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后的审视——论中国蒙元史观的重大弊端

一：一则笑谈引起的思考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金灿荣先生讲的一个笑话：一帮四川的农民拯救了欧洲。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
1258年，蒙古国大汗蒙哥(蒙哥是铁木真之孙，托雷之长子)率领蒙军主力进攻四川，四川守城大将王坚率领从山西、川北等地迁来的农民镇守钓鱼城。因蒙军久攻钓鱼城不下，1259年蒙哥亲临战场指挥，结果意外被这支农民部队投掷的飞石(蒙哥死因说法不一，也有说中箭的，也有说中炮的，还有说染病的)击中，受伤死了。
蒙哥之死，影响极大。
因为蒙军主力进攻四川的同时，还有几支蒙古军队在攻打世界上不同的地方。
其中攻打欧洲方向的是由拔都(拔都也是铁木真之孙，术赤之嫡次子)率领的征欧大军。在蒙哥死前，拔都已经攻占了乌克兰、波兰，把匈牙利的首都布达佩斯也占领了。蒙哥死时拔都已率军到达到了多瑙河，手下有20万大军，很快就要横扫整个欧洲了。
突然之间，蒙哥死了，蒙古的汗位空了。于是包括拔都在内的蒙古统帅们就顾不上打仗了，纷纷带着军队跑回蒙古后方争夺皇位去了。
拔都一撤，西欧得救了。所以金灿荣先生说“四川的农民拯救了欧洲”。
这个说法在逻辑上是没有问题的。
但问题来了。
为什么大家第一次听金先生讲这个观点的时候像是在听一则笑话？是什么因素让大家感到好笑的呢？
我试着来分析一下原因。
我觉得，大家之所以感觉金先生的观点搞笑，是因为大家的思维跟金先生的思维差异过大做成的。
普通人思考问题大多是一时一地性的，几乎想不到把“四川农民军弄死蒙古皇帝”跟“拔都从欧洲撤军”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问题。
而金先生思考问题的思维是全球性的（金灿荣的老本行是研究国际关系），他的结论也是从全地球的角度，穿透近千年的历史而得来的。
那又是什么造成这个差异的？
我觉得，是历史观，尤其是蒙元史的历史观。
中国人的蒙元史观总是有意无意地局限在中国、局限在东亚。但是，蒙古人的行为却是世界性的，蒙元史的影响更是世界性的。

@david_tianyaabc 2020-11-29 14:27:57
你要是扯蝴蝶的效应，这就没跟了。
曾经有一个笑话，说民国的落后是郭靖的原因。逻辑就是蝴蝶的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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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评论。这个难以算蝴蝶效应吧，毕竟是有直接联系的。

@赵普普 2020-11-29 21:29:39
我有一个问题：大汗之位空缺对继续攻击欧洲实际的影响是什么？后勤压力？还是蒙古人没有十足把握继续进攻欧洲等战事结束再回师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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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影响就是继续进攻欧洲没有争夺大汗之位重要。蒙哥死后不光欧洲方向的拔都带着兵跑回大后方了，西亚中东方向的旭烈兀眼看就要打到埃及也不打了，蒙古人为争夺汗位开始内讧了。

二：中国蒙元史观的弊端之一——把世界史缩化为中国史
我们先来定义一下什么是蒙元史。
从时间上说，蒙元史指的是从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国，到1368年元顺帝逃离元大都这段时期发生的所有事件的合集。

蒙古帝国版图
从空间上说，蒙元史包括蒙古汗国、元朝和四大汗国覆盖的全部地理空间。
为什么说蒙元史是世界史而不是中国史？
从空间上讲，蒙元史就包括了现今的中国、俄罗斯、蒙古国、伊朗、土耳其、中亚几个斯坦、伊拉克等等欧亚大部地区，这么多国家、这么广大的地区囊括在内，如何能说蒙元史是中国史呢。
其实蒙元史更像一个加长版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史。
二战史可以分为欧洲战场，太平洋战场，中国战场。蒙元史也可分为中国部分、中亚部分、西亚中东部分，欧洲部分。
蒙元史的中国部分(元史)好比是中国的抗日战争史，只不过一个用了14年，一个用了98年，一个占领了中国半部，一个占领了中国全部而已。
我们不能说二战史就是中国抗日史，同样，我们也不能说蒙元史就是中国史。
但现实里，中国人好像不自觉地把蒙元史跟中国史混为了一谈。这么做就带来了两大后果：一是加长了中国人认识世界、认识地球的时间；二是割裂了历史事件的真实联系，让我们得出的结论沦为局部结论，难以认识历史的全貌。

@和运超 2020-11-30 09:45:11
有一部分道理，但也过于牵强，还是把今天的地理概念和历史上朝代概念混淆的逻辑在影响对历史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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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台高见 感谢评论。蒙元史覆盖的范围太大了，很难全部纳入中国范围啊。我们同意蒙元史是中国历史，蒙古国、俄罗斯、伊朗等等，难道也让人家同意么，这个恐怕难以做到。
另外，我们研究历史，其实重点还不在它当年怎么样，重点还是历史对当今和未来的影响。

@晓风tt 2020-11-30 13:13:41
楼主高瞻远瞩，令人耳目一新。
研究国际关系，要抓住时代特征，要有全球时空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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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了。谢谢谢谢。现在有观点就认为蒙元时期是全球化的开端了。

感谢点赞的朋友

@归田1 2020-12-01 08:06:04
有一定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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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欢迎常来

@2019亚买爹 2020-12-03 00:18:51
中亚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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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评论。实话实说我也愿意这么想，我恨不得全地球都是中国的领土，全球人都说汉语呢。

@伊洛瓦底之泪 2020-12-04 21:02:17
直接回帖。我认为元朝是蒙中联合帝国。法统上披着中国的外衣，看看建国诏书就知道了。忽必烈为何能打败更有资格即位的阿里不哥？靠的是汉族地主势力。他打破呼里台制度立太子，更是恶化了他和蒙古诸部的关系，其它几个汗国根本不鸟他，跟他是并立的关系。他选择做中国天子，意味着从此东路蒙古人入籍中国，中国的蒙古族由此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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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观点我也同意。请注意元朝的历史(1271——1368)纳入中国史完全没有问题，我也没有半点疑义。我不同意的是蒙元史全部纳入中国历史。而蒙元史在我的定义里跟元史是有区别的，前者的时空范围明显更大，而中国蒙元史观的弊端就是试图把前者纳入后者的叙事方式之内，把元史等同于蒙元史，这就是我认为的割裂和缩化。

贴文发出后有些争论，再详细讲述下我的观点。
重申下我的蒙元史定义：从时间上说，蒙元史指的是从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国，到1368年元顺帝逃离元大都这段时期发生的所有事件的合集；从空间上说，蒙元史包括蒙古帝国、元朝和四大汗国覆盖的全部地理空间。
实际上，完整的蒙元史还应包括1368年后北元蒙古国时期。北元在退出中原地区后，仍然控制着今日蒙古、新疆、云贵、俄罗斯以及中亚西亚的广大地区，幅员远远超过明朝。
按时间线做一个划分，完整的蒙元史可以分为3个阶段：1、成吉思汗后忽必烈建元之前的蒙古帝国时期(1206—1270)；2、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帝国时期(1271—1368)；3、退出中原后的北元蒙古国时期(1369-1402)。如果算上北元时期的历史，完整的蒙元史历时约200年时间。
北元的历史不讨论，我们详细分析下1、2两个阶段的蒙元史。

1、成吉思汗后忽必烈建元之前的蒙古帝国时期

蒙古帝国崛起前的世界形势
从上图我们可以看出，蒙古帝国崛起之时，当时世界上文明程度最高的两个地区——华夏文明区和伊斯兰文明区均处于四分五裂的局面，客观上为蒙古人的征服提供了条件。下面我们看下蒙古帝国的扩张时间表：
1218年，蒙古灭西辽。
1222年，蒙古灭花剌子模。
1227年，蒙古灭西夏。
1234年，蒙古灭金。
1235年，蒙古攻入今俄罗斯，占领莫斯科。
1240年，蒙古占领基辅（乌克兰）。
1241年，拔都攻入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捷克，直抵维也纳。
1258年，旭烈兀攻入巴格达，阿拉伯帝国灭亡。
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通过三次西征，建立了幅员辽阔的蒙古帝国，帝国里包括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和伊尔汗国，这便是“四大汗国”。
现在我们来分析下，这段时期的历史能都算成是中国史吗？1218年蒙古灭西辽，1227年蒙古灭西夏，1234年蒙古灭金这三个时期的历史可以算成中国史。但是，1235年蒙古占领今莫斯科，1240年蒙古占领基辅，1241年拔都攻入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捷克，1258年旭烈兀攻入巴格达灭阿拉伯帝国这段时期的历史也算成中国历史，这个就说不过去了吧。
也就是说，成吉思汗后忽必烈建元之前的蒙古帝国时期的历史不能全部纳入中国历史。不全是中国史，那就得说是世界史了吧。

2、忽必烈建立的元朝帝国时期
1271年，忽必烈以《易经》系词“大哉乾元”之意，将蒙古国号改为“大元”，并将帝都由内蒙古的中都开平迁到北京，确立北京为元大都。但是，忽必烈的元帝国与成吉思汗的蒙古帝国一脉相承。忽必烈帝国尊祖父成吉思汗为蒙元帝国的开国之始皇帝。1279年，元朝彻底灭亡南宋政权，统一了中国本土的全部疆域。
但是，忽必烈在击败阿里不哥成为蒙古大汗后，四大汗国中只有旭烈兀的伊尔汗国承认其地位，而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金帐汗国均不承认其地位。忽必烈的权力仅限于东方，大蒙古国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分裂。
直至1304年，元朝第二位皇帝元成宗铁穆耳之时，四大汗国才一起承认元朝皇帝的宗主地位。
具体分析一下这个时期的历史，元帝国的历史可以纳入中国历史，但四大汗国尤其是金帐汗国和伊尔汗国的历史纳入中国历史就很困难了。但无论四大汗国还是元帝国之间是紧密联系的，他们都是大蒙古国的一部分，都可以纳入蒙元史的整体范围之内。
3：小总结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判断，蒙元史很难全部纳入中国史的范围之内。所以，与其说蒙元史是中国史，不如说蒙元史是世界史更合理一些。
而中国的蒙元史观恰恰相反，它就是试图把我所说的蒙元史全部纳入中国史的范畴之内，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我所论证的弊端了：把世界史缩化为了中国史。

中国蒙元史观的弊端二：没能认清蒙元史是世界史的开端 全球化的序幕
毕业于南京大学历史系元史研究室，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关注蒙元史研究三十余年的沈卫荣教授指出：最近一二十年来，世界上先后出现了众多重新讲述蒙元史的著作，它们从世界史、全球史的视角出发，重新建立起了一套关于蒙元王朝的历史叙事。
沈教授说，在这一套新的历史叙事中，蒙古对世界的征服变成了近代世界新秩序建立的开始，或者说它是全球化的开始。人们普遍认为蒙元帝国的崛起整体改变了东西方世界的原有格局，为整个世界史创造了一个“蒙古时代”，这个时代不再由以欧洲为中心的西方世界和以中国为中心的东方世界两个互相分离的世界组成，而是合成了以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为中心的一个整体。蒙古时代对世界格局的这种改变影响巨大，一直延续到了我们今天所生存的这个当代世界。
让沈教授大为惋惜的是，中国的蒙元史学家们好像一个个地被边缘化了，甚少有人参与了这一波学术活动。
至于原因，沈教授做了两个总结：一是国内大部分历史学者，主要是把蒙元史作为中国古代历史的一个部分来研究的，关注更多的是考证和研究蒙元历史上的各种具体问题和具体史实；二是目前中国学者什么都不能讲——例如说蒙元是不是中国，无论是赞成它，还是反对它，话说出来都会受到一拨人的攻击，不是这一拨，就是那一拨，吃力不讨好。
但无论样最终的结果就是中国的史学界没能率先从世界史、全球史的角度重新认识蒙元史，这就是我说的中国蒙元史观弊端之二了。

下面我略举二例来证明国外学者是如何重新解读蒙元史的。
1、日本历史学家冈田英弘：世界史的诞生——蒙古帝国的文明意义
冈田英弘认为由于蒙古帝国的出现而使世界史变得可能。因为在古代文明中，书写历史是作为一种文化出现的。而最早拥有历史文化的仅有两种文明：即西方的地中海文明与东方的中国文明。
十三世纪横跨欧亚的蒙古帝国出现，使得这两大历史文化透过“草原之道”结合在一起，为世界史的出现搭设了舞台。
由于蒙古帝国统合了欧亚大陆，并重新划分其政治边界，因此可以说后来的中国、俄国与土耳其等民族国家的出现也是蒙古帝国统治下的遗产。冈田英弘更进一步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其实首先诞生于华北，在蒙古帝国统治下经由欧亚草原传入地中海世界与西欧，加上海上贸易发达，因而揭开了现代的序幕。而且蒙古帝国独占了欧亚的陆路贸易，以至于处在外围的日本与西欧被迫转向海路贸易，遂开启了海洋帝国的时代。
冈田英弘认为在蒙古帝国治下，整个世界可以被视为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可以说蒙古帝国成立之前的时代是世界史以前的时代，十三世纪后才出现了真正的世界史。
2、美国学者威泽弗德：成吉思汗与现代世界的形成
威泽弗德从边境、政治、科技、战争、商业、服饰、艺术、文学、语言、音乐等方面解读了成吉思汗和他所创立的帝国对当今世界的影响。
成吉思汗用武力和意志扫平了东亚，征服了伊斯兰世界的许多国家，摧毁了欧洲陈腐的骑士方阵。在他的指挥调度下，蒙古帝国从未一次派出超过10万人的大规模军团，却在25年的时间里征服了比罗马帝国400年征战还要广阔的土地。
他建立的帝国边界从西伯利亚到印度，从越南到匈牙利，从朝鲜半岛直到巴尔干半岛。蒙古帝国打破了此疆彼界的阻隔，重新勾画了世界版图，把原来相互隔绝的文明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为新时代的到来划定了新的秩序。
威泽弗德认为，正是在成吉思汗和他的帝国的刺激下，欧洲开始了空前的技术、贸易和思想革命，由此揭开了现代世界的大幕。

@俗人无语 2020-12-08 11:57:46
蒙古帝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贡献，就是把中国的技术发明传播到西欧，尤其是火器！火器是中国人发明的，首先在中国使用，北宋已开始了。蒙古灭金之后掌握了火器，把它带到阿拉伯，然后就迅速传遍世界。火器在西欧很快就不断升级换代，反过来把中国打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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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从世界史的角度反思一下，明朝时期是中国主动放弃了世界领导权，放弃了世界全球化的责任，白白浪费了三百年时间，到了清朝弄到落后挨打的地步。

@俗人无语 2020-12-08 11:53:28
冈田英弘的解读，如果真是这里所说的话，那就太多硬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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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田的文章硬伤是不少，但我们取其世界史形成这一观点就可以了。

@风中之江南好 2020-12-09 10:32:44
@大蓄天衢
研究中国历史，要有大历史观
你以狭隘的地理角度去谈历史，必然是误入歧途，得出错误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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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评论。没搞懂我的角度怎么狭隘了。我恰恰是从大历史观的角度研究中国历史啊。我所定义的蒙元史是世界史的开端，全球化的肇始。将这段历史强行解读为中国史，不会得到全世界的承认，尤其是俄罗斯、伊朗、外蒙的承认，也无助于中国人重新认识中国历史自元明清迄今的演化过程，并难以推演全球形势已知的及未来的变化。

@淡墨青史001 2020-12-09 15:25:55
蒙是蒙古帝国时期，元是忽必烈元帝国时期，合起来是蒙元时期。这是一个前后延续的整体，可以叫蒙古帝国，也可以叫蒙元帝国。

@风中之江南好 2020-12-09 14:53:34
谢谢指教。

@蜀中狂人 2020-12-11 17:39:21
这种思路肯定是对的！！！
中国人局限于东亚的视觉习惯很久了！！！，是该呼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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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评论。我们中国人自古号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结果这个所谓的“天下”越缩越小，真是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