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忆乡中旧友 锯解令
童山雷
1楼
宅家避疫。晨起信意翻己“乡间杂诗”，偶见及此。则当日苦境连同后来之苦忆挚友心情，倏忽浮涌充塞于胸。乃复信手记此，并转发之。
早饭后坐上工作台，意犹未尽，电脑中随意于诗集内这小词就近处，又撷得些许谓彼时“苦境”之小诗，并长篇小说《乡中苦斗》中用作素材之与兹友交往相关文字一段，同附于此——
锯解令·远忆乡中旧友
故人离散已多年，
不入梦、
兹将我怪？
飘然却在此心间，
永结作、
一团沆瀣。
反观卌载，
别样凄惶两介。
青春但识好交情，
又岂必、叩头八拜。
——————
随口吟……
盘中胡豆色犹新，
釜内清粥汁已匀。
乡野之餐虽简淡，
荒年视此久如珍。
……
昼出夜归毋太忱？
但将一命付光阴。
晌工小歇身方倦，
爨事无柴愁上心。
……
地头分得湿芭茅，
凭借吹筒亦可烧。
老芋从来难煮熟，
掩埋余烬飨中宵。
……
莳秧归后一身怠，
顾我丹青恐笔疏。
强起精神还伏案，
忘情灯下谩咨嘘。
……
赶插秧苗已转青，
迟来山雨亦将晴。
疲身反顾近时事，
神意恍然心则惊。
……
山林败落如秃癞，
浅草皮间几撮毛。
我在内中成虱子，
较之若辈个儿高。
……
暝昏捧碗示庭前苍牯
夏月日长如小年，
合村兹起食三餐。
牛儿识此却休羡：
相较尔身人更难。
闻事有叹
邻村久未见阿狗，
只道隔山依丈人。
孰料荒年瘟疫盛，
日前卧病已亡身。
……
……一个雨雪天，郑永刚把洪波约到他那儿去玩。近来他常常背着方春庭象这样做。而他约洪波去他那儿的目的本身也非常单纯，不过是想煮上一点肉给他吃，补补他那正在日渐康复的身体。今年，他照样又早早地催肥了一只「霉坨坨」猪儿；他原本打算更晚些再杀这猪，可是，一来是他自己想开荤想得厉害，二来也正是为了他的朋友，所以他才提前对那猪儿执行了死刑。杀猪以后，他有时也还要「优待」一下程志山，──至于方春庭，他除了在杀猪的当天饱饱地请他喝上了一顿「庖汤」、平常在免不过情面的情况下也还得叫叫他之外，从来都不再主动邀请他。
朋友待自己的这份私意使洪波感觉得异常温暖。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老郑待他的这片心，所以他反倒不愿意过于客气了。每次郑永刚叫他，他都并不推辞。
这天两个朋友来到主人屋里后，郑永刚挑上了一刀上好的坐墩肉，弄上了好几个菜来款待洪波。饭后，两人继续待在一块儿闲谈。这屋里的糊窗纸早已破损不堪了；夹杂着水雪的北风呼呼地从那些破口处灌进屋来，吹得临窗的桌上几本用来裹烟的废练习簿老是发着哗啦啦的声响，屋梁上的尘结也不住地往下飘落。房间里一片清冷。不过好在主人还不缺柴：他在火塘坑里旺旺地生上了一堆青杠柴火。于是两个伙伴围着那火坐了拢去。
「唉，这日子，不知几时才有个了结！」坐定后，郑永刚环视了他这间又大又空又黑的屋子一眼，不由得又把话头引到了知青们每次聚会都必得涉及的这个题目上来。
洪波没有吱声。他的头低得很矮，几乎碰上了两个膝盖。借着火光，郑永刚看见他满脸都带着一种麻木般的神色，就象是全然没兴趣提起这事。
「老洪，我一看你这样子，就晓得这是你心头最难过的时候了，」郑永刚苦笑说。「不过，我说，何必呦！现在我就是这个态度了：愁闷归愁闷，该乐还得乐！──何况，要晓得，就是眼前这样的时刻，对于我们来说，都有限得很哪。」说着，他以一种强调的口吻劝导起朋友来。
「哪儿难过，是这个样子呀，」洪波抬头笑道。
「嗯？」老郑不相信似地注视着朋友的眼睛，一面自己倒长叹了起来。「唉，事实上你又哪可能不难过哟！说实在的，老洪，你忍辱负重的精神，都已经够叫人钦佩的了！……」
「不这样，又怎么办呢？」洪波又淡淡一笑说。
「倒也是呵！老洪，命运对我们这一代人也太不公平了，特别又是对你。」郑永刚激动起来，因而他提高了嗓音，一叠声地说了下去……
早饭后坐上工作台，意犹未尽，电脑中随意于诗集内这小词就近处，又撷得些许谓彼时“苦境”之小诗，并长篇小说《乡中苦斗》中用作素材之与兹友交往相关文字一段，同附于此——
锯解令·远忆乡中旧友
故人离散已多年，
不入梦、
兹将我怪？
飘然却在此心间，
永结作、
一团沆瀣。
反观卌载，
别样凄惶两介。
青春但识好交情，
又岂必、叩头八拜。
——————
随口吟……
盘中胡豆色犹新，
釜内清粥汁已匀。
乡野之餐虽简淡，
荒年视此久如珍。
……
昼出夜归毋太忱？
但将一命付光阴。
晌工小歇身方倦，
爨事无柴愁上心。
……
地头分得湿芭茅，
凭借吹筒亦可烧。
老芋从来难煮熟，
掩埋余烬飨中宵。
……
莳秧归后一身怠，
顾我丹青恐笔疏。
强起精神还伏案，
忘情灯下谩咨嘘。
……
赶插秧苗已转青，
迟来山雨亦将晴。
疲身反顾近时事，
神意恍然心则惊。
……
山林败落如秃癞，
浅草皮间几撮毛。
我在内中成虱子，
较之若辈个儿高。
……
暝昏捧碗示庭前苍牯
夏月日长如小年，
合村兹起食三餐。
牛儿识此却休羡：
相较尔身人更难。
闻事有叹
邻村久未见阿狗，
只道隔山依丈人。
孰料荒年瘟疫盛，
日前卧病已亡身。
……
……一个雨雪天，郑永刚把洪波约到他那儿去玩。近来他常常背着方春庭象这样做。而他约洪波去他那儿的目的本身也非常单纯，不过是想煮上一点肉给他吃，补补他那正在日渐康复的身体。今年，他照样又早早地催肥了一只「霉坨坨」猪儿；他原本打算更晚些再杀这猪，可是，一来是他自己想开荤想得厉害，二来也正是为了他的朋友，所以他才提前对那猪儿执行了死刑。杀猪以后，他有时也还要「优待」一下程志山，──至于方春庭，他除了在杀猪的当天饱饱地请他喝上了一顿「庖汤」、平常在免不过情面的情况下也还得叫叫他之外，从来都不再主动邀请他。
朋友待自己的这份私意使洪波感觉得异常温暖。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老郑待他的这片心，所以他反倒不愿意过于客气了。每次郑永刚叫他，他都并不推辞。
这天两个朋友来到主人屋里后，郑永刚挑上了一刀上好的坐墩肉，弄上了好几个菜来款待洪波。饭后，两人继续待在一块儿闲谈。这屋里的糊窗纸早已破损不堪了；夹杂着水雪的北风呼呼地从那些破口处灌进屋来，吹得临窗的桌上几本用来裹烟的废练习簿老是发着哗啦啦的声响，屋梁上的尘结也不住地往下飘落。房间里一片清冷。不过好在主人还不缺柴：他在火塘坑里旺旺地生上了一堆青杠柴火。于是两个伙伴围着那火坐了拢去。
「唉，这日子，不知几时才有个了结！」坐定后，郑永刚环视了他这间又大又空又黑的屋子一眼，不由得又把话头引到了知青们每次聚会都必得涉及的这个题目上来。
洪波没有吱声。他的头低得很矮，几乎碰上了两个膝盖。借着火光，郑永刚看见他满脸都带着一种麻木般的神色，就象是全然没兴趣提起这事。
「老洪，我一看你这样子，就晓得这是你心头最难过的时候了，」郑永刚苦笑说。「不过，我说，何必呦！现在我就是这个态度了：愁闷归愁闷，该乐还得乐！──何况，要晓得，就是眼前这样的时刻，对于我们来说，都有限得很哪。」说着，他以一种强调的口吻劝导起朋友来。
「哪儿难过，是这个样子呀，」洪波抬头笑道。
「嗯？」老郑不相信似地注视着朋友的眼睛，一面自己倒长叹了起来。「唉，事实上你又哪可能不难过哟！说实在的，老洪，你忍辱负重的精神，都已经够叫人钦佩的了！……」
「不这样，又怎么办呢？」洪波又淡淡一笑说。
「倒也是呵！老洪，命运对我们这一代人也太不公平了，特别又是对你。」郑永刚激动起来，因而他提高了嗓音，一叠声地说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