,“要么你先回去吧,别去纽约了
,我一个人能搞定。”大聪坐下拍了拍雪飞的旅行箱坏笑,“这里面都是要送你妹的礼
物?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保证连人带东西都替你准时送到,说说,你想让我怎么伺候
未来的龙少奶奶?”
雪飞双手握着电话坐到大聪对面,白了他一眼,“我都懒得说你,奔三张的人了整天没
个正经,你能不能把那倒霉辫子剪了?怪不得上次我妈给你介绍那护士说你流里流气的
一看就不像好人。成心的吧?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秦西竹,听小雪说她儿子都三岁了,
是黑老五的,别再犯傻了。”
大聪一怔,伸手摸着脑后的马尾咧嘴傻笑,“不能够啊,你看我的辫辫多粗,剪了不成
太监了,西西公主第一个不会答应。”
雪飞不再理大聪,低头拨通了小鱼的手机。小鱼不等他问上来一通汇报,“雪哥,你到
三藩啦?嫂子一切都好,昨天我们吃的肥牛火锅,睡前她喝了热牛奶泡了热水澡现在还
睡得很香呢。”
雪飞长出了一口气,“噢,那就好。那个,昨天我走后她说过什么吗?”
“嗯,倒没说什么特别的。”小鱼迟疑了片刻说,“就是睡觉前我去拔电话,她嘟囔了
一句,好像是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
“嗯,知道了。”雪飞脸有些红了,“让你们多费心了,等天骄醒了麻烦告诉她,我到
纽约再给她打电话。”
天骄不知道,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六年前,梦雪的小说《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彻底
将他打败,他的人生陷入灰暗之中看不到一丝希望。就是在他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天
骄拯救了他的生命。
雪飞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天空阴郁,一如那个冬日的午后,他站在格林纳达古老的阿
尔罕布拉宫前,呆望着水池里倒影的桃金娘宫。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独自一人来看阿
尔罕布拉宫,在他关于未来的所有计划里都是梦雪陪着他。天真冷啊,空气中有雪花的
味道,昨晚他在马德里的酒店上网查了天气预报,北京又下雪了,看见她在MSN上挂着
显示忙碌,想像着她和云风在温暖的家里相拥着看DVD竟然一夜没睡着。
“那儿一定很美很美吧?阿尔罕布拉宫,我真想去看看啊。”她第一次完整的弹完《阿
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满眼憧憬地看着他。他真想说:将来,我会带你去。可想到她和云
风的周游世界蓝本,话到嘴边犹豫了。她看看他低了头,好像很失望,也许她真想让他
带她去呢,他最看不得她伤心,心马上软了,刚想说我带你去,却听见从对面沙发上传
来云风自信满满的声音:“想什么时候去啊?”他赶紧低头弹琴,任凭《阿尔罕布拉宫
的回忆》忧伤的音符从他的心里穿过。
过去云风是他保护的‘弱者’,她的善良注定了她会选择云风;现在云风成为毋庸置疑
的‘强者’,她的崇拜同样注定了她依然会选择云风。而他在她心中只是一个还算称职
的‘大哥’而已。
忽然有吉他声飘来,乐曲在宁静中开始,婉转低沉中浸透着无限的忧伤,如泣如诉,继
而琴声忽转明朗,犹如夕阳下一位哲人看尽尘世的繁华,思考着历史的沧桑,追忆着曾
经的辉煌……
他寻声望去,一位衣衫褴褛的吉他手斜靠在水池边的石柱上闭着眼睛忘情的弹奏着。他
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指肚,那里虽然还铭刻着对琴弦的记忆,经年弹琴落下的老茧却已
经软化。自从那天他看过她写的小说将琴弦弹断之后,他再也没碰过吉他。十个月,他
感觉仿佛过了十年。也许她已经把他忘了吧?他仰起头,天空中飘起了洁白的雪花,那
次陪她去买白毛线以为她要给他织围巾,偷偷高兴了很久,结果她是要给云风织,根本
没他的份。他打了个冷颤,竖起了衣领,该死的地中海式气候!他突然变得烦躁起来。
“小飞,我喜欢你。”
轻柔的声音随着忧郁的音符飘进他的心里,他扭头看,天骄红着脸羞涩的望着他。她的
眼睛真像她的,晶莹剔透,明亮温柔,宛如早春明媚的阳光,穿透他心中浓厚的阴霾,
温暖着他冰冷的世界。天晴了,阳光灿烂,洁白的雪花在温暖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笑
了,伸手拉住天骄的手,“走,我带你去狮庭看看。”
那天晚上,他吻了天骄,吻了很久。可悲的是,当他闭着眼睛吻天骄的时候,他的脑子
里不停闪过的却是梦雪微笑的眼睛。
那是他的初吻,他有种宿命的感觉:他从此再也离不开这个女人,他要好好珍惜她。但
梦雪早已在他心里定居,挥之不去,他无能为力。
他回到房间冲完澡躺在被窝里吃了很多巧克力才睡着了。夜里他梦见梦雪来阿尔罕布拉
宫找他,他惊喜地拉住她的手:雪儿,你怎么来啦?!她静静的望着他,眼睛晶莹剔透
,明亮温柔,宛如早春明媚的阳光,穿透他心中浓厚的阴霾,温暖着他冰冷的世界。他
忽然听到她轻柔的声音:小飞哥,我喜欢你,喜欢你。他马上从世界上最悲惨的人变成
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第一次在她面前特没面
子地哭了。醒来还是深夜,黑暗中,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眼泪汩汩流下来,枕头湿了
一大片。
那天之后,他和天骄除了牵手再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他想等到有一天能把她的影
子彻底从心里清空,精神上完全ready的时候再正式接纳天骄。
天骄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给他买巧克力,剪了运动短发,听吉他曲,处处刻意模仿
梦雪的样子,拼命想拉近他们时间和心灵上的距离。 这种努力的艰辛与痛苦他太了解
了,看着眼前的天骄仿佛看到从前的自己。从小到大他一直暗暗与云风较量,试图拉近
和梦雪的距离,自由泳比赛失败了,演讲比赛失败了,篮球赛,两百米,学习成绩更不
用说了,失败,失败,一个失败接着一个失败,他最美好的青春就是从一次次失败中艰
难地走过来的。天骄无怨无悔地为他做着这一切,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能让天骄这
样下去了,他必须做出明确的选择。
就在他几乎决定和天骄共度一生时,看芭蕾舞时看到梦雪递给他巧克力,他心里的她复
活了。接下来一周的午夜长谈他感觉和梦雪进入了热恋,他高度自信地以为梦雪爱他并
会嫁给他,他甚至对姥姥承诺五一要带她回家,这次她不再是邻居小雪,而是他的未婚
妻。然而他生日时却听到云风对梦雪含蓄的表白,随之运动会上亲耳听见梦雪当众对云
风大胆表白,他仿佛从高空中重重地摔了下来,生命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了。
是天骄救了他,她对他不离不弃,用温柔的手温柔的眼睛温柔的话语为他疗伤,她才是
他的救命恩人。
“下雪了。”大聪指着窗外,“你和小雪约的今天晚上去帝国大厦看夜景吧?她怎么还
没到?”
“嗯。”雪飞从箱子里拿出天骄去年给他织的白围巾折好放到枕边准备晚上戴,“她今
天下午有课,晚上过来吃晚饭,然后去帝国大厦。你真不去?”
“你们老情人聚会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再说那帝国大厦顶上有什么好看的啊?”大聪转
身躺到床上,“就因为《西雅图不眠夜》?那破电影太矫情了,你们还真有瘾。”
“不去也好,吃完饭你整理一下明天开会需要的资料吧。”
雪飞走到窗前俯瞰着中央公园,真的下雪了,天空飘着梦雪最喜欢的那种大片雪花。如
果连亲吻都没有过,他和梦雪能算情人吗?他们之间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多年来这个
问题一直让他迷惑不解。
一年过去了,他的心情在天骄温暖的怀抱中完全平静下来,只是下雪时总会想起她,而
那一年的雪似乎特别多。
又下雪了,天骄坐在他身旁静静的望着窗外,他抱着吉他调着琴弦。想听什么?他像往
常一样随意的问,脑海中却浮现出一把蓝雨伞,伞下云风紧紧搂着梦雪,两人深情地注
视着,雨滴像一串串珍珠在他们的四周缓缓落下。小飞哥,真好听啊,这首难学么?教
我弹吧!他刚给她弹完《雨滴》,她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看着他甜甜的笑,眼神
总有些怯怯的让他怜爱。他笑了,放下吉他拿过梦雪手中的蓝吉他,调着琴弦轻声说:
雪儿,亲我一下,我就教你。过了好一会儿,见梦雪没动静,他抬头微笑着看看她,刮
了她的鼻子,开玩笑的,小傻瓜。她抿着嘴像往常那样轻轻咬了一下下嘴唇,眼里闪着
泪花,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害怕和他亲近,他低了头接着调琴弦,心里失望极了。自从寒假她从深圳回来开始教
她弹吉他以来,他早想对她说这句话了,昨晚他一夜没睡酝酿了一晚上天亮时才下了决
心,不管怎样今天一定要找个机会说出来。没想到就这么失败了,他正暗自伤心,忽然
感到梦雪温暖而柔软的嘴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心狂跳起来,抬头看她,
不敢相信她刚刚的确吻了他。她垂着眼帘脸颊绯红,他真的不是在做梦。他松开琴弦搂
住梦雪的腰俯身吻上去。就在他的嘴唇马上要碰到她的时候,门开了,云风走进来,脸
色格外阴沉,梦雪马上站起来跑到云风身边,像犯了大错垂着头不敢看他。
此时她一定和云风偎依在沙发上,云风在看书,她在看雪;或者云风在看雪,她在看云
风;或者她在看书,云风在看她。他不禁又想起梦雪挣脱了他的怀抱当众亲吻云风的脚
时的情景,一阵剧烈的刺痛几乎令他死去。她从没喜欢过他,她想跟他学吉他仅仅是因
为喜欢音乐喜欢那把吉他,因为蓝吉他是云风给她买的。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他随手
弹了几个单调而孤独的琶音。别傻了,她从来就属于云风,永远都属于云风,他近乎绝
望地想。
“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忽然听到天骄轻柔的声音,她的声音像镇静剂,总能让他狂
躁的心安静下来,重新找回理性的自己。他扭头看天骄,天骄正微笑着望着他,眼里充
满了期待,“好久没弹琴了吧?还行吗?”她的眼睛暖融融的,像春天的阳光宽厚而温
柔地洒在他伤痕累累的心里,在他生命中最艰难的日子包容着他温暖着他。他吻了一下
她的脸颊,低头抚着琴弦,弹奏着久违的熟悉的旋律,这一次为她弹,只为她弹。
怎么样?还成吧?他弹完把吉它立到窗前。天骄没答话,头轻轻搭到他的肩膀上,从旁
边的纸袋子拿出一块巧克力剥好送到他嘴边。他张嘴接了巧克力,她的眼神有些落寞,
好像不快乐,虽然他还没想好真正拥有她,可她早已认定要做他的女人。他不由一阵难
过,拿了一块巧克力剥好放到天骄嘴里,天骄含着巧克力闭上眼睛伸手搂住他的腰。
起风了,雪花无声地擦过落地窗,客厅里弥漫着巧克力的浓香。天骄的沉默刚好契合了
他此时的心境,她和他心灵是相通的。他紧紧搂着天骄的肩,天骄温暖的身体软绵绵地
靠着他,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依赖他,这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踏实和舒服,他轻轻抚摸着
天骄圆润的肩膀,一股暖流渐渐从心底涌起。他欣喜地发现此时他的心里只有天骄,他
终于可以放下她了,他已经ready了,无论上精神上还是肉体上。他转过头想吻天骄,
忽然听到天骄在他耳边咕哝着说:“你知道吗?大二情人节你宿舍门口的巧克力是我送
的。”
那一刻,他的心情是怎样地激动啊,他永远都忘不了那种砰然心动的感觉,他确信自己
真正爱上了天骄。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唯有热烈的拥抱和深情的亲吻才能表达他的心情
,那个被称作爱情的东西像巨大的热气球在他的心里无限膨胀,使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贪婪地吻着她,手颤抖着脱下她的衣服,疯狂地吻遍她的全身。她躺在他的身下娇喘
吁吁,一种男人的征服感几乎让他忘乎所以,她是他的女人,她是他的,完完全全地属
于他。他血液沸腾地想着,差点儿被自己感动了。
然而,爱情是一场残忍的战争,男人和女人是永远对立的敌人,一旦让对方知道你死心
塌地的爱着他,就是把阿克琉斯之踵暴露给敌人,你便注定了惨败。人性的卑鄙之处就
在于,在这个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永远会毫不犹豫地狠狠地刺向阿克琉斯之踵,肆无忌
惮地伤害那个深爱你的人。当人生第一次高潮毫无预兆地袭来的一刻,他闭着眼睛紧紧
抱着天骄散发着妩媚与激情的肉体,却看到她甜甜的微笑,冥冥之中他听见自己轻声呼
唤着她的名字:雪儿,雪儿……
那天晚上大雪纷飞,他抱着天骄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他冒雪去花店买了99朵红玫
瑰,在天骄醒来的第一时间向她求了婚。天骄泪如雨下,用力地点头。她原谅了他,他
侥幸活了下来,借口洗澡躲到卫生间里大哭了一场。
或许天骄太善良太天真,不应该如此轻易地原谅他精神上的背叛,或许他本性就是一个
残忍的人,后来做爱时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不知不觉地呼唤梦雪的名字,一次一次地伤害
天骄。他感到空前绝望,以为自己永远走不出失恋的阴影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
爱天骄。 只有失去时才会懂得珍惜,所有的疑虑在得知天骄难产的那一刻瞬间荡然无
存了。天骄是他生命的全部,是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他爱天骄,从初吻的一刻已经深
深地爱上了她。
雪飞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他曾经说过宝石蓝是梦雪最喜欢的色彩,于是
天骄坚持要买蓝宝石戒指。他怎么可以想都不想就同意呢?他犯下的错实在太多太多,
必须一件一件地纠正过来。
“我出去一趟,小雪来了你们等我啊。”
雪飞戴上白围巾,出了宾馆向第五大道的Tiffeny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