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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三度别》(连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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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三度别》(连载一)

陆廿九
1楼
“我的家庭,是非常畸形且病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长年累月地生活其中,压根儿觉察不到这点。
这也就注定了一种无奈的悲哀:外人探求真相的目光进不来,最终的观感停留于烟火气的幸福;里面人的挣扎外人也看不见,所有的挣扎反抗都止于徒劳。
......没有人规定只有武力才能造成伤害,态度、思想、精神压迫、乃至语言,都可以化为伤人的利刃,威力只增不减。而不幸的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常年扎根盘错于我的家庭中,紧紧缠绕着我,贪婪地汲取着我的每一分灵魂与生命,至死方休。
有时候我会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勇士,因为我的灵魂生生受住了长达十几年的凌迟;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最后还是受不住了......没有人会因为受一点伤就倒下,但也绝不会有人在灵魂被一点点蚕食掉后还活着。所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是个一两年或者一二十年,区别只在于时间......
......不是没有尝试过不被理解的反抗,承受着周围人或失望或愤怒的目光,从一开始天真的想要脱离、到后来沉于其中祈望改变......所有人眼中,我都是在无病呻吟、叛逆不逊;可其实,我只是在求救。”
周离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干脆利落地保存并扣上了电脑。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消失,黑暗迅速蔓延了整个房间,周离保持坐在飘窗上打字的姿势没有动。
————————————
我叫周离,说起我的出生,算不上幸运,也算不上不幸。
我的母亲上面有三个哥哥,她是父母唯一的女儿,也是三个哥哥最疼的小妹妹。按照爱屋及乌的道理,我本应该也是受到万千宠爱的小公主。
然而,同一年里这个大家庭的“三喜临门”打破了这一切:
三舅家早产一个多月的表姐最先出生,成功抢占先机得到了最初的关注;二舅家的大胖小子最后到来,作为这一辈中的幼孙,也是我们三人中唯一的男孩,他便分走了另一大部分宠爱;至于我,就处在不尴不尬的中间位置,比上不足,比下亦不足。
相比母亲这边的家族,我在父亲那边的存在“看起来”要重要得多。
父亲这边只有一个弟弟,也就是我的小叔。在我出生的时候小叔还没有成家,作为爷爷孙辈的第一个孩子,照说在下一个孩子到来前,我绝对有享受独宠的资格——如果,爷爷这边没有重男轻女的话。
我爷爷家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大家庭里,第一个到来的如果是女孩,那么她长孙女的身份可能非但不是一件荣耀,更像是一种罪过。
外婆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爷爷奶奶对我摆明嫌弃,外公又对幼孙明显的偏爱。家长里短、勾心斗角、利益相关,对年幼的我来说,父母就是我在这暗流汹涌的家族里不被触礁淹死的诺亚方舟。
人这种动物很奇怪,不被重视的时候想着努力证明自己,周围期望的目光太多又会喘不过气。
我无法评判这两者遇到哪种更不幸,但我知道,若是有人都遇到,那他一定倒霉透了。很不巧,我就是那个倒霉蛋。
“她最聪明、”“她脑子活、”“她知道怎么做”,打从我记事起,周围就一直不断地充斥着这些声音。我至今想不明白,人们究竟是怎么通过一次猜谜、一道题就看出哪个孩子聪明的?
可我周围的长辈好像都掌握了这项特异功能,不管我们三姐弟在一起玩什么,只要是带有比赛性质的,最终他们都能默契地得出“我最聪明”这一结论。尽管有时候我并不是赢家,尽管学习上我一直不如他俩。
但就是这种几乎不讲理的夸奖,周围人莫名其妙的期望,自记事起伴随了我长达二十年。现在想想,原来我也是“捧杀”这一阳谋的受害者。
母亲本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在公家的水管局领着工资享受着补贴。局长据说与我外公有些交情,因此对我母亲颇为照顾。至于我的父亲,则在厂里上班,在九十年代一个月可以领到两千块钱。所有美好生活的蓝图因我的到来戛然而止。
按照母亲的话来说,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不知道那个年代有没有兴起保姆,也不想知道;更不知道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我所知道的是,在爷爷奶奶拒绝认我、姥姥姥爷被接去外地照看三舅家的姐姐后,四下无援的母亲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工作,选择成为家庭主妇照看我。这样的事情放在今天看来,依然可以称得上是伟大的牺牲。
我所知道的事迹很感人,但我记住的方式却显得不那么美好。
不是什么逢年过节、家长里短的闲聊,更不是哪位好心人的转述。我记住的方式,是母亲在之后十几年里一次又一次地强调:“我为你连工作都丢了。”
人要学会感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养育之恩毕生以报亦不为过。可没有人喜欢别人把对自己的恩情挂在嘴边时刻提醒,仿若不这样就自己会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记住恩情和被记住恩情是两回事,主动关系不同,有时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就像他人越是想让你去做某件事,你就越抵抗,我将其称之为人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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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廿九
2楼
我叫周离,离卦的离。
说实话,我一直都没有弄明白外公给我起这个名字的用意,毕竟我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研究《周易》的脑子。
小时候,每当我问起为什么要给我取这个名字,大人都会很有深意地跟我说:“这是你姥爷给你起的,‘离’是‘离卦’的‘离’。”
再往下问呢?
噢,就不肯说了,估计他们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在我面前丢面子罢了。
有趣的是,大人总是很在乎在小孩子面前的颜面。成年人之间常常挂在嘴边的是“面子值几个钱”,小孩子面前却是“面子不能输”。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关于我名字的疑问,最终还是外公给了我一个合乎情理、却又有点令人失望的解答。
印象里大概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吧,那是一个阳光有点温柔的午后。
我去外公家串门,他老人家就半躺在床上看报纸,手边照例沏了一壶茶,时不时地嘬上一口。
我的本意是去捣乱,结果也不知怎么着,就谈到了这个话题。
外公的报纸看的兴致缺缺,索性就一折放在手边,说:“你小时候不叫这个名儿,你妈给你起的,叫‘周易’。”
这一开头,话匣子就止不住了。
“《周易》我知道!是本书名!我妈为什么给我起这个?”
外公轻笑了一声,说:“你妈当年嫌给你起名麻烦,正好来我这儿,看见我桌子上摆着《周易》,就直接给你叫了这个。”
“啊?就这样啊?那为什么后来又改了呢?”
外公一摆手说:“嗨!我当初就跟她说给孩子起个别的她嫌麻烦,后来叫了这名儿以后你老是生病,她才来叫我给你改了。”
“为什么我叫这个名就老是生病?”
“这名能乱起吗?以前的时候起名都是有讲究的,哪像现在,什么好听起什么......你担不起这名儿,它不就压着你让你不好受!”
我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那我为什么担不起啊?”
“起名字得根据你的生辰八字,又是什么五行的,麻烦着呢!你八字跟这个名不和。”
“啊,那你为什么给我改成了这个啊?”
“......你还小,以后就懂了。”
以后的以后,我也没明白。
但若你现在问我叫什么,我会很一本正经的告诉你,“我叫周离,离卦的离”。你若是继续问我为什么叫这个,我会说:“这是我姥爷根据生辰八字和五行给我起的。”
若再继续问呢?
这样的情况我还没有遇到过,毕竟,成年人之间的话向来都是点到为止,哪怕是再亲近的朋友,也会看脸色行事。
至于小孩子,小孩子当然就应该乖乖叫“姐姐”啊,为什么让他们叫我的名字?
小时候我妈叫我“战争贩子”。
根据周围人对我的描述,我应该是把邻里邻外家的孩子都打了一个遍。跨性别打架不算,还得跨年龄——年龄小的不找,专找比我大的。但也不能年长太多,最多大个三四岁,毕竟再多的人家也不屑于跟我打。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放水的,总之打架的结果,我从没有输过。
也不知怎么的,我好打架的名声就从大人嘴里传出去了。大人们不知道,他们嘴里的饭后谈资对孩子来说可能被奉为金科玉律。
村里的孩子王不服这一认定,开始来故意的挑衅找茬。本来小孩子间的别扭打闹就慢慢变成了以多欺少的针对我一个。
划地盘、恶作剧、站队孤立、嘲笑推搡......周围的恶意层出不穷,我开始下狠手,也开始时不时的带伤。
都说会闹的小孩有糖吃,打不过我,他们就开始告状。平日里和善的这个姨那个姑姑都开始带着孩子到我妈面前讨要说法。
我妈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人前笑着赔礼道歉,关起门来后却把我给打了一顿。
我说:“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我妈认定是我撒谎,一边打一边叫我认错,我说我没错,我妈就打得更狠了。打完还不消气,饿着我等我爸回来告诉我爸爸。
她说:“你家闺女天天跟人打架,把人家胳膊抓破了人家他妈来找!丢死了!”
她说:“我今天下午打她她还跟我犟,非说是人家先惹得她!”
“也不看看哪个孩子敢和她玩儿啊?人家专门跑过来惹她?”
她说:“我叫她给人家道歉哭着说我冤枉她,几岁啊就会撒谎了!”
“小时候不好好管,大了就是个进局子的料!”
我爸的侧重点永远不再点上,我妈一腔怒火发泄完,他却看着我悠悠来一句:“你妈晚上没给你做饭?”
不等我回答,我妈就炸了:“我都快气死了我还做饭?做什么饭!”
“她打架你就不给她吃饭了?”
“饿一顿饿不死她!我就非得治治她这个说瞎话!”
我在一旁哭着对我爸说:“是他们先惹的我......他们先动手的。”
我爸就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不惹人家人家能来惹你!”
我说:“我没有......”
不过没人听了,我妈在我爸的催促中骂骂咧咧的去厨房做饭,我爸也一头扎进房间里,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别哭了,抓紧时间去吃饭!”
好像到底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我到底有没有受委屈也没关系。在我妈的认知里,小孩子哪能记住什么委屈,给点好吃的就哄好了;至于我爸,他好像只关心我妈有没有给我饭吃。
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他们觉得受委屈的不会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有人先来招惹我。好像只要是打架,就一定是我在实施暴力而不是我的反击,难道就因为我打架的名声很厉害?只是他们好像忘记了,就连我好打架的名声,都是他们大人当玩笑传出去的。
我家隔壁有个姑娘叫琪琪,只比我大两个月,是我童年为数不多的玩伴。
小时候我的玩伴少得可怜,大多都被我给打退了,她是能够和我相爱相杀最久的。大概,那时候的我们都对“挑事儿”有着一种执着吧,今天你挑我的事,明天我找你的麻烦,彼此祸害。
说起我们两个,就不得不说起我家院子里的狗窝。
我们两家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我家这边的墙下,正好有一个狗窝。
那时候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站在狗窝上扒着墙朝她家院子里喊。她比我文静,就老老实实地站在墙下边仰着头和我说话,我妈对此见怪不怪,反应大的是她妈。
每次只要她妈妈在院子里看到我扒墙,就准会大叫:“看你家闺女啊!你让她小心点儿!一个不留神就摔下来了!”
我妈每次的回答也没变过:“没事儿,小孩儿不怕摔!”接着就会嘱咐我一句:“看着你衣服,别弄脏了。”
我乐得我妈不管我,每次都是她妈妈在墙根下坐着,心惊胆战的看着我俩小不点,我妈该串门串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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