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这么差,画漫画来面对吧!文化2022-10-18 05:10有位画家生在山上,住在山上,一心只爱画画,画的都是山间四时、草木生物在心中引发的思绪。某日,有人进山,见了画家的画甚是喜爱,便用随身财物交换了两幅画带回山下的城市里。画在城中传开,人们喜闻乐见,纷纷上山求画。后来,有人张罗着把画家请到城里来住一阵。画家背着画材下了山,跟着引路者穿过车流人流,在一间干净的公寓里安顿了下来。他每日凭窗眺望楼房与桥梁,下楼观察街道与人群,却见城市生活表面多彩,内里肮脏,不仅阴暗的拐角处污水横流、鼠兽窜动,光天化日之下也时有恃强凌弱、滥伤无辜的事情发生。画家画下眼之所见,观者以为丑陋,看后纷纷摇头、绕道而行。如此这般一段时日后,画家认为回家的日子到了。他收拾好自己的画材,来到上山路口,回头再看一眼这小城:那些曾经听到的哭声喊声与打骂之声又在耳边响起。纵然宁静的山间小屋就在身后,此刻他却觉得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了。仿照 anusman 的漫画风格,我写下这个故事。未经其本人同意,我已自作主张地决定,应该由他本人来出演故事的主角,在我看来,这正像他的处境。anusman 本名王烁,是一名漫画博士(字面意义),多年来专注于通过作品和教学钻研漫画理论,有计划画一部漫画形式的论文。而眼看着世界越来越坏,anusman 心中烦闷,无法继续安心地待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只好提起画笔,怒向现实。六月下旬开始,他在自己的公众号上一天一篇地发出一条条晦暗的漫画,其意颇难解,但悲痛的感情却十分真切。九月下旬,他的个人展览开幕,现场,我见好多个悲惨的小人在画面中匍匐哀伤,抬起头,展墙上书四个小字直抵心口——曰“这个世界”。那时我心里想,漫画啊漫画,面对这个世界,还好有你。 anusman 个展“胸噫”,展览现场,Tabula Rasa 画廊,北京世界很坏,我们可做的很少。为了自保,我们都曾想方设法地不面对它,或少面对一点,或推到明天再来面对。可总有躲不过去的时候。当世界迎面逮住我们,露出凶相,我们怎么才能避免被其破坏性的能量撕碎?像许多其他的创作形式一样,画漫画是个好办法。而比较其他创作形式来说,漫画更有一种独特的优势:尽管其“天花板”尽可以高深精妙,其“门槛”却又十分低矮友好。有人说,漫画总归需要画,难道比写字说话还容易吗?我想大家或许都有过词不达意的体会,将心中所想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实非易事。而且,那种想法越是私人化、越是真挚,表述的难度就越大。实际上,anusman 正式开始画漫画之前,正是借用图画日记这样“类漫画”的形式来抒发一些难以言说的想法的。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anusman 一直通过漫画来观察、体会和面对。正值 anusman 的新展和新书双双面世,我想借他的作品,讨论一下在糟糕的世界里,你我他如何向漫画中寻力量。描绘现实一般来说,人心所向皆美好,没人喜欢丑恶。现实生活里总是二者交织,大多数人无缘领教纯粹的天堂或地狱。当你一次次移开视线,却发现令人厌恶的事物反复成为视野中的焦点,使其余的一切都模糊掉,那么,一个最直接的绘画主题已经形成了。直接去画这丑陋的画面,便迈出了认识它和思考它的第一步。画画的有趣之处在于,它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哪怕只有几分钟。而这段时间允许思维的混乱,也就是说,你甚至可以在不知道想表达什么的时候画画——这是它有时优于文字表现的地方。更有趣之处在于,在这一小段时间里,大脑直面了这个主题,它原本或许会囫囵吞下一个传播到你手上的观点,也许会分泌令人沮丧的神经递质,但此刻,它用另一种方式活动了起来。你可能会发现,下笔前混乱的想法,在收笔时已经变得清晰了一些。此时,世界仍然很坏,但你面对的已经不是一团无法描述的恐惧、愤怒、悲伤。以此为基础,便可以继续延伸创作。anusman 此次展览中,有不少作品直接描绘现实。《清洁》转述了一名清洁工直白的口述,anusman 画下了那个让他难过的画面:清洁工匍匐在一辆远去的清洁车后。当然,他日日作画,持续数年,自然早已形成了一些自己的表现方法。在另一些作品里,可以看见他在现实基础上进行提炼、比喻/象征、虚构/想象。《找家教》描绘的是这样的场面:穷人家的孩子,被父母领着,拜师学习行乞。《找家教》,anusman,2022类似主题在《借行》中通过另一个场景展现出来,也颇为一目了然:《借行》,anusman,2022在这些作品里,画面只描绘喻体或象征,最初触动思绪的现实隐于其后,或作为题字出现。在这样的图文组合里,画面像形容词一样,承担了描写、渲染功能,文字便可以仅专注于搭建名词、动词的架构,保持简洁含蓄。在此基础上,想象力持续酝酿,单幅漫画就可以发展成连续漫画,可用的手法便更加多样,而“提炼现实-比喻/象征-虚构/想象”的核心仍然可以持续发挥效力。展览中,anusman 的连续漫画作品以手工书的形式陈列于书桌上,或印刷小册子陈列于入口处,大多都可以在其公众号或豆瓣页面阅读。《梅然》将网络暴力的两端虚构为两名诗人;《戴帽》用被故意投进角斗场的帽子比喻人们为之自相残杀的飘渺之物;《速写》的思考更为隐晦,故事背景似乎设定在至少 50 年后的未来,它展现关于“记录”这一动作的双重矛盾:它是必要的,又是困难的;它要求“观看”,而“观看”又是冷漠的。 《速写》节选,2022,anusman 观察自己在 anusman 描绘现实的诸多作品中,有两个主题反复出现,一个是为小人物鸣不平,另一个就是对“观看”这一动作的抗拒。这两个主题有时也会相互结合,比如,在《三个屁股》中,一个倒霉的家伙,因为天生有三瓣屁股而被人指指点点,而他的屁股不仅没伤害过别人,更是他的个人隐私。这些主题揭示的正是 anusman 眼中的外部世界,可以看出他对于个人精神天地的珍视,无论它的主人身份有多卑微。如果将漫画想象成内部意识与外在现实之间的一个平面,来自内外两个方向的刺激总是相互渗透,最终在平面上形成图像。描绘现实时,不可避免地,也会画出关于自己的认识。让我们先承认一件事,大多数时候当我们抱怨现实太无聊,只不过说明内心过于空虚。而画漫画就像在画一幅意识地图,它甚至可以像一个梦,解锁内心从未见光的幽暗地带,那里储存着面对世界变幻的能量。anusman 个展“胸噫”,展览现场,Tabula Rasa 画廊,北京此次展览中,anusman 画了不少山海景象,包括被描绘成废墟与山石的展览区域图式,这何尝不是他的内心风景写照。沿着这一条自我观察的创作道路行走,沿途便会“遇见”一些与自己惺惺相惜的虚构人物。anusman 画过许多边缘人角色,比如其中有一位穿黑 T 恤的老人,在一群穿白衣的年轻人中间局促地吃包子,还有著名的“门先生”(同名著作中的角色),许多的流浪汉和小海龟。anusman 曾作为异乡人在法国学习漫画,如今则在漫画与艺术之间的缝隙中行走,一直自视为局外人的他正是这些角色的母体。 《三个屁股》节选,anusman,2022在《十四岁》中,漫画生涯已满十四年的 anusman 在他生日当天,迎来了许许多多的客人,他们都是自己创作过的各种各样的人物。有人豁达,有人天真,有人质朴无华,有人有点玩世不恭,他们都纷纷向这位正在经历困难时刻的创作者献上生日祝福。每个人物依着自己的个性,分别鼓励他继续发声,保持乐观,要勇敢,在洪流中坚持自己的路……。有趣的是,“anusman”这个笔名,本是王烁戏仿“superman”或“batman”等超级英雄的名字而取,如今,从中“分裂”出来的这些人物,正像是不同的超能力。每个人物因为一个小小的目标而诞生,他们存在着,他便有力量。智力活动假如我们已经开始画漫画,并且像 anusman 那样,已经画了许多年,漫画会丧失其光彩吗,“灵感”会在某一天枯竭吗?在 anusman 的漫画里,我发现他有时将画漫画作为一种智力活动进行,这大多涉及漫画形式上的创新,如同一场自己设定规则的游戏,自然可以花样百出。我注意到其中三个有趣的游戏,其关键词大概可以概括为“图文互文”、“图之形变”以及“分格术”。多种多样的图文关系,是 anusman 漫画的一个标志性的特点。如果认为其单幅绘画也是漫画,那么这些单幅漫画几乎都有字相伴,既是题字,也是构图的一部分。他的连续漫画有无字和有字两类,在有字漫画里,文字除了作为旁白或对话出现,也常常与图形成各种“互文”关系。比如,anusman 利用汉字的字形特点,让它突破“书写符号”的功能,参与到图形的叙事中。在《口人》中,叙事一开始就由一行字与一条直线的相似来性驱动;继而,横线成为竖线,“竖”则成为栏杆;人从栏杆中观看,正形(实心)的“竖”又变成负形(空心)的缝;人从缝中看到被墙围住的人,这个人却又不再是人的图画,而是“人”汉字字形,缝于是就成为了“囗”,框中之人便沦为阶下囚。《口人》节选,anusman,2022 而在《平行宇宙离苦记》当中,推动叙事的竟然是一连串的汉字笔画增衍,这些汉字构成了每一个平行宇宙主人公的名字,分别是王人,王大,王天……王速。当然,我相信在 anusman 自己的漫画理论体系里,对这些图文关系一定另有一番解释。当现实中的物品进入纸上的二维世界,摆脱色彩与细节,它就拥有了其三位对应物所不具备的伪装能力。它潜入不同语境,就能成为皆然不同的东西。在无字漫画中,anusman 完全抛开语言,经常利用“图之形变”来推动叙事。他的早期作品重新集结成的新书《无字漫画》中,有大量此类案例。在近作《casa》的结尾,一个小小的矩形勾连起牢狱和保龄球馆两个场景,流浪汉在牢狱中哭泣,戴帽子的人们则在保龄球馆休闲,两个世界互不得见,只有一个穿越矩形的酒瓶形的轮廓知晓地上地下的秘密。《casa》节选,anusman,2022“分格术”的“格”是漫画格子,它既作为取景框分隔空间,也作为“帧”的界线分隔时间。王烁在《无字漫画》后记中,特别介绍了如何通过“分格”,将一张普通照片所定格的时空中的一点演化为一段情节复杂的故事。近作《一个世界》逆向使用了这种方法。天真的儿童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的生命,看似在各自的时空里互不相关地发展着,直到他们在某一个格子里相遇,互相作为前景与背景同框——儿童的希望与现实的残酷并置眼前。《一个世界》节选,anusman,2022在我看来,这些智力游戏并非只是为寻常生活增味道的解闷儿之举,而是构成创作原动力的一部分,创作继而延续创作者的生命,使之不会轻易被打倒。anusman 曾说,因为画漫画的缘故,总在生活中寻找各种事物之间的奇妙联系。我想,那种感觉想必如同将平面的生活变成魔方,一格与一格之间,隐秘的小径交错遍布。《连续练习》节选,王烁,2022 对了,“画风”和“画技”这样的问题,对 anusman 来说并不重要。它是通往庙宇的入口,可以建造得华丽,但不必非要那样。以上仅仅是我对 anusman 的漫画方法的分析,如果你想听 anusman 本人聊聊这件事,可以报名参加或旁听他在北京 Tabula Rasa 画廊的新书发布和工作坊活动,届时,他会详细介绍自己的时间方法,并带领大家一起操作。时间:10 月 22日下午 14:00,地点:Tabula Rasa 画廊,北京 798 艺术区 706 北三街最北端。展览“胸噫”将在画廊展出至 10 月 29 日。新书《无字漫画》漫画集现已上市。 //作者:陆冉//编辑:madi//设计:板砖兮//排版:sojulee版权所有,未经许可请勿转载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